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希望(一更)
這些話夏雲初並不想說。
可她更不願給那個傷兵虛假的希望。
她是秦軍醫官,有些話必須由她說出口。她能承托起一個人的生,必然也要負擔一個人的死。
那傷兵渾身都開始顫抖起來,伸出雙手輕輕撫摸著自己還完好的大腿位置,一邊摸,一邊拍打。他沒有抬起頭,從他那顫抖的肩膀中,夏雲初也看不出來他是在恐懼,還是在落淚。
“你若是想要活著,就必須將腿鋸掉。”夏雲初以連她自己都害怕的冷漠聲音繼續說著,“你腿上的傷口已經都爛了,再不切去,那爛就會一直往你身上長,最後你必然會死。只有把那爛了的創口切掉,才能有活下去的機會。”
傷兵沒答話。
他還是在默默地撫摸著自己的雙腿。
其實夏雲初所說的這些,其他醫兵是早就有心理準備的。
他們每日見著那個傷口,自然知道那傷口正在漸漸惡化。這年代的人自然不知道細菌和病毒能隨著血液流淌到身體各處的道理,可也知道隨著傷口腐化,躺在病榻上的傷兵身體狀況日益變差。
這人現在是還情形著,可其實渾身發熱,最近幾日溫度就一直沒能降下去。
若是再這樣,他實在活不了多少時日。
可即便是這樣,卻也還是從來沒有人想過要將他的傷腿切掉。
這人要是撐不過去,那便是一死,誰也不能做更多的什麽。
醫兵心中懷著同袍的輕易,明知道他活不了幾日,還是將一些草藥用在他身上,卻再沒辦法為他做更多的事情。
然而,這位才新上任半日的醫官,卻說要……要把原本還連在身上的人腿給生生切掉?
所有人都怔住了。
就連一直護著夏雲初的李順,此時都是滿臉驚訝。
這樣的話放到這個時候,確實太過驚世駭俗,誰也沒聽說過有這樣的醫官。
夏雲初心中其實也並沒有很大的把握。
她知道這裡的人還從沒見過如此大型的手術,而且也沒有相關的工具,甚至連麻醉的藥物都沒有。她根本不確定自己能夠做得來截肢。
若她不是醫官的身份,說出這種話簡直就是大逆不道,甚至要被人當成殺人罪打死的吧。
可她到底還是不願讓這人就這麽慢慢死亡。
至少——至少讓他有個選擇的權利。
夏雲初不顧旁人驚恐的目光,咽了口唾沫,繼續慢慢開口,“我並不是要讓你一輩子躺在病床上。在你傷口恢復的時候,我會同軍備大人商量,為你做個能安在腿上的機關,代替你的雙腿。那不可能有你自己的腿便利,但你仍能活著,也可以走路。”
她的聲音十分平穩,沒有多少波瀾,好像對此有著十足的信心。
可唯有夏雲初自己才知道,她握著李順衣擺的手,已經握得連指甲都快要掐進掌心裡邊了。
她也害怕,害怕得渾身發抖,只是勉強自己要冷靜地去面對。
若是連她這個說要為對方截肢的人都沒有自信,那麽傷員又憑什麽相信她的話。
病榻上坐著的傷兵還是沒有開口說話。
他甚至沒有抬頭去看夏雲初一眼,只是癡癡地望著自己腿上可怖的傷口。要不是夏雲初說話的時候,他的肩膀會隨之而變化顫抖,夏雲初甚至要以為這人根本沒將她說的話聽進去。
夏雲初看著對方那模樣,心知再勉強多說也是無用。她說得多了,反倒是讓四周的人愈發懷疑她。
她穩了穩心神,最後道,“你可以考慮考慮。若是你不願意,我絕不勉強。”
一直到她說出這句話來以後,那傷兵才輕輕點了點頭,卻還是沒有抬頭去看她一眼。
夏雲初心中歎息,自己身上手上的顫抖都還沒止住,趕緊就拉著李順一道,從那病榻前邊走開了。
等繞開了那病榻以後,跟在夏雲初附近的醫兵一下就都湧上了前來,每一個眼神裡邊都帶著話,欲言又止地看著夏雲初,可卻又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全都只是相互左右對望,好像在催促著別人趕緊開口一樣。
夏雲初早知道他們想要說什麽,乾脆也不等他們開口,就問,“你們有什麽問題,盡管問吧。不過我所要做的事,也沒你們想的那樣驚駭。傷口上有了腐肉,要將腐肉切除。而這人不過是傷得太重,整條腿都是腐化發膿的傷口,所以只能將雙腿都切去。”
那些醫兵左右看了看,中間有個年紀大些的猶豫了一下,見夏雲初臉上沒什麽責怪的神色,這才咳嗽了一聲,道,“這……我也能想明白。只是這人斷了腿,如何還能活下去呢。”
夏雲初搖搖頭,道,“軍中難道就不曾有過斷手斷腿還活著的人麽?”
那名醫兵頓時啞然。
這樣的人雖然少,卻也並不是沒有。
軍中多傷殘,好些士兵在戰場上被砍斷了手腳,有的逐漸死去,而有一部分卻是僥幸活了下來。
“可、他身上帶了傷,人又一直燒著。你若是強行再將他的雙腳斬斷,他豈非傷上加上,恐怕痛也要痛死了,怎麽還能活命呢?”那位醫兵又皺眉追問。
夏雲初抬頭看了看他的臉,發現這人面上並沒有刁難的神色,只是緊鎖著眉頭,好像只是在詢問一個難以想通的問題。
她見了那醫兵神態,忍不住在心中點頭。
這一位想來是懂些醫術,真心為傷兵著想,也想要弄明白這些醫術問題的。
見周圍的人並沒有為難她的意思,夏雲初的心情也跟著放松了一些,道,“若是先將人灌醉呢?”
四周的醫兵一怔,接著都露出一副恍然的神情來。
夏雲初又吸了口氣,乾脆將自己的想法一股腦地都說了出來,“那人腿上傷得太重,無論如何也是保不住雙腿的。他若是想得個全屍,我也不會勉強。但他若願意,我是想先以酒灌醉傷員,將他的病處切除,再以燙灼為他止血。順子哥先前曾被我用這燙灼的方式處理過傷口,想來不會出大差錯。”
用酒是個險法子。
血液裡一旦有了過量的酒精,就會特別容易造成大出血。
可已經逼到了這份上,她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_(:з」∠)_、並沒有月票,傷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