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tra Story：月與露西亞(2)
  露西亞堅定地走了出去，她站在他們面前，如同平常一樣彈起鋼琴，唱起了對她而言再熟悉再自然不過的曲調。兩個小時的演出很快就結束了，她離開鋼琴，向大家鞠躬。可場中鴉雀無聲。她抬起頭來，不安地看向場中，可就在此時，掌聲如潮水般向她湧來，人們紛紛站立起來，激動地喊著“Bravo”，遂將讚美的眼光投向她。

  那一場演出十分成功，謝幕之後，不少觀眾留在了後台，他們爭先恐後地向露西亞遞上了自己的名片，米蘭、巴黎、倫敦……他們來自歐洲各地的劇院，他們想邀請露西亞到自己的城市為那裡的客人帶來這奇妙的樂曲。露西亞轉頭，在人群中尋找著賽恩。在一個昏暗的角落，她看到賽恩靜靜地站在那裡。他依舊遮掩著自己的相貌，微微駝著背。見她看向自己，他也伸出手，做出了鼓掌的動作。

  露西亞決定離開那個狹小的漁村。

  她打算去那些從未去過的城市，站上比這裡更寬廣的舞台。賽恩看著那些遞向她的名片，把一些從其中拿走，又推薦給了她一些，“這些人比較有用。”

  下定決心的那天起，露西亞換下了日常簡單的連衣裙。她穿著賽恩送給她的紅色或者黑色的衣服，將栗色的頭髮束起，每天都換著不同樣式的寶石裝飾。賽恩教她品酒、舞蹈、社交場上各式各樣的把戲。露西亞如同乾涸的海綿一般，飛速地汲取著這些知識，短短的一個冬季，她就擁有遠遠超出這個小村子可以容納的優雅和高貴。

  賽恩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的時間，仿佛越來越久了。

  可當露西亞靠近他的時候，賽恩卻會愈發下意識地躲開她，逃避裡帶有了些許難以明述的恐懼。露西亞不懂這是為什麽，他們的談話從來只是關於唱歌和未來，露西亞的試探、疑問都被巧妙地避開，在露西亞沒來得及把這些事情搞明白的時候，來接他們的汽車已經停在了小村的外面。

  賽恩的傭人們將這個冬天賽恩送給露西亞的東西收進了各式各樣的箱子裡，排成一列搬向汽車。瑪麗亞和媽媽把露西亞送到了村子口，媽媽擦著眼淚，哽咽著說，“我總覺得你這次離開這裡，可能很久都不會回來了。”

  瑪麗亞咬著下嘴唇，一言不發。她的臉被空氣凍得紅撲撲的，她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但總是堅持地不掉下來。露西亞抱了抱媽媽，又抱了抱瑪麗亞，“我會把我看到的世界，寫進明信片裡寄給你們的。”

  露西亞和賽恩上了車，車隊駛離了小村，就好象從未來過。

  “露西亞，她去追尋更美好的舞台了。”媽媽抱著瑪麗亞，泣不成聲。瑪麗亞堅強地看著遠去的車隊，喃喃地說，“露西亞，她或許找到了失去了另一部分自己了。”

  從南部的小村乘車，直接去到了米蘭。

  米蘭劇院的負責人也是聖誕節前參加試聽會的一員，當他見到盛裝打扮的露西亞，不由訝異得兩眼放光，“露西亞，僅僅是一個冬天的時間，你真是太令人驚訝了。”

  露西亞的演出毫無疑問地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隻那一個晚上，這名來自意大利南部的十七歲少女，就征服了米蘭的全部聽眾。演出結束，讚美之聲如雨而落，而鮮花如同潮水般堆滿了整個舞台，那是一個遠遠比家庭旅館裡狹小的唱台寬廣許多的舞台。

  他們組織了五光十色的慶功宴，在米蘭最奢侈的酒店裡，擺滿了頂級的火腿、海鮮和葡萄酒。來自偏遠小村的露西亞，不僅十分了解進餐的禮儀，對於酒也有著想到的知識和十分獨到的見解。這讓大家不由對她更加好奇，把她圍得水泄不通。

  露西亞終於找到了一個空檔從人群中跑了出來，她在華麗的大廳裡尋找著賽恩，良久，才發現他靜靜地站在角落，帽子擋住了他的面容，他靠在窗旁，手裡端著他一直拿著的葡萄酒杯，似乎在看外面空中的月亮，又似乎僅僅是在發呆。露西亞輕輕地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並肩而站。米蘭的月亮，沒有家鄉的明亮，此時又並非滿月，更顯得有幾分寂寥。

  他們站了一會兒，露西亞突然問，“賽恩，你說過的那個女孩……”

  “哪個？”賽恩怔了怔，回過頭來。他似乎在想別的事情，忘記了躲避露西亞。於是這是她第一次從帽簷下看到了他完整的相貌。月光照亮了他的臉，可以辨認出那原是一張十分英俊的臉龐，襯托著美麗的金綠色眸子。但一半的臉仿佛被火焰燒過一般，全部是猙獰的疤痕，那一隻眼睛也隨之變形。露西亞沒有準備，她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賽恩突然反應了過來，他快速地拉低了帽簷，向一邊躲去。

  露西亞不知道自己該道歉，還是說什麽才能化解這一刻的尷尬。

  賽恩整理下自己的衣領，岔開了話題，“那個女孩，是指這個杯子的主人嗎？”

  露西亞連忙用力點頭。

  賽恩轉了轉杯子，“嗯，我和這個杯子在一起的時間，要比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都要漫長太多了。”他沉默了一會兒，“我們經常坐在書房裡，喝著類似的……酒，就好象葡萄酒一樣的飲料，但我們卻有著本質的分歧，就好象我喜歡舊世界的酒，而她卻喜歡新世界的酒。”

  露西亞在旁邊輕聲地插了一句，“我也喜歡新世界。”（Old World Wine=傳統製酒區如歐洲和部分地中海盆地地區；New World Wine=傳統製酒區外的葡萄酒，比如阿根廷、澳大利亞、智力、美國等）

  賽恩“嗯”了一聲，然後說，“她雖然在這方面有著很新的思想，但在用物方面卻十分的保守。比如，她最喜歡的紅酒杯就只有這一個，而我卻每次都在用不同的杯子。”

  露西亞似懂非懂地聽著，賽恩又斷斷續續地講了講“那個人”的故事。露西亞覺得不舒服，就好象心底被塞滿了紙團，血液的流通都不順了，可卻又不明白這是為什麽。過了一會兒，賽恩似乎反應過來什麽一般，“抱歉，故事太長了。”

  “我願意聽。”露西亞如此說，可心底猛地一跳，她知道自己在說謊。

  賽恩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頭，“下一次，我再講給你。”

  露西亞的光芒從米蘭開始綻放了，巴黎、倫敦、斯德哥爾摩、馬德裡。她的歌聲和來自精致的外表在短短的幾個月就征服了整個歐洲。她的演出一票難求，而謝幕後收到的禮物也越來越華貴。賽恩一場不落地出席了露西亞的演出，在後台的專屬休息室裡，賽恩常會靠在一旁光線比較暗淡的牆上，等著她在被禮物包圍的化妝台前卸完妝。之後，他們會一起去吃個夜宵，這仿佛是必做的功課。賽恩總是能找到那個城市裡某個安靜的小餐廳，老板會掛上Closed的牌子，卻將位置給他們留到午夜。

  賽恩會點一杯紅酒，而露西亞會點她在漁村時很喜歡吃卻吃不起的那種起司，然後他會給她講一點關於他和那個女孩的故事，比如他們一起學習劍術，一起參加舞會，一起惡作劇再被大人們狠狠懲罰。露西亞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境地，聽到那些故事，她的心裡總會覺得不舒服，可另一方面，她卻難以控制地想要繼續聽下去。

  賽恩和那個女孩的故事十分漫長，好像永遠都講不完。

  於是，他們在每次演出之後的會面，就成了賽恩講述故事的專場。

  就這樣，一年多的時光匆匆流去。露西亞十九歲生日的那天，賽恩為她召開了盛大的生日晚宴。出席的嘉賓非富即貴。他們中有中年的紳士，也有青年的才俊。賽恩帶著露西亞入場，輕輕地在耳畔告訴她，“那位是最近受封的爵士，這位是來自東方的巨富，拿著香檳的是中東某個小國的王子。”

  露西亞不明白地看著賽恩。他於是又撫了撫她的頭，“露西亞，你不能只是聽著我們的故事。你總要開展自己的人生。”

  賽恩將露西亞的手放進了一名年輕的希臘紳士手裡。他們去到舞池，跳起了當晚的第一支舞。露西亞的舞姿輕盈曼妙，不由引得其它人紛紛側目，“小夜鶯有著蝴蝶一般的舞姿！”他們紛紛走到舞池旁邊，期待著能成為露西亞的下一個舞伴。

  哪一個晚上，露西亞像穿上了紅舞鞋，不知疲倦地舞蹈著。賽恩靜靜地站在宴廳的角落，依舊駝著背，拿著那個杯子。賽恩總是在她身邊，但他似乎從來不屬於她。

  露西亞如此想著，又交換了個舞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