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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璽》第495章 好詩
  第495章 好詩
  桃子和櫻桃都起來收拾東西。

  李蘅遠自己洗了臉,頭也不梳,披上披風就出門。

  她要找蕭掩,昨天打了蕭掩一拳,是因為蕭掩說的對,可正是因為對,她才難過。

  想了一晚上,她今天又有不同的結論了,她要聽蕭掩的見解。

  李蘅遠出了房門,院子還是那麽大,寒風陣陣,空曠淒涼。

  蕭掩並沒有在院子中,一位身著灰色園領的青年人和一位衣著破舊的滄桑老者站在門口。

  不用說,老者應該就是婆婆的丈夫了,昨晚他跑了,李蘅遠聽到了動靜,天亮的時候回來的。

  那青年瓜子臉,面頰消瘦,留著一把稀疏的胡子,兩隻眼睛深邃得很,周身都是沉穩的氣質。

  不用人說,這青年應該就是那位姓杜的讀書人。

  那讀書人身後背著行李,是一個大大的竹箱子,裡面有幾個軸卷插在外面,不知道是他的手稿還是書畫。

  他跟老翁說了一聲多謝,然後便去開門。

  李蘅遠悄無聲息的站在院子裡,在青年臨別的時候她看到青年眼睛裡泛著淚花。

  那是一種極其心軟獨特的悲天憫人氣質,李蘅遠被他所吸引,見青年出門,她不由自主的跟上去。

  出了門口,青年一路向東,那是走向官道的方向。

  太陽才升到地平線,東方明亮火紅,西高東低的地勢,青年走在寬闊的鄉路上,漸行漸遠。

  但他的身影還是能看得十分清楚,他的圓領淡薄肥大,狂風中他的衣袂翻飛鼓舞,天地之間,好像只有他一個人孤獨的身影存在。

  當他走到下坡路,他那灰色的身影只剩下一點,李蘅遠正猶豫要不要再跟上去,順著風,卻飄來他低沉優雅的聲音。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牆走,老婦出門看。”

  李蘅遠聽得心頭一震,站穩了腳步。

  風吹得臉疼,他的聲音越來越高。

  “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聽婦前致詞:三男鄴城戍。

  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室中更無人,惟有乳下孫。有孫母未去,出入無完裙。

  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急應河陽役,猶得備晨炊。

  夜久語聲絕,如聞泣幽咽……”

  李蘅遠回想昨夜的場景,已經淚流滿面。

  接著那低沉的聲音卻變得若有若無:“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

  “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

  李蘅遠不斷的重複這句話。

  很顯然這是青年做的詩句,寫的就是昨晚發生的事,他沒有交代老婆婆的下場,可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婆婆已經沒有了,婆婆一定會死的。

  李蘅遠站在風中,感覺心從未有過的悲涼,比知道母親還活著、背叛了阿耶的時候還要難受。

  “阿蘅。”蕭掩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

  李蘅遠回身,仰頭看著那俊美無雙的男子。

  蕭掩的眼中有種讓人看不透的深邃,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麽,隻覺得他和他的一臂之遙有些遠,就像是他們兩個,分明是一臂之遙,可是心不知道隔著十萬八千裡。

  因為之前他靠近她,都是一個拳頭的距離。

  李蘅遠心頭升起一種莫名的心慌,她怕失去,昨晚還鼓足勇氣要和蕭掩分手,現在卻怕失去這個人。

  李蘅遠撲到蕭掩懷裡:“二郎,你是對的,你是對的,可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現在雖苦,但是還算安定,你的目標,天下就亂了,我們到底該如何選擇?”

  之前她可是很堅決的站在他的對立面。

  蕭掩嘴角勾出一個自嘲的弧度,這一路來,他都想讓李蘅遠站在他的立場,和他同心協力。

  可是他試過很多方法,李蘅遠都固執的不可交流。

  昨日夜投石壕村,他打聽過這裡的官吏經常晚間出門抓人——因為白天人都跑了,晚上能堵道。

  把壯丁送往邊關是一個去處,還有更多的是給貴族修房造屋,強行徭役,一個大明宮就不知道花了多少民脂民膏,死了多人苦難之人啊。

  所以壯丁永遠是不夠用的。

  他故意要讓李蘅遠看見這一切,除了買賣人口,抓徭役更能體現這個社會的黑暗和不公平。

  婆婆家,這是冰山一角,一角都不算,很小很小的一個雪花。

  為了鼓吹這個太平盛世,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不知道有多少門戶至此絕滅,他們的血液都再也傳不下去。

  現在他的小人兒松了口,變得猶豫不確定,應該是被震撼到了。

  蕭掩扶著李蘅遠的肩膀看著她,溫聲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那就選擇亡,你看易經忘了,物極必反,置死地而後生,我們寧可玉石俱焚,也不能甘心做任人宰割的羔羊,不反抗的後果你看到了,你以為他們給你留了活路?只不過是讓你慢慢的去死,一個兒子,兩個兒子,三個兒子……慢慢,三代人的偌大院子,最後就剩下一個老翁和吃奶的孩子,你認為翁翁真的能躲過去嗎?”

  “這次有婆婆掩護他,過兩天婆婆死了,徭役的地方又缺人,還會來抓人。”

  “而等老人都沒有了,吃奶的孩子就要上陣了。”

  李蘅遠看著蕭掩,不斷的搖頭,但是目光絕望。

  蕭掩抿嘴一笑:“這就是事實,掙扎也沒用的事實,你所看到的還有命,還能活著,只不過是死的慢一點,也不見得慢,是死的沒人知道,在徭役的地方死了,屍體亂葬崗子一丟,或者挖個萬人坑,無聲無息,你看不到,沒落到你頭上,所以你覺得還不至於。”

  “戰爭的可怕之處是這種死亡都落在了明面上,你看得見,才會認為現在的太平日子更好。”

  “這是兩種選擇,你不是問天下百姓答不答應嗎?現在你都看了,你答不答應,你選擇哪一個。”

  一個是用一起怒火去告訴這個世界,告訴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們我不乾,哪怕血流成河。

  一個是老老實實的躺在案板上,等待被人宰割,但是心中存著僥幸心裡,被殺的不會是我。

  所以到底選擇哪一個?
   我最喜歡的一首詩,上學的時候聽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感觸頗深。

    可那時候到底小,也就是難過而已。

    長大了回味,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淚流滿面。

    因為老婦沒有了。

    感覺這句最讓人難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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