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NO.071:天下與我們的未來
我伸手接過來,自己喝了。他就把碗放去一邊,給我擦擦嘴,然後就擠上這張小床來。我松了一口氣,撥開他的手:“我出去走走。”
“……阿語。”他把我按住了。
我掙不動,深深地困在他懷裡,有些出不了氣來。
半晌,他遮住我眼睛的手臂上,濡濕一片。
“……為什麽哭?”
我不說話。有些話,說出來真的沒意思。
他又把我摟緊一點:“你害怕嗎?”
我搖搖頭,不管他懂不懂,都不想出聲。
半晌,他把我松開了,從脖子上取下盤古洞天,掛在了我的脖子上。我低頭看了看,抬頭看著他。他閉上了眼:“如果以後再有危險,你可以躲進結界裡去。”
我把他推開,然後把那個東西從脖子上拿了下來,套回他脖子上去,轉了個身背對他。
他似乎僵了僵,然後從背後摟住我,溫暖的身體嵌上來,我閉上了眼。
第二天一早,聽說他去砍柴了。我起來的時候,發現盤古洞天又掛在了我的脖子上。摸了一回,我出了房門,娃娃和胖胖排排站,兩個人低著頭,好像在等我罵他們。
我朝他們點點頭,道:“進來吧,闖了什麽禍,一二三四都給我說清楚。”
他們兩個對望了一眼,然後就一聲不吭地跟我進了屋。
我自己坐在床上,手裡把玩著和我的脖子很不相襯的那個大鏈子,兩隻雷狼站在我身邊,眼看他們又緊張了一些。
胖胖支支吾吾地道:“我們發現,那個宮裡的龍喜,是個雉雞精。”
我“哦”了一聲,又看著他們:“然後呢,你們做了什麽?”
娃娃低聲道:“阿語,你別怪炎龍,他就是好心。聽說那修煉千年的雉雞精常年要修行之人進去伺候,約莫也跟你有一樣的毛病。可是夏王常年和她在一起,竟也沒有油盡燈枯,所以炎龍就想著去看看……”
我倒抽一口冷氣。和我一樣的毛病,吸星大法?我低聲道:“那夏王是凡人?”
娃娃老老實實地道:“不算是,凝氣三層。”
那就奇怪了。
胖胖又嘀咕道:“沒成想那大巫祀竟然還有些本事,用一個陣法困住了我們。我們被困了幾天,眼看不行了,才發信給阿尉。沒成想倒連累你出了事……阿尉也……”
我的心裡就一咯噔:“他怎麽了?”
娃娃詫異地看著我:“阿語你不知道他最近正在收斂修為嗎?他隨時可能喚來雷劫飛升,可是他不想這麽快,所以一直在自己收斂修為。這一次他為了救我們,強行破陣,先前的功夫又都白做了。”
聽她說著,胖胖也低下頭:“所以他才要氣死了。”
我一愣,手不由自主地撫上脖子上的盤古洞天,半晌回不過神來。
兩個孩子還等著我發落。我隻低聲道:“我早說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們得了教訓,記住了吧。”
娃娃老老實實地道:“記住了。”
我笑了笑,道:“既然這樣,那就到後山去面壁三天,我會劃下結界,並讓哥哥和弟弟守著你們。若是你們再自己跑出去,那以後也就不用出來了。”
他們兩個面面相覷,似乎想不到懲罰這麽輕。被我一瞪,又連忙跑了,怕我改變主意。畢竟現在盤古洞天在我身上。
安置好這兩個搗蛋鬼,我回了屋子裡。
過了一會兒,果然看到阿尉回來。現在我們住在山上,不比山下,要柴火什麽的都能去買。所以他一大早就上山去打柴,倒是很像一個已經隱居山野的農夫。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背對著我把身上背的整齊的柴火都放下了,足有兩個他這麽大一堆,夠用好長時間了。
我縮著膝蓋坐在他後面,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給他倒水。他接過去,一口喝了,把碗放在一邊,看著我不說話。
我的眼眶就有些發酸。
最終,我把盤古洞天從脖子上拿下來,踮起腳,掛回他身上。他握住了我的手。
窗外開始漸漸有悉悉索索的風聲,撩著死寂的山林,也撩著本來死寂一片的心。
我把頭挨在他胸口上,感覺他的手輕輕摸我的頭髮。我低聲道:“我不要這個。”
他不說話。
我道:“為什麽不想飛升?”
他伸手,摟住我。
我笑了一聲,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沙啞:“那你不要再離開我。我不要盤古洞天,我只要你。”
他低聲道:“嗯。”
我閉上了眼睛。
半晌,他把我抱起來,回了房間,讓我調息打坐。我聽話地盤腿而坐,開始凝神調息。
用神識探索我自己的經脈,可以感覺看到靈力流竄有很多滯怠之處,都是被金靈損壞的地方。比我想的嚴重。
一邊調息,又一邊忍不住咳嗽。勉強運行了十八個周天,稍微修補好一些,只是還薄弱。要徹底好起來,恐怕每個幾天的調息是不行的。
阿尉低聲道:“是誰傷了你?我回來的時候,只聽說有神龍作祟。”
我慢慢地從鼻孔裡流出兩道白色的靈力,輕聲道:“是千年前被百煉上神鎮住的黑鐵金龍,已臻應龍,皮糙肉厚,刀槍不入。”
他沉默了一回,道:“那,你怎麽吸了他的靈力?”
我睜開眼看著他,坦然道:“他說我身上有龍氣,他剛出世,雌龍難找,所以想要我來代替雌龍。”
他不說話,隻低著頭,也看不清表情。
我慢慢地調動體內的木靈,用巫術催化,繼續促進破損經脈的修複,一邊道:“所以給了我可趁之機,毀去他大半靈力,最終被雷狼兄弟驅逐。”
半晌,他低聲道:“若再遇上,我會殺了他。”
我不吭聲,專心調息。
複城經此大變,還要慢慢休整。太儉忙了兩天,終於抽了空上山來看我們。
彼時我正在院中調動風能調息,輕身蕩在半空,感覺強大的風能在周身縈繞。排空了體內的能量,使自己赤空一片懸浮於天地間,也以此期翼獲得最大的天地之能,給我自己療傷。
依稀可以聽到山中隱蔽的鳥鳴,和生命的氣息。還有偶爾輕拂過面頰的樹葉,帶著新鮮脆落的活力。指尖慢慢綻放出靈力,好像想捕捉身邊流動不定的風。最終斑斕的五色靈力慢慢將我自己包圍,我舒服得喟歎,隻覺得身體裡每一處毛孔都被滋潤浸透,沁人心脾。
雷聲纓在我周身環繞,也在浸淫我身上的靈力。它跟我已經產生感應,似乎已經共成一體。
阿尉在腳下叫:“阿語,先下來。”
我睜開眼,看到目瞪口呆地站在奶爹身邊的太儉,心情不錯,不禁嘻嘻一笑,輕身落在奶爹身邊,笑道:“大人來了啊,嚇著您了?”
太儉忙結結巴巴地道:“不,不曾……”
我讓開身,道:“大人請進吧。”
把客人迎了進去。反正在太儉面前也沒必要避諱了。我隨手召喚出一個分身去沏茶,一邊笑眯眯地請又被嚇了一場的客人坐了,自己和奶爹也坐下了,笑道:“城裡還好吧?”
太儉回過神,歎了一聲,道:“這次都是虧了衛語你出手相助。城裡房屋損毀大半不止,也傷了不少人。所幸沒有人罹難。”
我一個咯噔:“大人所說的沒有人,可包括城外的奴隸?”
太儉一愣,道:“這個衛語可以放心,你買的那塊地,半分未損,新買的奴隸也不曾損傷。”
我顰眉:“我指的是全城奴隸。”
太儉道:“這個不曾盤算過,自有主家去清點,再和房屋家財損傷一並上報。”
我垂下頭,低低地笑了一聲。分身就沒有給他倒茶。我一張指,分身回到我的體內。親手拎了自製的小茶壺,給他倒茶,低聲道:“大人,我不知道你們怎麽想,但在我看來,奴隸也是人。他們辛苦耕作,養著你嘴裡那些所謂的平民百姓。我拚死出手,不但是為了你的百姓,也是為了那些奴隸。”
太儉怔住。
我揮揮手,道:“別的我不管,入鄉隨俗,那我也守你們的規矩。我買下的那塊地頭上的人,若是有人作惡讓他們少了一根手指頭,我可不會罷休。”
想到草兒的事情我就有些脊梁發涼。雖然現在我買下了他們,但若是日後再有那種事情,他們打死了我名下的奴隸,賠點錢也就是了。看看連父母官都是這種態度。所以我還是早點把話說清楚好。
太儉沉默了半晌,道:“祖宗家法不可違逆。若是衛語有心,可以花錢給他們擺脫賤籍。”
我哈哈大笑:“可我買不了這天下的奴隸。”
太儉費解地看著我,好像不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我看了奶爹一眼,低聲道:“大人,你活了多久?你可知千年前的世界,是個什麽樣子?你又知道千年以後,是什麽樣子?”
太儉詫異道:“這千年之前,千年之後,鄙人如何得知。”
我笑道:“那我告訴你,千年之前,人與人是平等的,沒有奴隸。千年之後,人人都是天子的子民,也沒有奴隸。你的祖宗家法,在我看來,不過也就是這麽回事罷了。”
聞言,太儉半晌回不過神來。最終,他去抓杯子的手,有些輕顫,胡亂喝了茶,似乎還靜不下來,隻呐呐地道:“這是什麽東西?”
我笑一笑,道:“這個叫茶。數百年以後會是風雅之士喜好之物。”
太儉的手顫得更厲害了:“你是卜官?”
我眨眨眼:“我是巫嗣。”
太儉深吸了一口氣:“自古巫卜本是一家……”
我道:“這個先不說,你來告訴我,城裡百姓都是怎麽說的。”
太儉道:“隻說是神龍作祟,天降神雷將其驅逐。百姓並沒有看到衛語。”
我深思,那倒是好。
太儉看了我一眼,好像有些坐立難安。最終他似乎是壯了膽子,道:“衛語既然是通曉來去千年的卜神,可否為這複城算一卦,看看這生逢亂世,複城當如何?”
我白了他一眼:“我算不出來。”
“……”
看他那個樣子我就想笑,隻道:“總之我算不出來。我能算得到天下大運,卻算不到你這一城得失。大人,若是你真想保住複城,那便不但要看到這一城之內,還要看到廣袤的天下。你也不該只看眼下,你該看到凡人的歷史,上千年,下千年,你才能知道要怎樣帶領複城人民走入這千年的洪荒。”
半晌,他突然站了起來,然後推開凳子,跪了下去。我心裡嚇了一跳,但隻強作鎮靜不動,看著他又把帽子摘了,放在地上,五體投地。
他鄭重地道:“今日聽了衛語一席話,如醍醐灌頂一般,令鄙人心透神明。”
我好笑地道:“你先起來罷。”
他又俯身一拜,才道:“鄙人一定盡快整頓好城裡的事宜,迎你們回城。還望一定多住幾日。”
我實在受不了他了,手裡捏了一個簡單的引力術,把他一提提起來,再跪下下去老娘搞不好折壽。
只不過對他信口胡謅了幾句,結果竟讓這小子激動成這個樣子,老實說我也有點心虛。當下不敢再胡說八道,隻隨便說了幾句話,小太儉答應我幫我重點看護我那群奴隸和土地。我的目的達成,也就不留他,讓他下山去了。
他走之後,阿尉冷不丁對問我:“你怎麽知道千年後的事情?”
我的眼珠子轉了轉,裝傻:“我胡說的,你也信?”
他凝眉:“你做什麽要胡說?”
我哼哼:“我天天騙人。”
他揉揉我的頭,倒是笑了,道:“如果你真是卜官,我倒是很想知道,千年後你在哪裡,我在哪裡。”
我挨過去,靠在他懷裡,輕笑著道:“能在哪裡?記不記得我們看過回溯鏡?當時你看到了什麽?”
他皺著眉頭想了想,道:“最早的那幾年,我只看到我自己身披金甲……大約是飛升之後的樣子。後來你不知道從哪裡掉到樹上,我再去看,就不一樣了。”
我興致勃勃:“是什麽?”
“是一座荒山……什麽也沒有。”
“……然後呢?”
“沒有了,就是一座山。”
我的小心肝突然砰砰砰地跳,不知道怎麽回事,覺得有些不太妙的感覺。突然心口上一熱,把我嚇了一跳。他低下頭,作勢要來聽。
“怎麽了?”
我惱羞成怒地拍他的手:“沒有!你不要亂摸!”
他笑了笑,不容我抵抗地把我抱起來,把臉挨在我心口上,道:“跳的好快。”
我推了他兩下,推不動,也就隨他去了。
在山裡調息了幾天,我受損的經脈已經大致恢復了,起碼不會再動不動就咳嗽了。太儉終於又親自來了一趟,告訴我們城裡主要的地方已經收拾好了。那個房子當然不能住了,來征詢我們的意見。
我想了想,道:“其實吧,就住在山上也沒什麽。”
住在山上,雖然清冷了一些,但是也方便修煉。我隨時可以下山去。再說那天聽說阿尉不想飛升之後,我就打定主意要好好修行,免得老是拉他的後腿。又想起那幾天他老是懶洋洋的,現在才知道原來是在收斂修行。他也曾經問過我修行之事,但是我懶洋洋沒心沒肺的,隻想著玩。現在不會了。
太儉看向阿尉,阿尉只看著我。
我道:“我能做主。”
太儉道:“那那些良田和奴隸……”
我道:“走吧,我下山去看看。”
太儉道:“玄林宗和青蓮山都派了人下來救濟百姓,現在都在城中。衛語可要一見?”
我想了想,道:“好。”
先把生意談妥了也是不錯的。
太儉磨磨蹭蹭的,因為從城裡來一趟至少要半天,他剛到,氣都沒喘順,我又要走,他就有點不情願。
結果奶爹呼哧一下伸出翅膀,又把他給嚇個半死。我笑了笑,伸手要去提他,卻被奶爹搶先一步,把我一抱抱了起來。我無奈,隻好放出雷神纓,卷住了他。
不過片刻的功夫,我們已經要到山下。阿尉落了地,把翅膀收了,剩下的最後一段路我們步行下山。
我買的那片田遠在城北,離戰場,也就是城南郊有些距離,倒是奇跡般的絲毫未損,也包括我心愛的奴隸們。
太儉領著我們過去的時候,正好碰到玄林宗的人在那一處徘徊。遠遠的就看到背著各色武器,倒是廣袖長袍,一副仙家風范。
目測,有一個金丹,幾個築基,剩下的都是凝氣期的小家夥。
正和一個什麽人攀談,太儉告訴我們,那就是孟老。
走近一點,我聽到他們的對話。大約是玄林宗的人看上了這片田地,可是這片田地已經被我買了。
要說,這片田在這兒已經很久了,怎麽他們現在才來要呢?原因無他,玄林宗算是附近的一個大門派,也廣收弟子,名氣聲望什麽的都比其他門派大。而其門人也很少下山,這處靈田本雖有靈氣,卻比較稀薄,並不引人注意,玄林宗的人一直也沒有發現。直到收了一個孟家的小公子入門。小公子跟著人學引氣之法,陡然想起這片田地,連忙稟告了門中長老,下山來買田。
凡人對於天神的敬重,很好的反應在了對修真之人的畏懼上。我看那孟老有出爾反爾的意思。
太儉連忙上前去,道:“孟老,真人。”
那幾個人回頭看了一眼,其中那個金丹期的老者上下打量了我們一眼,眼裡隱隱有些探究。其他幾個人,尤其是那幾個凝汽期的小弟子,神情多有不屑,頗有些自傲。
我低頭笑了一笑,緩緩上前:“孟老,怎麽我家田地上來了客人,您也沒有跟我們打個招呼?”
還當是你家的地呢,就把客人拉到這兒來溜達。
孟老是個已經有些傴僂的老人,神情有些冷漠,就顯得些許刻薄。那雙尖銳的眼睛看了我們一眼,就道:“這地我們不賣了,錢可以退給你們。”
太儉一愣。
我呵呵地笑:“那我要是不肯呢。”
眼看那幾個小弟子都哼了一聲,好像十分不屑。其中一個年約十四五的小正太仰著鼻孔道:“粗鄙的凡人,無辜糟蹋了好寶貝。”
我哈哈大笑:“小真人是有眼力的,這點靈氣,也就你們當寶吧?你們若是要,送給你們也無妨。但是已成的買賣,我是不會松口的。”
一句話說的那些門人好像都想發脾氣,結果被那金丹製住。
此人雖然已顯老態,滿臉皺紋,可身姿卻還是很挺拔,雙目如炬。他沉吟半晌,終於衝我們拱了拱手,道:“門人不懂規矩,請姑娘見諒。”
眾人都變了臉色。那些小子更是面露驚訝,似乎想不到他們的師長為什麽要對我們這幾個粗鄙的凡人如此客氣。甚至有人已經高聲道:“真人,何必跟她這個黃毛小女一般見識!”
我也不介意,隻呵呵笑了一聲,道:“真人請借一步說話。”
那老者點了點頭,果然跟我來了。身後又是驚呼聲一片。
我們兩個走遠了一些,連阿尉都沒有跟過來。
他又朝我一拱手,回頭望了那些議論紛紛的小弟子一眼,壓低了聲音道:“姑娘見諒,門人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姑娘不要計較。”
我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那怎麽敢,你們可是山上的仙人。”
其實我和阿尉出行,都是收斂了修為的,真要一探,跟凡人無異。能探人修為的都是修行之人,探我,至多就是一個有些靈氣的普通女孩兒。探奶爹,雖然有些深不可測的感覺,大約還是以為是個勇猛的凡人。可這老者的修為和我差不多,他是金丹一層,大約隱約也感覺到不對勁。
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很謹慎的人,雖不能下定論,但還是客客氣氣的。
他道:“姑娘說笑了。”
我才沒空跟他開玩笑,隻隨便說了兩句插科打諢的話,然後便進入正題:“真人要買這田地?”
老者沉吟不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