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不期不遇
寧仙兒走出大殿,回頭就看到那座氣勢恢弘的高塔,隨口問引路的小沙彌,站在高塔之上,可否看到京城全貌。
小沙彌是當慣了知客的,在接過蘇無量的幾錠碎銀後,熱絡說道:“貴客今日運氣好,寺內沒有外客,盡管去塔上一觀,不防事的。”
寧仙兒緩步朝高塔走去,一陣花香襲來,巡香而去,果然是一株高有數丈的木香花樹。
乳白花朵,繁枝累盛,擠成一團。
時有花瓣隨風而落,於半空中舞動,搖曳生姿。
寧仙兒沒想到木香竟能長成大樹,比起鄴城縣衙花廳的,又是另一番美景。
圍著木香樹遊走,身上也似沾染了木香花的浸人芬芳,更讓她似乎回到了鄴城縣衙花廳的月夜。
彼時趙霽站在木香花暗影中的模樣,總是揮之不去。
比起自己等待‘幽冥界’中爹娘的忐忑,他恐怕要難上數倍不止吧。
不知他現在是何處境,不論崇王府結局如何,如今罪行落實,他這個崇王府世子,又如何獨善其身,面對接下來的人生?
突然她不再想去爬什麽恢弘的高塔,去看什麽京城的盛景,因為無論怎樣的繁華,都像插滿了刀劍,稍有不慎就會傷人。
也終於理解,為何娘親出嫁渚州之後,會在外祖離世之後,果斷處置京城產業,再不提回京之事。
言語中更是從未對京城有過絲毫眷戀。
走時,她抬頭仰望這座高塔,覺得它像極了冷眼旁觀的看客,任世間繁華散盡,潮起潮落,皆不與它相乾。
恰好於塔高處掉落瓣瓣木香,可能是風起時吹上高塔,此時又隨風而落。
更印證了這世情,不論如何浸人心脾,終逃不過隨波逐流。
高塔之上,佛衣加身的趙霽手執木香花枝,安靜看一襲樸素男裝的她漸漸遠去,出了普渡寺山門。
而後突然轉身,似回頭望向了他之所在。
他幾欲躲僻,卻又自嘲輕笑,隔得這樣遠,她如何看得清?
寧仙兒在馬車上等候良久,才看見無故掉隊的蘇無量匆匆而來,以為他是因私事耽擱。
蘇無量趁著遞水囊給她時,避開杜顯彰親隨,輕聲說道:“世子就在普渡寺清修。”
寧仙兒伸著手,已然呆住,竟忘了去接水囊。
蘇無量接著說道:“我告訴了伍月,姑娘及三爺和夫人的近況。”
寧仙兒無聲點頭,木然想到,是啊,還有什麽地方比此處更合適躲開世俗紛擾?
“聽伍月說,世子是奉旨清修,無旨不得出寺。”
寧仙兒心中已有說不出的懊惱,早知如此,就該在普渡寺再待一會,哪怕去高塔上站站。
無意低頭,地上有一瓣從衣襟間掉落的木香花,雖然只有一瓣,卻仍舊在狹小的車廂內彌漫了木香花獨有的香氛。
寧仙兒說不清是懷著何種心緒,拾起地上的木香花瓣,而後珍藏入懷,以淚水祭奠那不知名的傷處。
高塔上,趙霽直到寧仙兒的車馬遠去不見,才緩緩走下高塔。
伍月上前,將從蘇無量那裡打聽來的消息告訴了他。
趙霽垂頭看著手裡的木香花枝,“無事就好。”
又有風起,吹散了花枝上所剩無幾的花瓣,可他仍舊舍不得丟,望著孤獨倔強與風搏鬥的乳白色花朵,說了句,“佛說萬事不可強求,可最終臨風而立的,莫不是不肯認輸的!”
“你能這樣想再好不過!”穆莨宸端著托盤拾級而下,在塔底與他相會,“藥要趁熱喝,害我一頓好找!”
趙霽無奈搖頭,端起藥碗一飲而盡,依舊抱怨道:“好苦!”
“你剛說什麽來著?!”穆莨宸接了句。
趙霽居然莞爾一笑,輕松說道:“我是說這花香得很,要多折幾枝供奉在佛前。”
“以前我怎麽不見你這般矯情,最是辣手摧花!”穆莨宸說完,默默看他果斷走到木香樹前,專挑那花枝累盛的攀折,“是我看走了眼,你如今依舊喜歡辣手摧花!”
伍月抿嘴偷笑,卻在聽到熟悉哨聲後,湊近穆莨宸,“穆大夫,今日恐有新鮮玩意,世子不可近葷腥,你呢?”
穆莨宸面不改色說道:“廢話,自然是老規矩。”指著趙霽,“他去念經,我們去普渡眾生。”
趙霽折完木香花枝,身後竟然一個人也不剩,心知肚明般望向普渡寺後門的方向,不悲不喜,緩緩朝著自己在後院的居所走去。
入京之後,聖上即刻下旨,讓他來普渡寺清修。
穆莨宸借口要為他療傷,堅持同行。
壹月、貳月、叁月和伍月自然隨侍左右。
食了幾日齋素,就開始忍不下去,每日無事,四個人輪流在普渡寺外的野地裡圍獵。
趙霽裝作不知,寺中的人哪裡敢管。
只要世子沒有逾矩,就不算違旨。
穆莨宸在寺外飽餐一頓回來,發現趙霽獨自一人,對著齋飯也吃得興高彩烈,挑眉說道:“你今日不同。”
趙霽默不作聲,仿佛眼前一道素煮冬瓜勝似佳肴。
“這花也比往日多折了幾枝。”穆莨宸偏頭思索,“莫非今日是哪位菩薩的大日子?”
伍月送茶進來,恰好聽到,“穆大夫,你又不信佛,何苦去記這種日子。總之,山門前開廟會了,就是大日子。”
“也是啊,好一陣沒開廟會了。”穆莨宸起身攀著伍月的肩,“去我那轉轉。”
伍月滿臉苦色,“穆大夫,剛不說好了嗎?今日輪到叁月幫忙。”
穆莨宸可不管他同不同意,“我改主意了,今日就輪到你替我碾三七粉。”
兩個人磕磕絆絆出了房門,伍月抱怨的聲音傳來,“該不會叁月又許諾了吧?”
“正是。”穆莨宸自得的聲音之後,兩個人腳步漸行漸遠。
趙霽望著桌上的碗碟搖頭,叁月閃身進來,帶著笑,“世子,吃完了,我來收拾!”
趙霽端起茶,“壹月還沒回來嗎?”
叁月搖頭,臉上的笑意不再。
趙霽默默喝了口茶,“其實問也是白問,不過早晚罷了。”
叁月悶聲回道:“我終究不肯相信,五年前的兵禍與王爺有關。”
趙霽不再說話,仿佛眼前的茶十分可口,又似乎苦如穆莨宸熬的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