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重傷（中）

  見到李順的時候，夏雲初的眉頭微微動了動，是那種難以自製的跳動。

  她還以為自己會被趙三季帶到傷兵營帳裡邊去，卻沒想到兩人一路穿過淡淡的硝煙，最後停住的地方，竟然是在距離戰場不遠的一個小荒坡後頭。

  從這個地方抬頭四望，已經能夠見到前頭將士和戰馬奔跑揚起的滾滾煙塵，將明亮的天色都遮擋了半邊。

  前頭地平線的方向有著好些晃動的影子，遠遠一望，就好似是些皮剪影一樣，印在煙塵後頭。唯有被高高舉起的軍旗還能夠從彌漫的硝煙之間露出個頭角來，還保留著一點兒鮮明的顏色，在天地之間顯得格外的搶眼。

  夏雲初還從來沒有到過真正的戰場上來，這時候聽著不遠處的陣陣廝殺聲，一時之間，竟都有些恍惚了起來。

  她甚至覺得自己耳邊好像聽到了淒厲的慘呼，還有兵刃割破血肉的那種沉悶的聲音，隻不知道是這些聲音當真順著風一路傳入到她耳中，還是她自己在這戰場上所產生的幻覺。

  若是換了平常，叫夏雲初落到這戰場裡邊來，她肯定會忍不住四下張望好久的。

  可現在她是被趙三季牽扯著的，心裡邊又記掛著李順的傷勢，也就沒有心思在這地方多作停留。

  “前邊。”趙三季抬手朝著某個方向指了指，也不管在這混亂的戰場裡邊，夏雲初是不是能夠聽見他的聲音。

  飛揚起來的荒漠煙塵差不多都遮蔽了天上的陽光，雖然日頭早就高高升起，可在這下邊還是灰蒙蒙的一層，就好似天色發昏一般。

  夏雲初眯著眼睛順著趙三季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除了幾個模糊的人影以外，再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東西，隻好放棄。她反倒是注意到趙三季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來。

  這時候的氣溫已經降下來了，再加上不是吹過戰場的涼風，原本早就不是會叫人熱出汗來的天氣。

  夏雲初自己跟著趙三季跑了一路，雖然走得快一些，可被風一吹，渾身也是沒一點兒汗的。

  她恍惚了好久，這才猛然醒悟過來。

  趙三季額頭上脖子後的那些汗根本就不是累出來的。

  ——那是痛。

  趙三季小腿上的傷口一直沒能好利索，平日穩穩當當的走路，自然是沒什麽問題，可先前著急著要趕路，便是加重了傷口的負擔。方才他一路上走得歪歪扭扭的，除了是因為傷口不便以外，恐怕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牽扯著傷口的疼痛。

  他一路上忍痛趕路，雖然一聲不吭，可卻終歸也止不住那些疼出來的冷汗。

  夏雲初咬了咬嘴唇，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她其實沒辦法帶入自己的感情，去理解這些同袍。

  他們一塊兒生，一塊兒死；一塊兒上過戰場，又一塊兒在死人堆裡邊掙扎著爬出來。那種同生共死的情誼恐怕不是她能夠理解的。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安安靜靜地在旁邊呆著看著，然後用自己的所有能力去幫著這些人，活下去。

  前頭的那些廝殺聲音很近，甚至就好像是在耳邊不遠的地方回蕩著的一樣。可若是仔細聽，又會覺得其實還隔得好遠。

  中間還有那麽些將士拚命攔著，也不知道是從哪個方向又殺出一條血路。

  夏雲初隨著趙三季後頭，越過層層硝煙，總算是靠近了那個掩埋在後頭的小荒坡。

  在看清楚那荒坡上頭的情形以前，首先就是一股子強烈而濃鬱的血腥味直接撲到了夏雲初面前來，叫她忍不住連鼻梁都微微皺了起來。

  她見到了一灘暗紅色的血，有些已經都滲入到了黃沙層下邊去了，有些卻還留在地面上，將淺淺的一層沙土都染成了奇異的顏色。

  在那片血泊當中，她率先見到的並不是李順，而是兩個蹲在旁邊、士兵打扮的人。

  可那兩個人實在是太過於瘦小，以至於夏雲初根本沒辦法分辨他們的年紀。

  隔著濃重的煙塵，夏雲初也沒辦法判斷那兩個人面上是不是帶著驚惶的表情，可她自己已經直接就被地上躺著的那個身影吸引去了注意力。

  橫躺在地上的正是李順。

  可她已經要有些認不出這人來的。

  那身影就安安靜靜地趴躺在地面上，一動不動的模樣，要不是身上還在慢慢滲出血來，她甚至要懷疑躺在那地方的到底是個活人，還僅僅只是一具屍體。

  因為對方是趴在地上的，面上又蓋著些亂七八糟的頭髮，夏雲初也沒能看清那張臉。她能將人給辨認出來，純粹只是看體型，還有衣著打扮罷了。

  看著面前這樣的情形，便叫夏雲初有些想起自己當初第一次見到趙三季時候的情形來。

  不過，李順現在顯然是比趙三季當初糟糕得多。除了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以外，他背上還插著一把已經折斷了的長刀，從傷口裡邊延伸了出來。從外頭只能見到那長刀的刀刃從中間斷裂開來，僅在體外留下了不到一寸的刀刃，也不知道有多少插在了身體裡邊。

  趙三季回頭去看夏雲初的時候，夏雲初已經越過了趙三季，直接走向了李順。

  那些本來以為會出現的情緒好像就完全不存在一般，夏雲初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現在有多少慌張，反倒是鎮靜得很。

  她一靠近到李順身邊去，那兩個原先蹲在李順旁邊的小兵士就趕緊退開，一副慌慌張張的樣子，好像下一刻就要忍不住從這樣血腥的場面前頭飛逃而去一樣。

  瞧著他們兩個的模樣，看上去完全就沒比夏雲初現在這身子大多少，就已經是要上戰場了，看的夏雲初忍不住眉頭動了動，開始擔心起自己的未來。她只能強自又將自己的注意力喚了回來，重新放到了李順身上去。

  李順身上的傷口完全沒有被處理過，就連那把插在傷口上的刀刃，也沒有一點兒抽動的痕跡。

  夏雲初猜這大概是趙三季的意思。

  先前她在傷兵營帳裡邊幫忙照看傷兵的時候，偶爾也會經手處理傷口。那個時候，趙三季總在一邊看著，笑話她事兒太多，可現在看來，趙三季還是有將那些法子都放在心上的。他自己可能不太懂，卻至少知道不能隨意觸碰傷口。

  “沒有送回傷兵營帳麽？”夏雲初一邊低頭看著李順身上的傷，一邊隨口問了一句。

  她本以為能得到那兩個小兵的回答，可這話問出去以後，便是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兒回應。夏雲初一呆，再抬頭的時候，才發現那兩個家夥已經跑到了遠遠的地方去，有些膽怯地朝著這邊張望。別說是回話了，甚至就不願意稍微靠近過來看上一眼。

  　求收藏求推薦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