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漠漠輕寒上小樓(2)
那晚是什麽時候散的場我並不清楚,隻記得自己喝了許多,最後癱在某人的身上又哭又笑。那人不知是誰,被我扯著袖子擦了臉上的眼淚鼻涕,耳邊只有無奈的笑。
醒來時頭痛欲裂,桌上放著醒酒湯。強打著精神將東西喝了,正準備去伺候世子,打開門,就見如意站在門外,手裡端了一盆水,正準備推門而入。
看見門推開,她笑道:“姐姐可算是醒了,我將去打了水來,就著洗漱吧。”
我側身讓她進來,“爺呢?”
“早上朝去了,說是姐姐昨日喝多了,讓我們不要來吵。”
她忽然掩鼻,“姐姐身上酒味也實在太重,不如我去準備水讓你沐浴。”
我抬手聞了一下,自己也皺了眉。“不用,我自己去弄就好,你隻管做自己的事吧。”
如意點點頭,將空碗收了下去。
我到天井打了水,又到廚房提了熱水,仔細將自己清洗一遍。找出一件水綠布裙換上,等頭髮乾的間隙將昨日收的東西整理一遍,發現兩個雕刻精美的木盒。仔細想了想,應當是鉞少和二公子送的東西。將鉞少的那個打開,裡面是一條銀色手鏈,樣式精美。雖也算貴重,但卻不是什麽難見的東西。收好後,又將另一個盒子打開,綢墊上放著一支碧玉簪,簪子上刻了一朵桃花,雅致卻不招搖。心下大喜,拿在手中翻來覆去的看。
看著頭髮也幹了,於是將烏發綰起,用碧玉簪固定住,剩著幾縷垂在肩上。對著銅鏡看了看,也稱得上可人。歡天喜地地將東西收好,晃出門去。
到成鈺房裡收拾,在枕下發現半塊玉佩。另一半似乎在他身上看到過,好像就是那日琳琅公主所說的皇上賞賜的“龍鳳玨”。不知以後誰會是它的女主人。
這樣一想,心裡忽地有些惆悵。
將玉佩放好,把床單、被單都換了收下去清洗。抱著東西走在長廊中,陽光斜斜的照射進來。門房一路小跑過來,到我面前鞠了個躬,笑道:“清兒姐,有人找。”
走到側門,一襲藍色衣裙的女子逆光而立,裝扮淡雅難掩傾城之色。
我一愣,不可置信地喚出聲:“雙雙?”
她淡然一笑,走上前執起我的手。“你可有空閑,我想找你說說話。”
我想了想,隨後點點頭。跟著她上了馬車。
街市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讓人覺到俗世的溫暖。唇角不由自主的彎起。
“有什麽開心的事麽?”雙雙的聲音傳來。
“啊”,我抬頭望向她。
她笑說:“想問問你是否有好事,不然為何臉上盡是笑。”話鋒一轉,她探過身子,“你發上的這支簪子好漂亮!”
我點點頭,“是啊,我也很喜歡。”
雙雙坐回墊子,道:“我知曉昨日是你生辰,只是以我的身份實在不好去為你賀壽。因此今日想彌補一下。”
我急忙搖頭,“你不用這麽客氣。”
她剛欲說話,馬車便停了下來。車夫的聲音響起:“姑娘,到了。”
雙雙對我笑笑,牽著我的手一起下了馬車。
一下車,立即有小廝上前引路。微微抬首,匆匆看見三層高的木樓雕梁畫棟,牌匾上寫著“子衿樓”三字,複又低下頭,跟著雙雙一起走進大堂。
現在正是用午飯的時間,大堂裡吵吵嚷嚷。然而就在下一刻,卻突然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雙雙輕輕仰著下巴,精致的面孔逆著光,美得不可方物。見所有人都向我們看來,我突然覺得有些自慚形穢。就像把一副隨意潑墨的畫放在名家傾盡一生完成的名作旁邊,完全是為了襯托。
於是頭垂得更加低,甚至輕輕抬起右手掩住半張臉,緊緊跟著小二上了三樓。
等到進了包廂,我才把手放下,大大吸了口氣。一轉頭,卻見雙雙正看著我笑,像是看破了我的心思。面上不由一紅,急忙找座位坐下,假裝倒茶欲飲。
雙雙將小二打發下去,轉身坐在我身旁,看了我半晌。
我連忙倒了杯茶給她,她接過,笑道:“你怎麽會以為他們都是在看我?”
“啊”,我愣神,接著訕訕道:“人貴自知、自知。”
“哈哈”,雙雙大笑起來,直把眼淚都笑出來。“你啊!”
我想著或許是自己說的話惹她發笑,於是陪著乾笑兩聲,起身走到窗前,將窗扇推開。
抬目望去,琉璃湖的美景盡收眼底。淡淡煙波飄渺,湖上才子佳人泛舟談情,美得如畫。
一抹豔紅猛然闖入視線,如烈火一樣的色彩,仿若鳳凰浴火,讓人感受到生命的張力與魅力。我定睛細看,紅衣女子背對子衿樓,站在畫舫船板上,似乎在和什麽人說著話。
那個背影讓我覺得熟悉,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
正想著,卻從女子對面走出一個人,身著黑衣,劍眉星目,長身玉立。
他皺著眉頭,似乎心情不太好。驀地像是察覺到什麽,他抬起頭,像我的方向直直看來。
兩目相接。
他眼裡閃過詫異,隨後浮起憤怒。
“啊!”我大叫一聲,猛的把窗子關上。轉身正對上雙雙一臉疑惑。
“怎麽了?”
我急忙擺手,“沒事、沒事。”
看她不信,我連忙補充,“方才看見一位女子竟當親吻男子,我覺得有傷風化,一時難以接受。”
雙雙又哈哈笑起來,直說我小家子氣,腦子迂腐。我連聲附和。
正說笑著,小二端了飯菜上來,兩人圍著桌子坐了。
“清兒可曾婚配?”雙雙夾了菜到我碗裡,笑著問。
我搖搖頭,“不曾。”
她又道:“那可有看著順眼的人?”
稍稍遲疑,仍是搖頭否定。
她為我倒了一杯酒,“那清兒覺得二公子如何?”
“什麽?!”腦子一頓,隨即恢復過來。我鄭重點點頭,肅聲道:“二公子人很好,與姐姐是很相配的。”
這下換做她愣了。半晌,雙雙眨眨眼,用筷子指著自己,“你、你以為…”
她被我說破了心事,一時間話都說不順。
我耐心等著,卻聽到樓下傳來一聲巨大的踹門聲,隨後是店小二的叫喊。
“天啊!這可怎麽辦?!爺!這位爺,您可別再砸了!”
“少廢話!老實交代,人到底在哪兒?!”有些熟悉的男聲響起。
“你可是傻了”,女子清淡的聲音入耳,似乎還帶了些好笑。“剛才不明明看見她在三樓麽。”
隨即一陣沉默,之後又是“噔、噔、噔”的上樓聲。
我甚至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雙雙也發現我的異樣,閉上嘴,奇怪的看著我。
我張張嘴,發出的聲音卻喑啞如老嫗。“那、那個,姐姐,我去方便一下。”
說完不等雙雙有所回應,就奪門而出。剛來到門檻,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黑雲,來不及收步之下整個人都朝著黑雲撞了過去。
耳邊傳來雙雙和店小二的驚呼。
溫暖的體溫頓時包裹住我,淡淡麝香入鼻。
眼前的黑雲阻擋了我前進的方向,於是我趕快立起身子,低頭說聲“對不住”,然後向左側轉身要走。
黑雲卻在下一秒後再次出現在我面前。
我立刻向右轉、向後轉,每一次他都擋住我的路。
反覆幾次後,心中怒火漸生,終於忍不住抬頭正想大聲咆哮,耳邊卻傳來雙雙驚喜的一聲:“三皇子!”
身子驀地僵直,微微側首,雙雙眼裡的光芒是我從未曾見過的。
三皇子?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雙雙說得的確是“三皇子”三個字。
建安帝只有一後四妃,是大燁歷代帝王中妃嬪最少之人。其中皇后、蕊妃並無所出,賢妃生大皇子成嘯,麗妃生大公主成悅、三皇子成風,德妃生二公主成琳琅、二皇子成歡。
他們雖與成鈺是堂親,但卻很不來往,因此我也隻識得琳琅公主一人。
按照雙雙的說法,那我豈不是得罪了當今皇子,如此一來,不知又要給怡親王府惹來什麽樣的麻煩。
正思考間,雙雙猛的一步衝到我面前,把我護在身後。“三皇子,我妹子並不是有意衝撞您的,還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成風微微蹙眉,低聲道:“她是你妹子?”,複又道:“你站過來。”
心知他說的是我,心裡掙扎半晌,終是邁著小得不能再小的碎步從雙雙身後走出。低頭站著不動。
周圍站著一臉焦急的小二和幾個上來看熱鬧的客人,他們聽見那一聲“三皇子”後都遠遠站著,並不靠前。
眼前忽然出現一隻手,下頜被人用力捏住,迫使我抬起頭。
我瞪著眼睛,怒視前方,卻看到一雙狹長的雙鳳眼噙著些微憐惜。兩兩相對,他被我的怒氣驚住,我也因他的憐惜而失神。
半晌。
“你敢瞪我?!”成風眯起眼,周身泛著危險。
眼角看見雙雙皺眉,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衝上來救我。與三皇子一起來的紅衣女子--也就是花燈會那天的老板娘,正雙手環胸,一臉好笑的看戲。
怕雙雙牽扯其中,我用手在身後拚命搖擺示意她不要說話。正準備好好跟面前的人講講道理,身側卻突然傳來一聲大喝。
“放手!”
一道銀光閃過,下頜隨即一松。緊接著響起一陣陣桌椅板凳破碎的聲音。
我定下心神看去,卻不知什麽時候竄出來一位白衣男子,手持三尺青峰與成風糾纏起來。一黑一白兩道人影在走廊上交錯,直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我回身準備喚雙雙,卻見她滿臉擔心看著前方。心下疑惑間,突然響起一聲衣料破裂聲,急忙轉過頭去,就見眼前一晃,一道白色身影已在我身前落定。
成風右手袖子被劃開一長截,雖然不曾受傷,可看起來卻十分狼狽。
雙雙驚呼一聲,急忙跑到成風身邊察看傷勢,卻被他止住。
“敢問在下與兄台究竟有何過節,兄台為何出手?”成風此刻蹙眉看著我身前的人。
驀地清越之聲傳來,有如玉石相擊,不染塵埃。“我們並未見過,彼此亦無過節。只是我見你對這位姑娘無禮,出手教訓而已。”
白衣人說完話後轉過身對著我,一張臉眉目清俊,輪廓分明。讓人看著覺得分外舒服。“姑娘,你還好麽?”
我聽得原來他是為我出頭,心中對他便有好感。此刻便朝他微微一笑,福身致謝。“我沒事,多謝少俠。”
他臉一紅,回身揮劍直指成風。
成風揮開雙雙,猛地上前一步,喝道:“大膽!你是什麽身份,竟敢這樣與我說話?!”突然看向我,“她失約與我,我縱是對她無禮又乾你何事?!”
此話一出,雙雙雙目圓瞪,且驚且妒地看著我。紅衣女子輕笑一聲。周圍看客把耳朵拉長,仔細聽著。
白衣少年側頭看著我,我急忙撇清。“我從未應過你什麽,你不要血口噴人!”
白衣少年見我態度堅決,於是放下心又對著成風。
成風雙頰漲紅,鼻翼翕動,眼冒紅絲。我似乎都可看見從他頭頂冒出的白煙。
“我可作證。”紅衣女子出聲道,“你們以蜻蜓花燈為憑,難道你能否認?”
我一愣,下意識道:“花燈是我買的,與他何乾?”
紅衣女子輕笑,反問道:“那花燈是我三弟親手所做,你上何處去買?”
見她胡說,我卻什麽話都打不出來。堂堂三皇子做的花燈,我一個小丫鬟又能用什麽去買?
見我詞窮,成風臉色有些好轉。他挑眉看著白衣少年,有些得意起來。
我實在說不清,又怕那少年吃虧,便連忙拉了他的衣袖往樓梯走去。反正成風也不知道我是誰,不知上何處去找我,得罪便得罪了。只是這少年心地好,我千萬不能讓他受委屈。
看見我要走,成風想要上前阻攔。白衣少年一橫劍,清清淡淡看了他一眼。他稍微一猶豫,便讓我們得了空,急忙出了子衿樓。
尋了個安全的地方,這才有時間向那少年道謝。
“這位少俠,多謝你剛才幫我。”
他又臉紅,連連擺手,“不、不用謝。在下是江湖中人,本就應見義勇為。”
我笑笑,道:“我叫清兒,不知少俠怎麽稱呼?”
他正色,雙手抱拳:“在下楊子玉,離蕭派門人。”
我並不知江湖中事,所以自然也不知離蕭是個什麽東西。只是看他十分認真的樣子,想必是個了不得的東西。於是急忙說了幾句敬仰。
說完後,突然發現剛才並沒來得及吃什麽東西,所以現下肚子又餓了。於是對楊子玉說我要請他吃飯以作答謝。
他本想推辭,但我不想欠人情,於是死纏爛打求他答應。
最後自然是以我的勝利而告終。
吃飯時我問他為何插手,難道是遇見閑事都要打抱不平?如此豈不是要惹許多是非。
他低頭想了想,道:“我並不好管是非,隻姑娘是不一樣的。”
我追問:“有何不同?”
他放下手中筷子又想了半晌,正色道:“我也不知,只是第一眼就知姑娘與旁人不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