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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四姐古言合集》第40章 禁庭(40)
  第40章 禁庭(40)
  我沒有生氣,只是有點難過。(2)
  他輕輕一笑,把手挪開,嘉元通寶幾個大字赫然撞進視線,他語調甚歡快,“皇后果然神機,看來今晚我是留定了。”

  她跌坐回去,哀哀歎道:“不改倒好了,改來改去的,反而猜壞了。”

  他聽了臉色一沉,“不歡迎我留宿湧金殿麽?皇后莫忘了,你是我的娘子,再有兩日,我們大婚就滿三個月了。”

  他忽然換了語氣,同先前大不一樣,讓她想起初入禁庭時見到的他,高高在上,每一個眼神都令她膽寒。他說得沒錯,到初二就滿三個月了,這三個月他們未圓房,她心裡不情願,他也從來沒有逼迫她。這方面他是做得很好的,就像那日去延福宮,情熱得那樣,最後還是委屈了自己,她都知道。

  有時候覺得他真是個好人,他的心智在朝堂,不在情上。男女之間相處,他幼稚直白。但是這些看似無害的東西都是表象,他有他的算盤,感情裡面添加了政治的成份,便再也純粹不起來了。

  她終究還是有些怕他的,囁嚅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剛從外面回來,身上衣裳都沒換……官家稍等我一會兒吧,我洗漱了再來陪官家說話。”

  他不言語,掂著那銅錢往簾後去,大有上床等她的意思。

  她歎了口氣,踅身走進偏殿,春渥同她說話,她也惘惘的。腦子裡不停的琢磨,今天大概要為他們之間的關系做個決斷了。他可以忍一時,不能忍一世。她隱隱感到不安,並不是要為誰守節,只是現在的局面,頂在風口浪尖的就是她。她覺得恐懼,猜不透雲觀,也猜不透今上。他們似乎都很有把握能除掉對方,她的存在對於他們來說算什麽,她已經不知道了。

  坐在浴桶裡,心亂如麻。隻記得雲觀說過的話,今上讓她入禁庭,迎她做皇后,只是為了引他現身。那麽之前的種種,信件的往來,甚至他遊歷建安結識她,都已經不可信了麽?
  她崴了下身子,險些栽進水裡,春渥忙攙住了,壓著嗓子問:“出了什麽事麽?一整天心不在焉的。”

  她答應對誰都不提起的,這麽大的事,攸關生死,上回他逃過一劫,這回不能毀在她手裡。她搖了搖頭,“沒什麽,就是太累了,我現在看人都是重影的。”

  春渥放下心來,拿胰子細細打她的手臂,一面道:“累就好生歇著,同官家說一聲,他總能體諒你的。”

  她沒說話,草草洗完了出浴,她們往她身上灑香粉,一層一層撲得嗆鼻。終於收拾妥當了,春渥領人退出去,她看殿門緩緩闔上,才掖著寢衣往後殿裡去。

  他已經換下常服,松垮的襴袍拿玉色繩帶束著,靠在床頭看書。聽見她的腳步聲,抬頭看了她一眼,“愣著做什麽?又不是頭一回同床共枕,害怕麽?”

  她心裡緊張,局促地提著裙角上腳踏,挨在他身旁睡了下來。

  香噴噴的人兒,純潔得纖塵不染。他放下書,一手撐著頭,一手撫她的臉,“在長公主宅邸玩得好麽?長公主款待可周到?”

  她說都好,他的手指滑進她領中,她羞怯地縮了脖子。

  他輕輕微笑,笑容裡有種寵溺的味道,“皇后今日與平時不大一樣。”

  她心慌氣短,唔了聲道:“哪裡不一樣?”一壁說,一壁不動聲色抓住他的手,纏綿地與他十指交扣起來。

  他任她延捱,並不著急,頓了會兒才說:“皇后今天很美……特別的美。”

  她看他一眼,嗔道:“這是什麽話,我一直都很美,我是建安有名的美人,官家忘記了?”

  他擴大了笑容,“是啊,天天在眼前,倒忘了我娶的是天下最美的人了。”言罷又問,“在公主府玩了些什麽?”

  她努力地回憶,因為雲觀的出現擾亂了思緒,好多東西她都忘記了。可是他不好糊弄,既然明裡暗裡都有人監視,她說不出來就有可疑了,便掰著他的手指頭細數,“我們聽徐婆惜唱《蘇幕遮》,看耍吞劍和藥發傀儡。下半晌宰相娘子進獻香料,後來又有猴子戲和小黃門蹴鞠……你問這些做什麽?弄得殿試一樣。”

  “我不得空出去,也不知你在外面好不好。只是覺得禁中沒有你,心裡有些發空……”他說的是實話,娶了妻子和孑然一身的時候心境不一樣。索性沒有倒不去想,有了便惦記著,像太陽下山就得收衣服家什,成了一種本能。

  她聽完,心頭顫了顫。燭火把他的臉映照成金黃色,她抬手捋他的鬢角,“官家今日在宮中又做了些什麽?”

  他笑了笑,“挨罵。”

  她無奈搖頭,“又是那些言官麽?”

  他嗯了聲,把視線調向殿頂,“罵完水利罵賦稅,罵完了賦稅責怪我沒有皇嗣、不幸后宮,我在他們嘴裡簡直就是個昏君。”

  她悻悻的,不敢接著說皇嗣的問題,隻道:“忠言逆耳麽,剛愎自用的才是昏君,官家聽得進諫言,是有道明君。”

  他轉過眼來打量她,“皇后倒懂得避重就輕,打算一直這樣下去麽?”

  她心裡通通急跳起來,一味地裝糊塗,“官家指什麽?”

  他的唇角優雅上揚,並不回答她,慢慢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我終究不是佛,我也在紅塵中打滾,皇后莫把我想得太清高了。”

  是會有這麽一天的,她早有準備,可是如今又品咂出了不甘和屈辱。起先不知道雲觀還活著,就算屈從,多少還有些情願。然而現在不是了,雲觀來了,卻讓她隱忍。今上留下她,又是為了引出雲觀,那麽她存在的價值究竟是什麽?
  他們當他是瞎子聾子,可這天下的事,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他沒有質問她,因為怕她經受不起。他在感情上一向不夠果敢,以前不懂什麽是愛情,是她一點點教會他。他的愛是完整的,不可分割的,只能給一個人。他小心翼翼捧到她面前,擔心她拒絕,甚至有點討好的意味。可是今天叫他嘗到了錐心的滋味,他坐在垂拱殿裡,耐心被一截一截燒成灰,為什麽她還在裝聾作啞?

  那具身體是可愛的,熟悉的。他覆在她身上,扯起錦被蓋住兩個人,迷蒙之中吻她的唇,啄一下、再啄一下,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還差了點什麽。試著舔舐,描畫她玲瓏的唇瓣,陣陣血氣上湧,比先前更劇烈,仿佛突然開啟了一扇門,門後有他預想不到的風景。他把她掬起來,輕輕喚她,“皇后,今日圓房好麽?”

  她緊閉著眼,表情像在上刑。聽見他這句話,終於飛紅了臉,哆哆嗦嗦說:“我還沒準備好。”

  他皺起了眉,“已經三個月了,怎麽還沒有?上次去延福宮,要不是你身上……我就已經……”

  她偏過頭,找不到借口,還是那句話,“沒有準備好。”

  今上有些苦惱,要怎樣的準備呢,不是只要他準備好就可以了嗎?自己蓄勢待發,她卻一副殺身成仁的樣子,實在敗興得很。他凝眉審視她,依舊去親她的嘴唇,親完了往下挪,落在她的脖頸上。她那麽香,不是任何一種香料堆砌成的。薄薄的寢衣勾勒出她的體態,波瀾起伏叫人血脈噴張。他把手覆上去,她訝然低吟,他嚇了一跳。然後所有的警醒機敏都從腦子裡拋了出去,隻感覺到一種不可思議的震撼。她就在這裡,綿軟地臥在他掌中,他聽見耳中嗡嗡的血潮,橫向拍過來,拍得他失了方向。

  穠華推不開他,既害怕又憤恨,覺得他們都不拿她當人看。她心裡其實怨雲觀,怨他不帶她走,把她留在這深宮,誰知道有沒有明天。今上呢,他的話有待考證,一個玩弄權術的人,及到必要時,真的也可以變成假的。

  原本應該很美好,她記得延福宮那天,吻一下便栗栗顫抖。可是現在她做不到了,她努力抵抗他,不敢太肆意,對他來說也許微不足道,卻已經是她全部的倔強了。

  他還是察覺到了,挪開手,落在她的腰上,“皇后,我討厭我麽?”

  她搖搖頭,洶湧的眼淚滾滾流淌進鬢發,她說不出話來,沒法解釋,亦不能向他求證,只能屈在心裡。

  他的情緒逐漸平複下來,抿緊了唇,忽然動手扯開她的交領。她抽泣著掩住胸,眼睛裡蓄滿了驚惶,細聲說不要。他卻有些魔症了,直到看見她肩頭猩紅的宮砂,終於松了口氣。他還以為出了什麽岔子,有一瞬間幾乎被想象擊倒。萬幸沒有、萬幸……

  他低垂下頭,心裡很難過,總有種被辜負的感覺。本來已經往好的方向發展,沒想到轉眼都亂了。她不懂得依附強者麽?她是他的皇后,她忘記了麽?
  前殿傳來篤篤兩記敲門聲,夜裡聽得分外清晰。他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略緩了緩,轉身趿上軟鞋向外走去。

  “官家……”她怔怔追了出來,“你要去哪裡?”

  他回身看,她光著腳,披散著頭髮,寢衣下桃紅的抹胸那樣妖嬈,可他卻覺得刺眼。他往後退了一步,“我還有些事要辦。”

  “你要去別的娘子那裡麽?”她垂著淚,伸出雙手,“官家……”

  他只是看著她,這次沒有去抱她,“天涼了,皇后回去吧!”到底還是狠了心腸,打開湧金殿的大門,從殿裡跨了出來。

  秋風蕭瑟,呼嘯著刮過簷角,直刺人的皮肉。他在殿外稍站了會兒,聽見殿內她的低泣,心口像被人用劍破了洞,嗖嗖往裡灌著冷風。

  錄景上前給他披上大氅,低聲道:“殿前司趙嚴回來複命了。”

  他斂神下階,邊走邊問:“人在哪裡?”

  錄景道:“在福寧殿候駕。”

  他加快了步子,入殿見趙嚴垂手立在一旁,他跽坐下來,急切問:“如何?”

  趙嚴長揖下去,“禁軍追至城外十五裡,原本已要將人拿下了,不知從哪裡又冒出一批援軍來,人數眾多,恐有百余,個個皆如死士。臣等誅殺三十六人,可惜天黑,還是讓懷思王趁亂遁逃了。”言罷跪下頓首,“臣有負陛下所托,罪該萬死,請陛下治罪。”

  他心頭火起,咬牙罵了聲蠢材,“如今人在哪裡,可有消息?”

  趙嚴道:“說來怪異,人竟如憑空消失了一般。臣等搜查了方圓五十裡,一無所獲。依臣所見,榮國長公主必定知道他的下落,何不就此審問長公主?”

  他頭痛欲裂,發力按壓太陽穴,一面恨聲道:“以什麽罪名?重光是前太子,一未通敵,二未叛國。就算他現在光明正大出現在紫宸殿,朕也不能奈他何。眼下他出現在長公主宅邸,朕就尋長公主的晦氣,叫朝臣知道了怎麽看朕?榮國長公主暫且動不得,消息傳進內闈,太后要過問,皇后那裡也瞞不住。”轉頭吩咐趙嚴,“繼續打探,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給朕找出來,找見就地正法,永除後患。若他有膽子走到人前來,那更好辦了,朕能殺他一回,便能殺他第二回。”

  趙嚴領命去了,錄景看他下了丹陛,回身遲疑道:“懷思王畢竟還有舊勢力,暗中也有人助他。官家想,若他一直不出現,就這樣放任下去麽?”

  他表情愈發凝重了,忖了半日才道:“他躲不了多久,朕有辦法讓他自投羅網。你明日派人去公主宅,以皇后的名義請長公主進宮來。朕許久未見阿姐了,願與阿姐暢談。”

  錄景覷他神色陰鷙,不敢追問,忙揖手應了個是。

  大鉞皇室自第三代君王起便子嗣不興,先帝二十七歲時才得第一女,就是榮國長公主。

  長公主閨名似融,生在四九天裡。彼時先帝很高興,公主降世便有封邑。公主生來敏而好學,先帝鍾愛之,就算其後陸續又有兩子三女,都沒有人能越過她的次序。公主一生順風順水,只有婚姻坎坷。她與已故的駙馬是怎樣一種感情,誰也說不準,曾經有過琴瑟不調的傳聞,然駙馬過世後,公主未再改嫁,外間說起來,沒有人不盛讚公主賢德的。

  可是究竟賢德不賢德,宮闈之中的內幕,身在其中都說不清,何況外人乎!

  皇后邀長公主入宮相聚,長公主必當從命。自覺昨天雲觀的出現,無形中拉近了與皇后的距離,接了口諭便梳洗打扮,乘厭翟進宮赴宴去了。

  宮中內侍將她帶到了偃蓋閣,閣中尚且無人,只有紫檀案上一隻博山爐燃著檀香,孔中嫋嫋升騰起煙霧。她略站了會兒,黃門送來茶點,她沒有理會,憑欄坐下,眺望外間景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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