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博愛
  或許說，這並非他與她的初見，他們的初見是他還小的時候。

  他在幻境中看到了所有的經過，他的母親未婚先孕，躲在一座小村落裡偷偷生下了他，可是後來他的外公得知此事，為了不使家醜外揚，他的外公將他母親強行帶了回去，並且命令兩名侍衛將他殺掉。

  兩名侍衛不忍動手又不敢違背主人命令，便將他扔到了村落旁邊的一座密林裡，想要讓野獸吃了他。

  然後，琉璃出現了，她在餓狼口下救了他，為他取了個名字，叫做百靈。

  在幻境中，他看到琉璃坐在樹下一遍遍的教他喚她的名字——“琉璃，琉璃……”

  因為不知道幻境中發生的事情是真是假，他害怕那只是他的臆想而已，便一直將所有的事情深藏在心，不肯宣之於口。

  後來，他一次次的與琉璃相遇，在不知不覺之間，他的心裡慢慢有了她的影子，那個影子一點點加深，漸漸成了他心上的一個烙印。

  他想起了穎陽城大年夜的那次偶遇，想起了爆竹聲中，她歡笑的小臉。

  他想起了噬人魔宮裡面他們的相依為命，想起了她強行將還神丹喂給他吃的時候，她的雙唇溫暖而柔軟的觸感，想起了那一刻，他心底的顫栗。

  他想起了他們牽著手自凌霄峰山底逃出來的時候師兄和師父的眼神，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決定要遠離她，與她保持足夠的距離。

  後來，在東海的海島上，他狠下心與她說清楚了，她哭到泣不成聲。

  那之後的十年，他有意疏遠她，偶爾他們在搶奪異寶的地方相見，他總是想盡辦法的遠離她，從來都不敢與她多說一句話。可是，也正是那十年，他開始在一個個深夜裡不可抑止的思念她，開始期盼著又有異寶出世的時候，他可以偷偷的看她一眼。

  十年後，他意外發現了玄鐵礦山，差一點被魔族人圍攻殺死，即便是這十年來他如此疏遠冷落她，她仍舊大張開手臂替他擋下了所有的危險。

  在沼澤地上，他為了救下她，不讓師兄與她動手，他說出口的話有多傷人他心裡清楚的很，但他卻不得不狠下心腸將那些話一字一字地說出來，傷了她的心，也使他自己痛苦不堪。

  在菩提寺佛堂，夜深人靜，他以為眼前的她乃是一場夢境，所以他抱住了她。到現在還記得那滿懷的溫暖感覺，那感覺使他如此心安，讓他沉溺其中全然無法自拔，那是他自小到大從未有過的感覺。

  ……

  這一幅幅畫面最後定格在她虛弱的小臉上，還有他握住的戒刀刀柄，整把戒刀都隱沒在她的心臟裡。

  巨量的鮮血染紅了眼前的畫面，釋禪的心緒一個激蕩，險險再次發瘋。

  他深吸一口氣，勉強穩住心神，腦中一個恍惚，突然換了一個畫面。

  那是一場盛大的開壇講經大會，高台上一名眉眼溫和的和尚盤膝而坐，他滿臉的虔誠肅穆，正高聲講解經文，解讀戒律，弘揚佛法。而高台下，千名佛子虔誠聽講。

  釋禪的眼前恍惚閃過一幅幅這樣的畫面，每一次那高台上的和尚都不一樣，但是每一位講經的和尚臉上的虔誠肅穆都是一樣的。而每一次，高台下都有數百上千的佛子聽講。

  其後，那畫面一幅幅的閃過，隱約可以看見一名灰衣僧人踏遍萬水千山傳誦佛法，救度苦難眾生，他曾經去往中原的西北邊境救了整個小鎮的瘟疫。他曾經去往中原的西南邊境救了一隻白狐的性命。

  這些畫面極快，快速閃過，釋禪模模糊糊的看到這些畫面，心底的煞氣卻一點點的被驅散，消散如煙。

  他緩緩停了念誦經文，眼睛一點點地睜開，眸色清明睿智，好似轉眼間他便走過了千萬年的歲月，早已歷盡了人世滄桑。

  但是很快，那些畫面盡數被他遺忘，他的腦中，只有琉璃毫無生氣的小臉，冰冷到如此陌生。他的眼淚洶湧流了出來，瞬間淚流滿面。

  “師父……”釋禪跪倒在大明禪師的腳邊，聲音哽咽，道：“我殺了她……我殺了她……”

  “我怎麽能，怎麽能……殺了她……”

  “她死了，師父，她死了……”

  他伏下身子，跪伏在大明禪師的腳邊，泣不成聲地說道：“師父，我……我愛她啊……”

  大明禪師低頭溫和地看著釋禪，溫聲問道：“你愛她麽？你為何愛她？”

  釋禪沉默了片刻，聲音哽咽，迷茫道：“我不知為何，可我……真的愛她。”

  大明禪師溫聲說道：“因為她屢屢救你麽？因為她為你而死麽？釋禪，你有沒有想過，那只是她為了還你種下的因呢？也許，某一世，你也曾因她而死呢？而你卻將這種因果糾葛視為愛情，你能否告訴我，你說你愛她，那你到底有多愛她？”

  到了這個時候，釋禪毫不諱言，他任由心中的諸般想法肆虐，一股腦的將所有的想法盡都說了出來，聲音哽咽而近乎絕望，道：“我愛她，我愛她入骨，我願傾盡所有換她活過來，我願用我的命來換她的命……只要她能活過來，我願為她還俗，我不修行，不求成佛，不求超脫……只要，只要她能夠活過來……”

  大明禪師輕輕搖搖頭，溫聲道：“釋禪，你告訴為師，何為愛？”

  釋禪緩緩抬起頭來，他滿臉淚痕，眸色悲傷，他垂眸思索了好一會，全然不知道該怎樣去說。良久，他茫然搖頭道：“我……不知……”

  “南無阿彌陀佛。”大明禪師長誦一聲佛號，溫聲道：“那麽為師告訴你，釋禪。愛，乃是這個世界上不可或缺的一種情感。但愛分為大愛和小愛兩種，你我既入佛門，便應舍棄對於某一個人的小愛，而應當持守著對於這個塵世萬千生靈的博愛，我們應善待萬千生靈，更應平等對待一眾生靈，我們的愛，不該有半點偏頗。”

  “釋禪，為師知道你今生當有此大劫，故而特意留下了這一絲神識以助你，但為師能夠與你說的也只有這麽多了，剩下的，還需你自己去悟。”

  “悟透了，你可再進一步，悟不透，你便只能就此止步不前，沉迷於心中的那一點點執念，終有一日，毀了萬載修行……”

  “釋禪，你別忘了，這世間萬物都乃虛幻，你與她的相遇和糾葛不過是為了了卻一樁樁因果罷了，你若仍舊執迷於眼前的迷障而不肯醒來，那麽為師亦無話可說。”

  “釋禪，醒醒吧！想一想你曾發下的宏願，你的眼界不應局限於眼前的尺寸之地，而應當是更加寬廣的遠方！”

  “釋禪，切不可自輕性命，為贖罪而自盡於此。若是村中的人能夠饒恕你，你便要活著，用余生來贖今日罪孽，只有你今日不死，他日方可為中原百姓做更多的事情，方能贖罪。”

  說罷，大明禪師那由一絲神識凝成的身體就此消散，變成了點點金光四散開來，很快便消失了蹤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