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母女
  有雨有霞身上傳來淡淡的香氣讓她心神穩定了不少，想到這半日來的異常，她心中既驚喜又驚恐，有心想要問個清楚，又不知從何問起。

  有霞在她背後不曾瞧見她的神情，有雨卻是瞧得一清二楚，又是個活潑的性子，便問道：“鄉君可是另有吩咐？”

  陌微涼聞聲一怔，是了，這是她的貼身丫鬟，從來都是一心向著她的，甚至是為她而死的，若是連她們都不可問，還有誰能問？
  她清了清嗓子：“我昏睡多久了？”

  “算上今日，您已經昏睡十日了，郡主擔心得都慌了神，連生辰都不辦了，日日守在您身邊。好容易您可算是醒了，郡主今兒才被芸嬤嬤勸回去休息了。”

  可是她並不記得自己曾經昏睡了十日不醒啊？這不是小病，不可能會被遺忘的，更何況娘親為此還取消了生辰宴，請來太醫院退休的院士陳老為她看病，她為何會一點印象也沒有？

  莫非她之前經歷的一切真的都是黃粱一夢？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我是怎麽病得？為何我一點印象也無？”

  有雨眼圈兒都紅了：“不止鄉君不知，奴婢等也都不知。十日前鄉君正往郡主處請安，正走得好好的，突然一頭栽下，人事不省……”

  有霞聽得有雨聲音哽咽，便接口：“您昏倒之後，郡主請了太醫過來，太醫給您開了祛風寧神的方子，可誰知一劑藥喝下您就發起熱來。郡主急得連夜進宮求皇上請了太醫院前老院士陳老來，給您一日三次的施了針，連施了三日針您才退了熱，直到今日上，您才清醒過來。”

  “您可還有何處不適？可定要告知奴婢才是。”

  陌微涼默默的看著有雨那張小臉，少女的皮膚乾淨有光澤，沒有一點瑕疵。她記得夢裡面有雨十六歲上為了救她，臉被冬日裡湖面上的碎冰棱子劃了許多道口子，雖有上好的雪膚養顏膏，最後也還是在臉上留了一道道猙獰的疤痕。

  她幽幽的問道：“有雨，我記得你比有霞還要大幾個月，你快要及笄了吧？”

  雖然不知道主子為何顧左右而言他，有雨還是點頭：“奴婢是春日裡出生的，今日是十月初七，再有不到半年奴婢就及笄了。”

  她昏睡了十日，娘親是九月二十九的生辰，有雨今年十四，也就是說娘親、娘親距離那件“意外落水溺亡”發生的十二月二十一日還有三個月的時間！
  不！絕不能夠讓那件“意外”發生！
  不管是真的也好，黃粱一夢也罷！她絕不會讓娘親出任何事！
  “鄉君？”看到主子又神情變幻莫測，有雨心裡有些害怕。

  陌微涼伸手握住她的手：“有雨要及笄了，可不再是小孩兒了，日後可不能再淘氣跑到冰上玩兒了。”

  她另一隻手也輕輕搭在有霞的手背上：“有霞也是，以後，不要離我太遠了。”

  離得太遠了，她怕她趕不及去救她們。

  “鄉君……”有雨看得出來她家主子有些不對，但是又不知道哪裡不對，鄉君一直對她們都很好，雖為主仆，卻有姐妹之情。

  看著主子這般，她心頭悶悶的，有種喘不上來氣的感覺，又不知從何而來。

  有霞卻似乎能夠體會幾分，主子如今這個樣子，讓她隱隱想起當年她娘臨終前拉著她的手的樣子。

  她輕快又堅定的答道：“主子放心，不論何時不論何地，奴婢就在主子左右，哪兒也不去。”

  有雨聞言大力點頭：“有霞說得對，奴婢也是如此！”

  陌微涼笑著點頭，想起夢裡慘死的四個丫鬟，她們雖然比她早一步離開，想必也是在黃泉路上一直等著她的吧。

  只是，明明能夠在陽間大道活著，為何要去走黃泉路？
  既然那是夢，就讓那夢煙消雲散，讓那愛恨情仇隨風而去吧！她隻想和她的家人在這世間好好的活下去，活著恣意瀟灑，平淡幸福。

  誰敢來打擾，敢來破壞，她就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陌微涼正是應了這句俗語，突兀的病倒，想要好起來卻沒有那麽容易。

  連續灌了三天苦藥，福寧郡主瞧見她神色好了許多，這才允許她走出房門，在院子裡走走發散發散，免得一直躺在床上，反而鬱結於心，對養病不利。

  都說知子莫若父，知女莫若母，陌微涼雖然極力表現得如同往常，可是骨子裡的一些東西還是不一樣了。

  福寧郡主敏銳的發覺自己女兒似乎變了，從前最是怕苦不愛喝藥的女兒，如今面對一碗調理身子的、一碗安神養氣的藥，竟然都不需要哄騙利誘就能面不改色一口咽下！
  甚至也不挑食了，之前女兒在吃食上十分挑剔，不新鮮的不吃，不精細的不吃，帶了一絲異味的不吃，即便是愛吃的東西，也是隻吃最鮮嫩的一口，從不多吃。

  可如今為了調理腸胃，連那清湯小粥也吃得津津有味了。

  不光吃了，還吃得乾乾淨淨，一口都不剩。

  就連福寧郡主也不得不說這都是好的轉變，可是不知為何，她總是覺得心疼，女兒這般懂事，很好，這是她一直希望的。

  但是，沒有必要。

  她是福寧郡主，是當今聖上的養女，是已故忠義侯的獨女，是鎮國公府老夫人，是一品誥命，她有身份有地位，有能力有錢財，能夠養一個錦衣玉食、驕傲恣意的女兒！

  她雖然希望女兒能夠懂事，但是她的女兒不需要那麽懂事，她的女兒沒必要那麽懂事！
  福寧郡主領著陌微涼在花園裡慢慢走著，如今已是十月，正是秋菊盛開的季節，乾爽的秋風伴著陣陣菊花香氣，不禁讓人神清氣爽。

  福寧郡主不忍讓女兒吹風，便吩咐了下人在園中涼亭擺了屏風，設了茶點，便帶著女兒坐在亭中賞花。

  母女倆一人端了一盞茶，閑話家常。

  “連陳老都診不出女兒患了何病嗎？”

  “陳老說他雖然治好了你的病症，卻實在是並不知道你究竟身患何病。他也不過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見了你發熱就先給你退熱，見你昏迷不醒便將你喚醒罷了。”

  福寧郡主並不想她在這件事上擔心：“微微莫怕，娘親知道民間有神醫，已經派了芸嬤嬤去尋訪，定會為你請回神醫為你診治。”

  陌微涼端茶的手一頓，芸嬤嬤？
  芸嬤嬤閨名芸娘，是娘親的心腹大丫鬟，後來嫁給了禦京豐匯錢莊的大掌櫃，是娘親在禦京城勢力的暗線頭子。

  娘親“意外溺亡”之後，芸娘一直想要將娘親手底下的勢力“密令軍”移交給陌微涼，可惜陌微涼瞎了眼鬼迷了心竅，瘋狂迷戀上了誠王寂競彥！
  為了嫁給寂競彥，竟然將娘親留下的勢力作為籌碼拱手讓給了他！成為了寂競彥在眾多皇子皇孫之中脫穎而出、奪得帝位的一把最鋒利的刀！

  可是，密令軍在寂競彥手底下慘遭清洗，無數忠於福寧郡主的暗子被殘忍殺害！
  芸娘，被五馬分屍於菜市口，死無全屍。

  可她那個時候在做什麽呢？

  被寂競彥當做質子困在皇宮裡，為他鞏固與嫻妃之間的合作關系，在周王妃面前伏低做小，百般討好。

  她奉獻了自己所有的一切，以為當寂競彥撥開雲霧、得登大寶的那一日，將是她登臨後位，母儀天下之時。

  誰知，自古帝王皆薄幸。

  寂競彥成了大凌的皇帝，卻置她這個原配發妻於不顧，另立青州世家女謝語萱為正宮皇后！
  不僅如此，寂競彥還以她失貞失節為由，將她貶為軍妓，流放於鎮國公戰死的西北駐軍營紅帳，想要將她百般折辱。

  可惜啊，就差那麽一點兒，他就如願了呢。

  陌微涼輕輕端起茶杯，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這一笑，福寧郡主不知為何，覺得以前那個嬌縱任性的女兒又回來了：“你又在打什麽鬼主意了。”

  陌微涼看著福寧郡主那張淡定的臉，娘親了解她，就如她了解娘親一般。

  娘親自己有手段亦有底線，有分寸更有決斷，既從不以世俗的條條框框來要求她，也沒有將她養的目無下塵、不識人間疾苦。

  她不過就是笑了一聲，娘親就知道她心中有不得不發泄的東西。

  可是娘親並沒有放在心上，在娘親看來，她這個女兒就算闖了天大的禍事，將這天都給捅了巨大的一個窟窿，她也能夠補上。

  而陌微涼更是知曉福寧郡主的本事，知道在捅窟窿的時候將那個窟窿維持在多大的范圍，才是福寧郡主能夠補好的，並不會將事情變得不可收拾，超出福寧郡主的能力范圍。

  這是她們母女的默契。

  娘親教的極好的一個女兒，可惜這個女兒在她被人害死之後被鬼迷了心竅，鑽進了死胡同而不自知。

  還害得許多忠心的家臣仆從死不瞑目。

  果然，她是回來償還這些血債的吧。

  血債自然就要血來還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