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裴萬面色一僵,怔忡地看著裴老頭,見他愁眉不展的望著自己,臉上盡是懷疑,肩頭一塌,喉嚨翻滾兩下,說不出話來,挺直的脊背也慢慢駝了,待宋氏把裝了一籃子的紅薯遞給他,他還回過神來,他在家裡,這般不值得信任嗎?
“老二,我說的話聽進去了,秀秀的親事不能拖了,明年不知道又是怎樣的光景呢。”若非分了家,裴老頭也不會把秀秀的親事交到裴萬手上,想起自己大兒子和二兒子,當初也是自己心軟,擔心二兒子家散了,沒想著,到頭來苦了自己和宋氏。
裴萬低頭,看著手心裡的兩個銅板,哽咽地咽了下口水,“爹,我知道了。”轉身,整個人再無方才的容光煥發,神采奕奕,宋氏往外邊看了兩眼,遲疑道,“你說老二能行嗎?他會不會自己拿了銅板隨意讓媒人給咱秀秀找戶人家?”
裴老頭心裡也沒底,“我交代過他了,要是老大在就好了,對了,你去村頭買些瓜子和糖,明天,我們去老大家坐坐。”
聽她又說起去裴勇家的事兒,宋氏面上不耐,揮著手往外邊走,“知道了,都說第二遍了,老大媳婦是個心思細膩的,哪會家裡沒買糖和瓜子,要你一直掛在嘴邊?”嘴上抱怨著,人還是出了門。
家裡地方小,沈芸諾有心留沈聰邱豔他們住一晚也沒法子,裴征看她心裡不舍,挽留沈聰道,“三哥不若留下,晚上嫂子和阿諾帶著孩子睡床,我們在外邊打地鋪,左右有棉被,不怕冷。”
沈芸諾準備了兩床棉被,一床就是給沈聰邱豔的,看沈聰張嘴欲拒絕,他指著後山,來了興致,“正好,冬日去山裡的人少,我陪三哥去裡邊轉轉,說不定能有點收獲。”
這點倒是讓沈聰來了興趣,大丫也小心翼翼的牽著他的衣角,滿眼期待,“爹爹,我想和表弟一起玩。”家裡沒有玩伴,村裡的人都不樂意和她玩,整日跟在邱豔身後,難得遇著小洛和她年紀差不多。
女兒開了口,沈聰仍面有遲疑,望向邱豔,後者緩緩笑道,“難得大丫喜歡,去看我爹晚上她都鬧著走,咱就留下吧。”
沈聰點了頭,晚上,沈芸諾煮了三截臘腸,又取了塊肉煮了,裴俊過來,見沈聰他們不回了,和周菊商量,裴征和沈聰和他睡,周菊在這邊屋裡挨著沈芸諾一起。
農家燒的炕大,睡五六個人不是問題,下邊炕上邊床,沈芸諾笑著謝過,睡覺的事情解決了,心裡愈發歡喜,嘗過沈芸諾的臘腸,沈聰連連點頭,“顏色不好看,味道卻好,乾乾的,有些辣,不肥膩,還是你有法子。”
怎麽做沈芸諾和邱豔細細說過了,見沈聰喜歡,她也高興,“哥喜歡的話回去多裝些,過些日子隔壁村殺豬的話我們再買些回來做就是了。”她也喜歡臘腸的味道,尤其,熏過的臘腸味道更好。
一夜的大雪,房屋不時傳出聲響,屋裡燃著燈,周菊趁著沈芸諾和邱豔在床上說話,自己坐在邊上做針線,前幾日忙,衣衫破了也沒來得及縫補,她和裴俊商量過了,明早繼續做豆腐賣,天越冷,不想出門的人越多,買豆腐的人也越多。
沈芸諾給大丫做了件襖子,粉紅色的衣衫,腰間兩側做了兜,天冷了手捂進兜裡,平時裝點吃食也行,穿在身上,大丫笑得合不攏嘴,旁邊的小洛前傾著身子也笑,“姐姐,我也有,娘說過年的時候才能穿,在衣櫃裡擱著。”
邱豔哭笑不得的摸了摸他頭,“明年舅母也給你做身。”得知沈芸諾去橘子皮掙了錢,邱豔心裡也高興,她過得好,沈聰心裡也是舒坦,看大丫一會兒把手放心兜裡,一會拿出來,很是喜歡的樣子,促狹道,“先脫下來,別弄髒了,過年的時候拿出來穿。”
“我本來也要給你哥做身的,不知道尺寸,想著你自己做,布是買回來的,你和哥走的時候再給你們裝上。”今年掙了錢,她想好好對她身邊的人,買布的時候一點沒遲疑。
邱豔搖頭,“我和你哥有衣服穿,布你自己留著,明年開春了做兩身衣服也好。”沈聰在家裡邊,缺什麽買什麽,而且,鋪子上給的價格也低,他花錢買東西比別人便宜不少,家裡有錢,不差糧食,她心裡也滿足了。
沈芸諾不再和她說這件事,想著等他們走的時候布無論如何是要送給他們的。
東一句西一句說著話,半夜裡,周菊才停下手裡的針線,滅了燭火,翻身上床,由衷的羨慕沈芸諾,裴征對她好,娘家哥哥護著她,嫂子也待她跟親妹妹似的,在周家,和她關系好的兄弟姐妹自己有了一家人,哪會事事和自己說。
清晨,呼嘯的北風吹得被雪堆覆蓋的竹林抖了又抖,一塊兩塊的雪啪的應風而落,聽著屋子裡腳步聲傳來,周菊就醒了,下床穿好衣衫,躡手躡腳的出了門,動靜再小,也驚醒了床上的邱豔和沈芸諾。
“嫂子繼續睡吧,天還早著,四弟和四弟妹做豆腐賣呢。”裴俊和周菊每日天剛亮就起開始去村裡磨豆子,做豆腐,一切都收拾好了出門天已經大亮了,不過,聽著外邊的風聲,也知道,今日,天只怕是更冷了。
邱豔翻了個身,拽著被子往兩個孩子身上蓋了蓋,低聲道,“那咱們再眯會吧。”
周菊點豆腐的時候,裴征和沈聰才過來,晚上炕暖和,又是新棉被,沈聰睡得好,望著外邊白茫茫的天,皺眉道,“裴四兄弟今日要出門賣豆腐?雪大,豆腐會不會凍住了?”
裴俊一臉客氣,緩緩解釋道,“不會的,豆腐冒著煙,我走快些,不待它結冰就賣完了。”而且,竹框邊裹著稻草,不透風,豆腐冷得也慢。
“做生意不容易啊。”沈聰感慨了句,驚覺自己聲音大了,忙壓低了下來,屋裡的沈芸諾和邱豔還在睡覺,別吵著他們了。
家裡有雞蛋,裴征拿了八個出來,讓裴俊順便看著火,打了米下鍋,去碗櫃裡拿出昨晚沈芸諾做好的饅頭,放在鍋上,“昨晚下了一宿的雪,路更不好走了,你在周圍轉轉,別走遠了,和四弟妹吃了早飯再出門。”
看他煮雞蛋的時候裴俊就察覺到有自己的份了,紅著臉,一臉的不好意思,尤其,沈聰還在,更是覺得無地自容,看出他不自在,沈聰笑著接過,“聽你三哥的話,銀子掙不完,身子最重要,吃了早飯,我和你三哥也去山裡轉轉。”
大冷的天,山裡獵物少,不過,興水村沒有獵戶,山裡的獵物說不準多得很,指不定會有大收獲,來的時候,他手裡沒帶打獵的工具,和裴征道,“你的刀在哪兒,我出門看竹子,削尖了背著。”
裴征會意,拿著刀和他一塊出了門,先晃掉竹子上積壓的雪,兩人才動手,“今日咱準備好,明日去山裡,我看屋頂上的雪多了,得刮掉才成。”沈聰和裴征一人扛著兩根竹子進了院子,竹子被砍短了,饒是如此,沈聰還是感覺院子太小了,一堆的木材佔了地兒,院子和別人家的屋子差不多,“明年起屋子,想著弄個大的院子,做什麽都方便些。”
裴征拿了凳子出來,讓沈聰說,他做,通紅的手握著冰涼的刀,也不覺得冷,“明日去山裡要經過那片地基,我帶三哥看看。”
等沈芸諾和邱豔起床,早飯坐好了,看裴征坐在院子裡,身上白茫茫的雪,沈芸諾皺眉道,“怎麽不到屋簷下做,還下著雪呢,被凍得手生凍瘡了。”
“他皮厚實著,阿諾別擔心,小洛和大丫還沒醒?”兩個孩子昨晚玩到半夜,此刻正睡得香,外邊動靜也沒吵著他們,沈芸諾搖了搖頭,“還睡著,他是做什麽呢?”
“明日去山裡總要備些獵具,妹夫身子骨好,你瞎操心什麽。”裴征的本事不在他之下,若非見識過,他也不會相信,拉著沈芸諾,讓她洗臉吃飯。
裴征也是出神了,忘記挪個地方,聽著沈芸諾的聲音才回過神來,抖了抖身上得雪,手被凍得通紅,好在一直動著,只是看著紅,卻不覺得冷,叫裴俊周菊吃了飯,開始個忙個的了。
既然沈聰邱豔在,沈芸諾想著這幾日做兩身衣衫出來,拿了布,讓邱豔說了沈聰得尺寸,姑嫂兩忙活開了,周菊送走裴俊又做了鍋豆腐,以防同村子的人來找她買豆腐。
不到一個時辰,真有人來,周菊記著是梨花她二嫂,劉花兒和梨花關系好,可張家裴家卻是不怎麽走動的,周菊臉上掛著笑,招呼道,“張二嫂來了?可是有什麽事?”
張二嫂籃子裡的豆子她也見著了,不過還是禮貌的開口詢問,以免鬧了笑話,豆腐沒放在外邊,而是擱在沈芸諾的屋裡。
張二嫂臉上神情不太好看,早上她準備送年禮回家,問裴俊換豆腐,誰知,裴俊愛理不理的挑著擔子走了,她收拾好了出來,尋思著親自來一趟,“我來換三斤豆腐,對了,這麽大的雪,我看你當家的怎麽還出門賣豆腐?”說到這,臉上的表情變了變,明白裴俊為何不搭理她了,暗暗罵了兩句,面上去掛著笑。
“家裡掙點錢回來,瞧瞧咱家屋子,一家屋子終究小了。”周菊站著和張二嫂寒暄,見她往屋頂上看,慢悠悠解釋道,“是我三哥和我三嫂哥,雪大了,清理屋頂的雪呢。”家家戶戶每年都會這麽做,張二嫂沒覺得什麽稀奇,只是,視線落在坐在房頂側對著她的沈聰臉上,不由得紅了臉,沒想著沈聰長這樣,濃眉虎目,五官硬朗,和村子裡傳的不太像。
周菊看她愣愣的發呆,臉也紅了,心下更狐疑,輕輕拉了她一下,“張二嫂怎麽了?”周菊沒多想是因為,村裡村外都怕沈聰,避他還來不及,哪會直直盯著人看得自己紅了臉。
“沒,我來換豆腐的,走吧,咱進屋說話。”張二嫂低下頭,快速斂去了羞澀,想著沈聰的模樣,怎麽都和傳言不太像,眼珠子轉了轉,忍不住問周菊打聽,“聽說你三嫂娘家有個哥哥最是護著她,屋頂上的就是他?”她本來想說的是“你三嫂她娘家哥哥臭名昭著,就是屋頂上那個?”話到嘴邊了又覺得不妥當,這才換了個說法。
周菊多看了她兩眼,“是他,張二嫂有事?”不過態度明顯淡了。
張二嫂也覺得自己問多了,訕訕一笑,“沒,只是看著挺溫和的,不像傳言那般。”
周菊臉色這才好看了,張嘴道,“三嫂她哥,性子自然是好的,走吧,我給你裝豆腐,你沒帶裝豆腐的籃子或碗來?”聽了沈芸諾的話,她和裴俊買了裝一斤豆腐的碗,每次,先鏟了豆腐放碗裡,再倒進對方的籃子或者大碗裡,分量是夠的,也不怕大家說什麽。
張二嫂眼珠子四下轉動了兩下,悻悻道,“出來得急,竟然忘記了,你這邊賣豆腐,想必有碗的,我借來用用,等我從娘家回來給你帶回來。”聽到這,周菊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估計是張二嫂回家送年禮,自己拿了豆子出來換的,否則,順手拎個籃子的事兒怎麽會忘記了,而且,裝豆腐的籃子要那種細的小筲箕,灶房裡家家戶戶都有,張二嫂是不想張嬸子知道了罵她吧。
遲疑道,“我家裡就兩個筲箕,三嫂家裡也沒有多余的,張二嬸不然先回去拿?”換豆腐是小,別鬧得張家吵起來,張嬸子到時候罵她就慘了,想了想,道,“左右我一直在家,張二嫂回家也就一會兒的事兒?”
話沒說完,看一個院子外又來了人,定睛一瞧,見是張家嬸子,周菊心下明了,看張二嫂臉色蒼白的提著籃子已經走出去,賠著笑臉,“娘怎麽來了?今日喝二郎回娘家,想著裴四媳婦豆腐好,就來換一點,我爹娘離得遠,一年難得吃回豆腐。”
老婦人臉色極為難堪,“你瞞著來這邊是覺得我小氣還是怎樣?”她心裡不舒服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個,裴四做豆腐,她出門說起來,即便不是一家人也與有榮焉,剛聽著人和她說老二媳婦來這邊了她還不信,沒想著還真是如此。
冷冷的掃過她的籃子,婦人冷哼了聲,目光刻薄的落在周菊臉上,“我說裴四媳婦,你家做生意我不攔著,可過年了,那種偷偷拿了家裡糧食出來換豆腐的你可要好好思量,誰家的豆子不是天上掉的,別有人拿著十斤豆子來你也換。”
周菊明白她是敲打張二嫂呢,一臉和氣道,“張家嬸子說的哪兒的話,都是一個村子的,總要給些面子的,您要不要換些豆腐回去,剛做好,熱著呢。”
老婦人神色稍霽,“她不是換三斤嗎?換。”
張二嫂面如死灰,自家婆婆什麽性子她知道,入了她手裡的東西別想拿出來了,可又不敢說不,慢吞吞地遞過籃子,周氏照樣不接,“張二嫂,你還是回家拿個裝豆腐的碗或者筲箕來再說吧。”
上一回,她也是借碗給村裡的人裝豆腐,結果上門要碗,對方咬著牙不承認,還說她小肚雞腸,無中生有,那事後,周菊做事就格外小心,畢竟,碗是沈芸諾的,雖然她沒說什麽,周菊心裡卻不好意思,而且由著別人借,碗的錢都比豆腐貴了。
張二嫂灰土灰臉的走了,到院子外,又轉過身,看周菊轉身回屋,心裡憤憤不平,覺得一切都是周菊拖延惹的禍,心裡將周菊記恨上了。
沈芸諾在屋裡將外邊對話聽的一清二楚,村子裡,像裴家大房那般和睦的婆媳甚是少見,可能和裴元戶小時候經歷的事情有關,說起裴家大房三房,村子裡都是豎大拇指的,裴元戶小兒子說親,村裡村外的媒人都上門介紹。
周菊進屋,松了口氣,“好在我多了個心眼,真要是換了,不知道怎麽鬧呢,中午咱吃豆腐吧,這麽多,今天估計是賣不完了。”
沈芸諾好笑,“不著急,下午還長著。”韓家不賣豆腐了,興水村上邊的村子都會來這邊,裴俊挑著擔子,賣完就回,那邊的人不一定買得到,說不準會下來。
沈聰和裴征花了點時間,將屋頂的雪全部刮乾淨了,連著裴俊的屋頂也是,劉花兒在東屋看著,酸言酸語道,“三弟,都是兄弟,幫著把我們這邊的也弄弄啊。”
裴征沒搭理他,只是看著裴老頭和宋氏的屋子,猶豫了會兒,終究沒走過去。
午飯後,裴萬慫著背,耷拉著耳朵來找裴征說話,裴征在屋簷下削竹尖,看他皺著眉頭,“二哥,出什麽事兒了?”
“爹讓我請媒人給秀秀說門親事,我和媒人說過了,爹覺得我不太上心。”宋氏將裴秀看得重,認為裴秀是要去鎮上當少奶奶的,今日不見媒人上門,裴老頭和宋氏著急了,質問他是不是沒把事情辦好。
“三弟,我是不是混帳,爹娘都不信我?”抬手捂著自己的臉,裴征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想了想,安慰道,“你盡力了就好,行的端坐的直,小妹會明白你的。”
他爹娘,是要把四個兒子得心寒透了,心裡才舒服吧。
裴萬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我也是找不著人說了,就來和你說說,爹娘願意跟著我,怎麽就不肯信我呢?”
誰知道呢?
遐思間,外邊鬧了起來,大聲喊著什麽,裴征扔了手裡的刀,以為哪家著火了,大步走了出去,裴萬也抬起了頭,抹了抹臉上的淚,跟了出來。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裴征認出是裡正,喊了聲三哥,沈聰也走了出來。
“快來,快來,柱子被山裡的野獸咬了……”裡正神色焦急地揮著手,召集大家去村頭說話,沈聰頓時雙眼放光,沒想著山裡還真有獵物,掐斷了片竹篾含在嘴裡,轉身朝屋裡道,“大丫,小洛,走,看熱鬧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