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Story Ⅵ:黑色玫瑰(2)
盧克蕾西亞怔了怔,隨即似乎明白了“回到羅馬”代表的意義,她緊張地保護自己的丈夫說,“我覺得,阿爾方索這裡很不錯。”
西澤爾很意外地聽到盧克蕾西亞的答案。沉默了片刻,他又像往常一樣露出令人捉摸不定的微笑。他摸了摸她的頭髮,輕輕地說,“好吧,那也沒關系。拿波裡遲早是我們的。”
盧克蕾西亞臉色一僵,待她反應過來時,西澤爾黑色的身影已經從她眼前消失。
空蕩的房間裡如十二月的深冬般冰冷,而西澤爾的造訪,宛若死神一般神秘和冷漠。
那一年,西澤爾與法國國王路易十二的表妹夏洛特訂婚。
穩定了與法國的關系,西澤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征服了羅馬尼阿、伊莫拉、佛利和裡米尼。意大利被插上了教皇軍隊的旗幟。盧克蕾西亞知道,西澤爾的下一步指向自己的丈夫阿爾方索。他們布局已久,是時候采取真正的行動獲得拿波裡了。
在某一個下午,阿爾方索收到了來自西澤爾的邀請函。
想要請他前往羅馬參加教皇的生日晚宴。
盧克蕾西亞預感了危險的來臨,她強烈地要求陪伴阿爾方索前往羅馬。在波爾金家族華麗的花園裡,無數玫瑰的簇擁中,盧克蕾西亞見到了西澤爾的妻子,路易十二的妹妹,來自法國的夏洛特。
人們常說,你經歷的世界是什麽樣,那你所能看到的世界也是怎樣。夏洛特並未出生在波爾金家族,因此她周遭的一切都光華而美麗。她看著西澤爾的眼神充滿著崇拜和幸福,清澈而透明。
盧克蕾西亞的胸口一緊,她轉身,猛地拉起阿爾方索,撒嬌一般地要他陪伴自己到花園裡散步。夏洛特和西澤爾都看著他們,阿爾方索無奈地笑笑,摸了摸盧克蕾西亞美麗的頭髮。
盧克蕾西亞便拽著他,像逃跑一般地離開了看著自己的哥哥和美麗的嫂子。她在玫瑰園中心猿意馬地看著玫瑰,她用纖細的手指去碰觸那粉嫩的玫瑰,可不知何時,她卻好像憎恨那玫瑰一般將它緊緊地握在自己的手裡,鮮血流出來,染黑了玫瑰嬌柔的花瓣。
自己心口湧起陣陣難以抑製的苦悶與煩躁。或許這些苦悶從未消失,但此時卻達到了她可以控制的臨界點。身旁的阿爾方索十分體貼地攬住她的肩膀,竭盡心思地哄著自己的夫人開心。就在此時,花叢深處寒光一閃。盧克蕾西亞抬起眼睛,認出了藏在層層玫瑰之後、西澤爾的心腹殺手。
哥哥要刺殺阿爾方索——
在那千萬分之一秒,盧克蕾西亞明白了。她與阿爾方索婚姻的結局,從一開始就是要以阿爾方索的死告終。此時,因此她應該眼睜睜地看著他完成此舉。可那一刻,心中突然湧起難以抹去的厭惡,盧克蕾西亞向前邁了一步,擋在了阿爾方索的面前。
短劍已經破空飛來。
塗著劇毒坎特雷拉,穿過盧克蕾西亞的心臟,再刺進了阿爾方索的臂膀。
鮮血從她的口中噴湧而出,幾乎是瞬間,盧克蕾西亞的生命之光就宛若狂風中微弱的蠟燭,猛地消逝了。
時空的間隙中,隱約的光芒裡,站著死神的身影。
白衣的少女撐著下巴,而身著黑色騎士服裝的少年則帶著似是而非的微笑,禮貌與他沒有生氣的眼神交織,顯得十分詭異。
“你好。”他向盧克蕾西亞打招呼,卻並沒有期待她的回復,“你已經死了。”
盧克蕾西亞聽聞他的說法,隻覺得可笑,於是她在唇邊勾起了一個美麗的笑容。他有些訝異地挑挑眉毛,“你是第一個死後見到我,還面帶微笑的人。”他伸手指了指盧克蕾西亞,於是她發現自己可以說話了。
她笑著寒暄說,“你好。我的父親告訴我,人死後會依照自己的過往去向天堂,或者地獄。但我和哥哥都知道,天堂的門並不會向我們敞開。不管你來自何方,我已經準備好和你走了。”
少年唇邊的弧度更大了,“哦是嗎?但你也知道,死神不會聽從人類的想法。你哪裡都不會去,你還有七天可以活呢。這七天,沒有人可以傷害你,而七天之後,你只要殺死你腦海裡最後出現的人,便可以活下去了。”
盧克蕾西亞怔了怔,隨即說,“我腦海裡最後想起的,是阿爾方索嗎?”
少年聳了聳肩膀。
一直沉默的白裙少女終於抬起頭來,“時空的水鏡裡可以看到,你最後想起的是兩個人。”
盧克蕾西亞,不明白地問,“難道你們是要我殺死兩個人?”
“哪個都可以,”少女說,她看向盧克蕾西亞,深琥珀色的眼睛平靜卻冰冷,“任何一個人死去,你都可以繼續活下去。選一個吧,阿爾方索,還是西澤爾·波爾金。”她頓了頓,又溫和地補充了一句,“或者,你選擇自己死去,那麽他們都可以活下去了。”
(4)兄妹
西澤爾將盧克蕾西亞抱在懷裡。
她閉著眼睛,好像沉睡的天使。卷曲濃密的頭髮向四處散去,她胸口流出的鮮血染黑了四周的玫瑰。就像畫卷中為天神犧牲自己的祭品。
人們匆忙地將阿爾方索送進屋裡,又叫來醫生,卻沒有人敢打擾西澤爾。
他的妻子夏洛特想走過去,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無法靠近,只是在附近看著沉默著的他,咬著手指,眼裡布滿了不安和迷茫。
下雨了。
仆人們有幾分強硬地拉著夏洛特回到屋內避雨,花園裡只剩下了西澤爾和盧克蕾西亞。血被雨水衝刷,四周變得乾淨,就好像盧克蕾西亞只是睡著了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她醒了過來,綠寶石的眼裡映出了西澤爾的面容。
她眯了眯眼睛,說,“哥哥,下雨了。”
西澤爾拂去她臉上的雨水,他的手指和雨水一樣冰冷,而他的面容就好像夢中的死神一樣,完美無瑕卻疏遠冷漠,“我在等你醒來。”
他將她抱起來,慢慢地向屋裡走去,卻全然不問她為何死而複生。
這裡是盧克蕾西亞以前居住的地方,他將她帶回了她原本的房間。推開房門,小小的屋子依然用她喜歡的米白色裝飾,就好像她十二歲離開這裡之前一樣。就連她曾經最喜歡的娃娃,都靜靜地放在床邊。西澤爾說,“我和你提過,讓他們每天都換一束新鮮的花。”
盧克蕾西亞看了看床頭那束純潔美好的淺粉色玫瑰,那是她童年時最愛的花朵。
她喃喃地說,“剛才,我好像做了一個夢,我回到了十二歲以前任何一個稀松平常的日子。大風吹過羅馬晴朗的天空,我跟在你和胡安的後面,笑著、跳著……”
就好像擁有著全世界的幸福。
西澤爾順著她說,“盧克蕾西亞,這世上沒有人會比我更了解你。不管你去了哪裡、遇到誰,那些都只會像水泡一樣轉瞬即逝。”
他將她小心地放在床鋪上,將她童年時喜歡的娃娃放進她的臂彎裡,坐在她身邊,才說,“胡安是,阿爾方索亦然。”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臉上帶著完美而冷漠的微笑,金綠色的眼裡沒有一點溫度,“他是我們與法國外交之間的障礙。有著利益在中間,他不可能值得你依靠”
盧克蕾西亞沉默了好一會兒,“你不能放我們走嗎?我們永遠離開拿波裡。”
西澤爾怔了一下,他臉上遊刃有余的笑容在那一刻隱去,沉到了黑暗裡,“盧克蕾西亞,沒有男人會甘願放棄自己的領地。”
“我來說服阿爾方索。”
她的語氣十分堅定,漫長的靜默後,西澤爾卻以更加冰冷的聲音回復著她,“盧克蕾西亞,早餐沒有解決掉的事情,我會在晚餐前將他乾掉。如果你想保護阿爾方索,便在四天后的晚宴前動手乾掉我。我承諾你,我死了,對他的刺殺就會停止。”
語畢,他起身便要離開這裡。
就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他聽到盧克蕾西亞微弱的聲音,“哥哥,你真認為我永遠都會站在你那一邊嗎?”
西澤爾頓了頓,卻沒有回過頭。
(5)目的
匕首刺傷阿爾方索的胳膊,毒藥卻讓他落入高燒和不間斷的噩夢。
盧克蕾西亞日夜地守在阿爾方索的身旁,她的眼眶深深地陷了進去,卻未掉過半滴眼淚。
第三天,阿爾方索醒過來了。他的手指熱得發燙,但他第一件事便是拉住盧克蕾西亞的手。
盧克蕾西亞看他醒來幾乎是喜極而泣,她像個小姑娘一樣抱住阿爾方索的胳膊,言語迅速地說,“我們回拿波裡好嗎?我想回去。”
阿爾方索聞言一怔,隨即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髮,“教皇的晚宴在四天后,我們至少要呆到那時候。”
阿爾方索並不愚蠢,他知道出手刺殺的是西澤爾,也一定知道留在羅馬的危險。但他依然堅持,這就是哥哥說過的嗎?沒有男人會放棄自己的領地。可那些東西,如果連生命都沒有了,就會像水泡一般轉眼崩逝。他們……為何要這樣執著。
盧克蕾西亞沉默了一會兒,才試探地說,“或者,我們離開羅馬,再也不回拿波裡……”
她的話沒有說完,阿爾方索便苦笑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盧克蕾西亞,你還不了解西澤爾嗎?拿波裡的領地和軍隊是我們最後的籌碼。一旦我和你離開了,他再刺殺我們簡直是輕而易舉。”
盧克蕾西亞搖著頭,“他答應過我們,如果我們走了,就會給我們一個和平的生活。”
“毒藥公爵的承諾可曾兌現過?”
看到她的眼神,阿爾方索堅持地撐起身體,將她擁進自己的懷裡,“盧克蕾西亞,我會保護你的。你不要擔憂,信任我,一切交給我。我會給你未來的幸福。”
阿爾方索的懷抱溫暖而充滿力量。從他那裡,盧克蕾西亞感到了強大的、生命的力量。
但腦海裡卻揮之不去靜默深海般的黑色。
西澤爾金綠色的眼睛,就像一個巨大而深邃的漩渦,從四面八方將她卷落下去。
西澤爾冰冷的懷抱,和阿爾方索溫暖的許諾。為了獲得幸福,她必須做出選擇,她必須殺死他們其中的一個。
盧克蕾西亞一直隨身攜帶著一枚綠寶石戒指。這枚戒指設計得較為簡樸、甚至看起來有些笨拙,但是寶石的背面卻有一個暗扣,打開裡面可以混藏一個人份量的坎特雷拉。這是她十二歲那年出嫁給自己的第一任丈夫時,西澤爾送給她的禮物。
“如果他撕毀協定,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情,你就用這個。”
“但他不是對我們很重要的嗎?這才是父親要我嫁給他的原因。”
“盧克蕾西亞,你最重要。”
盧克蕾西亞握緊了手裡的戒指,她漫無目的地在偌大的行宮裡走著。突然,迎面而來是西澤爾與他的妻子夏洛特。夏洛特正挽著他的手,輕聲地用法語說著什麽,當她看到自己,面色很明顯地僵了一下,帶著幾分防備地將西澤爾的手臂攬得更緊。
反而是西澤爾,他的臉上的笑容顯得禮貌卻疏遠,“盧克蕾西亞,阿爾方索好一點了?”
盧克蕾西亞點了點頭。隨即她看到夏洛特輕輕地扯了扯西澤爾的袖子,他回過頭去,臉上卻帶著十分的溫和,好像在哄著嬌弱的小動物一般用法語說,“想去哪裡?還是我陪你喝杯咖啡?”
他彎下高大的身體,夏洛特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什麽,他的表情柔和至極。
這是盧克蕾西亞即便在小時候也未曾見過的神情。
盧克蕾西亞依照禮貌行了個禮貌,隨即轉身告別。
起初步子很慢,但卻越變越快,到最後就好像奔跑一般地,她衝進了花園。但剛過去,就被西澤爾從身後追上,“如果我和阿爾方索都活著,我只能依靠夏洛特來穩固和法國的關系。”
盧克蕾西亞覺得胸口十分沉悶,隨即又天翻地覆般地刺痛。
她甩開他的手,卻艱難地說,“哥哥,總是騙我。你真的會任我殺死,又真的不會報復阿爾方索嗎?”
西澤爾沒有再次拉住她。
他的眼裡卻帶著幾分難以明述的憂鬱,“盧克蕾西亞,我何曾沒有實現對你的承諾?”
就在這句話說完的那一瞬,他們聽到了利箭破空而來的聲音。
盧克蕾西亞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西澤爾抓住,將她擋在自己的懷抱裡。隨即一聲悶哼,箭射入了他的後背。花園裡發出倉促的腳步聲,盧克蕾西亞高聲叫道,“快來人——”卻被西澤爾用手堵住了嘴。
他的臉色蒼白,卻面若泰山,“不用叫了,想必是阿爾方索的人。”
“什麽……?”
“他與我,站在對立的立場。我們必然要互相刺殺,直到一方死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