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12 (1)
一定是被深深地刺痛了心,才會有淚水悄然蔓延在臉上。
——林篪
【壹】
六月十日,期末考臨近,教室氣氛一反之前的懶散,變得沉重起來。大門口的屏幕,每一天都滾動著“距離高考還有XX天”的紅色大字,連高二的學生也感受到那種催命的感覺了。
這一天,一張報紙貼在了高二教學樓一樓走廊的黑板上,一則幾百字的新聞被大紅筆勾勒了出來,許多人圍聚在旁邊議論著。
第一節上課前便有值日老師臉色鐵青地讓學生把舊報紙撕了下來,於是親眼看過這張報紙的同學被當成了重要的目擊證人。“把那則新聞的內容背來聽聽嘛!”——有女生撒嬌著這麽哀求,於是目擊證人就背了一遍又一遍。
X市電視台有一個叫做法制在線的節目,六年前跟風中央電視台,專門曝光離奇犯罪事件,滿足了許多人對於罪犯、陰暗情緒、負面隱私的窺視欲望,一直收視率蠻高的。
下午放學後,許多同學都在偷偷地傳看一段視頻,便是X市的法制在線的某一期節目。人影處理成灰色,聲線也變成機械聲的受害者正在接受法制在線的記者的采訪。
“他們就逼我們接客,小小最漂亮,客人都要找她,她反抗得最凶,但一反抗就會被拖出去暴打。”
“很後悔。為什麽要在網上認識不三不四的人,都怪自己太愛玩了。”
“以後不知道該怎麽辦。”
在視頻中出現的兩個受害者泣血地控訴著。
如果說,之前關於“米雲雲曾經被迫在養生館做三陪女”是口說無憑的話,現在可都是證據確鑿了。
也有打抱不平者:“哎,新聞裡根本沒有出現受害者的姓名,而且根本就看不清楚樣子,憑什麽說是米雲雲呢?是不是別有居心的人誣陷啊!”
旁邊的人一攤手,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大家都傳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如果是誣陷,那個傳假消息的人就太狠毒了。”
“反正我們又跟米雲雲不熟,關我們什麽事?更何況,空穴不來風,米雲雲不是已經兩天沒到學校來了嗎,要真沒有這回事,她應該義憤填膺地衝出來,至少也要辯解一下吧。”
“這麽多人都在說,難不成她開大廣播向全校解釋呀。”
“大概她不會再來學校了,不論如何,發生這樣的事,應該要轉校了吧。”
【貳】
浴室的燈沿著木門的縫隙溜出來了一點點。
依然在洗澡。
米雲雲倚在床頭,用依然的手機玩遊戲,她這兩天都住在依然家。自己的手機沒電了,也不想回家去拿充電器。正在米雲雲打著連連看的時候,一個陌生的號碼傳了一條視頻過來。米雲雲移動光屏,想點擊“忽略”。但她明顯操作得不熟練,視頻被打開了。
法制在線主持人招牌式的笑臉,不疾不徐的講述,畫面上刺眼的黒灰色的身影,處理過的聲音沙啞機械,通過手機聽得並不清楚,叫人難受。
浴室門推開了,依然用毛巾揉擦尚在淌水的頭髮。
“雲雲,你臉色怎麽這麽蒼白?”
“沒什麽。可能是坐太久了。”
依然的眼角余光看到了手機上“正在刪除”的提示,她沒再問,但也大概猜得出來。今天在學校她就收過三次視頻,似乎有人特意要發給她一樣。
【叁】
牆上掛鍾的時間顯示是凌晨一點鍾。
睡得很不安穩,一直在做噩夢,卻不記得夢見什麽。
她醒過來,翻了一個身,可是——不對,和米雲雲一起睡的第一個晚上,米雲雲還笑著抱怒“你家的床,睡兩個人都不能翻身”之類的話。但現在,依然翻了身卻什麽也沒碰到。
依然打了一個激靈,擰亮床頭燈,米雲雲果然不在。陽台、餐廳、廁所都尋了一個遍,也沒有人。
米雲雲去哪兒了?
這幾天米雲雲一直表現得很正常,只是今天早上一邊吃早餐一邊看新聞裡講到自殺的時候,一臉驚訝地說:“居然還有這樣奇怪麻煩的自殺方式,要是我,一把小刀一根繩子就可以了。”
電視裡正在播著有一個人把自己綁在一塊大石頭上沉入海底,然後被潛水者發現的新聞。
依然聽得心驚肉跳。
米雲雲瞧著她擔心的樣子,“噗”地笑了一笑,極美豔:“傻瓜,說笑而已,我很怕死的,我一定要好好活著。”
——可是,就在現在,她在凌晨一點鍾醒來,米雲雲不見了。
依然試著打米雲雲的手機,出現的是預料中的“你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的機械聲。
米雲雲會去找誰?米雲雲會去哪裡?
【肆】
時間回溯到同一個晚上的十點鍾。
在林篪家的客廳裡,宮明翹著長腿躺在沙發上,從掛滿窗簾的通道一直看到廚房。林篪站在流理台邊,爐火燃起藍色的光芒,映著林篪的手特別地漂亮。
“阿篪。夜宵快好了嗎?”
“很餓嗎?”
“嗯,好想吃阿篪你做的雞蛋蔥花面。”
聽著男生眯著桃花眼,說出撒嬌一般親昵的話語,林篪注視著鍋裡正騰騰冒出熱氣的高湯,眼神不知不覺地柔軟了下來。
很快地,林篪盛了兩碗面放在大客廳的小圓桌旁。
宮明一邊喊著燙,一邊卻像饞嘴的孩子一般大口吃著煎得剛好的荷包蛋。就在這時候,桌面上的手機響了。
林篪皺了皺眉,這麽晚了是誰呢?他接了電話,聽了沒幾句,臉色便變了:“這麽晚你要去那兒乾嗎?”
他話沒說完,那邊就掛了電話。
“是誰啊?”宮明漫不經心地問。
“米雲雲。”林篪連面也不吃,站起來穿衣服,“她說要去昆蟲與花朵酒吧喝酒。”
“現在?”
“是。我怕她要惹事。”林篪套了一件T恤,站在門旁穿鞋,“我去帶她回家。”
“嗯。”宮明輕輕地應了一句。
等到林篪匆匆地關了門走出去,宮明停下了筷子,臉上的表情陰沉下來。
——剛剛阿篪手機上顯示的號碼最後四位是“1314”,這明明是依然的手機號碼,而且還是他親自挑給依然的。是米雲雲拿了依然的手機打給阿篪嗎?為什麽米雲雲不用自己的手機?
——又或者根本就是依然打電話給阿篪?如果是,那他們兩個人瞞著自己是要去幹什麽呢?
猜忌一旦出現,會像潮水一般慢慢地吞噬沙灘。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圓桌上兩碗面漸漸地涼了。放老了的雞蛋和變黃了的蔥花,凝成一坨一坨的麵團。懷疑與憤怒在腳下生出根來。
寫滿了關於林篪的那本日記,在半年前,被依然親手扔下了鳳凰的懸崖,但此時,那本日記本仿佛挾著恨意出現在宮明的心中。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男生,他笑起來所有的星星都在閃爍。他在操場上打球,別人都裸著上身,只有他永遠穿著白色棉T,汗水浸濕了棉T,在他的後背勾勒出一幅斑駁的地圖。我真想化作一片柔軟的白雲,飄浮在他的頭頂上,給他帶去一點陰涼。”
“每個傍晚,看著他從1021路的盡頭騎著單車飛馳而來,風呼嘯穿過了他的白校服,我伸出手,想抓住這一陣風,把這陣風藏在心底。”
“喜歡著林篪的心情,真的和別的什麽都不一樣,考試得了第一名、漂亮的裙子、最愛吃的香芋味雪糕,都沒有這種感覺。這種心情在心底醞釀,變成一股我自己都無法控制的颶風。”
宮明怔怔地坐著,那雙充滿妖氣的桃花眼閃爍不定。
他撿到依然的日記本後,先是一邊看一邊取笑“幼稚,花癡”。但不知怎地,看呀看呀,心底的那種不屑,當成笑話來看的心情漸漸轉為了羨慕和妒嫉。
——阿篪的運氣怎麽這麽好?有一個人這樣地愛他。
純真的、散發著淡淡芬芳的愛,不計報酬,不求回應,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嗎?
於是開始注意起這個女生,不知不覺地就陷入了這個女生淡淡的笑顏裡。
愛是自私佔有。
窗外的月光淡淡的,剛下過雨的地面上反射出幽冷的光芒。
宮明終於坐不住了,他抓起了手機,打開了門,跑了出去。
這時候,手機上的屏幕顯示的時間是凌晨一點鍾。
幾乎是在同時,茫然地走下樓梯卻不知道該到哪裡找米雲雲的依然的手機響了。
林篪的聲音淡淡的:“米雲雲怎麽也不肯回去。她喝醉了,我送她到你那兒。”
“你現在在哪裡?”依然下意識地攥緊手機。
“在昆蟲與花朵酒吧。我打到車了,你在樓下等。”
【伍】
對於城市來說,凌晨一點鍾的夜生活才正式掀起高潮。
宮明曾經站在某個繁華城市的最高層,俯瞰著滿城燈火,聽著旁邊有人說:“XX市每天晚上電費是一個七位數。”
燈光把天空都映成了橘黃色,宮明喜歡的卻是蔚藍的天空。
讓天空變得更擠迫,把黑暗映襯得更陰森。
這就是城市的夜晚。
喧囂的酒吧把這一種紙醉金迷渲染得更真實。
宮明皺著眉,在昆蟲與花朵酒吧走了幾個來回。
“小正太,陪姐姐喝一杯。”
吧台有朋克妝的女子伸出了手。
舞台上零點樂場正在表演少兒不宜的畫面。
包廂傳來猜拳的聲音。
沒有米雲雲,沒有林篪。
阿篪騙我了嗎?
到依然家去,打依然的電話。
一股瘋狂的念頭在腦海裡像火一般燃燒了起來。
【陸】
寂靜的1021街道。
偶爾有飆車黨呼嘯而過,發出隆隆的聲響,引得民居裡傳來了低低的咒罵聲。
依然站在樓道陰影裡,等了一會兒,怕林篪來了看不到,便轉到路燈下。
一截凌霄花枝伸展在依然的頭頂。
依然知道自己不能急躁,但還是忍不住會想,雲雲喝醉了嗎?她表面裝作若無其事,心底一定很難受,任是誰把這麽一道還沒結疤的傷又生生地撕開,都一定會瘋吧?該怎麽辦呢?
雲雲是不能回到學校去了,那些風言風語。那些鄙夷的輕視的眼神會把她溺死的。
自己也曾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告訴伯父呀?”
米雲雲的丹鳳眼一挑,反問:“你是讓我住你家住到煩了嗎?”
——受傷後藏起來雖然不是辦法,但此時的米雲雲,就是一根稻草也能把她壓沉,如果再讓她看到那一段視頻……
一想到那段視頻,依然的手指不由得掐入掌心。
一輛出租車車燈斜斜地打在依然身邊。
林篪扶著雲雲下來了。
米雲雲一身酒味,細細的眉頭像打著蝴蝶結,眼睛緊閉著。
“米雲雲打電話說要去喝酒,我想看著她不出事就行,就讓她喝了。”林篪溫和地笑了一笑,說,“總讓她憋著也會出事的。”
依然怔了半響才知道這是林篪的解釋,連忙上去扶住了米雲雲。
“住在幾樓呀?”
“二樓。”
臨街老樓的樓梯幽暗而窄小,米雲雲的腳軟軟的,林篪的黑色頭髮柔軟地伏著。
“雲雲她好像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