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眾生相

  葉子從進入邪蠻山以後，就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一股腦往上衝。

  當其他孩子已經開始攀山的時候，她在觀山。

  觀這山形，觀這山勢，觀這山魂。

  邪蠻山，極高。

  她站在山腳，渺小得就像巨獸腳邊的微塵，不足道哉。

  在大自然、在天地的偉力面前，人力，總是顯得無比渺小。

  她知道，此山亙古長存，從未有人登頂。

  但她在想……

  “為什麽？”

  規則既定，她心中所想的並非如其他孩童一般遵守，而是思考其存在的意義。

  “為什麽此山從未有人登頂？”

  “此山存在的意義，難道僅為供孩童開蒙？”

  “山巔的風景，該是什麽模樣？”

  “這邪蠻山，又為何要叫邪蠻山？”

  “這名字，是否有什麽特殊的含義，以及……是否真的從未有人登頂。”

  她有太多的疑問。

  她雖然失去屬於自己以往的記憶，被屬於金喬覺的記憶所替代，但她仍是她。

  她的思維仍在。

  在她看來，此山有魂。

  這是一種玄而又玄的感應，是一種心靈上的鏈接之感。

  她感覺，山頂有魂在呼喚、在等待。

  等待一個應該攀上山頂的人……

  等待那人去見一見，這邪蠻山巔，或許此前從未有人領略過的風景。

  山腳有威，其威如壓。

  邪蠻有魂，其魂蟄伏。

  細細體味著四周無處不在的威壓，她仿佛聽到了一聲咆哮從山巔傳來。

  這聲音極大，震天動地，其他人充耳未聞，仿佛只有她能聽到。

  但咆哮之中，似乎並無凶意，反而隱隱透著一股親切。

  “你，是在呼喚我嗎？”

  葉子雙目怔怔，口中喃喃。

  仰望著那雲霧繚繞、怎麽看也看不到盡頭的邪蠻山巔，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甚至有一刹那的時間，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就仿佛她有那麽一瞬間睡著了一般。

  當思考的能力重新回歸時，她的腦海當中，忽然出現了一些紛亂的記憶。

  不屬於金喬覺，而是屬於另一個人的記憶。

  那些記憶模糊，並不真切。

  隨著她努力的去回憶，大腦還會傳來陣陣刺痛之感，就仿佛有一把錐子插進了她的大腦，在裡面攪啊……攪啊……

  腦海中突然出現的東西，說是記憶，但給她的感覺，更像是她在那一瞬間做了一場夢。

  一場精彩絕倫的大夢。

  “我剛才，好像睡了一覺。”葉子呢喃。

  “在夢中，我成為了什麽火焰神女，與十司的司長平起平坐。”

  葉子說完搖了搖她的小腦袋，有些不確定地撓了撓頭。

  她現在甚至產生了一種錯亂之感，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金喬覺，還是那個名叫葉子的火焰神女。

  這種感覺，令她頭痛欲裂，強忍著不讓自己痛呼出聲，一直捂著頭，捂了許久許久，那深入骨髓的疼痛感才漸漸消退。

  搖了搖頭，她長舒了一口氣。

  “恐怕是昨晚沒休息好才會在開蒙儀式上睡著，我怎麽可能和十司的那些大人物平起平坐呢？”

  “火焰神女……聽起來就是很厲害的存在呢。”

  “恐怕就連父親在那樣大人物面前，也得恭敬行禮吧。”

  說著，她往前邁了兩步，這時她完全沒有發現，原本降臨在所有人身上、從四面八方無孔不入的威壓，這會兒她已經絲毫感覺不到了。

  就仿佛這邪蠻山的威壓，有選擇地繞開了她一般。

  “不過那個夢境好真實……”

  葉子迷迷糊糊地向石階走去，口中念念有詞。

  “晏無歡、陸幽冥、吳姨、莊文慧、發妖、李培新、葉無道、韓寧……這些人就好像在我的世界裡真實存在過一樣。”

  “我不僅去了陽間，還去了一個叫做十八層地獄的地方，唔……好奇怪的名字，聽都沒聽說過，我倒是聽說過煉獄，十八層地獄是否就在煉獄裡面呢？”

  “夢中出現的那些怪物，好可怕，恐怕連冥官大人們都對付不了吧？”

  自言自語中，葉子緩緩前行，終於，她一步邁出，踏上了石階。

  “金喬覺動了！”

  與此同時，邪蠻山外的祭壇邊，那些原本譏笑葉子的人都在第一時間注意到光幕上多了一個人。

  由一百五十八，變成了一百五十九。

  第一百五十九名，金喬覺，一級石階。

  見葉子開始攀山，先前嘲諷的聲音頓時少了一些，但是隻登上一層石階的成績，顯然不足以讓所有人閉嘴。

  不過隨著金喬覺的名字後面，石階數量始終不斷地以一個穩定的速度增加之後，越來越多的人都不再開口。

  因為金喬覺的名字已經從一百五十九名開始後來居上，慢慢超過了一部分前面的人。

  “我就說我的小喬覺非同一般！”葉子的成績讓秋月頓時挺直了胸膛，掃視四周，有種揚眉吐氣之感。

  但就在這時，一個充滿尖酸刻薄之感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引人側目。

  “哼，就算她超過了一部分人又怎麽樣，與吾兒扎西相比，不值一提！”

  眾人立即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只見一個身穿錦衣、頭戴高帽的男人正一臉不屑地對葉子的表現點評。

  “一開始攀山的速度就不快，到後面還能快得起來？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此人顯然在人群當中頗有威望，他的發言頓時引來了一部分人的附和聲。

  “就是，不過僥幸上了幾級石階，有什麽可驕傲的。”

  “跟扎西比起來，金喬覺這成績根本不值一曬嘛！”

  “真羨慕扎老板生了扎西這麽個好兒子，瞧瞧，這一會兒功夫都上了七十九級石階了。”

  “生子當如扎西啊！”

  吹捧扎西的言論紛遝而來，聽得扎南如上雲巔，整個人都飄飄然了起來。

  “你！”秋月氣極，下意識就要衝上去跟扎南理論，但下一瞬她就又隱忍了下來。

  因為扎西的天賦確實沒得說，從一開始便穩居第一，一路領先，到現在都沒人能超過他。

  在萬劫濁域，終究還是靠實力地位說話的。

  扎西在開蒙儀式上大放異彩，本身就代表了他未來的地位與實力。

  “小喬覺，秋月姐被人看輕不要緊，但你可一定要加油啊，不要讓那些人看輕你到底。”秋月冷冷地看著扎南等人，在心底默默祈禱。

  扎南方才出聲貶低金喬覺，只是因為金喬覺把許多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在扎南眼裡，他兒子扎西才應該是眾人關注的焦點，他就喜歡別人當著他的面誇讚他的兒子。

  金喬覺算是個什麽玩意？
  不過是城主的私生女罷了，而且還是不得寵的私生女，如若不然，到這裡時怎會連個轎輦都沒有？
  要知道當年城主的嫡女來參加開蒙儀式時，那排場才是一個城主的女兒應有的。

  而且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當年城主的嫡女可是力壓所有人的。

  踏出足足三千多級石階，毫無懸念就拿下了榜首。

  堪稱天之嬌女。

  後來更是被選送到了十司，現在……恐怕早就成為冥官了吧？
  與之相比，他兒子扎西的天賦其實還要稍微差了一些，但不論怎麽說，也不是金喬覺那個私生女可以比擬的！

  捧！
  接著捧！
  你們捧得老子好生舒服！

  正當扎南享受著眾人對他兒子扎西的吹捧的同時，突然又是一聲驚呼傳來，再度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祭壇的光幕上。

  只見在光幕的眾多名字當中，突然有一個叫做肖基霸的人，名字前就像是被打了一個烙印一般，突然出現了一個水墨狀的標志。

  那水墨狀的標志就像是一劑強心針打在了所有人的心頭，令祭壇周圍的這幾百號人瞬間沸騰。

  前所未有的沸騰。

  “覺醒了！”

  “想不到第一個覺醒能力居然不是排名第一的扎西，反而是排名第八十一名的肖基霸！”

  “看他名字前的標志，他覺醒的應該是水墨之道。”

  “水墨之道屬於小道，從未有人能將此道修至化境。”

  “但能覺醒就是好事啊！”

  “是啊……”

  看到肖基霸覺醒了屬於自身的能力，其他孩子的家眷要說不羨慕那是不可能的。

  只要覺醒了能力，不管能力好壞，不管覺醒能力者最終有沒有拿到前三，都肯定能進入楓林院修習。

  實際獎勵可能不像前三名那麽豐厚，但也足夠許多人欣喜若狂，猶如被天降橫財砸中一般。

  比如現在肖基霸的母親就大笑三聲，然後樂暈在了肖基霸的父親，肖泰劍懷裡。

  肖泰劍的臉上也充斥著難以抑製的笑容，嘴都笑歪了，一邊在心裡默默感謝祖墳冒了青煙，一邊接受周圍人的恭喜，一邊說著哪裡哪裡……

  把孩子類比財產，這麽說或許有些不近人情，但從本質上來說，孩子就是祭壇邊上這群人心裡，最驕傲的財物。

  勢利眼的標準只有一個，那就是比較。

  他們的快樂在於被上位者高看一眼，或者與自己所嫌棄的庸眾拉開距離。

  毫無疑問，不管是扎西與扎南，抑或是肖基霸與肖泰劍，都屬於前者。

  而秋月與金喬覺，屬於後者。

  從金喬覺出生的那一刻起，私生女這個身份，便注定成為他們眼中的庸眾甚至孽種，並伴隨她一生。

  若無改變這一切的契機，越長大，這種歧視與不平等的對待，只會越重。

  這，便是眾生相。

  說回開蒙儀式。

  祭壇邊上的人們會時而隨著某個名次的突然躍起而歡呼，時而也會對某個原本高高在上，名次卻突然滑落的人付以隨意的點評。

  但有一點始終未變，那就是一旦出現覺醒能力者，所有人都會在第一時間找到那個人的家眷，並不遺余力地吹捧。

  這樣的畫面不止是在今年出現，應該說，年年如此。

  開蒙儀式在那些人的眼中已經不僅僅是自家孩子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了，更是一個結交他人、巴結他人的機會。

  人永遠是群居動物，永遠需要認同感。

  甚至，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認同感這東西就是永恆存在的剛需。

  他人的誇讚也好，自我價值的體現也罷，歸根結底，都是繞不開這三個字的。

  而對於這些人而言，這一年一度的開蒙儀式，不僅僅是孩子之間的較量，家眷之間的種種表現，也十分有趣兒。

  葉子的名次還在穩步上升著，到目前為止，她已經爬上了一百一十級石階，排在所有人的第四十三位。

  這個成績不能說很好，但也絕對不能說差了。

  起碼，目前排名靠後的很多名字，後面的石階數量已經許久沒有再動一下了。

  應該是承受不了邪蠻山的威壓，放棄了。

  對於那些放棄者，在他們停止攀山的一天以後就會被自行傳送出來，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孩子出來後，在外等候的家眷或哀歎，或斥罵，或安慰，之後便帶著孩子回了家，而在留下來的其他人眼中，這樣的人一輩子也就那樣了。

  目前一百五十九個孩子當中，僅剩下八九十個孩子名字後的數字還在跳動，而且放棄的人數還在持續增加。

  這還只是第一天而已，可以預見的是，到了第三天，恐怕只會剩下有限的幾個孩子還在堅持。

  對於那些從未接觸過修行的孩子而言，三天不吃不喝，哪怕冥人天生的身體素質強大，那也是一種極大的考驗。

  不僅僅是體力方面的，更多的，還是意志力的考驗。

  可以說，每年堅持到最後一天，堅持到最後一刻的，無一不是意志力極其頑強的好苗子。

  那些孩子當中，奪得前三或是覺醒了能力的，水到渠成地便會進入楓林院進修。

  而剩下的那些既沒能奪得前三，也沒能覺醒能力的，楓林城也會做出妥善的安排。

  像楓林城這樣的城市在五大濁域數不勝數，楓林城有邪蠻山，其他城市，自然也有屬於自己的開蒙手段。

  冥府就像大海，而五大濁域的各大城市就像小溪，每年都會源源不斷地向冥府輸送大量人才。

  正是在這嚴格的選拔機制下，冥府從不缺少人才。

  當然，這些都是冥府的常識了，在此不再贅述，秋月對於那些也不太關心。

  她隻關心她的小喬覺……

  為什麽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