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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四姐古言合集》第28章 禁庭(28)
  第28章 禁庭(28)
  禁中娘子哪個不是美人胚子,為何偏為她失魂落魄?(2)
  穠華問她打算怎麽處置,她笑道:“聖人忘了,我和佛哥隨侍聖人左右,就是為了替聖人分憂。聖人有什麽吩咐,我等赴湯蹈火促成,方不負太后囑托。今晚宮中過節,各處禁衛疏憊,婢子夜探紫宸殿,替聖人將信盜出來。”

  她聽了搖頭,“不成,風險太大了,我怕你們有閃失。”

  金姑子卻道:“聖人只要拖住官家,其余的交由婢子打點。這泱泱禁庭對外固若金湯,咱們身在其中,還是有法子可想的。”她笑了笑,把盞遞與她,“吃些東西罷,廚司送來的百味羹,嘗嘗味道如何。”

  她接過來,潦草用了口。想想的確沒有別的辦法,隻得默認了。

  窗外蟬聲震天,她朝外看了眼,“我聽說今天街市上很熱鬧,北山子茶坊有仙洞仙橋,仕女夜遊都到那裡吃茶。”

  金姑子應個是,“可惜來大鉞後就直入禁中了,沒有機會出去遊玩。今天是個好日子,聖人何不求官家領你到處看看?市井裡有意思的東西多了,不像大內一板一眼的。月下穿針乞巧,其實說來無趣。”

  她心事重重,哪來的興致去玩呢!磨磨蹭蹭到了晚間,換上天水大袖衣。從以前隨信送來的小物件中間挑了個金製的香囊出來,讓阿茸往裡面填了沉香,佩掛在腰帶上。

  禁中過七夕在艮嶽,其實禁庭的規模不算十分大,除殿宇之外遊玩的地方很有限。今天趁著佳節,太后準娘子們出宮掖。雖然仍在內城,但也要搭步障。前後左右拱衛著,人再多,也是寂靜無聲的。

  皇后掖袖緩行,步障遮擋了視線,也遮擋住風,悶悶的,有些熱。從大袖裡抽出小扇來,正打算搖,前面紗幔一掀,有人擠了進來。

  她奇道:“官家?”

  他點點頭,同她並肩徐行,“我聽說你想去城中看看,是麽?”

  這話不知怎麽傳到他耳朵裡的,想是徐尚宮她們聽見了呈報的吧!她唔了聲,“倒也沒有,不過聽她們描述覺得羨慕罷了。”

  “等人不備時,我帶你去。”他說得一本正經,卻不正眼看她。她有點意外,前傾著身子打量他的臉,看著那如玉的面頰漸漸紅起來,他似乎不耐了,低低道,“你看什麽!”

  她撅起嘴嘀咕:“官家目光閃爍,臣妾覺得稀奇嘛。”

  他狠狠瞪她一眼,“我哪裡目光閃爍了?”

  他瞪人,居然有點虛張聲勢的樣子。她看了不覺得懼怕,反而覺得好笑,“那請梁娘子與咱們同行?”

  她顯然還在為昨天的事不快,見不得他同別人走得近,哪怕只是下了兩盤棋,也夠她耿耿於懷好幾日的,這就是佔有欲吧?

  他心裡開出了小小的花,不聲不響,垂手又來牽她。她這回沒有掙,安然在他掌心裡,低著頭,唇角輕輕上揚。

  步障需人架設,左右相距不過兩三步寬。帝後說私房話,也怕傷了體面。壓著嗓子偷偷摸摸的,別樣的刺激。天欲晚,步障內昏沉沉的,腦子也昏沉沉的,四周像調了蜜,一點一滴漫上身來。

  她輕輕噯了聲,“你瞧我今日打扮得好不好看?”

  他遲遲的,“耳墜子很好看。”

  她這樣問是有用意的,引他關注她身上香囊。可是他的視線落在她耳朵上,她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了。摸了摸耳墜說:“金絲紅瑪瑙,是孃孃送我的。”

  “哪個孃孃?”因為兩邊她都叫孃孃,他有點搞不清了。

  這種共同的稱呼,無形中把兩個人牽扯在一起,總覺得千絲萬縷糾纏不清似的。她說:“你的孃孃呀,就是太后。這是她初進宮時先帝贈她的,如今轉贈我了。”

  他哦了聲,“甚好。”

  她很不滿,“官家可曾仔細看我?我是說我的打扮,除了耳墜子總還有其他。”

  她張開手臂,綠萼的披帛襯著那水色衣裳,青蔥似的可人。他在這方面有點遲鈍,除了說好看,也不知道還能說別的什麽。順著那纖秀的脖頸看下去,她胸前曲線玲瓏令他難堪。再往下,五彩絲攢花結長穗的宮絛,邊上佩的是鴛鴦鎏金香囊……

  他猛然一頓,她留意到了,他眼裡的笑容漸漸隱退,又變得沉鬱起來。

  “怎麽?不好麽?”她笑著問,“我可是配了半天呐,果真不好看麽?”

  他們之間的和平難能可貴,也許不忍心破壞,他還是頷首,“都很好看。”

  她似乎滿意了,笑吟吟道:“那今晚就不必換衣裳了吧,官家今天也穿常服,出去不會有人留意我們的。”

  他說是,不再多言,重又打起紗簾出去了。

  穠華徐徐長出一口氣,從他的反應來看,他是知道這個香囊的,畢竟形製少見。如果是雲觀贈她的,他不知道內情,怎麽會受震動?可若是從他手中送出來,他必定記得。她今天帶在身上,他又會生出多少的猜測來,不得而知。

  離謎底越來越近,總有揭曉的一天,可是並不覺得輕松。如果代筆的真是他,叫她以後怎麽面對他?那麽多情意綿綿的話,她在信裡表達了無盡的思念和依賴,如果是他回的信,同樣濃烈的感情,他是怎麽杜撰出來的?
  手掌還殘留著他的溫度,她緊緊攥起來,說不清是在替自己鼓勁,還是無意識的想留住些什麽。

  其實他是個不錯的人,她默默想著。就像春渥說的,自己手段不高明,和他比起來簡直不夠瞧。他有這份耐心寬宥她,也許真有前緣,否則她只怕死了不下十次了……忽然間又一驚,感覺自己是瘋了,他對她好一些自己就失了方向,忘記和親的目的了。

  進東華門,天色已經到了擦黑的時候,園裡張燈結彩,早就做好了迎接的準備。娘子們踏進艮嶽難掩歡喜,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太后率眾人登萬歲山,半山腰有漱瓊軒,站在外間平台上,能俯瞰景龍江全貌。

  七夕乞巧是重頭,外面列了香案,皇后帶著一乾娘子參拜。望月穿針是個難題,初七的月色並不明亮,針眼兒又那麽小,大家都憑直覺。

  穠華在閨中時有專門的教導媽媽,女紅方面是拿得出手的,穿針對她來說不費多大的勁。然而有一點不理想,頭天抓的小蜘蛛裝在盒子裡,並沒有結出又圓又正的網來,令她有些失望。

  可是皇后怎麽能不得巧呢!到了眾人比看的時候,徐尚宮托出來的小盒子裡結了密密匝匝的蛛絲,眾人立刻感慨不已,“果真聖人手巧,我們是自歎弗如的。”

  穠華有點心虛,這是尚宮們替她作弊了,只怕慶寧宮的蜘蛛都給抓完了吧!
  她掩口一笑,轉過頭對太后道,“乞完了巧就讓娘子們各自隨意吧,艮嶽雖近也難得來,孃孃說呢?”

  太后自然說好,她上了些歲數,霧氣太盛怕寒氣入侵,叫人取披風來,搭在腿上看小黃門演水傀儡。

  回身四顧,今上一個人倚著扶手喝茶,頗有點形單影隻的意思。今天是女人過節,和他沒什麽相乾,到場已經是大面子了。加上他平時冷眉冷眼,坐在那裡便是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氣勢,等閑沒人敢接近。

  她挪過去,立在他面前微笑,“官家等得心焦麽?”

  他垂著眼,冷冷轉過臉去,並不說話。

  她知道他必然是為之前的香囊不高興,隻作不察覺,拖著長音道:“怎麽不理我?嗯?你說帶我去夜市的,要賴麽?”

  他的指尖篤篤點著把手,燈下的側臉看上去溫潤雋秀。

  還需她主動一些的,她看左右無人,悄悄去拉他的手,“起身呐,再不動我可要抱你起來了。”

  他到底繃不住,有淺淺的笑意攀上眼尾,站起來,姿勢別扭,卻沒有松開她的手。

  不知怎麽她心裡有些難過,不是為別人,是為他。

  她任他牽引著,從亭子另一邊溜下去。山石嶙峋,走起來並不平坦。他先下去,地勢有些陡,她腳下打滑不敢前行。他張開雙臂在下面接應,“跳下來。”

  她猛搖頭,“我不敢呢。”

  其實也不是多大的落差,兩尺來高罷了。她蹲在那裡,抱住膝頭不肯挪動。他回頭看了眼,山下已經有車等著了,喃喃道:“月巷雜賣有很多好吃的,炙肉、白腸、鹿脯、麻飲雞皮、細索涼粉、旋切魚膾……”

  她唉了聲,“別說了,我跳,你千萬要接住我。”

  他點點頭,重新張開胸懷。她全然忘了鳳池上的見死不救,根本沒想那麽多,提起裙角就縱了下去。

  她姿勢笨拙,也是極害怕,像孩子要大人抱似的,完全是一副托賴的樣子。大張著兩臂跳下去,這回他沒有捉弄她,穩穩把她接住了。

  以前一直覺得他只是個讀書人,力量上可能有些欠缺。但是剛才這麽一縱,才發現不是這樣的。他的懷抱原來也可以很可靠,和雲觀一樣。

  心頭悸動,比之第一次牽手時更劇烈。她有些怕,純粹的緊張,已經沒有環山館時那種厭惡的感覺了。上回落水治好了莽撞的毛病,然而把刻意獻媚的那套收起來後,連仇恨也變得虛虛實實看不清了。

  相處久了,即便是同貓兒狗兒也會有感情吧!可是想起雲觀的死,她又覺得他太狠心。對兄弟能這樣毫不留情,對別人又會怎麽樣呢!

  身體靠得太近,她能聞見他領上的龍涎香。龍涎本來是凌厲的一種香,但接觸了體溫,就變得溫吞馥鬱了。她落進他懷裡,接觸應該是轉瞬,扶穩了她便放開才合乎君子規范。但他沒有,她略推了他一下,沒能推開他。

  “官家……”她輕聲說,“我已經落地了。”

  他不說話,一隻手徐徐挪上來,壓在她脊背上。

  “皇后不要緊吧?”他說,完全沒過腦子,這刻太美好,隻為拖延罷了。

  “不要緊,”她貼著他的脖頸耳語,“有官家護著我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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