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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四姐古言合集》第197章 遇見最好的他:紅塵四合(32)
  第197章 遇見最好的他:紅塵四合(32)
  32
  定宜酒醒已經是第二天了,翻坐起來有一陣迷糊,看看天色再看看四周圍,想起那兩隻鳥兒急壞了。昨天喝了人家送來的酒,肚子是不疼了,差事也耽擱了。趕緊起來,上下收拾完了出門找鳥兒啊,昨天七王爺說好了要把鳥兒送來的,怎麽屋裡沒有?

  她匆匆忙忙束上腰帶往七爺殿裡去,沒什麽病症就生龍活虎的,腦子也清醒過來了。回憶一下,昨天誰看過她來著?十二爺來過,她還絮絮叨叨逮住人家說了好多,不知道有沒有說漏嘴,穿幫沒有……細琢磨,背上寒毛都炸起來了,她記得自己吃了人家豆腐,王爺抱上去那麽湊手,她靠在他懷裡很安心。漂泊在外的人,連根都沒有,在他身邊扎下來,忽然覺得自己不是孤零零的,至少有這麽一個人願意聽她倒苦水。就是又哭又笑,臉丟得夠夠的,不知道人家再看見她是什麽感想……

  她一頭跑一頭思量,這會兒且沒臉見人,等過兩天,緩上一緩再去探探口風,要是十二爺沒發現異常,她悄悄仰望著便心滿意足了;萬一事兒沒兜住呢,早晚要交底的,咬咬牙,說明白完了。

  一通跑,進了七爺的文德殿,到門前站住腳,略順了下氣,抬腿邁進殿門,掃袖子打了個千兒,“奴才給主子請安。”

  七爺難得有看書的時候,手裡卷著話本子正學《牡丹亭》唱詞,滴兒隆滴咚打著拍子哼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他沒理睬她,定宜往上覷了覷,料想他是忙學戲呢,騰不出嘴。可一看之下七爺正斜眼乜她,眉梢揚起來,陰陽怪氣道:“怎麽著沐爺,眼下大安了?”

  她說不敢,“主子您這麽稱呼我折我的壽。回主子話,眼下都好了,奴才當差來了。”

  七爺哼哼兩聲,繞著她轉圈,“你是真病啊,還是困勁兒上來了,假托生病偷懶呀?病了?病了怎麽不讓人請太醫呢,往那兒一躺你還喝上小酒了。喝高了倒頭睡,睡得那叫一個美,從頭天下半晌睡到第二天,我這個做主子的都沒你這麽舒坦。”

  她眨了幾下眼睛,“奴才沒裝病,是真病了。再說喝高……不是我貪嘴,這兒諳達說喝酒能治肚子疼,我也沒喝多少,就一小杯而已。我酒量淺,一沾就醉了,不是我樂意的。”

  “什麽都能給我說出花兒來,我該不該信你呀?”他又轉兩圈,想起來,補充道,“還有一句話你聽著,別老纏著你十二爺,你們倆不是一類人。我可告訴你,十二爺他媽厲害著呢,你敢禍害她兒子,她給你把皮剝下來做燈籠你信不信?”

  定宜打了個寒顫,“我冤枉啊,您怎麽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呢!我沒想帶壞十二爺,您這話無從談起。”

  “你還賴,我都看出來了,你這是要引他往邪路上走。你們這叫什麽?龍陽?斷袖?分桃?”七爺連連搖頭,“我都不好意思說你。我是你主子,你乾這個,折我的臉。叫人怎麽議論?”他捏著嗓子學上了,翹一蘭花指隔空指點,“那個老七啊,弄個小白臉做鳥把式,真是玩兒鳥的行家,把老十二都給勾引了。禍頭子是老七,大夥兒攢足了唾沫星子啐他呀——你瞧瞧,屎盆子全扣我頭上了,我招誰惹誰了?你別說我棒打鴛鴦啊,我今兒做惡人也認了,誰讓我是你主子呢。當初你沒能入十二爺門下是你們沒緣分,既到了我這兒,就得遵我的令兒,記著了?”

  這位爺囉哩囉唆說了半天,定宜隻得悶聲聽著。因為沒辦法辯解,七爺誤會了,她挨兩句數落也該當。

  細想想,他說得沒錯。自己就算不是男的,身份地位差了一大截子,對人十二爺垂涎三尺沒用。不該想那麽多,不自量力簡直太丟人了,讓十二爺知道,沒準兒覺得被她玷汙了呢!

  她苦著臉說:“主子,您說得有道理,奴才聽君一席話,茅塞頓開了。往後我遠著十二爺,有事兒也不找十二爺了。”

  七爺噯了一聲,“這就對了,我才是你正路主子,有什麽不明白的找我來,我給你出謀劃策。其實我呀,特別能想主意,只要你來,我就給你指條明路,你看名正言順不遭人指點,多好啊!”他開懷笑了笑,“何況我額涅人好,不像老十二他媽似的。我媽是德太妃,出了名的善解人意……”

  最後說著就說偏了,怎麽比起媽來了?七爺掩飾著咳嗽一聲,“那什麽,主子我今兒心情好,決定賞你墨寶。去研磨鋪紙,看我筆走龍蛇。”

  興致來了誰也攔不住,定宜應個嗻,殿裡各個角落都看了一遍,還好鶯鶯和鳳兒都在。她邊研磨邊道:“主子,昨兒我告了假,它們倆誰給照顧的?”

  七爺說:“我啊,都挺好,沒鬧也沒打架。”

  鳥各有一個籠,不在一塊兒也打不了。七爺說話有時候沒譜,你聽只能聽個大概,不能往細了深究。定宜看他狼毫蘸飽了墨,挪過來,落在灑金卷軸上。黃帶子的學問不是白學的,十幾年雞起五更,根底扎實不在話下,那起筆轉承自有風骨,沒想到七爺這樣的人,一手草書寫得那麽漂亮。

  定宜因為要伺候,站在條案另一邊,看他落筆是倒著看的,沒辨別出寫的是什麽。後來七爺擱了筆,她才轉過來,一瞧四個大字——好自為之。她頓時欲哭無淚,既然送人,不能想個好詞兒麽,這算什麽呢!

  七爺倒挺得意,“別看直白呀,這是金玉良言,能做到,往後你的路就能走好。”

  她應了個是,“奴才記住了,不忘主子教誨。”

  反正七爺覺得天很藍,雲也很輕,今天天氣真不錯。

  他舒展一下筋骨,慢慢踱到門口的光暈裡,回頭道:“下了這麽長時間的雨,一放晴渾身松快。趁著天兒好,你帶兩隻鳥兒出去溜溜,讓它們見見太陽……”

  他這兒吩咐,案前的人還在看他的字,難道寫得那麽好?都看傻了。

  不過傻也傻得相當有味兒,七爺沒再說話,靜靜抱胸看過去,沐小樹是側臉對著他,臉盤怎麽樣就不說了,帽子底下黑鴉鴉的鬢發耐人尋味。他是小個子,小個子顯年輕,顯得有點孩子氣。捧著卷軸站在那裡,像得了寶貝不知道怎麽處置的鄉巴佬,越看越覺得好笑。

  “您說我要不要給裱起來,等我自己置了產業,掛在正屋大堂裡,有人問起來,就說是我主子的訓誡。”她低頭複看兩眼,“要不您再落個款兒,我好拿去傳家呀。”

  七爺想想,“也成。”過去掏腰上並蒂蓮荷包,把一方印章倒出來,刻面上呵幾下熱氣,啪地落在了卷軸右下角。

  落完了接著得意,抬眼一瞅,跟前人垂著眼皮看那篆字,玲瓏的鼻子,紅豔的嘴唇,兩排睫毛扇子似的……他心頭倏地一跳,長得這麽水靈,難怪把老十二的魂兒給勾了,連他這樣見多識廣的都招架不住。

  看著看著忘了收回視線,小樹咧嘴衝他笑了笑,目光坦然。倒是弘韜,有點難堪,訕訕把臉轉了過去。

  “謝主子賞,您這個高雅,比賞金賞銀強多了。”她一面說一面卷起卷軸,“我先把字送回去,過會兒再來領鳥兒。”

  七爺胡亂擺擺手,“一塊兒去吧,這個字呀,夾著,夾咯吱窩底下。”過去把鳥籠摘下來遞給他,打發瘟神似的連說了四五個去吧。

  定宜接了鳥籠,愕著眼看他,“主子,您早上喂過沒有?”

  “喂過啦、喂過啦,雞丁兒糟毛豆,吃得飽飽的。”他回回手,“走吧、走吧……”

  人給轟走了,七爺站在地心愣神,腦子裡只剩三個字——要出事!論玩兒,天上飛的地上跑的,他樣樣見識過。喝花酒嫖堂子他也去,朝廷越明令禁止,私底下越要觸犯,就愛離經叛道。四九城呢,有專門的地方,開堂子兼帶著培養反串的青衣。沒長成的時候是小倌兒啊,小倌兒出場,陪著喝酒猜拳,都是十幾歲的半大孩子。要說沒點過花名,他不給自己貼金,點過。但是他正派,隻限於酒桌上玩笑,沒想過往屋裡帶,因為他不好這口。

  以前挺正直一人,現在怎麽不對勁了呢?剛才看沐小樹,看得心裡咚咚跳,這是為什麽?仔細琢磨一下,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像京戲裡那個老娘一樣,不讓閨女嫁寒門子弟,千方百計地阻撓,真是為了什麽臉?為臉就該把人送給老十二,絕不是現在這樣。

  他繞室溜達,半昂起頭看殿頂。不好嘍,口味突然就變了,出門在外近兩個月,身邊沒女人,腦子不好使了。要不今晚上想法子排解排解?總盯著一個爺們兒不是辦法,往後還得處呢,這燙手的山芋捧也不好扔也不好,怪為難的。

  他往外探了探頭,“那金,安排安排,今兒夜裡爺要出去找樂子。給我往熱鬧的地方帶,不熱鬧我拿你當劈柴燒了。”

  那金啊了聲,“得嘞,您擎好兒吧!”

  定宜回頭看一眼,心說七王爺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十二爺呢,一個人冷冷清清的,人越多他越不方便,想起來叫她心酸。也只是心酸,不敢覺得他可憐,可憐這詞不適合他,連想一想都辱沒了他。

  她落寞垂下肩,七爺剛才的話把她澆了個透心涼,往後得自律,怕一不小心漏了底,人家看見她生厭惡就不好了。她也害怕,園子裡太妃給描繪得這麽瘮人,她還敢招惹麽?再說自己一身的事兒沒著落,想那些有點沒羞沒臊的。

  她朝繼思齋的方向眺望,綠樹掩映裡透出紅牆黃瓦,天那麽藍,一切都沒有改變。

  提溜著鳥籠子上花園裡去,七爺吩咐讓鳥兒曬太陽,她把罩布都揭了下來。往水罐裡看看,那位爺隻加食沒添水。她探著胳膊把籠掛在枝頭,園子東南角有口金井,相距不遠,就上那兒打水去。

  下台階,穿過甬道時遇上了廖大頭,看見她腳下停住了,“小樹在呢?”

  她噯了聲,如今見侍衛班的人總有點尷尬,臉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不過既遇上了總要寒暄幾句,便道:“廖頭兒來給主子爺回話?”

  廖大頭說是,“在這兒休整也就兩三天,得準備開拔的事兒……我想起來了,今晚大夥兒包了個包間兒喝酒,你來不來呀?上回為那事兒弄得彼此有芥蒂,何必呢。爺們兒酒桌上泯恩仇,有什麽不高興的,碰碰杯就過去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還記恨一輩子嗎!啊,來不來?”

  定宜自然不願意去,又是一窩男人,到時候再有點閃失怎麽辦?橫豎她也沒打算和他們長久處下去,到了長白山,再好再壞都得分道揚鑣,有什麽交情需要攀附的。

  她說:“謝謝您啦,我不去了。昨兒身上不好,宮裡諳達給我送了壺酒,我喝完醉一宿,今天可不能再喝了。”

  廖大頭有些遺憾,歎息道:“我原說打個圓場,大夥兒把先前的不愉快都忘了的……得了,既然你不願意,當我沒說。”他遠遠朝那邊樹下看了眼,笑道,“又給王爺遛鳥呢?”

  定宜應個是,“今兒放晴了,主子讓帶出來曬太陽。”

  “挺好、挺好……”廖大頭笑著摸摸鼻子,“好好帶著吧,那是王爺的命根子,少了一根毛王爺都要問罪的。”

  他一搖三晃走了,定宜回身看鳥籠,沒什麽異常,可廖大頭說話模樣陰惻惻的,總覺得不懷好意。她想了想,水也不去打了,帶著鳥兒回去得了。

  有時候女人的預感真挺準的,她老覺得有人和她過不去,不敢明目張膽對付人,可能會對鳥兒下手。畢竟她是鳥把式,鳥兒好壞都在她身上,七王爺又迷鳥兒,出了岔子管叫她小命不保。於是留了份心,大半天盯著籠子不撒手,盯著盯著,果然出事了。

  紅子籠裡有曬杠,百靈籠裡是沙地上隆起個鳳凰台,都是供鳥兒歌舞鳴唱的。本來兩隻鳥好好站著呢,不知怎麽慢慢打起了晃,像人喝醉了,東倒西歪全栽到籠底去了。她嚇得目瞪口呆,眼看鳥翅膀都張開了,看樣子是給下了藥了。

  怎麽辦呐,七爺出去找樂子了,回來知道鳥不成了,非活撕了她不可。她欲哭無淚,眼看鳥要蹬腿,趕緊找京裡帶出來的藥,是治鳥瘟的,症候不對也管不上了,先試試再說吧!
  正拿水化藥呢,門上沙桐進來了,剔著牙說:“小樹啊,剛才看你跑得比兔子還快,你小子身上都好了?”邁進來一看嚇一跳,“這鳥兒怎麽了?怎麽都躺下啦?”

  定宜哭著說:“不知道,好好的,外頭掛了一會兒就撂下了……我的鳥兒,怎麽辦呐!”

  她急得沒轍,養了這麽些日子,要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心裡得難受死。

  張羅著灌藥,沙桐也來幫忙,折騰好半天,眼巴巴看著,最後還是沒救回來,兩隻鳥撲騰兩下,悄無聲息地死了。

  真算得上晴天霹靂,她托著兩隻死鳥嚎啕大哭,“我的鶯鶯和鳳兒……怎麽辦,我怎麽對主子交代啊……”她是依附著鳥兒而活的,鳥沒了,她還有什麽存在的價值?
  她哭起來特別能感染人,沙桐在旁邊看得鼻子發酸,上去勸慰道:“別哭了,鳥各有命,死了就死了吧。你也七災八難的,眼下要緊是想轍,七爺跟前怎麽交代。”

  她含著眼淚搖頭,“沒轍了,是我沒盡心,這一回一回的,我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這也不能全怪你,你先別嚎啊,小點兒聲。我瞧趁七爺沒在,趕緊出去尋摸兩隻回來。不就是紅子和鳳頭百靈嗎,鳥市上有的是。”

  她還在悲痛中無法自拔,抽泣著把手合起來,嗚咽道:“那也不是原來的了,是我對不住它們,沒把它們照料好。”

  沙桐咳了聲,“缺心眼兒麽,你這鳥明擺著是給人下藥了,這麽點兒小東西,兩顆瓜子兒就能弄死,你還不明白呐?人家要看你栽跟頭,你還杵著?等你主子回來就晚啦。”沙桐說著提袍出去,“我回十二爺一聲,這時辰出去得有爺口諭,我告了假,帶你上鳥市去,別哭了啊,等著。”說完撒丫子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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