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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無可赦》第343章 苦寒來(7)
  第343章 苦寒來(7)

  看到他挪了挪屁股,額頭上也冒了汗,兩名審訊刑警再次確認,他的確跟楚梅的死沒關系。

  這也是囚徒困境的一種形式。

  給予減刑獎勵,從而激勵囚徒率先供出所有同夥的罪行,看起來囚徒是因為減刑誘惑而供出同夥,實際上卻是因為信息的不對等,因為在隔離審訊過程中,誰也不知道同伴會不會成為那個率先背信棄義的人。

  此刻對陳作山的審訊,自然也是利用了這種信息不對等。

  如果他知道楚梅已經死了,死無對證,警方要查清楚梅究竟跟母親有沒有矛盾,她是怎麽想的,沒那麽容易,便不會有此刻的如坐針氈了。

  他只能抵賴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錢允亮和賴相衡都沒有拆穿他,但卻給了他一個“我們知道你在撒謊”的眼神。

  此刻的不拆穿,反倒會讓陳作山更加如芒在背。已經爆炸的炸彈就不嚇人了,能唬住人的,是那些看不到倒計時還剩幾分鍾的定時炸彈。

  賴相衡繼續道:“說說這次楚梅懷孕吧,她懷孕兩個月了,推算到兩個月前,你正好陪著導師徐鶴清來了一趟中國吧?”

  陳作山沉聲道:“是那時候……應該就是那時候。”

  “可我們查到,兩個月前那次回國,你們的目標並不是墨城,從行程來看,你們飛到首都後,直接乘動車到了雙李市區,只在卡爾頓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還不到6點你們就退房,沒了行蹤,是去馬蹄島了吧?”

  “我沒去!”陳作山先把自己摘出來,才繼續道:“導師真不帶我上島,我這才有空回墨城見楚梅。”

  “那你是怎麽認識碼頭上的人的?又是怎麽給自己安排這次偷渡的?”

  陳作山又掉坑了。

  他終於意識到,提前編好的看似天衣無縫的說法,碰到這些警察就會漏洞百出。

  太低估這幫人了,畢竟他們的工作就是逐字逐句篩查謊言尋找漏洞,況且,陳作山並不知道警察究竟掌握了些什麽。

  他慫了。

  龍淑蘭楚梅母女已經歸案,北極星的諸多大佬也被抓了。這些人裡任意一個都有可能將他供出來以求自保。

  或許楚梅不會?可她一個人能頂什麽用呢?
  陳作山心亂如麻。

  “你怎麽從雙李碼頭回墨城的?什麽交通工具?”賴相衡問道。

  “嗯……”

  陳作山緩了好一會兒,才從混亂的思緒中弄清了賴相衡這句話的意思。

  他心不在焉地開口道:“開車來的……嗯……別人給我導師用的車……可能是閆氏吧,每次跟導師一塊回國,吃喝招待什麽,都是閆氏搞的。”

  兩個月前,已經無法從交通監控上查到陳作山駕車回墨城的記錄了。

  賴相衡:“那你為什麽去見楚梅?”

  陳作山反應又慢了半拍,他剛想開口,賴相衡提醒道:“你可別說是因為愛情,少扯淡,你們早就心懷芥蒂了吧?”

  其實,賴相衡更想用“各懷鬼胎”,為了唱好紅臉,他臨時改口了。

  “我也不想去啊,她媽威脅我。”

  “為什麽威脅你?”

  “她……就是生氣,氣我出國,把楚梅扔下,還氣我把她的發現宣揚出去……”

  陳作山突然沉默了好一會兒,長長歎了一口氣,臉上再也沒有強撐出來的淡定,而是深深的迷茫。

  “我跟你們說實話吧,”陳作山低頭看著自己被拷住的雙手道:“我這人,沒什麽心眼,也沒多大野心。

  我要是有心眼,能看上楚梅?”

  他這邏輯……雖然引起了兩名審訊刑警的鄙視,但細想想也有點道理。都是成年人了,誰談個戀愛還不從現實出發算計一下呢。

  “……我知道他們做的事兒之後——我是說那些瘋子相互報仇,殺人不眨眼……說真的,我要嚇死了,聞所未聞。

  誰成天的跟一群殺人犯在一起,會不怕呢?

  可因為這事兒是楚梅告訴我的,她勸了我很多,她讓我別害怕,說那些瘋子不會隨便殺人,他們只是想報仇。

  她勸我這些,大概是看出來我害怕了,不想讓我離開吧。

  哎!……我一開始就應該離他們遠遠的,立馬辭職換工作,可是楚梅提出了一個想法,她讓我專門搞這方面的研究。

  當時我以為她在開玩笑,那簡直……簡直就是瘋了……

  可是,那段時間的確有幾名患者病情大幅度好轉——是那種大腦已經出現器質性損傷,現有醫療條件根本不可能達到的好轉。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瘋子團夥裡已經報了仇的,而且都是在實施報仇後,精神狀態發生的好轉。

  好歹我是大夫,多少總有些好奇吧——對!就是這好奇把我害了!

  哎!就在我猶豫要不要遠離是非的時候,楚梅還在一個勁兒勸我——已經不能說是勸了,洗腦還差不多。我就更猶豫了。

  患者病情好轉是實實在在發生了的,即便讓他們好轉的方法是犯法的,可只要有了研究方向,總能找到效果相同的替代方法。

  這麽一想,我就很動心了,可就憑我一個本科畢業的小大夫,即便我真有心搞出點名堂,我在學術界一沒有發言權,二沒有門道,還是難於登天啊,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上面的領導搶功勞。

  況且,這事兒犯法啊,我可不想被人搶完功勞,等到東窗事發的時候再被推出來背鍋。

  再三比較,我決定出國看看。國外的學術環境應該更好吧?反正我們醫院那些留過洋的同事都說好,說什麽’國外的實驗環境更寬松,不像國內,為了騙到研究經費各種數據造假,要是想搞出點名堂,就得去國外’,我就是信了這套,才把自己逼了一把,考了個研。

  結果……哎!可能我就是不行吧,學術能力不行,跟人相處更不行,被人玩兒得團團轉。”

  陳作山的眼圈紅了,他自己大概從沒想到,壓抑在心中的委屈,最後竟是向兩個陌生的刑警傾訴。

  他使勁吸了吸鼻涕,賴相衡看不過去,給他遞了一張紙巾。他低著頭,接過紙巾,悶悶地道了一聲謝。

  對陳作山的看法,賴相衡和龍淑蘭有某些一致之處。

  這人太慫,做事瞻前顧後,沒什麽主見。難成大事,但要說安安穩穩過小日子,老婆孩子熱炕頭,還湊合。

  大概正是因為如此,龍淑蘭才將女兒未來的安穩寄托在了陳作山身上。

  那楚梅為什麽要拉陳作山蹚這灘渾水呢?她不想過安穩平凡的生活嗎?可惜她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沒法解答這些疑問了。

  賴相衡又問道:“那你出國以後呢?都發生了些什麽,尤其是,你的導師徐鶴清,他是怎麽知道四醫院那群瘋子的?又是怎麽把北極星組織起來的?”

  陳作山低下頭,用被拷住的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的兩手之間露出來的鼻翼微微熙合,每次呼吸也都微微地發著顫。

  他在哭。

  哭了片刻,他擠出了一句:“那是我最後悔的事,我不知道會變成那樣……我……根本就不知道怎麽就變成那樣了……”

  賴相衡又給他遞了幾張餐巾紙,並道:“好好說話,哭能頂什麽用的?”

  陳作山便使勁擤了擤鼻涕,開始了講述。他真是比較容易被人影響和支配。

  “我真沒那麽大野心,我就是想著,自己肯定沒什麽發言權,我說了也不會有人信,所以乾脆把在四醫院的發現拱手相讓。說不定我的導師能憑著自己的學術地位一鳴驚人。到時候只要他能給我分幾口湯喝,哪怕只是給我搞點獎學金,讓我順利讀個博,我就滿足了。

  大富大貴揚名立萬什麽的,我根本就不敢想。”

  陳作山苦笑一下,“你們是不是覺得特沒出息?”

  兩名本科畢業立即參加工作,一天都不想再學了的學渣警察露出了禮貌的微笑,表示插不上話。

  陳作山繼續道:“我真沒想到他有那麽大野心……就那個小老頭,徐鶴清,我看他也沒啥本事啊,在國外不溫不火的……

  誰知道他有那麽大破例,一下就搞了個大事,那真是大事兒啊!”

  賴相衡點頭,表示警方當然知道事情有多嚴重,不必繼續無意義的感歎了。

  “……等我覺得害怕的時候,事情已經完全不是我能控制的了……那個北極星組織,那些島上的實驗,讓患者去殺人,還搞成了比賽……徐鶴清才是真正的瘋子!
  可我知道了又能怎麽辦?我早就被他們排擠在外了,報警嗎?他們很小心很狡猾的,為什麽把實驗地點選在荒島上?就是因為沒有哪個國家願意消耗自身財力去公海執法。

  我只能隨波逐流……我……哎!我真的是稀裡糊塗就這樣了。”

  講完這些,陳作山仿佛是覺得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被取了出來,他直了直後背,又長長地舒了幾口氣。

  他臉上滿是消極疲憊,一個人若是目標不明確,總隨波逐流,別人能輕易能將他的東西搶走,便會經常露出這樣的神色。

  如果真如他所說的這樣,那陳作山可真是條可憐蟲。

  賴相衡並沒有因為這一點憐憫而忘記最初的目的,他繼續追問道:“你還是沒說龍淑蘭為什麽威脅你。”

  “她知道了……什麽都知道了。”陳作山皺著眉,使勁晃了晃腦袋,好像一提起龍淑蘭,他就無比頭疼。

  “北極星的事,島上那些實驗,龍淑蘭都知道了,她氣得不行,一定要跟我見面。我要是不見她,她就舉報北極星……呵呵,我去了,她還不是照樣舉報了嗎?

  她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而且一定要做成,是她的東西,誰都別想搶。

  我搶了一回,現在是真後悔,我圖了個什麽呢?……”

  “龍淑蘭怎麽知道北極星的?”賴相衡繼續問道。

  “楚梅告訴她的,我告訴楚梅的。”

  話有點拗口,繞口令一般,卻也說明了個中關系。

  從眼下已知的信息來判斷,龍淑蘭對陳作山絕非“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陳作山對龍淑蘭也是又怕又煩。這兩人不對付。

  這種情況下,楚梅就成了他們之間的紐帶和傳話筒,瘋子團夥的事,是楚梅告訴陳作山的,而北極星組織的事兒,也是她告訴母親龍淑蘭的。

  只是不知道她給雙方相互傳遞信息的意義何在。

  楚梅處於兩邊討好的狀態。賴相衡和錢允亮都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既然提到了楚梅,賴相衡便試探地問道:“那你和楚梅見面了以後呢,你們都做了什麽?說了什麽?”

  做了什麽自然不必多說,不然孩子哪兒來的。

  至於說了什麽,賴相衡隻道:“沒有什麽重要的事。”

  當然不能讓他這樣搪塞過關,就在賴相衡想要繼續追問時,陳作山突然道:“不是吧,我都懷疑楚梅究竟在不在。”

  他這話一出,錢允亮和賴相衡的心臟差點就蹦出來了。

  難道他識破了?破綻究竟在哪兒?

  不僅審訊室裡的兩人,在單面玻璃外旁聽審訊的馮笑香和貂芳的心也高高懸了起來。

  眼下,讓陳作山撒謊前得好好掂量一下的先決條件便是楚梅。

  楚梅和陳作山關系親密——至少親密過一陣子,因此知道一些他的事兒。尤其親密的情侶之間,你並不清楚對方“知道”到什麽程度,有時候你覺得某件事瞞得天衣無縫,可對方偏偏就知道了。

  這就如同給陳作山戴了一個緊箍咒,然他不敢肆無忌憚地撒謊。

  他受了多大壓製,當發現緊箍咒是假的,紙老虎,便會有多凶猛的反彈,誰知道氣急敗壞下陳作山能乾出什麽事兒來。

  審訊室裡外的四名刑警,似乎形成了某種氣場,都沒急著說話,因為難掩擔憂之色,都微微低了低頭,錢允亮抽了抽鼻子,賴相衡則是揉了揉眼睛。

  兩人雖然受過專業的審訊訓練,但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還是會跟隨本能做出“遮羞反應”。

  審訊是一個相互試探的過程,如果陳作山能夠捕捉和解讀到這些小動作的意思,他便會知道,他竟然說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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