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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泱塵》第180章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5)
  第180章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5)

  翌日巳時三刻,日光明晃晃的像金子一般灼人,廊下石甕裡幾束星星點點的野花夾雜著青草開得如火如荼,粉白粉白的,一齊矯情垂著腦袋,仿佛是在等著誰來撫摩一下才好。

  我依禮梳妝,窗外的清澈光亮打在一塵不染的鏡面上反射出一道犀利的精芒,霎時從我臉龐上一晃而過,就連我自己都驚驀了一下,水粉胭脂淡掃在面上,竟半分也不覺得真切,周圍的一切就像在夢中一般,沒來由的緣起緣滅,我想要弄清楚所有的事情,可我卻又有些害怕躊躇,說實話,我入宮以來整個人總是忙忙碌碌又渾渾噩噩的過著,危險如波濤一浪翻過一浪,我根本沒有余力在意其它,這也是我第一次仔細端量著自己的面龐,圓潤的弧度勾勒出輪廓,我把身子往前傾了傾,想要看得更細致些,棕褐色的眸底似乎能見到凌厲鋒刃般的薄薄光彩,極淺的一抹,雖談得上是清麗嬌豔,卻也帶著三分憔悴,我私心覺得有些好笑,分明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怎會憔悴呢?
  掌心有意的撫一撫心口,再抬眸時眉眼間已換做波瀾不驚,繾綣婉然,似一潭秋水,更似山澗裡的碧泉。

  許多事情,許多疑惑督促著我,總而言之,不過是一句不得不為罷了!
  秋思從門口笑嘻嘻的進來道:“禦醫院太醫已經來了,現正在院子裡等候呢!”

  我起身,淺淺一笑道:“快請進來。”

  秋思應了一聲,退出去後,又很快領著太醫踏著滿地滿身的落英繽紛來至殿中,行禮道:“臣禦醫院太醫奉旨前來請脈,昭儀娘娘萬安!”

  我點點頭,“太醫起來吧,”又朝著秋思、冬雪擺了擺手,“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與太醫單獨說。”

  秋思、冬雪答了:“是。”

  殿門被輕輕掩起,我緩緩坐在桌前,輕輕一揮袖道:“太醫不必多禮,請坐吧。”

  太醫神情有瞬息的凝滯,“臣不敢,”稍一抬眸,又道,“還是讓臣先為娘娘把脈吧。”

  我微笑道:“也好,”說著,便把手伸出去,目光在太醫身上臉上逡巡著,“有勞太醫了。”

  他規矩起身,把肩上的藥箱放在桌上,從袖中取出一方絲帕覆在我手腕上,俯身細細把了一會兒,“依臣看,娘娘身子康健,子嗣之事只是早晚,不必過於憂慮。”

  太醫正要收手,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臂,輕笑道:“哦?”

  他忙一縮身子,臂膀微微顫抖,語氣依舊平和,勸道:“還望娘娘自重。”

  我掌心愈加用力,“太醫別急,”眼睛死死的盯著他,“陛下還要太醫幫我看看,我之前從馬背上摔下來的舊傷現在恢復得怎麽樣了。”

  太醫連連道:“是是是,臣遵命就是,娘娘可否先放開臣?”

  我一笑,輕瞥了他一眼,猛地松開手來,把另一隻手輕輕擺在枕上,柔聲道,“有勞了。”

  太醫臉色蒼白如宣紙,上頭沒有一點雜色,貼著我脈搏上的指尖冰涼如霜,在微微的顫抖,就連呼出的氣仿佛都是戰栗的,我自然能感覺出他並未如方才一般的用心診脈,而是在揣度著我的心思,靜了半晌,他微微抬眸,“臣愚鈍,不知今日娘娘究竟何意?”

  我淡淡一笑,故作疑惑問:“太醫這話又是何意?”

  他頷首,“即便臣再愚鈍,今至於此時,臣也能看出幾分娘娘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但娘娘心思高深莫測,臣不敢妄加揣測,才有這一問。”

  太醫言語說得明白通透,我淺淺舒出一口氣,隻淡淡收回手來,將卷起的袖子緩緩放下,斂目含笑道:“我總聽人說太醫醫術高明,便求了陛下要你來替我請個平安脈,順便診一診我這心病,”想了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太醫家中應該是上下三十一口人,可是?”

  他一聽,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語氣中帶著求饒的意味,投誠道:“娘娘想怎樣盡管吩咐,只求娘娘能高抬貴手放過臣家中老小。”

  我眉尾一揚,側目問:“當真?”

  太醫望著我,脫口道:“當然,”而後,深吸一口氣,輕輕一歎,“昭儀娘娘乃是陛下最寵愛的妃子,臣心裡十分清楚,昭儀娘娘在陛下心裡的位置無人可以替代,所以,只要昭儀娘娘一句話,便能要了臣一家老小的命,同樣也是昭儀娘娘一句話,便能救臣於水火之中。”

  我嫣然一笑,“倒還算是個明白人。”

  太醫壓低了聲音,語氣平和道:“不知昭儀娘娘到底有何吩咐,只要臣能做到的,必定萬死不辭。”說著,又跪下磕了一個響頭。

  我扶起他,笑道:“太醫一定能做到,只在於你想不想。”

  太醫沉思了一會兒,“若是娘娘要臣有違道義人倫去害人性命,臣便是萬死也做不出來。”

  我笑,“在太醫的心裡,我就是這樣的人麽?”

  他忙垂頭,“臣不敢。”

  我歎出一口氣,“我不會要你做這些喪盡天良的事兒的,”又拿起桌上的杯盞喝了一口水,“我這心病根源是在於一些往事。”

  太醫眸光一變,“往事?”

  我點頭,“就是往事。”

  他面色有些發沉,“不知娘娘想知道什麽樣的往事,若是有關后宮前朝紛爭之事,臣便無能為力了,因為臣著實不知。”

  我放下杯盞,看著他說:“后宮前朝紛爭之事何關你太醫,退一萬步講,我若是想要知道手裡有一萬種知道的方法,也犯不著兜個這麽大的圈子來問你。”

  太醫疑惑問:“那麽娘娘想要知道什麽往事?”

  我靜靜思量片刻,“關於我當年失憶的真正原因,太醫應該知曉一些內情。”

  他眸光微微一怔,抬起眼皮訝異的看了我一眼,又很快把目光低了下去,我見他有些彷徨,便有恐嚇說:“你家上下三十一口性命皆握在我手裡,太醫已經沒有退路了,”付出一徑笑容,“太醫可能想到我為什麽要這樣問?”

  他顫聲道:“必定是有人說漏了嘴。”

  我搖頭,“紙是包不住火的,即便你不說,我也能找到願意說的人。”

  他忙又磕頭道:“臣說,臣說。”

  我輕輕摳著指緣邊上的一根倒刺,“那就請太醫來替我把心病治一治,好好告訴我一年多以前陛下將我從薰山腳下救回燕來殿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何我醒來卻失憶了?”

  太醫抬起臉來,神色晦暗不明,說話聲音裡夾帶著恐懼宛如陰霾正罩在他頭頂,“臣再說之前,只求娘娘別在陛下面前供出臣才好,否則陛下必定要殺了臣,此事陛下早已叮囑臣封口。”

  我點頭,“自然不會牽累於你,而我暫時也不願意驚動陛下,你安心說罷。”

  他稍稍放下心來,道:“臣記得那日下午時分燕來殿裡頭的人就是出入匆匆,一片嘈雜,說是燕來殿裡頭出了什麽大事,陛下大發雷霆,發落了好幾個勸諫的宮人,沒過一會兒,臣就被緊急召見,滿心滿頭的疑慮,直到看見娘娘你無聲無息的躺在陛下的龍榻之上才琢磨到了幾分前後因果,其實,那次並非臣第一次給娘娘診治,之前就已經診過兩次,娘娘身子根基本不好,後來在雲南調養了幾年,倒是好了許多,但如何也經不起這番折騰,又是跳崖,又是溺水,臣替娘娘診治時發現娘娘側面肋骨已然斷了好幾根,頭部也受到了重創,早已昏迷不省人事,”他停了一會兒,改口道,“不是昏迷,當時的情況準確來說應該是彌留。”

  我問:“那這麽說,我失憶是因為頭部重創?”

  太醫擺一擺手,“不是,娘娘失憶並非全然因為頭部重創。”

  我道:“還有什麽原因?”

  太醫望著我道:“這個原因臣本可以不說,但是,臣乃醫者,做人做事但求盡量無愧於心,娘娘不問也罷,既然娘娘今日已經將臣問到這個地步,臣也實在無法再欺瞞於娘娘,否則臣良心必然萬般不安。”

  我蹙眉道:“你說。”

  他幽幽歎道:“娘娘當初是頭部受過重創沒錯,但是娘娘頭部的重創並非想象中的那樣嚴重,娘娘身上最嚴重最致命的傷還是肋骨導致的內部出血,還有娘娘本身赴死的決心,要知道,如果一個人沒有一絲生的欲望,即便是華佗在世,也是救不了的,所以,臣束手無策。”

  我問:“那我怎麽又活過來了?”

  太醫道:“因為陛下。”

  我一凜,“陛下?”

  他道:“是,那時陛下告訴臣,雲南一處平原上有漫山遍野的曼陀羅花,當地百姓都說那有起死回生之效,臣以往在醫書上見到過,不說起死回生吧,但曼陀羅也的確是療傷良藥,特別是針對娘娘你當時的情況,卻極少能尋著,此番若有,娘娘性命必定無憂,可是,曼陀羅不僅藥性很強,毒性也很強,長期服用會暈睡、痙攣、紫紺、產生幻覺、手腳發冷、肌肉麻痹等症狀,甚至昏迷,呼吸減弱。”

  我問:“那麽,這些你都告訴陛下了嗎?”

  太醫點頭,“臣說了,說得很清楚。”

  我急問:“那陛下呢?”

  太醫笑,“娘娘,陛下自然是讓你用了藥,否則娘娘怎會好好的坐在這裡,那時陛下當機立斷,無論怎樣都要試一試,結果娘娘果真陷入了昏迷,昏睡了三天三夜,醒來後形同癡呆,想還是有所損傷的,再後來娘娘調養了許久,行動雖一如常人,卻到底是失去了所有的記憶,臣本想繼續為娘娘調養,但陛下卻升了臣的官職成了太醫,便也不好常去給人請脈了,只是偶爾侍疾太后,娘娘入宮前夕,陛下還特別召見叮囑臣不要在娘娘面前胡亂說話,以免擾了娘娘寧靜。”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般的,“原來不是天意,而是人為呐!”一環扣著一環,我竟開始迷茫,不知道到底還有多少往事、記憶,等著我去找尋,若到全部找回來那時,才發現已經物是人非,乾坤挪移,我又該何去何從?
  太醫勸道:“娘娘寬心。”

  我問:“現在挽救可還能叫我記起些什麽?”

  太醫沉吟一會兒,“時日已久,恐已毒入骨髓,傷至筋骨,臣,沒有把握。”

  我問:“可有性命之攸?”

  太醫道:“十年內,必然無礙,況且臣方才為娘娘把脈,娘娘脈象跳動有力,不像有事征兆,臣想來,除了失憶,應該不會有什麽其它的症狀了,毒性應該在娘娘體內與娘娘共存了,如果沒有契機,可能永遠不會發作。”

  我蹙眉,“為什麽這麽長時間了,毒性還會在我體內,為什麽沒有被排泄出去?”

  他輕輕一歎,“曼陀羅毒性甚強,若無解讀湯藥輔助,只會隨著血液貫入五髒六腑,絕無可能被完全排泄出來。”

  我苦笑,“你的意思是,我沒救了是麽?”

  他忙道:“娘娘千萬別這樣想,臣剛才說了,毒性已經這麽久沒有發作,或許就永遠不會再發作了呢?”

  我淒然說:“永遠不發作,我也永遠記不起事情了,”又淡淡一笑,“你也說了,是‘或許’,是‘可能’,也有可能是會發作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日,哪一時,哪一刻,一年,兩難,還是十年,二十年,又或者是明天,後天,”我看一看太醫,“我說得對不對?”

  太醫歎了歎,“娘娘所言極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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