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情若久長,豈在朝暮(3)
冬雪輕輕的搖著我,“二小姐,二小姐,醒醒。”
天已亮了個通透,冬雪擰好了毛巾遞給我,擦臉時才發現自己一夜下來,竟是滿面的汗淚交融。
睡了還不如不睡,今兒一早起來隻覺得身子更沉重了。
冬雪正在鏡前幫我挽著發髻,還未及定釵,秋思便走進門來,低聲說:“二小姐,公主來看您了。”
我道:“快請進來。”
建寧緩步而入,恰好冬雪剛剛定好最後一根銀釵,冬雪轉身恭敬的請安,服侍建寧坐下倒了茶後,才默默的退出並仔細的帶好了房門。
建寧端量了我半晌,出聲道:“昨日的事情我聽人說了,哥哥他……”
建寧的話不禁讓我再憶起昨日的場景,胃部又冷不丁的抽搐了一下。
我打斷道:“別說了。”
我咽了口唾沫,又問:“公主你可知道陛下為何要那樣做?”
建寧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我隻覺得三哥自從登上大位後,就好像換了一個人,有的時候,我都感覺那不是我的三哥。”
我哀聲道:“大夫人死的不明不白,我昨兒哭鬧著問,陛下也不說,等會兒我還想再去禦書房找陛下問個明白!”
建寧面色一滯,“淼淼,別去!”
我盯著她問:“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麽事?”
建寧蹙著眉頭,“你的臉色這麽蒼白,有的事情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我執拗的直直看著建寧,許久,建寧歎了口氣,相告道:“剛剛我本想先去看看三哥,結果在門外聽到三哥正在裡頭大發雷霆,責罵的是……責罵的是……”
我急迫的問:“誰?陛下在罵誰?”
建寧小聲說:“在罵和尚。”
先是大夫人,現在又是大和尚,羅熙到底想幹什麽?
我渾身顫抖著問:“大和尚究竟做錯了什麽?”
建寧勸道:“淼淼,三哥現在是天子,是南梁皇帝,即便你知道了原因,那也是無能為力的。”
我盯著建寧繼續追問:“公主,大和尚究竟做錯了什麽?”
建寧垂了垂眼眸,道:“我聽著應該是前兩日三哥讓和尚去棲梧寺為那裡的僧眾講經,在眾目睽睽之下,和尚不僅拒絕了講經,連棲梧寺的住持無念大師為他受戒都被拒絕了。”
我諷刺的想,明明就知道大和尚的情況,還故意要他去講經受戒,講什麽經?受什麽戒?在斷誰的後路?是想要誰難堪呢?
我輕笑道:“陛下可真是沒事找事。”
建寧瞪著眼睛,“淼淼,這是在宮中,這種話還是不要再說了,此事和尚也有錯,本就是一個按部就班的流程而已,何必要在興頭上跟三哥置氣呢?”
我看著建寧問:“只是責罵嗎?”
建寧猶豫了一下,“還采取了嚴厲措施,把和尚圈在寺裡關了禁閉。”
我起身忙向外走去,建寧小跑著跟上來拽著我道:“淼淼!你這是要求情嗎?別去!只是關幾天禁閉而已。”
我側過臉來,“公主,你不明白,陛下瘋了,他今天能關大和尚禁閉,明天就能殺了他,就跟昨日的大夫人一樣,我不能看著陛下把大和尚往死路裡逼。”
建寧道:“你以為沒有人求過情嗎?我聽到容若方才在裡面把能求的情都求遍了,結果不還是一樣!”
我說:“難道我只能在這裡眼巴巴的看著嗎?什麽事情都不做嗎?總要試試的吧!”
建寧把我拉到一邊,頓了半晌,方壓低著聲音道:“事已至此,我三哥對你的意思你也明白,不如……不如你就徹底的把和尚忘了,重新開始,想來……想來我三哥必不會虧待你的。”
我回道:“此事非關兒女私情,再說了,若讓公主把容大人徹底忘了,公主你能做到嗎?”
建寧被我問住了,隻拉著我,卻不再說話。
我低頭歎道:“所以公主,這種話我以後都不想再聽到了,人非草木,有些感情是沒有辦法說忘就能忘的。”
建寧回轉過來,舒了口氣,道:“淼淼,我帶你去,我帶你去找三哥!”
我點了點頭,便和建寧一道出了門來至禦書房,因為裡面羅熙還在與大臣議事,我們隻得站在門口候等。
“這個一塵太放肆了,簡直不把朕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陛下息怒!”
“哼!朕遲早有一天要讓他付出代價!”
“陛下,這個一塵大師,近日總是不怎麽老實。”
“陛下!一塵大師的為人臣再清楚不過了,還請陛下息怒。”
“好了!不必再說了!朕今日就再輕饒他一次,若有下次,就不是禁足這麽簡單了!”
……
直到酉時,我跪在羅熙的案前,微微頷首,目光始終凝視著眼前這一塊被擦得發亮的地磚。
“今日跪在這裡是有何事嗎?”羅熙坐在案前問,我頭未抬,依舊盯著地面,“朕猜你是為了滄泱的事情而來,不管想說什麽,你先起來,冬天跪著傷膝蓋。”
建寧隻站在案邊,也對我道:“是啊,淼淼,起來說話吧!”
沉靜的片晌後,我還是一動不動的跪著,羅熙忽一掌拍在桌案面上,起身快步到我面前,指著我吼道:“你趕緊給朕起來!”
我緩緩地抬頭盯著他,並未起身,他沉聲問:“關於滄泱一事是誰告訴你的?”而後,又回身過去看著建寧道:“必是建寧!”
我掃了一眼埋下頭的建寧,對著羅熙道:“陛下,我之前聽過寺中的佛語裡說,命裡該一切隨緣,不怨怒,不躁進,不過度,不強求。人生區區數十載光陰,你把我強拘在這裡終究有何意趣?但你既已把我拘在了這裡,那麽,還請你能放過其他人,我不清楚他們究竟做錯了什麽,我更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狠絕,只是求你,我求你,善待他們,求你。”
說完,我便起身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三月頭裡的建康頗為濕冷,我膝蓋跪了那會子,現下已開始有些隱隱作痛,秋思和冬雪端了盆熱水進來,幫我把褲腿卷起,一次又一次的用熱毛巾敷著,那通到心口的暖意,讓我凝住的眼淚再一次決堤。
秋思拿出一瓶紅色的藥酒出來,幫我打圈兒揉搓著,“二小姐,這是方才公主派人送來的,說是很好用。”
冬雪在旁邊搓著毛巾,說:“秋思的手法也是祖傳的,秋思幫二小姐揉過後就不會再痛了。”
越揉越覺得膝蓋上像火燒一樣的灼熱,伴隨著的是一種鋒銳的疼痛,我悶著嗓子呻吟了兩聲。
秋思手上一鈍,“可是奴婢下手太重弄疼了二小姐?”
我強笑著搖了搖頭,“沒有,你做的很好。”
秋思笑笑,就又倒出來些藥酒,轉個身子在我的左膝上開始與方才一樣的揉搓著。
我呆呆的看著窗外的半輪清月,或許大和尚也坐在床邊睹月寄情?
或是誦著,“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上次提起這句,好像還是跟大和尚在一起許願的時候,又好像是為了建寧與三爺鬧下了別扭那次……我搖了搖頭,撇嘴笑了笑……
秋思把我的腿包在了被子裡,嚴嚴實實的不漏風,冬雪則是看了看我,道:“奴婢幫二小姐把窗戶關上,不然,晚上睡覺要冷的。”說著,便走過去將我的視線生生隔斷在了房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