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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四姐古言合集》第150章 臨淵(13)
  第150章 臨淵(13)
  你以後就叫我的名字,本座特許的。

  “躍過千裡草原,穿過大漠風沙,看見你溫柔的眼神,親吻你薄紗後的嘴唇……”粟特薩保的喉嚨獷悍又嘹亮,一發聲能飄出去好幾裡遠。坐在駱駝上,一面唱一面不停回頭看。

  國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蓮燈怕他發作,隻好不停地安撫他,“你就忘了你喬裝成女郎了,全當是唱給我聽的吧!”

  “他敢!”他錯著牙道,“本座宰了他!黃毛鬼,千年沒見過女人!”

  她咧著嘴一笑,“誰讓你打扮起來這麽好看,我聽說西域人就喜歡健壯的女郎,大個子身體好,利於生養。薩保一定還沒有娶親,他是首領,需要一個能乾的夫人,你這個模樣正合他的心意。”

  國師被唱得頭昏腦脹,還要聽她胡言亂語,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蓮燈怕把他氣壞了,小心捋捋他的手,“你是男人,被人輕薄兩句也沒什麽。”見他指尖掂著一枚五銖錢,忙驚恐地壓住了,“不能動手,他死了我們就不能進城了。”

  國師一口氣吐不出來,在駱駝上垂頭喪氣,“讓他閉嘴。”

  蓮燈束手無策,“嘴長在人家身上,我也管不著啊。”拍拍自己的肩頭,“你累麽?靠著我睡一會兒,睡著了就聽不見了。”

  他們來時三個人三匹馬,進了商隊要聽從人家調遣。馬跑得比駱駝快,薩保不能讓駝隊亂了規矩,所以人都改坐駱駝,馬貢獻出來馱貨。蓮燈和國師共乘一匹,也是為了保護他不被人騷擾。

  他心裡不痛快,蓮燈好言勸了他半天,他終於妥協了,矮下身子抱著她的腰,伏在她背上打盹,可是那個不識趣的薩保越唱越露骨,什麽光滑的皮膚、高聳的胸脯,唱得整個商隊都笑起來。國師嘶地一聲,打算動手好好教訓教訓他。

  蓮燈也覺得那個薩保做得太過了,但不需要國師出面,她抓著駝峰往前探,叫了聲薩保,拱手道:“我們同行是給了錢的,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我們可以加入別的商隊,請不要這樣欺負我的姐姐。”

  粟特人都向這裡看過來,那位薩保自知理虧,便不再唱了,雙手交叉在胸前,鞠了一躬道:“請原諒我的情不自禁,很久沒有見到這麽美麗的姑娘了。說實話,她的眼睛和我母親很像……”

  國師咬牙切齒罵了句娘,“他能對著母親唱出這種歌來,當本座是三歲孩子?”

  高高在上的國師如今被人調戲成這樣,說起來當真一把辛酸淚。蓮燈替他拉了拉紗羅,把他整個人嚴嚴實實遮擋起來,揚聲道:“我們大歷人不喜歡這樣,大歷人尊儒家,講究心不妄念,口不妄言,薩保既然與大歷通商,就應當入鄉隨俗。”

  那薩保怏怏緘默下來,反正是接受她的意見了,後來再沒有出聲。

  駝隊走得很慢,明明已經可以看見碎葉城的城廓,天黑卻也未能入城。城中雖然不設宵禁,但是關卡酉正切斷,粟特人的行程沒有那麽趕,便在離城四五裡的地方扎了營。

  如今有了靠山,不必再為過禁的事發愁了,混在人堆裡,圍著篝火等薩保分派食物。

  國師換上了女裝,大概真把自己當女人了,行動也變得很黏膩,幾乎時時刻刻和蓮燈在一起。蓮燈昂首挺胸,這一刻覺得自己承擔著保護他的責任,左右觀望,兩眼放光。

  國師說:“你為什麽對本座這麽好呢?”

  她說:“國師是我的人。”

  他窒了下,“我什麽時候成你的人了?”轉念思量,一點都不排斥。遂靠過去些,把她的手抓在掌心裡,“現在人多,小心隔牆有耳,你以後就叫我的名字,本座特許的。”

  她轉過頭看他,猶豫了下,小聲道:“臨淵。”

  他的心頭不由一陣顫抖,這個名字不常用,也沒人敢直呼,可是現在到了她嘴裡,鄭重其事地叫一遍,讓他說不出的感動。他嗯了聲,用力握緊她的手,“以後就這麽叫,不許改口。”

  她笑著看他,發現他和自己又親了好多,以後應該不用綁,也會心甘情願留在洞窟陪她了吧!正想同他多說說知心話呢,抬眼看到一個年輕的粟特人往他們這裡走來,頭光面滑的,長相非常不錯。不知道是不是商隊裡的人,反正沒見過。看邊上的女人愕著兩眼,愈發弄不清他的來歷了。

  那個粟特人一直走到他們面前,畢恭畢敬行了個禮,“美麗的人,請借一步說話。”

  蓮燈傻了眼,倉惶和國師對視,直起腰道:“閣下是何人?”

  那個粟特人摸了摸下巴,那圈胡髭剛剛刮過,從耳下起,形成一片淡淡的青影。他有點羞慚,紅著臉道:“這是我的商隊,我是商隊薩保。”

  蓮燈打了個激靈,為了討好女郎,把蓄得很茂盛的絡腮胡刮了,這也算下大本錢了。原來雜草叢下長了張十分漂亮的臉,再加上一副健碩的好身板,這個粟特人算得上是西域美男子了。

  可是薩保是不是都好色?上回欲圖對轉轉不軌的也是薩保,粟特人沒有約束,薩保等同於土皇帝,所以他想幹什麽?看上國師了,打算繼續糾纏?

  他們眼神不善,表情厭惡,那個薩保當然也察覺了,慌忙擺著兩手說:“不、不……我沒有惡意,女郎的過所是我死去妹妹的,所以要和女郎串好說辭,應付明天的盤查。”

  國師惡心了半天,實在不行乾脆解決掉這個胡人,自己來統領商隊。便起身在蓮燈肩上壓了下,比手請薩保帶路,跟著他往帳裡去了。

  曇奴搬著胡餅回來,看了一圈,沒有找到國師。拿眼神詢問蓮燈,蓮燈往遠處指了指,懊惱道:“被薩保帶走了。”

  曇奴並不顯得著急,把手裡的餅分給她,坐下小聲道:“他是男人,還怕他吃虧麽?你照管好自己就是了,國師的手段高得很,用不著擔心。”

  蓮燈戀戀不舍往後看,扯了塊餅塞進嘴裡,嘀咕道:“這個薩保也算識貨,同我一樣的眼光。只可惜打錯了算盤,連胡子都刮了,要是知道自己上當,還不得悔綠了腸子嗎。”想著覺得很有意思,捂著嘴桀桀笑起來。

  曇奴無可奈何搖了搖頭,往篝火前挪動,河谷兩面是雪山,她受不得冷。

  蓮燈抬手摟住她,在她肩上揉了揉,轉頭看到一個粟特男人坐在不遠處,和她視線相交,抿著唇善意地笑了笑。她回了個微笑,略頓一下同他搭訕,“這是我們一路見到的最大的商隊了,你們一直在河西走廊上做生意嗎?去過中原嗎?”

  粟特人點頭說當然,“不過近年關稅加重,基本已經不過張掖了。張掖以西是我們的天下,大宛、烏孫、疏勒、還有北邊的突厥,到處都去。”

  蓮燈聽後升起了希望,按捺住激動道:“既然如此,見識一定很廣。我看過《西域列國傳》,對書上記載的三十六國風土人情很感興趣……你去過疏勒國,聽說過押不蘆嗎?”

  那個粟特人頓下想了想,“有過耳聞,不過不是太清楚,只知道是種很厲害的毒物,人畜聞見必死無疑。”說罷看了她們一眼,“你們問這個幹什麽?”

  曇奴擠出個笑容來,“沒什麽,上次正好聽一位胡醫說起,有點好奇罷了。”

  蓮燈適時道:“好像比中原的砒霜還毒,就沒有辦法可解嗎?”

  粟特人聳了聳肩,“天下怎麽會有無法化解的毒呢,可惜我剛進商隊不久,都是道聽途說。你們要是真想知道,可以向薩保打聽,他見多識廣,西域各種珍稀的東西他都知道。”

  蓮燈大喜,忙拉起曇奴往大帳奔去,到門前叫了一聲,那薩保出來相迎,進去見國師坐在波斯毯上,正悠哉悠哉吃葡萄。

  蓮燈有點鄙視他,自己還在擔心他被人輕薄,結果他的日子過得比她們還自在。也說不上來,國師總有這個本事扭轉乾坤,他的運氣似乎特別好,不管何時都可以活得那麽瀟灑。

  薩保也許是愛屋及烏,對她們熱情異常,沒了奸商的算計,還請她們坐下吃餅喝茶。

  蓮燈讓了讓,沒有拐彎,直截了當向他打聽押不蘆。國師抬眼看過來,薩保為了在心愛之人面前賣弄才學,想都不想便道:“這種藥是劇毒,但是離土暴曬後就變得非常名貴了。比如你的腿上長了壞疽,要把整條腿切掉,用押不蘆粉佐酒,可使人昏睡,疼痛不知。”

  她們關心的是解藥,再追問,薩保說得非常輕巧,“你們中原人說萬物相生相克,押不蘆的根須長在屍首上,肉都腐壞之後剩下骨骼,骨頭磨粉,也是佐酒,連喝三天就好了。”

  她們想盡了辦法找解藥,結果到他這裡,三言兩語便解決了。蓮燈同曇奴對看,竟有些恍然如夢的感覺。如今辦法是有了,但哪裡去找毒參藏匿的地方?
  蓮燈舔了舔唇,試探道:“我們急需這種藥,薩保能替我們找到嗎?若能助我們,我們還有些錢,可以拿出來作為酬金。”

  押不蘆有劇毒,不說吃,嗅到一點氣味也足以斃命,錢是好東西,但也得有福消受才好。薩保果然很猶豫,坐在那裡,兩手錘擊著膝頭道:“我上次見到押不蘆,是在十多年前的精絕國。這種藥是屍氣凝集後自然而成,不是靠人工種養的,遇見是機緣,可遇不可求。眼下刻意去找,恐怕成算不高……”他調轉視線,見葡萄盤前的美人定眼看著他,忽然精神一振,話鋒立刻拐了個大彎,“不過也許可以試試,碎葉城中有個傳說,護國寺南二十裡,曾經有人發現過這種毒物。我料想是前朝墓葬的所在地,因為押不蘆需有上百年的屍氣供養才能長成,待我們進了城,去那裡看看就知道了。”

  蓮燈長出一口氣,終於有了希望,比面前堆積滿了金銀還讓人高興。只要能找到解藥,國師就再也不必受皮肉苦了,曇奴恢復以前生龍活虎的樣子,還可以回長安,找蕭將軍成親。

  她站起來,和曇奴兩個恭恭敬敬向薩保行禮,“多謝相助,待事成之日,我們必然重金酬謝。”

  現在的薩保對金錢看得一點都不重,錢可以賺到老,好的姻緣一輩子也許只有一次。他癡癡看著美人,美人臉上神情淡淡的,他簡直愛死了她的這種疏離。所以要想方設法討她的歡心,為她的姐妹辦事,是拉進彼此之間距離的最切實的辦法。

  他擺手不迭,“能為娘子們效力是我的榮幸。”複對美人長揖,“可否請問娘子芳名?”

  國師有氣無力看了蓮燈一眼,蓮燈忙道:“她叫長安,就是中原都城的那個長安。”

  薩保讚歎不已,“好名字,真大氣。”然後迫不及待介紹自己,“我叫石盤陀,今年二十九歲,沒有娶妻,一直在等待那個有緣人。我尊崇漢文化,希望有幸能與大歷女子結親,我……”

  他還沒說完,國師懶洋洋起身,拉著蓮燈出去了。

  曇奴抱歉地對石盤陀笑了笑,很快退了出來,聽見他們起了一點爭執,國師抱怨,“你是打算把我賣了麽?”

  蓮燈說:“人家長得也不差,又是一片赤誠……到最後吃虧的還不是人家!你受點委屈,曇奴就有救了……”

  她腳下漸漸慢下來,看著他們肩並肩走遠了。

  國師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眼底一片晦暗,“這麽說我還要繼續裝下去嗎?”

  蓮燈摸著腰帶點點頭,“你就勉為其難吧!”

  “那如果石盤陀要和我成親怎麽辦?本座堂堂的國師,怎麽能屈尊演這樣的戲碼!”

  眼看他又要開始鬧脾氣了,蓮燈忙開解他,“我們不會讓你和他成親的,請他帶我們找毒參,也不讓他白忙,把身上的錢都給他就是了。只是要利用他對你的愛慕之情,這點挺不好意思的,他要是知道自己愛錯了人,可能哭都哭不出來……”她嘴裡說著,自己憋不住笑起來,“你剛才吃了他的葡萄和櫻桃畢羅,要是對人家沒意思,就不該接受人家的好意。現在又來抱怨什麽?實在不行就拿我抵債吧,只要他看得上我。”

  “拿你抵債?你的姿色比得上本座?”國師哼了一聲,“你對曇奴真是好得出奇,可以為她作這麽大的犧牲。”

  她很認真地點點頭,“不單是曇奴,對轉轉也是。”

  “那本座呢?”

  她歎了口氣,“一樣。可是她們反過來也願意為我兩肋插刀,國師呢?說不定插我兩刀。”

  他沒有立刻應她,不小心想到了歪處,在夜色下紅了臉,“本座會盡量輕一些的。”

  蓮燈不像他那樣思想不純潔,完全沒明白他話裡的隱喻,隻當他答應了,一本正經道:“國師且忍兩日,等進了城再說。如果能找到別人帶我們去,就此和石盤陀別過也無不可。”

  他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蓮燈愣了下,忙追了兩步,“臨淵……”

  他這才頓足回身,滿臉的不情願,“當真只要忍過這兩日就可以了?”

  她獻媚地說是,“替曇奴找到解藥就不必總割你的腕子了,我看著你流血,其實比你還痛呢。”

  國師聽了這話臉色方轉晴,又提出了個要求,“本座今晚要和你睡。”

  蓮燈的嘴角抽了下,點頭道好。

  於是兩個人在稍稍遠離商隊的草地上架了個帳篷,臨睡前蓮燈托腮看天上的月亮,喃喃道:“不知九色怎麽樣了,老皇帝死了沒有……”

  “九色不會有事的,所有的鹿裡它最乖滑,又貪吃又會偷懶,等我們回去的時候,它應該已經長得很威武了。”他攬了她一下,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又茫然道,“老皇帝……但願他能再撐一陣子。中原的皇子們起了兵戈,如果定王此時趁亂而入,不知局勢會如何。”

  蓮燈沉默下來,過了很久,望著天宇道:“這就是你來碎葉城的目的吧?”

  國師微怔了下,看她的目光多了幾分驚訝,原來她不是蒙在鼓裡,一直不說,不表示她不知道,這樣很好,有了準備,也便於溝通。

  他慢慢放松下來,撐著身子說是,“大歷是本座一天天看著興盛起來的,定王擁兵自重,已經對朝廷構成威脅了,所以我要除掉他,保江山社稷,為繼任君王掃清障礙。”他笑著轉頭看她,“蓮燈,你會幫我吧?”

  蓮燈點了點頭,“他是我的仇人,我本來就要找他報仇。”說完頓了下,“長安城裡發生的事,真的是放舟的謀劃嗎?還是你們聯手演了一出戲,來擾亂人的視聽?”

  如果是聯手,根本用不著兜那麽大的圈子,太上神宮裡的一切都不為外人所知,想怎麽安排全憑他的打算。除非是為了迷惑一部分人,也許是今上,也許是某個窺伺皇位的皇子。若當真如此,她也有點同情他了,大歷的統治者背棄了他,他卻依舊一片丹心向著這個國家。

  他不太想細說,只是輕輕搖頭,“你別問那麽多,殺了定王就是了。”

  每個人心裡都有不願提及的傷,國師雖然風光,終究吃五谷雜糧。只不過他惦念的東西比起她來要恢宏得多,在國和理想面前,私人的恩怨都算不上什麽了。

  蓮燈說好,又問:“中原會打仗嗎?皇帝的兒子們,要為了那把交椅爭個你死我活?”

  他望著天空喃喃:“當離那座大明宮只有一步之遙時,沒人能抵禦得了皇權的誘惑。”

  蓮燈歎了口氣,看月亮越爬越高,已經到了中天,便鋪好氈子招呼他,“睡吧,明天還要進城。”

  他臉上綻出個古怪的笑,很快轉身爬進了帳裡。

  帳子是很小的行軍帳,本來只能容納一個人,兩個人睡在一起略擠。蓮燈盡可能往邊上讓,好叫他睡得舒坦點。帳裡不點燈,把幔子放下來,裡面就黑洞洞的。她起先有點緊張,畢竟他是男人,挨得又這麽近。但是各自躺下後倒覺得還不錯,她能聞見他身上那種若有似無的香,還有他淺淺的呼吸,安定的況味。

  她輕輕叫了他一聲,“睡了麽?”

  他鼻音濃重,“睡不著。”

  她側過身來,朦朧裡只有一個隱約的身影。她努力睜大了眼睛想看清他,“你和石盤陀說話時,他沒有發現你的聲音不對麽?”

  他慵懶道:“太上神宮的人不單會易容,還會易聲。”

  她這才明白過來,“難怪那時放舟假扮你,我一點都沒發現,不是因為我遲鈍,是因為你們手段高明。”

  他嗤笑了聲,“你還不遲鈍麽?別給自己掙臉了。”

  蓮燈暗想自己其實是大智若愚,很多事她不想弄得那麽明白,因為糊裡糊塗好混日子。

  他轉過來,和她面對著面,黑暗裡的聲音分外溫柔,“你近來身上還好麽?”

  她拍拍額頭說還好,“就是胸口常悶得厲害,可能是因為太累了。”

  “這陣子辛苦你。”他難得說出這麽體貼的話。

  她啊了聲,“你身上暖和起來了!”一面說,一面伸進他的廣袖往上攀,直摸到他的肩頭。雖然和正常人還相差一截,但對他來說已經是很大的改善了。

  她一高興就亂來,國師有點不好意思,“不準我動你,自己卻亂摸。暖和就暖和了,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和你在一起這麽久,還是原來的樣子,那這段時間豈不白費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呢?是因為喜歡一個人,慢慢變得溫暖,還是因為她的純陰血,對他有一定的輔治作用?

  她還想追問,被他用力摟住了,“別囉嗦,再聒噪我就乖乖你。”

  這個還真嚇唬不了她,她掙扎了兩下打商量,“那你先乖乖我一下,然後接著說話好嗎?”

  他惱羞成怒,翻身把她壓在了底下,磨著槽牙道:“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怨不得別人。”

  蓮燈還想開口,他的唇便壓了上來。

  火燒得很旺了,再這樣下去會出事的。他知道該停下來,時候不對,地點也不對,可是要中斷,實行起來那麽難。他緊握著兩手,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狼狽地滾到一邊。他抓住她的手,“蓮燈……”

  她很溫馴地嗯了聲,呼吸不穩,和他一樣。

  他說:“本座好像很喜歡你。”

  她聽了支起身子,“真的嗎?有多喜歡?”

  他閉著眼睛說:“比喜歡九色還多,是非常喜歡。”

  有他這句話,蓮燈已經很滿足了。她觸到他的肩膀,很乖巧地偎在他懷裡,一隻手不停在他臉上撫摸,喃喃道:“不會變老吧……明天會不會老得認不出來……”

  他悶聲發笑,經過一場前所未有的激烈戰爭,人像虛脫了似的,但累得心滿意足。

  至於蓮燈,驚訝地發現這次乖乖之後,國師完全變了個人。很勤快地幫著收了帳篷,看她的時候眼睛裡夾帶著明亮的光,笑起來含羞帶怯,比以前更討喜了。商隊要整隊出發,他仔細替她戴好幕籬,扶她上駱駝,蓮燈終於有了苦盡甘來的感覺。這回男女的分工大概要轉變過來了,國師不會繼續那樣小肚雞腸了,也許會對她好一些,會把她捧在掌心裡……

  因為事先已經有過準備,國師現在要忙於應對石盤陀的示愛。讓一個絲毫沒有不良嗜好的男人去接受另一個男人,普通人都會覺得生不如死吧!蓮燈酸澀地看著,石盤陀勻了一匹駱駝給他,親自替他牽駝繩,國師繃著身子在駝峰間坐著,肯定煎熬得厲害。

  她幽幽歎息,轉頭對曇奴道:“不知城內有沒有人知道押不蘆,最好能打發了石盤陀,你看國師不可憐麽?”

  曇奴也無奈,“是很委屈他,可我在碎葉城生活了十三年,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東西。想找其他人打聽,只怕不容易。”

  “你那時苦雖苦,不愁生計。百姓不同,據說押不蘆很值錢,找到一根就發財了。”她蹬著腳踏試圖看得更遠些,別別扭扭說,“那個薩保真是的,國師明明不喜歡他,他還死皮賴臉。”

  曇奴看她撅著嘴,心下好笑,但是笑過之後又不免惆悵,喜歡上一個掩藏頗深的人,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商隊的人加上馱馬和駱駝,綿延了足有一裡遠,駝鈴與馬鈴交匯,踏出冗長古老的曲調。太陽升得略高時到達城門口,石盤陀的商隊常年往來各地,守門的軍士認識他,沒消幾句話便搬開戟架放行,國師無驚無險地通過了。到她們這裡,蓮燈是沒有什麽妨礙的,曇奴心虛還會刻意閃躲。所幸那些守城的都是新征的生面孔,她們和粟特人一樣穿白袍罩面紗,就那樣蒙混著,居然也順順利利進城了。

  進城後便是一番不一樣的景象,碎葉城簡直就是長安的拓片,除了街市上胡人居多外,無論是商鋪還是管制,幾乎都與長安毫無二致。蓮燈輕聲嗟歎:“定王把這裡經營得這麽富庶,為什麽還要打中原的主意?如果是我,有個地方安居,養花種草過完後半生,不好麽?太平得來不易,何必再掀兵戈。”

  曇奴說:“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有時候不爭饅頭爭口氣。定王的母親是皇后,當初皇位應當傳給他,可惜今上比他年長得多,那時又手握重兵,他吃了暗虧,不痛快了三四十年。現在羽翼豐滿,到了一雪前恥的時候。安西又失去你阿耶把守,沒人能夠製衡他,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百裡都護死後三年,定王的準備果然做得差不多了。蓮燈四下看,街道上駐軍往來,鐵甲長刀,仿佛隨時可以投身戰爭。她回頭問曇奴,“定王府邸在哪裡?”

  曇奴向南指了指,“銅駝街走到頭就是。”

  她眯眼遠眺,雖然看不到,心裡有了方向,知道仇人就在不遠。

  不過眼下還不能造次,既然是跟著商隊進來的,輕舉妄動會害了這些無辜的粟特人。事要一件一件辦,照著原定的計劃先去找押不蘆,等解了曇奴身上的毒,她好歹有了幫手,辦起事來就會輕松得多了。

  所以依舊跟著粟特人行動,在驛站投宿。石盤陀墜入了愛河,匆匆安置好貨物,剩下就是繞著國師團團轉。國師沒有辦法,隻得忍耐,坐在席墊上不停打扇子,俏聲道:“薩保何時帶我們去找那個古墓葬?”

  石盤陀說快了,“等我聯系老主顧,把這批貨發出去。用不了多久的,至多三五日吧!娘子們稍安勿躁,且等我一等,還要準備些東西,萬一發現了押不蘆,好立刻動手。”說著頓下來,遲疑地看了他們兩眼,“碎葉城有律法,挖墳掘墓者挫骨揚灰,你們當真只是找押不蘆,不會是衝著墓裡的隨葬品去的吧!”

  國師掩唇而笑,“我們雖窮,還沒淪落到盜墓的地步。薩保放心,我們隻為押不蘆,就算發現錢財,一文不取,全歸薩保如何?”

  薩保難堪地撓撓頭皮,“你千萬不要誤會。別說你們不是為了錢財,就算果真衝著殉葬品去的,我也義不容辭。”

  蓮燈面上笑著,暗裡一味地歎息,被愛情衝昏了頭就是這樣。石盤陀這種人直來直去,還真讓人討厭不起來。別的男人愛上一個女人後不顧一切,不知國師以後能不能這樣。她心裡想著,偷眼看他,他低垂著眼睫,巋然不動。

  粟特人找下家的兩天,蓮燈偷偷去了一趟銅駝街盡頭。定王的府第當然是整個碎葉城最奢華的建築,白牆黛瓦,門庭寬闊,但礙於禁衛森嚴,只能遠觀。她站在牆角看了半天,奇怪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門前的伐閱和下馬石很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仔細回憶,又無從憶起,大概是因為她隨阿耶來過定王府的緣故吧!

  石盤陀辦事倒是非常令人信得過的,三天之後帶回了好消息,“我找了護國寺以南的一個當地人,據他說大墓晚間有霞光隱現,那就是押不蘆散發出來的毒氣啊,看來傳聞很可信。這裡的人不懂,懂的又害怕中毒,所以沒有人敢去挖掘。今晚我打算先去探一探,那裡有守陵的人,先買通了才好行動。還要準備些東西防禦毒氣,娘子們再等我一日……”他所謂的娘子們其實只有國師一人,怔怔看著他傻笑,“長安,如果找到了押不蘆,那我們的事……”

  國師的額角連跳了好幾下,不能功虧一簣,模棱兩可地敷衍,“到時候再說吧!”

  石盤陀很高興,沒有回絕,就表示有眉目了,於是辦起事來愈發盡心。待工具和禦毒的藥都準備妥當,便通知他們可以往城南進發了。

  前朝墓葬,距今已有將近兩百年的歷史,墓裡葬著古回回國的貴族,據說是位十分了得的王侯,當時是統領著碎葉城的。定王在此扎根之後,也派人保護這個墓葬群,不過時間越長守墓人越不經心,所以花點錢,輕易就能潛進去。

  今夜星輝黯淡,是個動手的好機會,石盤陀帶著他們及四個幫手悄悄入墓園,邊走還邊嘀咕,“其實這麽危險的事你們不必來,在驛站等我的消息就是了……”說著借微弱的燈光轉頭看,發現他的美人好像和往常有點不同。眾人都換了夜行衣,混在一起沒有特別的裝飾來區分男女,美人松松攏著頭髮,臉還是這張臉,身形卻似乎起了變化,寬肩窄腰大長腿,看上去怎麽有點像男人?他心裡納悶,難道是被毒氣熏著了產生的幻覺?他疑惑地望著她,美人目光眄睞,向他遞了個眼色,他回過神來,立刻振奮起了精神。

  這是個家族墓,墓地分布按北鬥排列,那個長有押不蘆的墓在罡位上,就是杓柄的位置。從這裡看過去沒有什麽特別,但是照到一線光亮,就隱約升騰起扭曲的彩色的芒,基本可以確定無誤了。

  石盤陀給大家分派了浸泡過蘆筍汁的布帶,讓她們離得稍遠些,自己帶著手下人找墓道的入口。一般入口在方城和寶頂之間,可是這裡很奇怪,大概回鶻人怕盜墓,把入口做得特別隱蔽,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三個人站在一旁,看他們繞著墓轉了很久,甚至爬上了墓頂也沒能有任何發現。蓮燈有點著急,再耽擱下去天都要亮了,便扎上布帶打算親自上陣。

  國師一把抓住了她,“你去做什麽?”

  她說:“時間有限,天一亮就來不及了。你們在這裡等著,我過去看看。”

  他皺了眉,抬頭看天色,的確耗時太久了。石盤陀是極精明的人,連他都找不到入口,恐怕別人就更難了。他沒有太多時間,今天必須把事情辦妥。抬手擊了擊掌,那些隱藏在暗處的神宮護衛從四面八方冒了出來。

  眾人都很驚訝,呆呆看著那些錦衣的徒眾拉線丈量。天下的墓葬都有一定的規律,什麽門對什麽位,單憑肉眼尋找很難發現。國師精通奇門遁甲,其實這些對他來說並不太難,只要有了工具和供他差遣的人,很快就可以找到。

  果然在月城下的影壁上有了發現,夏官拱手叫了聲座上,示意他看凹陷的那片低窪地。他點了點頭,埋在地下的火藥被點燃了,因為目標范圍很小,並沒有引發太大的爆炸。轟地一聲悶響,煙塵過後見地上出現一個方形的口,裡面黑洞洞的,散發出陰冷的寒氣。

  石盤陀幾乎嚇傻了,美人帶來的人行動敏捷,分明訓練有素。他忽然感到驚懼,她們究竟是什麽來歷?他隻想要個溫柔多情的妻子,從來沒有想要卷進什麽紛爭裡。

  既然有這麽多人幫忙,他可以退出了吧?他踟躕不前,身後有人在他後背推了一記,他踉蹌了下,被迫跟他們進了墓道。

  國師把自己的布帶替蓮燈扎上,怨聲道:“那顆鮫珠你到最後都沒有討回來,看看眼下,要派用場的時候才知道它的好處。”

  她疑惑地看他,為什麽事事都在他預料之中似的?當初他贈她鮫珠,難道就是為了應付今天麽?

  他好像有點心虛,調開了視線不去看她,自己舉著火把,把她護在身後。

  蓮燈回身拉曇奴,曇奴走得深一腳淺一腳,墓道內很潮濕,幾次打滑險些摔倒。四周的氣味也不好聞,腐朽發霉的濕氣透過紗布的絲縷充斥鼻腔,令人窒息。

  石盤陀完全成了探路的工具,腰上被人頂著刀尖,他艱難地回頭看,“長安,這是做什麽?”

  國師輕飄飄看了他一眼,“想活命就閉嘴,找到押不蘆自然不會難為你。”

  他失望了,美人的嗓音也變成了男聲,他魂牽夢縈了好幾天的,原來一直是個男人。他欲哭無淚,心頭泣血,喃喃道:“你怎麽能騙我呢……”

  國師充耳不聞,墓道往前是一座墓門,墓門是厚重的巨石,需要眾人合力才能將它推開。

  到底是幾百年的墓葬,底下陰氣很重,盛夏的季節也凍得人渾身哆嗦。蓮燈擔心曇奴經受不住,低聲道:“你不能再往前了,我去找骸骨,你留在這裡等我。”

  曇奴抓住她不放,國師見了一笑,“怕麽?蓮燈說得對,你的身體經不住陰寒,還是留在這裡為妙。”轉頭指派了兩個人,要他們陪她在這裡守住入口。

  他們繼續往前,火把照著前路,地上綠意斑駁。仔細看,原來甬道裡灑滿了錢幣,經過長年的腐蝕,銅錢起了厚厚的一層綠苔。

  石盤陀還在嘟囔,國師攢了幾天的火就快要爆發了,甬道的盡頭就是前室,他在石盤陀屁股上踹了一腳,“進去探,再囉嗦本座宰了你!”

  石盤陀沒有辦法,舉著火把畏畏縮縮進了洞口。

  前室相當於一戶家宅的廳堂,極盡奢華地鋪排著,幕牆上繪製了大副色彩豔麗的壁畫,墓室四角堆滿殉葬的物品和祭祀用的禮器。不過石盤陀發現他們倒的確不是衝著隨葬品來的,回回雖然算不上十分富庶的國家,貴族們過的卻是優於百姓萬倍的生活。活著享受不完,死了也要帶到地底下,所以回回國的墓葬,相對於其他西域國家要鄭重得多。他們對那些隨處擺放的金銀器皿不屑一顧,看來是見慣了大場面的。美人只顧催促他往後室裡去,石盤陀回頭望了他一眼,“押不蘆就在前面,你不蒙口鼻,小心中毒。”

  他抬了抬下巴,“用不著你操心,前面帶路。”

  石盤陀無可奈何,摸著墓壁往前走,過了一座漢白玉門,前面就是安放棺槨的墓室。後室較之前室更華麗,高拱的墓頂上繪滿了日月星辰,牆角端正供著琴棋書畫和日常穿戴的用品,一切如常,可就是墓主人的棺槨顯得十分詭異。

  這座墓並不是一個人的墓葬,回回貴族臨走帶了七名殉葬者,七具棺材眾星拱月似的圍繞著中間那具金棺,每具棺材的蓋子都半開著,從縫隙裡探出一根粗壯的莖,匯聚起來,供養頂上那個巨大的類似人頭的怪東西。

  蓮燈嚇了一跳,屍體腐爛後的惡臭差點把她熏吐,連國師都忍不住了,抬起衣袖掩住了鼻子。她壯了壯膽從他身後探出去看,那個東西只是長得像人頭,其實應當是個碩大的菌子,底下的根須同人參差不多,但比人參大了百倍不止。

  那就是押不蘆!她高興起來,打算過去探看,被石盤陀阻止了,“劇毒傷人,不能直接上手,要等根莖離了棺材和土,藥性才會消失。”

  神宮的人用不著國師吩咐,繩索往來幾次拋擲,將露在棺材以外的部分綁了個嚴實,十幾人匯聚起來向一個方向拖拽,拖得棺材七倒八歪,最後只聽一聲輕響,終於將那個毒物連根拔了出來。

  蓮燈沒見過這麽惡心的東西,它的根莖穿透骸骨,那細而透明的須在火光下蠕蠕爬動,像千萬條蚰蜓。眾人倒退兩步,有點不知所措,還是石盤陀上前拿火把去燒,稍一接觸立刻焦黑了一大片,這押不蘆怕火。

  根須燒完了,石盤陀歡喜得直拍手,“我這麽大的毒參,果然好東西。拿到中原去賣,不知能置辦多少間房舍呢!”撿起來交給蓮燈,笑道,“拿著,這是你的了。”

  蓮燈卻搖頭,蹲下挑了一截腿骨敲斷,揚了揚手道:“我要的是這個,押不蘆就歸你了,當作這幾日的報酬。”

  所以很大程度上算是各得其所,石盤陀頓時不那麽難過了,失去了愛情得到金錢,買賣不算虧本。粟特人是這樣的,有發財的機會一定不會錯過,同來的人趁機抓了幾把珠寶兜在懷裡,歡天喜地地離開了。

  蓮燈對錢財不看重,手裡掂著那截斷骨往回走,走了兩步發現國師不見了,慌忙四處找,看到耳室裡有亮光,他擎著火把,站在一個鐵匣前出神。

  蓮燈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匣裡放著一方丹書鐵劵,赤鐵上用金箔和朱砂撰寫,密密麻麻兩種文字,一種是漢文,另一種大約是類似契丹或回鶻的文字。她不明就裡,抬眼看他,他的臉上流露出她從沒有見過的表情,有些癲狂,仿佛是向往了許久,克制不住的急切。

  他上前兩步,小心而虔誠地伸手去觸,碰到了邊角,立刻被火燙了似的縮回來,滿臉錯愕。

  蓮燈歪著腦袋看他,“臨淵,你在幹什麽?”

  他轉過身來,把兩手放在她肩上,“蓮燈,我想要那個。”

  她點了點頭,“墓主早就死了幾百年了,你想要就拿啊。”

  可是她不懂,她沒有開天眼,見到的不過是一塊赤鐵。在他看來鐵劵卻燃著熊熊烈火,他的純陽血會助漲它的威勢,膽敢觸碰,會被燒成灰燼。

  所以現在到她回報的時候了,他拉過她的手,摩挲她腕上的皮膚,不知什麽時候割出一道口子,血滔滔地流了出來。她惶駭但順從,他沒有看她,也不說話,只是用力把傷口按在鐵券的棱角上。她開始渾身打顫,他知道她痛,這方鐵劵會吸她的血,如果運氣不好,可能會把她吸乾。他心裡莫名難過,卻不能回頭。花了這麽大的力氣帶她來這裡,現在他渴望的東西就在眼前,不能因為一時婦人之仁就放棄了。

  他師父曾經告訴他方法,“需要一個純陰血的人,心甘情願地喂飽它。即使是臨死的前一刻,也不能夾帶任何怨恨。”

  他撫摸她的臉,低頭親她,“蓮燈,我愛你。”不知道這話對她是不是安慰,如果她會死,希望她不會討厭他。

  蓮燈是個傻姑娘,隨時願意為她的壓寨夫人犧牲。她渾渾噩噩地想,愛比喜歡又進了一層,他說愛她,真奇怪,原來國師也是可以愛人的。

  她忍痛笑了笑,冷汗順著鬢角流下來,她有點羞愧,現在一定很醜。

  頭暈得厲害,他的臉是重影的。她轉過頭看那面鐵券,像潮汐漸漲,她的血居然全部灌輸到裡面去了。紅色的鐵慢慢變得暗沉,漫過一大片字跡,到達末端,快要覆蓋住邊角了……可是她掀不開眼皮,忽然迎頭一個巨浪拍來,落進了無邊的黑暗裡。

  一切都結束了,他垂著兩袖站在那裡。低頭看,她臉色蒼白。他抬起手指壓在她的脖頸上,動脈只有微微的一點跳動。他放下她,從匣子裡取出丹書鐵劵,嘲弄地發笑。剛才火焰滔天,現在卻只是個鐵疙瘩。

  他跨過她往耳室門前去,吩咐秋官,“關墓室門的時候把曇奴推進去,讓她們有個伴。”

  秋官道是,為他引路退回前室。

  鞋底踩在無盡的銅錢上,哢哢輕響。他走得很慢,分明應該很滿足,卻又覺得好像丟了什麽,心裡七上八下。蓮燈留在這裡,他朦朧的愛情也留在了這裡,真的要這樣嗎?他一步一步,越走越沉重,忽然停下來,奪過一支火把便往回走。他以前不懂什麽是恐懼,可是現在卻感到害怕。向耳室裡奔跑,十來丈的距離那麽遠,跑得心急如焚。還好她在那裡,他把她抱起來,緊緊摟在懷裡。不管能不能活,不該遺棄她。

  他帶她出了地宮,曇奴看見她的樣子很震驚,但沒有說一句話。她是聰明人,不管墓室裡發生了什麽事,她現在最該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當然驛站是不能再回了,神宮的人早就滲透進碎葉城,在城中一隅安排了落腳的地方。也不必擔心粟特人走漏風聲,他們參與後得了好處,第二天天一亮就腳底抹油了。

  曇奴不知道應該責怪誰,蓮燈躺在那裡奄奄一息,她除了哭沒有別的辦法。

  其實罪魁禍首還是她,要不是她中了押不蘆的毒,蓮燈不會進墓室,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她打探不到她受傷的原因,她的傷口被包扎起來了,但是她忘不了當時是怎樣的觸目驚心。

  國師什麽都沒說,他應當也很著急,讓人熬補血的藥來親自喂她。走投無路時割破自己的手腕讓她喝血,可是她喝不進去,血流得到處都是,他暈血,搖搖晃晃就栽倒在了她榻前。

  可是他終究不能停留太久,他還有他要辦的事。蓮燈三天之後依舊沒有起色,他便率眾離開了。

  曇奴看著人事不知的蓮燈,眼淚都要流幹了。她是失血過多,人就像個紙片,幾乎沒有份量。她看慣了她活蹦亂跳的樣子,一路上忙前忙後照顧他們,騎在馬上唱紅狐狸是她最快樂的時候。現在這樣了無生氣,她拿什麽來救治她?
  有時候覺得人情薄如紙,國師和她這麽好,最多也隻守了她三天,果真男人是最靠不住的。所幸老天眷顧,蓮燈很爭氣,堅持了幾日,漸漸清醒過來了。

  她說:“禍害活千年,我一定是個妖孽。”

  曇奴卻笑不出來,更加兢兢業業地照顧她。她偎在她肩頭歎息:“還好我有姐妹。”一面又擔心她身上的毒。曇奴說早就已經解了,她昏迷了七天。

  她身體好些後,就開始謀劃怎麽進定王府。關於國師,她只是覺得悵惘,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他會飛得很高,她困不住他。

  曇奴對她受傷的經過耿耿於懷,“你腕上口子到底是怎麽來的?只要再深一點兒,你的手就廢了。”

  她很傷心,但是沒打算把真相告訴曇奴,她還向著他,想要維護他。含含糊糊地掩蓋,說可能是採押不蘆的時候不小心刮到的。又問怎麽離開地宮的,曇奴說是國師帶她出來的,她稍稍覺得安慰,至少他沒有扔下她,也算不錯。

  她轉頭看窗外風吹芭蕉樹,葉片拍打著,聲勢如浪。不知道他現在去了哪裡,還在不在碎葉城。他要對付定王,可定王大權在握,除了暗殺,沒有別的辦法。她答應過要助他一臂之力的,答應的事不能反悔。況且他說愛她,她可能有點傻,已經信以為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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