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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小七寵溺甜文經典(共8冊)》第71章 風波
  第71章 風波
  自從被打之後,馬得利未再入宮。

  紀無咎又給葉蓁蓁找了個西洋人,這回是個傳教士,俗稱西洋和尚。此人年近花甲,穿著一件寬大的剪裁不太合體的黑色長衫,沒系腰帶,脖子上掛個銀質的十字架。他的頭髮濃密得像一頭綿羊,鼻子以下是厚絨絨一堆白胡子,幾乎掩住了嘴巴。一看到此人的目光,紀無咎就知道他很上道:這大胡子看誰都是一臉“你墮落了不過你不用擔心,上帝會原諒你”的表情,看皇帝也不例外。

  紀無咎寬恕了他的不敬,把他介紹給了葉蓁蓁。

  這個人的賣相不如馬得利好看,你得集中精神看,才能從他那旺盛的毛發上移開目光,準確看清楚他的長相。

  “他走起路來像是一個成了精的大麻袋頂著一個羊毛線團子。”這是葉蓁蓁對此人的第一印象。

  這個比喻讓紀無咎再次噴茶,以至於他每次見到那大胡子時,腦子裡首先浮現的都是“成了精的大麻袋”這幾個字,魔咒一般揮之不去。

  大胡子人稱“竇先生”,葉蓁蓁也這麽稱呼他。這竇先生其實比馬得利更中她的意,因為他識字,也博學。葉蓁蓁特別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留他用膳,然後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他吃力地避開胡子把飯送進嘴中,抖著胡子咀嚼,十分有趣。

  觀察了幾天,紀無咎發現葉蓁蓁對這個人挺滿意,他也就覺得挺滿意。以為這事就這麽過去了。

  不過葉蓁蓁不這麽認為。她雖然胸不小,但胸襟不大,並沒有就此忘記紀無咎是怎樣暴打無辜的馬得利的。她想,她一定要扳回這一局。

  說來也巧,剛一打瞌睡,就有人給你遞枕頭。這幾天發生的一件事情,讓葉蓁蓁看足了紀無咎的熱鬧。

  這事兒還要從前兩天葉氏女眷進宮探望皇后娘娘說起。

  葉蓁蓁的祖母、母親,還有兩個嫂子,都進了宮。她三哥尚未娶妻室。

  老太太一看到自己的心頭肉傷筋動骨,也不管對方是皇后了,摟在懷裡哭個不停。另外三個女人見狀也跟著哭,葉蓁蓁的母親哭得尤為慘烈。把葉蓁蓁嚇得啊,勸了這個勸不住那個,幸好幾個跟來的大丫鬟一起勸,總算止住了。於是娘兒幾個坐在一處說體己話。

  女人嘛,聚在一起聊的東西不過是些家長裡短,以及京城裡各個世家的趣聞。幾人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太后的內侄女最近退婚的事情。這位千金閨名許為容,和葉蓁蓁同歲,本已被許了某個世家公子,不料婚期將近,卻傳出佳緣終成破鏡的消息。

  “聽說是因為男方得了急症,眼看著就要咽氣了,所以不願耽誤許為容……他得的是什麽病,如此凶險?”葉蓁蓁問道。

  “哪裡是病,”她大嫂心直口快,“男的跟人私奔了!”

  葉蓁蓁驚訝地張大嘴巴:“真的?可是……若是真有其事,他家裡想必會捂得很嚴實,外人如何得知?”

  “確有此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母親答道。

  葉蓁蓁捂著嘴巴,皺眉搖頭:“這人也太沒擔當了些,拋家舍業的,還平白耽誤無辜的女孩兒。”

  “你先別忙著同情別人,想想你自己吧,傻孩子。”祖母點了一下葉蓁蓁的額頭。

  “我?”不明所以。

  “她是太后的內侄女、皇上的表妹。”循循善誘。

  “……太后不會把她弄進皇宮吧?”女孩子家遇到這樣的事情實在倒霉,也不光彩,難免會有人說閑話。但如果皇帝能夠接手,那就大不一樣了。

  葉老太太一臉擔憂地點了點頭。

  葉蓁蓁有點無語,心想這皇宮到底哪裡好,一個兩個的女人都要往裡擠。再一想到紀無咎那渾蛋又有漂亮的小老婆了,她更加無語。

  如果能夠從中作梗就好了……

  話說回來,在皇帝納妃這種事情上,皇后還是說得上話的。如果她從中阻止,紀無咎即便把那女孩兒抬進宮,一時也給不了她太高的地位。但是在此之前,葉蓁蓁還是想先了解一下紀無咎的想法,只要和他唱反調就行了。

  “皇上,臣妾聽說了許妹妹的事情,好好一個女兒家,怎麽就遇到這樣的事,真是命苦。”這日紀無咎來坤寧宮對傷殘同志進行例行慰問時,葉蓁蓁假惺惺說道。

  “她比你大兩個月。”紀無咎慢悠悠地吹著茶葉,茶水冒出的熱氣擋在他面前,使他看起來面目有些模糊。

  葉蓁蓁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那個……前兒聽母后說起她,是個聰慧美貌、知書識禮的女子。”

  “這件事母后已經和朕提過了。”

  就知道!葉蓁蓁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那麽皇上覺得如何?”

  紀無咎放下茶杯:“這種事情,皇后拿主意就好,不必問朕。”

  “好歹是給你納妃子,自然要問一問皇上的意思。”

  紀無咎沒答話,撩眼平靜地看她,目光沉沉,似乎能洞察一切。

  葉蓁蓁不擅長這些彎彎繞,被他看得有些心虛,躲閃著眼神。

  “她是朕兒時的玩伴,伶俐可愛,朕自然希望她能入宮常伴左右。皇后看著辦吧。”

  那就不能讓她入宮了。葉蓁蓁心想。

  這樣她就不會讓她入宮了。紀無咎心想。

  許為容是紀無咎的表妹,他沒有兄弟姐妹,自幼便待許為容親近一些,但感情上隻當是兄妹。一想到讓她成為他的女人,他就會有一種違逆人倫的不適感,自然不希望許為容入宮。

  只不過葉蓁蓁那點心思他都看在眼裡,所以故意反著說。一想到這傻女人撒謊都撒不好,紀無咎就很鄙視她。

  葉蓁蓁果真踐行了她的想法,極力阻止許為容入宮,為此惹得太后娘娘很不高興。

  這是近幾日皇宮內外最火熱的消息。

  紀無咎假裝做出一副很期待抱得美人歸的樣子,在一旁圍觀看熱鬧,偶爾對葉蓁蓁的表現點評一番。有一次,他敲著她的腦門,說道:“妒婦。”

  這件事情很快傳開,“妒婦”的帽子就這麽扣到了葉蓁蓁的頭上。葉蓁蓁懷疑自己這次又著了紀無咎的道,因為如果這個罪名落實,他以後想要廢後也會更方便一些。

  所以葉蓁蓁就有點猶豫。

  就在紀無咎打算無恥地宣布自己被“妒婦”折騰得太過苦惱所以放棄納妃時,一個他漏算的人站出來了。

  賢妃娘娘表示:“雖然六宮之事該由皇后娘娘做主,但是臣妾既然正在協理后宮,少不得要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賢妃有她自己的算盤。許為容入宮於她來說是威脅也是助力,利弊暫且不論,但既然皇上喜歡,那女人最後八成還是會進宮,自己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也能博一個賢德的名聲。

  葉蓁蓁不想背個“妒婦”的罵名,也就不理會他們了。

  紀無咎:“……”

  這回他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光想著怎麽折騰葉蓁蓁,把另外一個聰明人給忘了。不過……賢妃這次真是聰明得有些過了頭。

  葉蓁蓁有點納悶,怎麽她都妥協了,他還是不開心?這渾蛋也太難討好了。

  此時她正在坤寧宮,面前架著個小桌子,桌上鋪著幾張圖紙。連珠鳥銃的構想已具雛形,她跟不少人說了此事,但沒人相信她能做出來,連紀無咎都不信。

  這就是身為天才的悲哀,葉蓁蓁心想。

  紀無咎正托著下巴,看她,白玉般的臉龐透著一絲疲憊。因為賢妃插一腳的事情,他的心情很不好。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往坤寧宮跑,這女人根本不懂討好他,整天想的是怎麽給他添堵。

  “皇上最近不忙嗎?”葉蓁蓁含蓄地問道。

  紀無咎突然想起另外一事:“你經常把蟾蜍賞給別人?”這些日子他斷斷續續接到各個妃嬪旁敲側擊的小報告,說皇后娘娘總是賞蟾蜍,這東西是吉祥物,大家也不好意思抱怨,但……賞得多了,總讓人心裡毛毛的。王昭儀還下了劑猛藥,把個渾身鑲滿寶石的鎏金大蟾蜍擺在床頭,當晚這蟾蜍便闖入紀無咎的夢中。

  重複性告狀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當“癩蛤蟆”與“床笫之歡”建立聯系之後,紀無咎做那種事情時總難免會分心想到某種醜陋的東西,然後身下就有些力不從心了……

  妃嬪們表面不敢說什麽,卻在背地裡偷偷暗示禦膳房和太醫院,皇上最近有點虛啊……

  這種話說出來有傷皇帝尊嚴,所以大家隻私下裡往皇上的吃食裡添點東西,個個心照不宣。

  於是紀無咎最近不知不覺地吃下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東西,他自己並不知道,但有時候半夜會熱醒。要知道現在都已經是深秋了……

  現在葉蓁蓁聽紀無咎提及此事,大大方方承認:“是啊。”

  “可有什麽特別的寓意?”

  不能提“多子”,要不然就是當著皇帝的面說他兒子是癩蛤蟆;也不能提“發財”,皇帝的女人需要發財嗎……想了想,葉蓁蓁說道:“意思是她們都是癩蛤蟆,您是天鵝。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雖然不中聽,但好歹是奉承話。

  這人,真是什麽都敢說。紀無咎也不惱,又問道:“那你呢?你也是癩蛤蟆?”

  “我是你的皇后,自然也是天鵝。”

  紀無咎微微一笑:“那麽賢妃呢?她也是癩蛤蟆?”想到賢妃乾的好事,他又皺了皺眉。

  葉蓁蓁抬起頭,把目光從圖紙移到紀無咎的臉上,她笑道:“賢妃是月宮中的嫦娥仙子。”

  “你是這麽看她的?”

  “不過話說回來,《淮南鴻烈》上記載,嫦娥當日奔月時,最後化為了月精。所謂月精,是蟾蜍的別稱。”

  所以還是癩蛤蟆!

  紀無咎被她這一通歪理邪說逗得龍心大悅,心裡頭的鬱氣散了不少。眼看著到了晚膳時分,他也沒移駕,就在坤寧宮和葉蓁蓁一起吃了晚飯。

  用過晚膳,帝後二人互相對視,大眼瞪小眼。

  葉蓁蓁以為他會像上次一樣,吃完就走,卻沒想到這次他仿佛長在了椅子上。葉蓁蓁隻好向外間喊道:“馮有德,把牌子端過來,皇上還沒翻。”

  馮有德剛探了個頭,紀無咎就製止了他:“不用了。”

  葉蓁蓁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皇上,您不打算出去走走嗎?”

  紀無咎看著她,眸中笑意點點:“我們兩個不是一對兒天鵝嗎?你想讓朕去找哪個癩蛤蟆?”

  “……”

  葉蓁蓁終於知道什麽叫禍從口出了。

  她僵硬地看著紀無咎:“皇上,我現在這樣子……”她沒往下說,目光落在傷腿上。都已經是傷殘人士了,您就不要來折騰我了吧。

  “不過是在這裡歇息一晚,皇后想到哪裡去了?”紀無咎看著她,眼中笑意更盛。

  葉蓁蓁無地自容地低下頭,還能想到哪裡去。她現在也明白過來了,這紀無咎根本就是要看她難堪。

  室內燭光明亮,映照著葉蓁蓁通紅的臉,紀無咎見她羞澀若此,也就住了口,沒再打趣。這女人雖平時臉皮厚,但那種事情畢竟隻經歷過一次,還是半路就……紀無咎發現自己的思路有點跑偏,連忙定神,吩咐馮有德把奏章拿到坤寧宮來,他要在這裡批。

  葉蓁蓁讓素月布置了一番,也就不再管他,自顧自在一旁研究圖紙。帝後二人各自認真做著自己的事情,室內一時十分安靜,隻余燭影輕搖、紅袖添香。

  不知過了多久,葉蓁蓁困得下巴一點一點的,但是紀無咎沒說困,她也不好先去睡。後來實在受不了了,她眯著一雙迷蒙的眼睛看向紀無咎,發現他也在看她。

  因為困得幾乎睜不開眼睛,所以葉蓁蓁也看不清楚紀無咎的表情,反正她也不關心這個:“皇上,早點休息吧,明日還有早朝。”

  紀無咎低下頭,又提起筆來,一邊寫字一邊說道:“皇后累了就先去睡吧,不用管朕。”

  葉蓁蓁連句客氣話都沒說,等素月和素風把她扶上床時,她已經睡著了。

  又批了會兒奏折,紀無咎伸展了一下略微僵硬的身體,也要就寢了。幾個宮女輕手輕腳地伺候他上了床,放下明黃色的床帳,帳頂的流蘇隨之一陣輕擺,漸漸地又恢復平靜。兩人平穩的呼吸聲互相交纏,像是兩條寂靜的小溪交匯碰撞。帳外隻余一盞幽暗的紗燈,紅色的燭光搖搖晃晃催人入夢。

  外頭秋風乍起,萬籟俱寂。枯敗的樹梢之上,遙遙地掛著一彎新月,由萬千璀璨的明星拱起,仿佛這黑夜中永遠的長明燈,伴著千家萬戶的好眠。

  紀無咎突然睜開眼睛,比夜還黑的眼眸中幽光流轉,映著滿面的不可置信。

  在他的下身,大腿處,一隻手悄悄探了過來。

  手指纖細、修長、柔軟,充滿熱度。那柔荑順著他大腿的外側一直摸,最終停在他的大腿根處。

  紀無咎的心跳漸漸有些不受控制,他側頭看向葉蓁蓁。她正閉著眼睛,睡得香甜,只是眉頭微微隆起,似乎是哪裡不舒服。

  不會是欲求不滿吧?紀無咎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但與此同時心裡頭又隱隱有一種無法言說的興奮。

  葉蓁蓁的手指屈起,在他的大腿根處撓了撓,停一下,又撓了撓。

  紀無咎被撓得一陣發癢,那種癢,順著他的腿一路向上,一直傳到嗓子眼。他不自覺地吞了一下口水。

  還是癢。

  葉蓁蓁猶自不知,手下撓得更歡了。

  紀無咎隻得一把扣住她的手。他的腦子裡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於是抓著她的手放到她自己的腿上,葉蓁蓁用力地抓了幾下,最終安靜了,眉頭舒展,沉沉睡去。

  果然是腿上癢,撓錯了。

  紀無咎哭笑不得。

  他重又閉上眼睛,然而這次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體內的血液似乎熱了起來,叫囂著想要沸騰。雖然腿上的手已經離開,然而那裡被撫摸的感覺卻殘存下來,揮之不去。

  如果方才她的手再往上移一寸……

  這個古怪的念頭一旦出現,便無法再鎮壓下去。紀無咎控制著自己不去想,卻無法不去想。若是她的手再往上移一寸,便會碰到……

  感覺到自己身體明顯的變化,紀無咎再次哭笑不得。

  他自成人起,在房事上從來都是既不壓抑也不放縱,這種事情就和吃飯一樣,餓了就去吃,吃個八分飽便好。所以他鮮有欲求不滿的時候,現在被人摸一下腿就起這麽大反應,他自己也覺得十分意外。當然,之前也沒人主動摸過他。

  深呼一口氣,紀無咎試圖平靜下來。

  再理智的男人,當他身上的血液呼嘯著往下半身奔時,指揮他行動的那根弦也就往下轉移了。紀無咎即便自製力再強,他也是個男人。

  此時他目光一暗,再次看向身邊的葉蓁蓁。

  某人依然睡得香甜,還咂了咂嘴。

  紀無咎坐起身,伸手探向她頸後,在她的安眠穴上用力按了幾下。

  雖然頭天晚上失眠,但紀無咎一早起來時依然神清氣爽。馮有德瞧著,皇上今日的臉色倒是比前幾天都好了些,不虛不燥,想必是這些日子的食補起了作用。

  興許是安眠穴上被按的那幾下還有些余威,所以紀無咎起床的動靜沒有吵醒葉蓁蓁,素月想要叫醒她,紀無咎揮了揮手,讓素月輕輕放下床帳。

  紀無咎精神不錯,但是一想到昨晚做的事情,又感到無所適從。

  這種糾結從坤寧宮一路持續到皇極殿,最終被葉修名和方秀清給打斷了。

  紀無咎坐在寬大的龍座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倆大學士各自擼袖子親自上,吵架。

  這倆一個內閣首輔、一個內閣次輔,可以說是這天底下除了紀無咎之外最有權勢的兩個人。現在這兩個位極人臣的老家夥一點也不矜持,情緒激動,言辭激烈,話裡話外刀光劍影,周圍的人不敢參加這種級別的吵架,也不敢勸,紛紛沉默地看著紀無咎。

  紀無咎也在看熱鬧。

  他們吵架的由頭還是修水庫的工程。葉沐芳已經出發去了山東,剛一到山東就遇到困難,葉修名一口咬定是方秀清動了手腳,所以告到禦前,暗指方秀清挾私報復,置黎民社稷於不顧,並且強烈建議紀無咎修改計劃。

  不管是不是他做的,方秀清都不可能承認。所以他一邊反駁,一邊指責葉修名血口噴人、欺瞞皇上、違抗聖命。

  看來雙方給對方扣帽子的本領都很大。

  其實這件事情本來並不嚴重。但葉修名一來想表明態度,讓方秀清不敢做得太過,二來也知道“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所以就打算多在紀無咎面前提一提,哪怕提十件事情他能答應一件,也十分劃算。

  紀無咎看夠了,把兩個老家夥分別安慰了一番,然後又下了一道聖旨:給葉沐芳再撥一筆錢。

  他雖然討厭葉氏,但也絕不喜歡為了私人黨爭而耽誤大事的做法。無論如何,這項工程進展得越快越好,方秀清可以使絆子,可也要注意分寸,不能拖延工程進度。

  所以紀無咎此舉是明擺著給方秀清套了個圈兒,先提前警告一番,告訴他皇帝陛下的底線在哪裡。

  下了早朝,紀無咎在禦花園中散了個步。路過含光殿時,眼看著殿前的一株桂樹,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轉身問馮有德:“朕記得往常時候莊妃會做一些桂花味兒的點心,酥軟可口,怎麽今年沒有了?”

  “回皇上,莊妃今年也做了,只是……都被皇后娘娘吃光了。”

  “……”

  身為皇帝,紀無咎自然不會因為幾口吃食而降罪於皇后,只不過他還是不知不覺地踱到坤寧宮前。看到王有才深吸一口氣張大嘴巴剛要喊話,紀無咎抬手製止,王有才提起來的一口氣又憋了回去。

  紀無咎走至窗前,聽到裡頭傳來交談聲。

  房間內,葉蓁蓁神色恍惚,像是在回憶什麽。素月不知昨晚發生了何事,但是一想到葉蓁蓁的性子,不免擔心。她笑問道:“娘娘,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素月,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夢。”

  “什麽夢?”

  “我夢到我有兩個核桃。”

  “娘娘想吃核桃了?奴婢這就讓人端些鹽焗的核桃仁兒來。”

  “不是,”葉蓁蓁搖了搖頭,遲疑地說道,“我當時就隻把它們拿在手裡,也不吃。”

  “那想來是娘娘手上經脈阻滯,需要活絡一下。不若讓王有才去尋些文玩核桃,每日握在手中把玩兒,又通經絡又強心脈。”

  葉蓁蓁迷茫地盯著自己的手:“可是……我真覺得,我就是有兩個核桃呀……”

  紀無咎聽到這裡,轉身就走。他雖腳步略有些踉蹌,卻走得極快,馮有德小跑著跟上他,偷眼打量聖上的臉色,好像……有些僵硬?似乎在強自忍受著什麽……

  坤寧宮和乾清宮離得不算遠,隻隔著一個交泰殿。紀無咎回到乾清宮,終於忍不住,坐在桌前低頭悶笑起來,笑聲壓得極低,肩膀一抖一抖的。

  馮有德十分擔憂。聖上的身體是好了,可是這病氣不會轉移到腦子裡去了吧?

  俗話說,幾家歡喜幾家愁。紀無咎那頭笑成神經病,這邊也有人心情惴惴、愁眉不展。

  “娘娘,皇上自上次夜宿坤寧宮之後,已有近半個月不曾踏足邀月宮了。”這日,秋楓又提起此事,語氣中不無擔憂。

  自賢妃與莊妃一起協理后宮諸事之後,勤慎恭謹,賞罰嚴明,說話做事滴水不漏,倒十分擔得起“賢”這一封號,后宮上下也無有不誇讚她的。

  只是不知為什麽,皇上突然就不怎麽來邀月宮了……

  “難道皇后對皇上說了什麽?”賢妃凝眉沉思,卻怎麽也想不通透。先不說她做事謹慎,鮮少授人把柄,單憑皇上對皇后有所忌憚這一點,他也不會輕易聽進去皇后的話。

  “娘娘,皇后娘娘行事莫測,防不勝防啊。”

  賢妃左思右想,覺得自己八成是做錯了什麽事,觸了紀無咎的逆鱗。但是紀無咎到底在忌諱什麽呢……

  這時候,外頭一個大宮女進來,說道:“娘娘,含光殿的宮女小竹正跪在外頭,說是有要事向娘娘稟告。”

  賢妃和秋楓對視一眼,各自感覺到對方眼中的意外。莊妃投靠了皇后,含光殿和邀月宮不對付,這事兒滿皇宮的人都看在眼裡,怎麽含光殿有事兒倒跑來邀月宮稟報?
  “讓她進來。”

  “是。”

  從穿戴來看,小竹是個二等宮女,應是在含光殿做一些粗活兒的。她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句話,賢妃和秋楓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你確定親眼所見?此事乾系重大,但有一點錯處,掉腦袋都是輕的。”賢妃語氣一改平日溫柔和順,帶了幾絲威嚴。

  “回娘娘,奴婢所言千真萬確,要是撒謊,就讓奴婢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秋楓呵斥道:“大膽!娘娘面前,哪容你這些胡言亂語!”

  小竹嚇得一縮身體,連連磕頭:“奴婢知錯,奴婢知錯!”

  “本宮隻問你一句,”賢妃站起身,低頭看著腳邊的人,“此事你為何不向莊妃稟告?”

  “奴婢,奴婢知道賢妃娘娘最是公正嚴明,所以……”

  “好了,本宮知道了。”賢妃開口打斷了她。小竹不說,她也知道為什麽,不管是誰想對付誰,她這次怕是要被人當磨刀石了。既如此,她何不將計就計呢。

  想到這裡,賢妃說道:“秋楓,帶上她,我們現在就去含光殿。”

  “是。”

  “賢妃妹妹突然來我這含光殿,可是有什麽要事?”含光殿裡,莊妃說話一如既往地不中聽。她正在午睡,賢妃突然帶著不少人登門,一看就來者不善。

  “確有一事要來姐姐這裡問個清楚,打擾了姐姐的好眠,姐姐見諒。”

  莊妃聽她如此說,冷岑岑一笑:“何事是你賢妃不清楚的?”

  賢妃也不惱,問道:“孫貴人可是居住在姐姐的含光殿?”

  “妹妹可真是明知故問。綠珠,去把孫貴人叫過來,莫讓賢妃娘娘久等。”

  “且慢,”賢妃叫住正要往外走的宮女,“請問姐姐,她的臥房在哪裡?”

  莊妃已完全醒了,聽到賢妃如此問,警覺起來:“妹妹這是何意?”

  “不瞞姐姐說,茲事體大,我要親自帶人去她房間看一看,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姐姐海涵。”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莊妃也不好攔著,跟著賢妃一起來到偏殿孫貴人居處。她心下尋思著,同在妃位,賢妃敢這麽大張旗鼓地來她含光殿找事兒,那麽這事兒估計還真小不了。想到這裡,她朝綠珠遞了個眼色,綠珠會意,落後幾步,在一個伶俐的宮女耳邊低聲吩咐:“一會兒看到不對,就趕緊去坤寧宮找皇后娘娘,機靈著些,不要被人發現。”

  這邊一行人進了偏殿,賢妃有意把事情鬧大,因此甫一進門,便下令徹底搜查,宮女太監們一擁而上,翻箱倒櫃,反而把身後的動靜忽略了。

  那個被綠珠囑咐過的宮女躲在人後頭,眼睜睜看到秋楓翻出一套男人的衣物,不等綠珠提醒,急急忙忙退出含光殿,飛奔向坤寧宮。

  這頭賢妃打量著秋楓手中所托物事,一應男子的衣衫鞋襪俱全,她蹙眉看向孫貴人:“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孫貴人跪倒在地,神色驚惶:“娘娘,臣妾不知道此物從何而來,臣妾是冤枉的!”見賢妃無動於衷,她又膝行至莊妃面前,扯著她的裙角哭道:“莊妃娘娘,臣妾居於含光殿中,平素如何為人娘娘是知道的,求娘娘為臣妾做主!”

  莊妃暗暗搖頭,這個孫貴人真是急糊塗了,含光殿出了這種事情,她這個一宮主位也是要避嫌的,此時此刻,便是連句好話都說不得。

  賢妃歎了口氣:“冤枉不冤枉,一審便知。左大元,去請皇上移步此處;秋楓,帶幾個人暫時守住含光殿,宮女太監們許進不許出。”

  兩人領命而去。莊妃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妹妹這是何意?”

  “姐姐莫要多想,平心而論,我自然也不希望此事當真。但萬一孫貴人真和旁人有個什麽,為免風聲走漏,使奸夫提前逃竄,倒不如把這裡看嚴些,等皇上來了再行裁奪,不相乾的人也好避一避嫌疑。”

  “既如此,不如把皇后娘娘也請來一起裁奪吧。”

  “妹妹認為不可。一則后宮之事暫時由你我二人協理,不好拿這些事擾煩皇后娘娘;二則孫貴人若是果真與人有染,想必也不在這一兩個月,皇上思及此,怕是要責備皇后娘娘治理不嚴之過,不若暫時不見的好。”

  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聽著像是為葉蓁蓁著想,其實到底怎麽回事,大家心裡都清楚。莊妃知道賢妃這是想借機在皇上面前露臉,順道踩葉蓁蓁一腳,她雖著急,卻也無辦法,因為此事發生在含光殿,她自己都脫不了乾系。

  坤寧宮內。

  “你說什麽?!”葉蓁蓁一著急,差一點從椅子上坐起來,牽到腿上傷處,疼得她直齜牙。

  素月連忙按住她:“娘娘!”

  素風盯著地上的宮女:“你確定親眼所見,句句屬實?”

  “是真的!奴婢不會看錯!”

  素風皺眉,轉頭問道:“娘娘,那會不會只是太監的衣服?”

  葉蓁蓁搖了搖頭:“就算是太監的衣服,放在貴人寢殿內也不合規矩。”

  素月說道:“奇怪,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怎麽不見人來坤寧宮稟報?”

  葉蓁蓁冷笑:“莊妃不是賢妃的對手。她可真是心急,這麽快就要對本宮出手了?”

  “娘娘不必擔心,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也燒不到坤寧宮來。”

  “那可未必。”

  事發在含光殿,莊妃肯定跑不了乾系,搞不好這下協理后宮的就只剩下賢妃一人了。莊妃是她葉蓁蓁的人,出了這樣的事情,她這個當皇后的就傷了臂膀也傷了臉面。再者,紀無咎隔三岔五地找她麻煩,現在又有這麽好一個借口擺在面前,他會錯過?這件事情關系到綠帽子的問題,可以說比之前的事情都大,身為皇后免不了遭受一頓斥責。而且賢妃雖表面裝出一副清清白白與世無爭,背地裡到底是清高還是齷齪那就不好說了。此事疑點頗多,孫貴人很可能是被人陷害的,那麽賢妃會不會為了一己之私妄斷此案,冤枉好人?

  想來想去,葉蓁蓁覺得在坤寧宮等待宣判太過被動,於是一拍椅子:“來人,移駕含光殿。”

  含光殿內,紀無咎沉著臉坐於上位,不置一詞,冷眼旁觀眼前發生的一切。

  孫貴人已哭得沒了人形,跪在地上一遍遍地喊冤,聲音嘶啞,聽起來頗覺刺耳。她旁邊跪的是小竹,方才戰戰兢兢地把在邀月宮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賢妃歎了口氣,說道:“孫貴人,既然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是招了吧。”

  “皇上,皇上您要為臣妾做主啊!臣妾是冤枉的!”

  賢妃看向紀無咎:“皇上,您看……”

  紀無咎神色冷漠地看著孫貴人:“你說你是被冤枉的,可有證據?”

  “臣、臣妾……”

  “那就是沒有了。”說完這句,紀無咎向後一靠,看了賢妃一眼,又不說話了。那意思大概是,你看著辦。

  賢妃得了紀無咎的肯定,心下稍安。事實上她也知道這事有些可疑,可是大好的機會在面前,她依然忍不住要好好利用一番。紀無咎在坤寧宮睡了一晚之後就再也沒來她的邀月宮,她雖嘴上說著不信葉蓁蓁能進什麽讒言,但心裡頭還是有疙瘩,所以現在一想到皇后,心中就不舒服,很想給她下個絆子。

  想到這裡,賢妃語氣嚴厲了些:“孫貴人,那奸夫到底是誰?”

  “臣妾沒有!”

  “本宮知道,皇后娘娘平日裡待你們寬厚體恤,你們這些奸人卻得寸進尺,為非作歹。本宮可不如皇后娘娘好脾性,今日之事,你若不從實交代,可是不能善了的。”

  來了!就知道這賤人是不會放過皇后娘娘的,莊妃忍了忍,說道:“皇后娘娘宮務繁忙,想來也做不到事無巨細,才讓這些人有了可乘之機。”

  “姐姐說得有理。是妹妹糊塗了。皇后娘娘又沒有三頭六臂,自然也只能管一管眼皮子底下的事。”

  莊妃啞口無言。賢妃的意思很明顯:這事兒就發生在你莊妃的眼皮子底下,你自己都沒管好,還有臉為他人辯解?

  紀無咎挑了挑眉,端起桌上的茶氣定神閑地喝了一口。

  賢妃偷眼看紀無咎,沒從他臉上看出什麽表情。她試探著問道:“皇上,依您之見,該如何處置此事?”

  “現在后宮之事既然交與你們管,愛妃做主便是,”紀無咎放下茶杯,平靜地看著賢妃,“只不過,既然認定她有罪,愛妃定要早些把另外一人揪出來。”

  賢妃一愣,點點頭:“謹遵聖命。”其實這個問題有點麻煩,孫貴人如果真是冤枉的,她從哪裡給皇上變個奸夫出來?而且以紀無咎之聰明,即便是弄假,也要費一番腦筋,不能有任何破綻。

  不管如何,已經走到這一步,反悔也來不及了。於是賢妃說道:“來人,把孫貴人交由宮正司嚴加拷問。至於莊妃姐姐……”

  莊妃離座,跪地說道:“皇上,臣妾查察不嚴,請皇上責罰。”

  “你既然認罪了,那就罰俸半年、禁足一個月吧。”

  紀無咎話音剛落,卻聽到門外傳來一個聲音,清甜中透著一絲威嚴:
  “且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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