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走不出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走不出去
衛箴心說,尚不止這樣呢。
這件案子,又哪裡是牽扯到了巡撫與都指揮使府邸這樣簡單的。
他深吸口氣,又平著聲叫陛下。
皇帝冷肅著一張臉,一沉聲:“嗯?”
衛箴又拱手做禮:“此事遠不止這樣簡單。”
皇帝臉色就立時又變了一番:“還有?”
他說是,又看了鄭揚一眼,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鄭揚是個知情知趣的人,很快就接過了他的話,與皇帝陛下恭敬回道:“奴才和衛大人查了好久,山東巡撫陳靖澤是個暗地裡保著楊明禮做下這些勾當的那一個,可陛下大概也知道,陳靖澤是霍閣老的門生,這裡頭的關系,又不言而喻。”
皇帝呼吸一滯,愁眉不展。
而鄭揚又不敢多做停頓,在皇帝開口前,又緊著繼續回:“而在福建查案時,因張巡撫也有些古怪之處,衛大人便叫奴才留心了張巡撫與京中的往來聯系,之後才發現,這些年間,張巡撫與劉閣老書信往來十分密切,還有元尚書。”
本該勃然大怒的皇帝陛下,聽完了鄭揚的一番話,反而冷靜沉默了下來。
鄭揚側目看衛箴,發現衛箴也在看他,二人面面相覷,都有些拿不準天子是個什麽意思了。
其實皇帝剛剛禦極那幾年,很有些雷霆手腕,可是高台上待的越久,那份兒創出個盛世來的心氣兒,反而越發的叫磨滅沒了,整日渾渾噩噩的度過,朝堂政務也多是靠著內閣與司禮監來料理處置,他倒情願守在昭德宮,日日與徐貴妃廝混一般。
通倭這種事,一個弄不好,那是要禍及江山根本的,更不要說劉倫與霍東致兩位閣臣牽涉其中。
叫鄭揚和衛箴來想,得知此消息,陛下一定是怒不可遏才對。
誰想霍亂他的江山安穩,他就是再好的性子,也決計容忍不了的。
可此時二人抬頭看……
懷章站在皇帝左手邊,衝著嘴角微動的衛箴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衛箴看見了,鄭揚當然也看見了,於是鄭揚悄沒聲的扯了把衛箴的衣角,也是示意他不要開口。
兩個大太監這樣子暗示他,衛箴又不是傻子,會在這種時候衝到前頭去,是以就訕訕的收了聲,到了嘴邊的話,全都又咽回了肚子裡去。
皇帝端坐在寶座之上,大約沉默了有一盞茶的工夫。
這養心殿中寂靜的可怕,連眾人的呼吸,似乎都是隱約可聞的。
衛箴和鄭揚仍舊掖著手站在那裡,懷章也未曾挪動。
直到——
“衛箴。”皇帝抬眼看下去,好似只是把眼皮翻了一回,揚聲就叫衛箴。
然而衛箴應了一句之後,皇帝卻又不說後話了。
猶豫在天子面龐上一閃而過之後,他重又開了口,話卻是朝著鄭揚在吩咐:“這件事情,西廠暗地裡去查吧,誰也不要驚動,內閣、司禮監乃至各省各部,驚動了一個人,朕便隻拿了你來問話,聽清楚了?”
鄭揚起先攏眉,旋即舒展開,嘴裡說著奴才記住了,不該問的,一個字都不多問。
衛箴有些吃驚,也感到意外。
這是打算不動聲色的查內閣了,可事情卻又交給了鄭揚……
從福建回來之後,陛下對鄭揚的試探,不該就這樣結束的。
方才懷章引著他們入宮,城門相見,懷章提及蔣招的那句話,一定是陛下授意,絕不是懷章自己在敲打試探鄭揚。
眼下一轉頭,這麽要緊的事情吩咐給鄭揚……
衛箴來不及多問什麽,殿外懷章小徒弟貓著腰進門來,往殿中一跪,回話說是慈寧宮來人傳衛箴。
皇帝臉上的猶豫早不見了蹤影,聽了這話,立時換了滿臉無奈,衝著衛箴一個勁兒擺手:“你跟著他去吧,太后八成是守著消息呢,知道你回來,連在養心殿多說幾句話,都等不及,這就吩咐了人來召見。”
衛箴心下也是苦笑。
看樣子,涉及七皇子,太后的手腕也是硬起來的。
今次太后所作所為,那可是一點面子也沒給昭德宮留。
徐貴妃是個聰明人,可也是個狠辣的人。
她或許不敢明著對太后怎麽樣,然而枕邊風吹上一陣子,后宮又是不得安寧,保不齊好離間的陛下與太后母子離心。
衛箴幾不可見的搖了下頭,也不好耽擱什麽,橫豎陛下都發了話,於是他又拜過一回禮,便跟著懷章的小徒弟退出了養心殿,一路往慈寧宮而去了。
而衛箴甫一出了門,皇帝就變了臉,敲著寶案發出幾聲悶響,目不轉睛的打量著鄭揚:“蔣招,真是汪祺害死的?”
鄭揚打了個哆嗦,眼神都在打顫,想往上看,生生又忍住了:“是。”
天子輕笑出了聲。
那一道笑聲十分的淺淡,但卻足以叫人聽清楚。
鄭揚後背一涼,突然就抬頭看了上去。
皇帝卻擺手叫他去:“你也去吧,福建的事,朕大概其心裡有數了。祝福你的話,你記好了,驚動了人,這麽些年的主仆情分,就顧不成了。”
鄭揚心裡七上八下的,陛下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叫他覺得惶惶不安,想要多為自己說幾句,陛下又打發了他出宮……他咬了咬牙,一一應下來,到底什麽也沒再說。
……
鄭揚出宮了,走的每一步都顯得格外沉重。
皇帝是在他離開養心殿之後,長歎口氣,站起身來,一步步下得殿來。
懷章陪在他身側,亦步亦趨的跟著。
“懷章,你說鄭揚今次——”他拖長了音,“他和劉銘之間,真是叫朕為難的很。”
懷章始終低著頭:“可萬歲心裡是有了主意的,不然不會放他出宮去。”
“你唷。”皇帝嘴角上揚,這回是個真心實意的笑,“朝廷裡,終究還是容不得劉銘這樣的人。鄭揚做了這麽多,卻好在他始終明白一個道理,不然朕留他不得。”
懷章心頭一顫,卻也是心下一涼。
還能夠留下鄭揚,對他的這些把柄視若不見,乃至於不去深究,無非是鄭揚做再多,都始終記得,昭德宮,是碰不得的。
倘或鄭揚的成算之中,將昭德宮算計在內,今日——這座金碧輝煌的宮城,他是走不出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