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負卿(1)
天色青白,我一早便叫秋思擺了張木椅在門邊,一坐就是整個上午,外面陰雨蒙蒙,我害怕這樣的天氣,它會喚起我的回憶,我的恐懼,並同著我紛亂的思緒一起湧上心頭。
眼前所能及的一切營造好像都被這樣的顏色渲染成了最可怖的洪水猛獸,嘶吼著帶走時間,帶走安逸,帶走幸福,絕望一般的去撕扯著遠處一朵朵鉛塊似的積雲。
胸口的疼痛泛濫成災,心裡叫囂著解脫,抬頭注視著天空,青白的顏色一直延伸到另一頭,就像胸腔裡跳動的心臟,它的旋律一直在往那個方向而去。手裡撚著一顆顆楠木珠子,嘴角扯了扯,搖了搖頭,垂下眼來,呆呆地望著掌心。
半日雨下來,冬雪進來幫我換了條厚毯子蓋著,秋思則是在炭籠裡多添了幾塊新炭,我嫌說味道不好,秋思便又點上了幾支淡香,氣息嫋娜而輕薄,寧神而微茫。
冬雪笑道:“這個時辰,想著,公主該來了。”
我回說:“如何能這麽準呢!”
冬雪遞了個手爐給我,道:“自二小姐有了身子,公主這兩日間總這個時辰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就像掐好了似的!”
冬雪和秋思連日來的殷勤玩笑是為了散我寡歡的心思,我如何不知,也不想她們白費了這片心,所以都會跟著勉強笑笑。
建寧在得知我有了陛下的孩子之後,每日都會來看我,與我說話,除了些玩笑新談外,多剩的便是勸。
勸我放下,勸我接受。
而陛下對我更是無微不至,好到了極點,他很期待這個孩子。可他對我越好,我對他的愧疚越盛,正正好好,也是這愧疚時時支撐著我麻痹自己,偶爾陪笑。
因這身子被困在房中這些日子,屬實沒有再聽到任何來源於莊文太后的消息,我問建寧,建寧都說沒什麽特別的,不過寥寥幾句帶過。
剛申時,建寧就來了。
冬雪、秋思笑著迎接,行禮。
今兒建寧看起來與往常不大相同,滿面飛霞,掩不住的笑意,朝我走近,本就生機勃勃的她,此刻更多了幾分明麗。
大概是有什麽開心的事吧!
我笑問:“公主今兒怎麽這麽開心?有好事?”
秋思從旁邊搬來木椅,鋪好坐墊,建寧安坐下,對我笑道:“是有好事,淼淼猜猜?”
秋思奉好茶後,就退了下去,建寧把茶盞握在手中,也不顧喝,隻笑看著我,我想了想,“關於容大人?”
建寧微笑搖頭。
我蹙了蹙眉,直說:“公主的好事我如何能猜到,我這都好幾日沒出過門了。”
建寧拉過我的手,含笑輕聲說:“我是在為你開心。”
我立刻就提起了精神,小心道:“難道是……”
建寧點頭,笑意像要溢出來似的。
我回握住建寧的手,盈著淚問:“真的嗎?”一時不敢相信。
建寧按住我微微顫動的雙肩,有力而堅定,“祖母派人裝作外頭的江湖中人把和尚從獄中救了出來。”
我急道:“陛下呢?他怎樣?可生氣了?可派人去抓大和尚了?”
我連著的幾問,建寧忙打住我,“哎呀,淼淼,你慢些問,這麽些,要我怎麽回答?”
我討好的笑了笑,“好,慢慢說。”
建寧想了想,道:“祖母說三哥必定知道此事,只不過沒多加阻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了看我,又道,“祖母說若三哥阻攔她也是救不成的。”
我安心道:“如此就好。”
又對著建寧問:“那大和尚現在去哪兒了?”
建寧搖了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日後應是沒有一塵大師這個人了。”
我點點頭,“這樣也好,”歎了歎,“也不知陛下要如何了結此事?”
建寧道:“恐怕還要過幾日吧,總得找個說辭。”
建寧的話,我如何不明白,但打從進宮以來,我何曾有過幾晚好睡,許多個深夜,我幾乎是睜著眼睛看著天色,數著更響次數,從暮色籠罩到窗外泛起晨曦微光,羅熙的心思常有變化,難以捉摸,多少次,我在仿佛永遠看不到盡頭的黑色裡蜷縮著發抖,無聲的哭泣,淚濕了枕巾,指甲陷在肉裡,心中的不甘和屈辱來回啃噬著我本就已殘破的心。
只要有一日沒有完全塵埃落定,我就一日不能放下擔心,卻不敢表現,即使是在建寧的面前。
建寧盯著我,“淼淼,你的臉色怎麽這樣?”
我回神問:“哪樣?”
建寧不解道:“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開心,我以為你會很開心的。”
我微笑道:“我開心啊,盼了這麽久,總算如願了。”
建寧一笑,“嚇死我了,方才看你臉色,還以為你一點兒都不開心呢!”
我歎說:“很奇怪,有些事情你盼得久了,最後如願以償卻不覺得有多麽的開心,反而是一種很平靜的感覺。”這話雖是掩飾,卻也是真的。
建寧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發絲,“會這樣嗎?我不明白。”
我笑說:“會啊,公主當然不明白,公主還未有此種經歷,可能以後的某一天公主會懂,但我卻希望公主永遠都不要懂。”
建寧無意下掰開我的手,那些楠木珠子“嘩嘩”灑了一地,建寧看了看,皺眉對我道:“淼淼,我前幾日勸你的,你可聽了進去?”
我欲彎身去撿,建寧忙攔住,把秋思喚了進來。
我隻好算了,重新靠在木椅上,沉默了半晌,低聲道:“聽了,也想了,可我就是……就是還做不到。”
建寧質問我,道:“我三哥到底哪裡不好了?竟讓你如此看不上?”
我搖了搖頭,“不是陛下不好,而是沒有那種感覺。”
建寧問:“什麽感覺?”
我回:“你對容大人的那種感覺。”
建寧頓住。
我看著建寧,“公主,我也知道陛下很好,可心裡就是忘不了大和尚,即使知道我跟他或許再無可能。”
建寧點頭,愁眉問:“這種感覺果真只能對一個人有嗎?”
我低頭笑笑,“或許是。”
建寧歎說:“那這樣不是會很苦?”
我回:“苦。習慣了。”
建寧聲音有些顫抖,“那這樣的話該怎麽辦呢?”她不明說我也知道,建寧是在擔憂自己和容大人的以後,懼怕與我相似的遭遇,也有可能會是比我更差的境遇。
至少,我無可選擇,必須要去接受的男子是陛下,是當今天下的帝。
而建寧,會是誰呢?
遠嫁藩王?還是其他?
我看著建寧,實在不忍說出,現實中大多的無力反抗。
我們只能學著承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