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趙正勇確實過來得勤快，而到這營帳邊上來的目的，也並不是如夏雲初所想，僅僅來隻來問個情況回去匯報。

  可能就連趙正勇自己，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麽樣的心思。明明知道這邊營區裡邊滿是瘟疫病人，多到這邊來接觸，說不準會染上瘟病，他卻還是忍不住每天都跑到附近看看。

  夏雲初以為趙正勇是隔三岔五的來問問，卻不知趙正勇其實每日都會到那營區邊上，遠遠地望著裡邊的情形。只是他自己也知道，來得這樣勤快，確實相當古怪，這才沒有常常去找夏雲初說話。

  他也並不想要做什麽。

  若是當真有人問起，趙正勇可能要回答——只是看看。

  沒錯，他的想法就這樣簡單，就隻想看看罷了。至於是不是能見到夏雲初，那就是誰都說不準的事兒。畢竟營帳裡邊有那樣多病患，有時候趙正勇站個老半天，也還是見不到夏雲初從營帳裡面走出來歇息。

  反倒是督軍成天坐在外頭，既不幫忙做事，也不四下走動，就只是用同樣的姿勢縮在陰影角落當中。有時候趙正勇站著看多久，他就維持同樣的姿勢有多久。

  督軍有時候會看著天空，但更多的情況下，卻是用一種相當憤恨的眼神，死死盯著那些守在邊上的老兵，還有軍中來來往往的人。

  趙正勇自己機警得很，一直沒有被督軍發現，可看著督軍的眼神，卻也有種心驚的感覺。

  他從來就不怕督軍鬧起來，可他曾跟在督軍帳下許久，也算熟悉督軍的性子。他只怕督軍會報復到夏雲初身上去。

  無數次同夏雲初講話之時，趙正勇都想著要開口提醒。可每每想要說出來，督軍陰冷的眼神也會隨著飄向這邊。

  ——說了，反倒是要刺激到督軍。

  趙正勇只能將嘴邊的話又咽回去。

  他知道營區裡邊的情形不好。

  夏雲初從來不會和他說太多，但如今又沒有戰事，他們這些領兵打仗的，大都無聊得緊。除了在軍中四下走走，也再沒多少事可做。

  趙正勇不過是心中記掛著夏雲初，因而才常常到這營區邊上走動。而軍中四處走動的軍士多了，也就不顯得他那樣突兀。

  他便能日日看著重重疊疊的營帳頂端，最後頭的地方，總要升騰起濃黑的煙霧。夾雜在那煙霧當中，是一股子讓人熟悉又厭惡的味兒——人肉焚燒以後的味道。

  趙正勇也算是半個從底層一路打殺出來的裨將，又何嘗沒做過焚燒同袍屍首的事。

  愈發頻密的焚燒屍體，正說明了營區裡頭的情形有多不樂觀。若非如此，又哪裡需要點起那樣多的火。

  鄭青松說軍中將士多是從敵軍那兒瞧來的狀況，其實也並不完全準確。有不少敏銳的人，早就同趙正勇一般，從那三五不時升起的黑煙中看出了些端倪來。

  而宋天嶽本身，也並不如夏雲初所想的那樣，那樣的關注營區裡邊的瘟疫。

  “軍中可有瘟疫病患？”

  “不曾有。”

  宋天嶽需要的，不過是這樣的一個答案。至於那營區裡邊的病患們，他已經不再多問。

  能救回來，那是夏雲初的功勞；可若是救不得，誰也不會多說什麽。

  瘟疫，軍中都明白這麽一個詞到底代表著什麽。

  夏雲初盡可能地想要將營區裡邊的情況隱瞞，生怕因此而產生什麽亂子，卻不知自己的用心幾乎全是白費了的。在這大秦軍中，除去林老二那樣確實沒膽子、都算不得兵士的人，可沒哪個是怕死的。

  不論是死在戰場上，抑或是死在瘟疫之下，他們都早做好了準備。

  鎮守著這片營區的老兵們十分從容，而在營區外的趙正勇和隋弁之流，全都好似不畏懼瘟疫一樣，三五不時就到這營區邊上轉悠。甚至就連刑越和鄭青松二人，也好像對此完全不在意似的。

  有時要不是見到林老二那畏縮的模樣，夏雲初可都要恍惚以為自己這兒全沒什麽事。

  可一轉頭回到營帳裡邊，同李順一塊兒面對著那樣多呻吟著的病患，夏雲初就知道，這才是自己必須面對的現實。

  李順做了許多事，已經不僅僅是減輕了她的一半負擔那麽簡單。

  夏雲初甚至覺得，若是沒有李順在一旁幫忙分擔，她可能根本就堅持不到現在。這種分擔，並不只是在體力活上邊，還有對目下情況的精神共享。她實在難以想象，若是要她自己一個人去面對這樣許許多多的死亡，她當真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

  她還是沒辦法習慣死亡。

  這營區裡面的瘟疫病人反覆發作，有些人明明已經開始好轉，可因為消毒得不夠徹底，轉天就又產生了另外一些病症。

  夏雲初很努力地想要將病患隔離開，把肮髒混亂的環境徹底消毒。可她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努力實在有些太過無力。

  她所處的環境太過糟糕，有些事情並不只是她一個人努力，就能夠做好。她和李順就是在這營帳當中累死累活的，也還是沒辦法改變一些很根本的東西。那些昏迷著的病患還好，不過是任著他們二人折騰而已。

  可那些已經蘇醒了的病患，卻就沒那麽簡單可以說服。

  他們其實也都愛惜自己的生命，可夏雲初實在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同他們解釋，讓他們注意衛生和隔離。就是用“病氣”這樣的話去和他們說了，這些人也還是常常會忘記。這種經年累月的生活習性，可不是這樣簡單就能夠掰改過來的。

  而且，他們也確實沒有那個條件。

  要是這古代軍帳能好似現代醫院，每個病患都有專門的房間，相互之間完全隔絕交叉感染的可能性，那麽夏雲初覺得自己至少有一多半的機會，能將這營帳裡邊病情較輕的人給治好。

  只可惜，在這樣條件之下，可沒有什麽假如。

  有些病患，明明情況已經好轉，卻在數次交叉感染之後，最終只能迎接死亡。

  該怎麽做？
  夏雲初如今連這樣的想法也沒有了。她只知道自己再盡力一些，說不準就能搶回一條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