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對話
石佩珍天剛亮就起來了,按理她要和眾人前去上房行早禮。匆匆梳了頭,插了一支綠珠簪子看著鏡子裡那個模糊的人影,佩珍有些發愣,她在這裡已經大半年的時間了她卻從沒在鏡子裡好好看過自己。或許幾年就出去了,或許這裡要埋葬她一生的青春。佩珍來不及多想,窗下已經有姐妹來催促著她快去。
石佩珍匆匆拉了拉衣裳便出去了。此時府裡的男主人已經上朝去,女主人剛起來不久。大家齊來到正房院子,簷下站著的是芸芝。
芸芝說道:“傳福晉的話禮都免了,該幹什麽就去。別偷懶。福晉這立馬也要進宮去,該準備車子的立刻去準備,還有幔子,跟著出門的嬤嬤姐姐們。”
佩珍一步步走向了她所關心的小書房。這的確是間小書房,她聽人說起過這府裡還有一間大書房,可她從來沒有進去過,沒有上面的意思她也不能進去。小書房很簡單只有幾架子的書,一張小小的書案。她的印象中男主人只在這裡拿過幾次書和一些紙張,還有那天早上無意中來這裡打過盹,他就再也沒跨進了過這裡。
不過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她喜歡安靜的地方。佩珍拿著笤帚輕輕打掃著地面。其實每天都在打掃也沒什麽灰塵,這裡除了她誰還會記得這個地方。她聽別人說起過這間小書房很快要合並在外面的大書房去,這間屋子連同後面兩個小小的退步據說要改建成府裡大格格的臥房。那麽自己又將容身於何處,佩珍有些茫然。
掃了地,佩珍又去井邊打水過來繼續收拾,等擦拭完書桌以後,她輕輕拉開了旁邊的抽屜。裡面放著各色的紙箋,封好的墨,還有上了蓋新的毛筆,甚至還有幾張嶄新的空白扇面。佩珍突然看見了一張有字畫的扇面於是抽了出來。一面畫著水墨的淡雅山水,一面是俊逸的蠅頭行楷,細看卻是一闋六一居士歐陽修的《長相思》佩珍輕輕念道:“蘋滿溪,柳繞堤,相送行人溪水西。回時隴月低。煙霏霏,風淒淒。重倚朱門聽馬嘶,寒鷗相對飛。”左下行有一枚拇指大小的印,上面是兩字篆文,佩珍輕輕讀道“青山”心中暗想這青山到底是誰。
“你認得上面的字?”
佩珍只聽到後面傳來的聲音忙抬頭向門外看去,只見那個男子穿著一身藕荷色暗八寶紋的錦袍,外面罩了一件淺湖藍掩襟馬褂。腳上蹬著一雙杏色的短靴。佩珍知道這是府裡的男主人,趕緊垂下頭去,她看見了手上拿著的扇面慌忙將扇面放回抽屜,可能是因為心慌的關系,在她要關上抽屜的時候那扇面突然被她拉成了兩截。佩珍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她知道自己又犯錯了,這下怎麽好。
胤祥見此情景忙走了過來也沒看佩珍將扯爛的扇面拿起來看了好幾回。石佩珍跪在原地低著頭說:“奴才知錯了,請主子爺寬恕。”
胤祥沒有做聲,將那扇面隨意扔在了桌上,在桌前坐了下來淡淡的說了一句:“你起來吧。”
佩珍才知道他並不怪罪自己,男主人在此自己不能打擾的。於是端了水盆就要離開,才走到門口的時候,胤祥突然叫住了她:“磨墨。”
佩珍有些驚訝和詫異,愣了一陣子沒有任何的舉動。
胤祥有些不耐煩了,提高了音量喊了句:“你是聾子還是呆子,杵在那裡做什麽,快過來磨墨。”
這是石佩珍到這府來做丫鬟以來第一次有人正式命令她做事。激動詫異之余忙放下了手中的水盆,取出腰間的手絹擦了擦手,故作鎮靜的說著:“奴才遵命。”
說著便來到了書桌前揭開了一方硯台,那方硯台很漂亮,蓋子上刻著的是“鬼谷子下山”的典故,上面的人物刻畫很是細致。佩珍在硯上點了些清水取出墨來開始低頭研著,此刻她的心砰砰跳著,一陣的慌亂但也只能留心手中的事不敢偷偷去看坐在旁邊的男主人。
胤祥看見了桌上放著一只花插,裡面養著一支白色的月季花,他皺了皺眉頭說道:“這花是誰養的?”
佩珍連忙小聲回答著:“是奴才。”她已經研好了墨,突然她想起了芸芝姐姐曾說過男主人不喜歡在書房裡養花的事,她怎麽將這個忘得一乾二淨。於是低頭說著:“主子爺若不喜歡奴才就不再擺了。”
胤祥沒有回答她的話,他取出一張雪浪紙蘸了墨飛快的在上面寫著。佩珍站在後面悄悄望了一眼,她心中已經知道了關於“青山”的答案。
很快的胤祥就寫好了突然起身就要往外走,他的目光注意在剛才寫的那張紙上,而佩珍卻低頭在那裡出神。直到她聽見了一聲“哐當”連忙看去時只見胤祥踩翻了地上放著的水盆,盆裡的水全部倒了出來,水漫了一地,更糟糕的是胤祥那雙漂亮的杏色短靴已經全濕了。佩珍忙過來用手絹給胤祥擦拭著靴子,不過仿佛並沒什麽作用。濕的不僅是靴子還有褲腿,佩珍顫抖著說道:“是奴才不好,奴才有罪,請處罰奴才吧。”
胤祥低頭看著他的靴子,正想呵斥這個丫鬟幾句的時候卻見她一臉驚恐的樣子便收起了責備的話,佩珍跪在他的跟前使勁的擦拭著。
胤祥道:“你這樣做是沒有任何作用的,你去我房裡重新找一雙過來我換上。”
佩珍接著說:“光換鞋是沒用的,褲子也濕了。”
胤祥準備出去自己過去換,他這才注意到原來佩珍竟跪在水跡裡,她自己仿佛絲毫不在意。
佩珍幾乎要哭出來了:“奴才該死。”
“什麽該不該死的,起來吧。不怪你。”胤祥見她起來後她膝蓋以下的裙子全汙了:“以後做事別犯迷糊了,不過我記得這裡是沒有丫鬟的,你什麽時候來的?”
佩珍小心回答著:“回爺的話,奴才來了已經快一年了。”
“一年!”胤祥點點頭,他繞過了翻扣在地上的水盆已經跨出了門檻,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頭和佩珍說著:“你喜歡養花的話就留著吧。”
佩珍不知道他會突然回頭說話,兩人的目光突然一接,佩珍看見了一雙深邃又明亮的眼睛臉立刻又紅了忙低下頭去,站在那裡有些手足無措。過了好一陣子她才抬頭看時,胤祥早就離開了。
佩珍這才彎腰來收拾著這狼狽的局面,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埋怨自己今天不知倒了什麽霉,扯爛了扇面,打濕了男主人的鞋子。
胤祥心想著,他從來不知道書房裡什麽時候多了一個丫鬟,一個有些迷糊又有些微微獨特的丫鬟。他從來沒有聽幼君或是其他人提起過。聽她說已經在書房裡快一年了,而他卻全然不知。
等進屋的時候幼君已經回來了正在那裡哄著淑杭。
幼君見了他忙笑說:“你怎麽回來呢?”
胤祥道:“回來有一會兒了,有點事。”
幼君的目光再次注意到孩子身上,胤祥徑直進屋讓芸芝給他找鞋找褲子。
芸芝見狀忙喊了一句:“哎呀,爺這是怎麽呢,怎麽全濕了。”
胤祥道:“不小心踩著的。”
幼君在外面聽見了兩人的話忙問道:“怎麽呢?”
芸芝答道:“爺將鞋子全弄濕了這裡正換著呢。”
胤祥換好鞋子走到外間他本想問問關於書房裡那個丫鬟的事,於是開了口:“幼君,我有事想問你。”
一旁的寶娟忙推了推幼君說道:“爺問福晉的話呢。”
幼君這才抬頭看了看他,很快又關注著淑杭去了,滿不在乎的說了句:“什麽事,說吧。”
胤祥低頭想了一回又將話收了回去接著說道:“算了,四哥還等著我有要緊的事,以後再說吧。”他已經走了出去,幼君心全在孩子身上絲毫沒有注意到胤祥也由著他去了。
快要出府的時候胤祥才記起剛才寫的那張紙忘在了書房裡,想要叫人去拿身邊卻一個人也沒有。隻好自己過去,胤祥便健步如飛的向小書房的方向奔去。
小書房裡靜悄悄的,他挨門進去。屋子裡整整齊齊,地上的水已經快要幹了。書桌上扯爛的扇面,還有那朵白月季花已經沒有了蹤影。剛才寫的那張紙正被一個鎮紙壓著。屋裡沒有了剛才那個丫鬟的身影。
胤祥拿了紙就要往回走,來到屋簷下的時候卻見剛才的那個丫鬟手裡捧著剛才桌上的花插向這邊走來,見著了他忙低下了頭站在那裡。花插裡已經變成了兩朵,一紅一白的兩支月季。
胤祥正要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卻又突然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回爺,奴才賤名佩珍。”佩珍恭敬的回答著。
胤祥隻覺得這句奴才聽得他分外的刺耳,胤祥蹙起了眉頭沒有說任何的話,匆匆掃了她一眼,她的衣服也換了,一身天青的袍子,外面是件軟緞的銀紅坎肩。
佩珍望著那遠去的身影,那身影青春,挺拔,他腳下的步子飛快,如此的意氣風發。佩珍低頭嗅了嗅手中的花,可惜月季無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