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暖暖(3)
而葉霏不會,兩個人在討論如何申請和轉學的問題上不能達成一致,雖然她也希望能早日相聚,同意以結婚陪讀作為保底選項,但是姿態始終不肯放低,辯駁起來,他常常被葉霏說得詞窮。見不到她的人,想不起她的好,心裡只有和她爭辯時的煩躁,心裡的天平,一點點傾斜過去。
但是在牙買加的海邊,當他懷裡抱著別人的時候,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對葉霏許下的承諾,想起她在碧波中遊動時輕靈曼妙的身影,想起她純真自然、毫不造作的笑容。一念之間,才沒有跨過最後一道防線。是那個女生將兩人的照片放在網上,標注了他,動機不言自明。
自此後,葉霏就像消失了一樣。
許鵬程有些惱怒那個小女生的心機,不像葉霏,心直口快,偶爾口無遮攔,說一些讓人忍俊不禁的話。當他想起她的好,覺得再也捉不住她的時候,才發覺失去她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他隻當葉霏傷心痛苦,看到他會惱怒怨恨,泣不成聲。但是想到他沒有鑄成大錯,還費盡周折來乞求她原諒,她在宣泄之後會感到慶幸和欣喜,會原諒他輕率無知的偏離。
無論葉霏打他、罵他、和他擁抱著哭泣,許鵬程都做好準備。可是面前的葉霏,冷靜理智,神色淡漠,都不像他認識的那個人了。
兩個人緩緩地走著,經過圖書館前的長椅、芳草如茵的綠地、水平如鏡的池塘……曾經留下甜蜜回憶的地方,葉霏只是平常地走過,言語間沒有一絲松動。她說:“改正的機會,當然有。不過不是我給你,是你自己給自己。以後做什麽事,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許鵬程心中的希冀一點點化為泡影,他的臉色漸漸變得灰敗,沉默半晌,忽然想到什麽,猛地清醒過來,急迫地追問道:“你和別人在一起了,是不是?要不然,你不會這麽絕情。”
葉霏沒躲避,迎上他的目光,唇邊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她說:“是。”脖頸上有一條細細的鏈子,在鎖骨匯聚的地方,墜著一朵純銀的雞蛋花吊飾,在陽光下柔和地閃著光。
“你是認真的?”許鵬程問道。
“當然。”
這個消息來得有些突然,他難以置信:“我問過趙曉婷她們,都說你生活很簡單,沒有關系親近的異性朋友。”
“我的事情,不需要告訴你,也沒必要事無巨細地向周圍人交代。”
許鵬程黑著臉,說不出話來。
“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葉霏停下腳步,“我還要忙。”
他拉住她的手腕:“是……路上遇到的人?”
“嗯?”
“是什麽樣的人?你不要為了報復我,一時衝動……”
葉霏輕哂:“為什麽要報復你?我對你已經沒有感情了。”關於和陳家駿相遇的時機,她並沒有否認。
“是我錯了,我知道你不開心。可是,旅途中遇到的都是什麽人,你想過嗎?”許鵬程痛心疾首,“無論遊客還是當地打工的,有多少人對著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獻殷勤,甜言蜜語就是為了佔個便宜,你還想要和人家天長地久?”
葉霏臉色冷下來:“我的事情和你再沒有任何關系,也不用對你解釋。”
“葉霏,你怎麽這麽單純幼稚?還是你就想要放縱自己?你知不知道,什麽叫迷途知返。”
“知道啊。”她不屑地笑了笑,“離開你算不算?”
許鵬程面色僵硬:“你能不能別這麽說話,每次都像要打架一樣。”
“先看看你都說了些什麽,我還得感激涕零?”葉霏譏嘲地撇了撇嘴,“多荒唐。”
“你自己做的事不荒唐?”他咬著牙,“我是為你好!”
葉霏氣極反笑:“你現在知道,為我好,那有沒有想過,我不好的時候?”
海島上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如果她最初遇到的不是頌西,而是一個強橫惡劣的人。如果陳家駿沒有適時出現。如果在僻靜海灘獨自哭泣時,遇到飛來橫禍的那個人是她。現在她會怎樣,都很難講。她只是格外幸運,在最失意最彷徨的時期,沒有受到更多的傷害。而且命運如此偏愛她,似乎特意將她帶到那個人身邊去。
葉霏抬起手,下意識地摸到胸前那朵銀色的雞蛋花,激動的情緒一點點平靜下來。
“是,為了你,我曾經非常傷心難過,心裡比被人戳了幾刀還疼。我也想過不管不顧,什麽都不在乎了。你對不起我,應該向我道歉。”她頓了頓,“只是現在的我,不在乎這些了。我也不能替昨天的自己說一句,原諒你。我現在頭腦很清醒,那個人好不好,值不值得,以後的路怎麽走,我自己來判斷。”她說了長長一段話,輕輕掰開許鵬程的手指,“放手吧。過去的就過去了,你自己多保重。”
許鵬程面色頹唐:“就算我罪無可恕,你也真是鬼迷心竅。”
葉霏輕笑一聲。她或許真是被迷了心竅。頭一次想起一個人,這樣抓心撓肺,神魂顛倒。
荒唐嗎?回到正常生活中,她和陳家駿這段忽如其來的感情,或許沒幾個人能夠理解。葉霏摩挲著吊墜,想念蝕心刻骨。
從小鎮離開前,二人按照華人夫婦的指點,去了附近的銀器村。陳家駿本想再送她一條手鏈,挑來選去也沒看到可心的。葉霏一眼看到了這個小巧精致的雞蛋花,愛不釋手,於是搭配了一條細細的銀鏈,他親手幫她戴上。
葉霏依舊記得,他看向自己時,寵愛和欣賞的眼神,剛剛在一起就分開,這感覺令人備受煎熬。既然她決定不去美國讀書,接下來找工作的目標也更加明確一些。
開學之後,葉霏又參加了東南亞交流協會的幾次活動。她暑假寫好的稿件備受好評,將刊登在年底的特輯上。葉霏順便也向使館的工作人員了解去東南亞工作的各項信息,大家看她態度積極,都表示會盡力幫忙。葉霏也想過國慶假期去找陳家駿,搜了一下機票,不僅沒有絲毫折扣,熱門時間、熱門航線的機票幾乎售罄,只剩下幾張她想也不敢想的頭等艙和公務艙座位。
正在她唉聲歎氣,想著要不要厚著臉皮找陳家駿支援時,收到協會發來的消息,十一月時在新加坡有一場東盟與東亞三國的學生論壇,機票和住宿費用都由有大財團背景的基金會支持,參會者只需要承擔最基本的當地交通和部分飲食費用。
全國也沒有幾個名額,需要大家遞交申請材料,還要參與面試。葉霏研讀會議通知,著手準備生態分論壇的申請。她腦海中有幾個問題,生態旅遊、環境教育與環境保護、當地經濟發展、國民的海洋意識等,不知道如何串聯起來更為妥當,在圖書館坐了兩天,構思了兩三個大綱,想著可以問問陳家駿的意見。
葉霏看了看時間,他那邊大概剛剛收工,也許還有顧客來谘詢,還要吃晚飯。她將手機收起來,一連數日神經繃緊,現在想起陳家駿,心中滿是掛念,也無心學術,索性去街上看場電影。
不是周末,電影院裡人不多,葉霏買了最後一排的票,旁邊空無一人,前兩排有一對兒戀人,頭抵著頭,不時咬著耳朵,話音很低,在電影熱鬧的背景音下輕不可聞,倒也沒有打擾旁人。
但葉霏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她在座位上縮了縮,想到陳家駿,有點難過。
過境之後,他們時間有限,陳家駿問她,想去馬六甲,還是去吉隆坡吃爆米花看電影。葉霏不想把時間都浪費在路上開車,決定去看電影。沒想到影院冷氣很足,她穿著短袖短褲,凍得瑟瑟發抖。陳家駿把中間的扶手抬起來,葉霏捧著爆米花,一直靠在他懷裡。
兩個人先看了《木乃伊》第三部,因為背景在中國,還出現了兵馬俑,葉霏看得十分興奮,總想和陳家駿咬耳朵,隔一會兒便湊上來。
“我喜歡第一部的女主角……第一部那個埃及王妃也很美啊,還有最後祭司被地獄馬車拉走的場景,當時覺得好震撼。就是裡面的蟲子,看得人心裡發麻。”
過了一會兒,又說:“梁洛施很有味道,喜歡她……還有一部兵馬俑的戲很好看,《古今大戰秦俑情》,李碧華的小說,原著就寫得很好。”
看到李連傑出場,她又想起來:“你看過《英雄》嗎?那裡刺秦,這裡就是秦王。”
她聲音壓得很低,幾乎就像吹氣一樣。耳朵被她呵出的熱氣弄得癢癢的,陳家駿一直沒有答話,這時環住她的脖子,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將爆米花往她懷裡推了推。
葉霏赧然,走出影廳時有些羞愧:“不能和你看電影,太丟人了。我原來覺得自己公德心特別強,在影院爆米花都小聲吃……和你在一起,就是忍不住想說話。”
陳家駿笑她:“你什麽時候不想說話?”
可是現在,有好多好多話想和他說,都得攢著,或許還得拿小本子記下來。葉霏從電影院出來,去附近的超市逛了兩圈,給陳家駿發了條短信:“剛才看了一場電影。”
不到一分鍾,他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聽起來很是閑適:“又去吃爆米花了?”
“沒有,自己吃不完一大桶。”她笑起來,“你呢?”
“沒有爆米花,也沒有電影看。”他輕聲笑,“等你回來再說。”
葉霏忽然想起那部始終沒看完的《諜影重重》,臉上熱了熱:“你都想什麽呢?”
他一邊講著電話,一邊走到棧橋上,把這句話的重音從“什麽”換到“你”,反問道:“你都想什麽呢?”
葉霏隱約聽到那邊傳來海浪湧動的沙沙聲,從木板縫隙流過的汩汩聲,也十分想看看久違的大海:“等我回寢室,咱們視頻吧。”
陳家駿咳了一聲:“沒想到,你這麽開放。”
她一怔,旋即明白過來:“我就是想看看大海……”
“不給你看。”
“為什麽?”
他乾脆利落地答道:“怕你生氣。”
“你旁邊有女人?”
“有。”
“誰?”
“Ms. Noodle Instant(速食面小姐)。”
葉霏走到超市的冰櫃前,探身看了看琳琅滿目的貨品,說道:“又是泡麵!我在超市呢,好想買菜做給你吃。我下次去之前,把那個廚房收拾出來吧。”
他的聲音帶著笑意:“好。”
有那麽幾秒,都沒說話。
“不知道下次是什麽時候。”葉霏扁了扁嘴,“十一的機票很貴,就不去了。”
“嗯。”
“十一月有一個學生論壇,在新加坡,我打算申請一下。”
陳家駿應道:“好,我去看你。能不能有兩天空閑時間,帶你四處轉轉。”
“應該有自由活動時間,或者集體遊玩,我不去就是了。”葉霏想到自己的申請文章,“對了,我還想問你幾個問題,聽聽業內人士的意見。”
直到掛了電話,葉霏也不敢說出“我好想你”幾個字,怕說出來,就在燈火通明的超市中哽咽起來。就如同和陳家駿在機場告別時一樣,他幫她背著色彩鮮豔的小花書包,和高大挺拔的身姿對比鮮明,他步履坦然,沒覺得有什麽尷尬。兩個人在安檢口久久擁抱,過了安檢,葉霏就沒再回頭。她只怕回了頭,會淚如雨下。
聽筒裡面傳來忙音,陳家駿看看通話記錄,輕輕摸著屏幕上她的名字。葉霏的語氣始終很輕松,在機場他看著她走進安檢口,那麽果決,連頭都沒有回。他心中不是失望,而是心疼,疼她的堅強和懂事。國慶假期她來不了,他隻想買張機票,飛到中國去。可是現在,還不能。
從棧橋上走回店裡,克洛伊還在等他。她洗了臉,擦去眼淚,就是眼睛還有點紅。
克洛伊輕聲問:“霏?”
陳家駿點頭。
“對不起,不應該給你添麻煩……”
“不算麻煩,刀疤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皺了皺眉,“你們應該早點告訴我,還想瞞多久?”
“刀疤一直不肯說,我怕會出事,能不能,和警局那邊打聲招呼?”
他沒有猶豫:“我親自去一趟比較好。”
“我和你一起去。”克洛伊起身。
陳家駿擺了擺手:“不用……你好好休息一下。”他想說,你出現只會激化矛盾,這幾個字還是咽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陳家駿搭乘渡輪離島,他走到甲板上,倚著車身點了一支煙,撥通刀疤的電話,接連兩次響到掉線。陳家駿蹙眉,發了一條短信:我在試著幫你,不是阻攔你。
隔了幾分鍾,又打過去,對方接起來,沉默不語。
“你在哪兒?”陳家駿開門見山地問。
“醫院。”
他的回答有半秒的遲疑,陳家駿聽了出來:“我知道,你媽媽病情嚴重,進了特護病房。這麽大的事情,你沒告訴我。”他頓了頓,“你是要去搶自己的兒子嗎?”
刀疤沒有否認。
“你打算怎麽做,一直瞞著我們?”陳家駿面色嚴峻,如果不是克洛伊覺得刀疤言行有異,來找他商量,大家都隻當他是一次正常的告假回鄉,探望母親。
“我不想母親有遺憾。”
“那你想好退路了嗎?下一步怎麽辦?”陳家駿蹙眉,“你不告訴我,打算找誰來收拾殘局?”
“能讓阿猜見到奶奶,其他都沒關系。”刀疤很是決絕,“這是我媽媽最後的心願。”
陳家駿知道他家裡的情況,吸了口煙,眉頭攏在一起:“談不攏?”
“嗯。”
他曾經幾次委婉地建議,刀疤暫時和亡妻的家人緩和關系,再請附近德高望重的長者從中斡旋,等雙方態度和緩之後再從長計議。可是刀疤脾氣執拗,不想妥協變通,更不屑於軟言懇求,和對方的關系越來越僵。掛斷電話,陳家駿神色越發凝重,一到碼頭上了岸,便將車開得飛快。
距離碼頭近一百公裡的小城裡,繞過亮綠色穹頂的清真寺,不遠處有一幢三層的米黃色小樓,操場上國旗飄揚,周圍是水泥立柱拉起的鐵柵欄牆。下課鈴響起,孩子們從樓裡蜂擁而出,嬉鬧奔跑,還有幾個貼著圍牆的柵欄,癡癡地望著路對面賣冰激凌和各類零食的小販。
戴著摩托頭盔的男人走到柵欄旁,蹲下身子:“幫我找一下二年級的阿猜,就說他爸爸來了,叔叔請你們吃冰激凌。”
有心急的小孩子歡呼著跑開,不一會兒拉著一個臉蛋紅潤、頭髮微卷的小男孩過來,他看起來怯生生的,目光帶著探詢,又不敢靠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