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心緒淒迷,紅淚偷垂(2)
昨晚上,太后又絮絮叨叨了許久才肯睡下,一宮人躡手躡腳的服侍了整夜,事項繁多卻又不敢造出太大的聲響,生怕把太后吵醒。
我和莊婕妤聽從禦醫吩咐,要麽燒艾熏藥,要麽擰巾換帕,好容易從夜晚月光朦朧時分熬到了東方泛出淺淺的魚肚白,又沒過一會兒,天色已然大亮,寅時三刻,瑾月姑姑走到我面前行禮,面帶感激道:“昭儀娘娘忙了一夜辛苦了,奴婢琢磨著這個時候皇后和馮淑儀應該也快到了,還望昭儀娘娘保重貴體,先回去休息吧,不必再熬著了,孝心以至,若是當真熬出個好歹來,陛下開罪,奴婢可擔當不起。”
我扶起瑾月姑姑的手時,那般柔滑細膩,著實嚇了我一跳,一點都不像年近花甲之人的手,略頷首緩了緩,才小聲道:“無事的,太后身體有恙,作為后宮嬪妃照看本就是理所應當的,”想一想,繼續說,“何況昨晚姑姑的一席話叫我恍然自悟。”
瑾月姑姑問:“奴婢昨晚何曾說過什麽話?”
我苦笑,“是冬貴妃。姑姑說以前太后身體有恙時,先帝無暇分身,都是冬貴妃在照看,對比冬貴妃的所作所為,實在令我無地自容,帝王前朝事務繁多,無暇分身乃是常事,太后身上病痛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冬貴妃身體力行代先帝在太后床前盡孝,嘔肝瀝膽,不辭勞苦,而我不僅未能如冬貴妃一般,還讓陛下和太后在這種時候因為我生出了些許嫌隙。”
瑾月姑姑忙道:“這是什麽話,昨晚上娘娘一樣是在為陛下盡孝,一樣的盡心盡力,太后是知道的,”輕輕一歎,又道,“日後可以替陛下盡孝的日子多了去,娘娘若此時不保重貴體,太后沒事,自己卻落的一身病痛,豈不是給太后和陛下添堵,以後又怎樣替陛下盡孝道呢?”
我點頭,“姑姑說得是。”
她又道:“怎得沒見婕妤娘娘,奴婢本也想囑咐婕妤娘娘幾句,卻不見人。”
我微笑,“沒事,姑姑要囑咐莊姐姐什麽,我把話帶到就是。”
瑾月姑姑釋然一笑道:“沒什麽重要的,還是一句話,保重貴體,若娘娘找著婕妤娘娘就讓她一同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嗯”了一聲,眼見著瑾月姑姑轉身去了院中監督下面人熬藥,自己心中猜著莊婕妤應該在何處,剛踏出宮中,莊婕妤就迎面走過來,笑問:“怎麽?”
我笑道:“瑾月姑姑叫我們早些回去休息,一會兒皇后和馮淑儀就來了。”
莊婕妤點頭說:“也好,”說著,展臂抻了個懶腰,“這一整晚茫茫碌碌的可真是折騰死我了。”
我問:“你方才做什麽去了?”
她怔了一下,笑道:“我實在渴得緊困得緊,見裡頭全是禦醫和宮人圍著太后團團轉,我又不好勞煩他們,隻得自己去小廚房弄杯茶來喝喝咯!”
我忍不住笑著搖搖頭,“好了,茶也喝了,咱們還是趕緊回去,說不準還能睡個回籠覺。”說著,我就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於是,兩人攜著手一同出了慈寧宮,秋思和彩華還在大門口等著,互相靠著眯起了眼睛,公公見我們出來了,對我們請了安,又拍一拍迷迷糊糊的秋思和彩華,她倆都是一驚,看了我和莊婕妤,目光頓時煞亮起來,秋思嬌聲道:“娘娘終於出來了,叫奴婢好等!”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好了,別發牢騷了,我這不是出來了。”
一旁的彩華卻什麽話都沒說,隻行了禮,依舊如來時一般扶著莊婕妤,舉止間有著超越她這個年紀的穩重,不愧是跟著莊婕妤的人,調教的活生生宛如一個小莊婕妤。
莊婕妤看了我一眼,道:“渺渺,我眼睛實在睜不動了,況你我住處並不同路,我就先去了。”
我點頭,笑道:“姐姐快回去吧,我也要趕緊回去休息一下了。”
待我目送著莊婕妤消失在矮木拐角處,輕笑著搖了搖頭,正欲抬腳回身,秋思便在我耳邊道:“馮淑儀來了。”
我還未及反應,隻將身子一側,馮淑儀就已然走到了我面前,她服一服身,莞爾笑道:“昭儀娘娘這就出來了?看來太后恢復得不錯?”
我本是困倦得緊,但看到她這一幅挑釁的樣子,精神即刻打起了大半,“是,太后身子好難道不該是你我之所願麽?”
馮淑儀輕輕一笑,神采奕奕,“娘娘這話可真是奇怪,我何曾說過不希望太后好的話?”
我略垂眸,“那就好,”往慈寧宮裡瞅了一眼,笑道,“淑儀快進去吧,一會兒皇后娘娘該來了。”
她不屑的瞧了瞧門外的公公,絲毫沒有要進去的意思,隻展一展眉,朝我更近了兩步,悄言道:“昭儀娘娘,可否能借一步說話?”
我眉頭輕輕一蹙,實在不知道她又想打什麽主意,我疲憊的很,並不願去搭理,“淑儀娘娘有什麽話就在這裡說,說完了,我還要回宮去,淑儀也要趕緊進去服侍著不是?”
馮淑儀道:“有些話,是不能給第三個人聽到的,娘娘應該也知道我母家是做什麽的。”
我頭皮一緊,低聲肅言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她不緊不慢道:“自然是重要的事,昭儀娘娘可以選擇聽或者不聽,但我敢肯定娘娘若是不聽,日後一定會後悔。”
我眼神死死盯著她,一會兒,轉過臉去,對秋思道:“你在等我一會兒,我和淑儀娘娘有幾句話要說。”
秋思雖然不情願,但還是得應承著。
馮淑儀也屏退了她身邊的宮人,牽著我借了幾步,走到一片樹蔭下,微笑道:“昭儀娘娘,你應該知道陛下近來在派人查我馮家。”
我笑,“原來是為了這事,我勸你們馮家早些收手,不要再做一些無謂的掙扎了,跟陛下繳械投降吧!”
“繳械投降?”馮淑儀滿臉的不以為然,自信一笑,“陛下現在才開始動手不覺得太晚了麽,陛下這麽多年的放任,早就讓我馮家把天底下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
我斂眸一笑,“你還不明白麽,”語氣堅定,“不管你馮家知道了多少事情,都無法撼動陛下的地位,最後輸的一定是馮家。”
馮淑儀搖頭,“昭儀娘娘你錯了,你就不好奇我為何今日會找你說這席話,不是自投羅網嗎?你不好奇我是哪裡來這樣的自信?”
我心一凜,“為何?”
她面上的笑容似含有深意,“因為我,因為馮家,對此有必勝的把握。”
我不屑,“你們以為僅僅憑著一些無謂的前朝重臣的家宅秘密就能撼動陛下的位置嗎?”
馮淑儀一揚眉毛,“僅憑著這些自然不行,但是馮家已經和雲南王達成了協議,而且馮家還掌握了一件關於皇室的天大密辛。”
我急忙問:“什麽?”
馮淑儀賣關子道:“這不能告訴你。”
我拂袖輕笑,“你今日來找我不過就是想要打破陛下在建康的最後一道防線,說白了,就是想要聯合我爹共同打擊陛下,甚至把陛下拉下皇位,但是,如果你連籌碼都不讓我知道,我又怎麽能相信你呢?蒙家又如何相信馮家?我從來不做必輸的事,我爹也從來只打必勝的仗!”
馮淑儀眼神中藏著一股妖媚,不過這是她慣常的神采,“昭儀果然是個明白人,只要蒙家一聯合,陛下必輸,”她嘴角一勾,我自當明了,隻朝她跨了一步,小心附耳上去,她小聲道,“血統不純,來歷不正。”
我被這幾個字駭得背脊一涼,竟一絲困意也無,精神沒來由的緊張亢奮起來,忙問:“你說誰?”
馮淑儀一笑,就像春日裡的顫顫花枝,“還能是誰呢?”
我皺眉,“怎麽可能,人人皆知陛下的生母是太后的表侄女,”退後兩步,打量著馮淑儀,“你莫不是在誆我?”
馮淑儀無奈笑道:“昭儀娘娘莫不是被我這話嚇得都語無倫次了?方才的精明又去哪兒了?”頓一頓,“即便是我要誆騙你,我怎會用這般拙劣的假話來行騙?”
我想了想,像她這樣精明的人,往日裡知道利用愚鈍的沈婕妤來做幌子,的確不會用這樣漏洞百出,難以叫人信服的話來騙我,目光即刻鎖住她道:“暫且信你,不過我現在不能給你答覆。”我想著,無論怎樣,先穩住她再說,至於事情到底是如何的,我自會想法子知曉。
馮淑儀有些焦急問:“為何?”
我輕笑,“你看,人在著急時難免失去冷靜思考,並非我,淑儀不也一樣?”我目光勾著她,笑一笑,“淑儀別急,我的意思是說,家裡並非我做主,所以有些事情,我說了不算,我得想法子問問我爹。”
她舒出一口氣,“那就好辦了,聽說昭儀娘娘是蒙將軍的獨女,掌上明珠,娘娘開口將軍怎會不聽?”
我抿嘴笑了笑,心裡跟明鏡似的,馮家那般神通廣大怎麽可能獨獨不知道我的來歷,她是想借我的口來讓爹以為是羅熙的意思,那麽爹就自會認為馮家是可以信任的,結果不曾想到頭來卻是幫了仇家,屆時爹自當以身殉國,這一計借刀殺人用的真是精明,卻還是不小心露出了破綻,我靜靜看著她裝腔作勢的樣子,不免好笑,“淑儀娘娘可真是太高看我在蒙家的位置了,說到底,我也只是個女兒而已,爹,他有自己的判斷,我會把話帶到,但究竟怎樣,還要看爹的決斷。”
馮淑儀輕輕一笑,點頭道:“好,只要昭儀娘娘把話帶到,我相信蒙將軍會做出最正確的決斷的。”
我“嗯”了一聲,不再搭話。
回到婉儀殿,我便獨自倚靠在月窗下立著沉思,快到盛夏,連晚間的風都是溫熱的,幾顆星子閃爍光華,灑落一地晶瑩,殿中大甕裡裝著羅熙午間著人送來的兩大塊比人一般高的冰塊給我納涼,哪裡就這麽禁不住熱了呢?
思緒飄散,時而向東,時而向西,日間馮淑儀對我說的話,就像刻在了我腦中一樣,為什麽她會說那般看似不著邊際的密辛,還說得那樣斬釘截鐵,不可反駁,我需要知道一切,才能幫到羅熙,才能有希望去阻止一些還未發生的事情,羅熙是一個好帝王,他不該被馮家這樣暗算。
而冬貴妃又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太后對她的感情是又愛又恨,時至今日都念念不忘,甚至因為她竟牽連到了我,只是因為我與她長得有些許相像,就連陪伴太后多年的瑾月姑姑在言語中對她也是不吝溢美之詞,十分懷念。不過,太后突發病症,無人侍奉得如當年冬貴妃一般謹慎仔細,到底也是會感懷逝者的,許多人事,往往都要失去後,才能曉得那是多麽美好難得。
“娘娘,今日就早點安歇吧,昨兒勞了一晚上,今兒回來也沒休息。”冬雪掀開紫粉色冰紋珠簾,試探地喚著獨立窗前的我。
秋思睡了一下午到現在還未醒來,那丫頭昨晚大概是累極了,我不免一笑,輕輕道:“昨晚走得急,許多話還沒來得及聽你們說,現在正好我也不困了,你就跟我說說昨晚想要說得話。”
冬雪應了一聲,扶著我來到桌前坐下,並奉上了一盞蜂蜜水,“娘娘,奴婢知道的也不算太多,隻曉得那時娘娘在宮中許多時候不算開心,最開心的一段日子就是娘娘有孕的那些時日,公主幾乎每日都要來看娘娘,陛下更是對娘娘愛如珍寶,”說著,便是垂眸一歎,一歎息中含著無限的悲涼和惋惜,“只可惜,娘娘的身體不好,那個孩子終究是沒能保住。”
我心一宕,仿佛跌入了無底的深淵,皺著眉頭,簡直不敢相信,“你是說,我早就曾與陛下有過孩子?”
冬雪點頭,“是啊,娘娘。”
我問:“不是說,那時我並不愛陛下嗎?怎麽會有孩子?”
冬雪搖頭,“奴婢能看出來,那時娘娘並不情願。”
月光透過雕刻鏤花的朱漆綺窗鋪到錦繡桌布上,左右思索,大概明白了一些因果,卻又問:“既然已經有了孩子,為何那時沒有被封妃?”我猶豫許久,終還是蹙眉垂眸,輕顫問:“是……是陛下不願意嗎?”
冬雪忙搖頭道:“不是的,不是陛下。”
我暗暗舒出一口氣,“那是為何?”
冬雪小心翼翼的看著我說:“是娘娘不願意,那時陛下再三向娘娘提起封妃一事,娘娘總是嚴詞拒絕,沒給過陛下一次好臉色。”
聽冬雪這麽一說,我心裡竟生出了幾絲愧疚,我以前真的是這樣對待羅熙的麽?這麽殘忍麽?我簡直不敢相信冬雪口中的那個人會是我,“那後來孩子是怎麽沒的?”
冬雪愁眉說:“奴婢也不清楚緣由,只知道那日娘娘突然說要去禦書房找陛下,進去後只聽到娘娘和陛下大吵了一架,後來,陛下在裡面大喚禦醫,奴婢們進去時,只看到娘娘渾身是血的在陛下懷中。”
單單是聽著,我仿佛都能想象出那個場景的慘烈,似乎都能聞到鼻尖洶湧著的血腥味,還有身體上無窮無盡的疼痛折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