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似是而非
路銘心一晚上沒睡好,所幸劉芬芳給她訂的機票是第二天一大早的,所以她也不用在酒店裡乾熬,早早起床趕去機場。
西部影視城這邊的機場是個三級的小機場,去東部很多城市都要到大點的機場經停。
就算路銘心卯足了勁兒盡快趕去H市,天氣也夠給面子,兩班飛機都沒晚點,等她轉了一趟飛機,降落到H市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鍾了。
大半天都耗在機場裡,在天上的時候又不能開手機,路銘心只能在轉機的途中,抽空給顧清嵐打了個電話。
電話中他的聲音聽起來和昨晚一樣,有些低弱無力,路銘心就很擔心:“清嵐,你到底有沒有生病?”
他笑著說:“沒事,你路上注意安全。”完全避重就輕。
等到了H市機場,來接她的就是一個她之前沒見過的司機。路銘心也沒指望他親自來接自己,看到那個司機就問:“顧先生是不是生病了,所以讓你一個人來接我?”
那個頗有些保鏢氣質的硬漢司機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明顯是某種讚同的意思,沒接她的話。
於是路銘心就懂了,氣哼哼坐進後座:“我就知道他愛瞞著我!”
那相當沉默的司機也不再說話,只是很快將車開出了機場。
雖然童年時來過很多次顧宅,但細數起來,這還是路銘心第一次以“準兒媳”的身份走進這個宅院。
她跟袁穎潔比較親密了,下了車直奔客廳,看到袁穎潔就毫不見外地喊了聲“阿姨”,然後抱怨:“清嵐真是的,回來都不帶著我。”
袁穎潔和藹地對她笑笑:“你回來也正好,小嵐昨晚發燒了,今天正在房間裡輸液。”
路銘心一聽就急了,連自己的行李都不管了,匆忙問了句:“他還是在原來那個房間住?”
說完也不等袁穎潔回答,就向走廊盡頭的房間走過去,留下站在原地的袁穎潔,把準備了一肚子的噓寒問暖的話又咽了回去。
路銘心跟顧清嵐早就不客氣了,走到記憶中他的房間外,推開門就進去了。
一眼看到半躺在床上,正跟旁邊的任染說著什麽的顧清嵐,她就毫不客氣地走過去坐在床邊,語氣非常委屈:“你果然是生病了。”
顧清嵐臉頰上還帶著些不自然的暈紅,顯然還是沒退燒,卻彎了彎唇角,對她笑得溫柔:“就是感冒了,沒什麽大事。”
任染可沒那麽客氣了,淡淡說:“別人感冒不是大事,你感冒了可不是小事。”
路銘心聽了就忙問他:“清嵐哥哥怎麽了?還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任染看了看路銘心,然後又對顧清嵐說:“看來你挺重視隱私的,對未婚妻也沒有坦白健康狀況。”
本來在領結婚證之前,按慣例是要進行體檢的,但現在法律沒有強製要求,路銘心也就沒管顧清嵐要體檢報告。
她現在想到這點,突然還挺後悔沒有要求看他的體檢報告,畢竟像他這樣什麽事都愛瞞著自己的人,能有個機會比較全面地了解下他的身體情況,還是挺不容易的。
路銘心委委屈屈地喊了一聲:“清嵐哥哥!”
顧清嵐只能對她笑笑,任染又看了他一眼,看他也不像要組織的意思,就對路銘心說:“身為他的家庭醫生,我來告訴你一下吧,他有慢性胃炎、哮喘,十六歲那年初發風濕性心臟病,好在治療預後不錯,不過會不會複發現在還不能確定,最近兩年又多了神經性頭疼。
“簡單來講,就是不能冷著餓著,不能氣著累著,普通的感冒發燒也不能保證不會引起其他病症複發……這麽說明白了點沒有?”
路銘心呆呆聽著,聽到後面眼睛就紅了,也是她粗心,只知道顧清嵐體質不好,沒想過要詳細了解他到底哪裡不好。
她握住他沒在輸液的那隻手,說:“清嵐哥哥,都是我太粗心了,沒能好好照顧你。”
任染真給她這種顛倒的因果邏輯給弄得無語凝噎,大美女,不是你太粗心,而是你眼前這個人,根本沒對你坦白好嗎?
而且你才跟他結婚半年好嗎?他的身體早在前二十年就糟蹋壞了,二十歲之後這幾年也沒閑著,跟你沒照顧好有什麽關系?
可惜瀟灑出塵的任染先生,沒有陷入愛情中,也理解不了正在熱戀中的人的腦回路,於是只能繼續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秀恩愛。
路銘心拉著顧清嵐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蹭了蹭,看著他的眼睛裡淚水盈盈:“清嵐哥哥……都是我不好,還拉你去劇組,讓你累病了。”
顧清嵐輕搖了搖頭,溫柔地笑笑:“不怪你,是我自己沒有注意。”
路銘心想起前世他身體一直不好,自己也常常疏忽,就更傷心了,乾脆俯身抱住他,將頭輕靠在他胸前:“清嵐哥哥,我不要再離開你了,別再私自不見了。”
她這樣說,是撒嬌的成分比要求的成分要多,顧清嵐笑了笑,抬起手臂,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好,這次太匆忙,下次不會了。”
顧清嵐下午輸完液,體溫總算降了一些,他要休息一陣,路銘心下了飛機也有點累,乾脆就窩在他身邊跟他一起睡。
顧清嵐說過怕感冒傳染給她,她還振振有詞表示:“我的體質好,又不會隨便感冒。”
他們依偎在一起,一睡就睡到了晚上。路銘心醒來的時候,顧清嵐還緊閉著雙目沒有清醒,她就半趴著偷偷去看他。
他還是不適,眉頭微鎖著,不時還會輕聲咳嗽。路銘心原本就握著他的手,這時悄悄地握得更用力了些,她就這麽看了他好一陣,才看到他側頭咳了咳,微微張開雙目。
她趁著他還將醒未醒的時刻,湊過去在他微張的薄唇上輕吻了下,她是真的心疼他受苦,恨不得能自己分擔一點:“清嵐哥哥,好點沒有?”
顧清嵐才剛從夢中醒來,就被她吻了一下,隔了一陣,目光才徹底清明起來,他垂眸看著她,笑容仍是不變的溫柔:“好一些了……”
路銘心又湊上去吻了下他微挑的唇角,他還感冒著,據說還有哮喘,她不敢跟他深吻,只能這樣稍稍親近。
即使如此,她還是覺得滿足,好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顧清嵐就有了種魔力:只要她能夠在他身邊,哪怕只是安靜地依偎,那就萬事足矣。
顧清嵐高燒還沒退,去餐廳吃飯也是勉強,這裡不是B市他自己的別墅,不出門也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
路銘心就讓他躺著,自己去客廳裡跟顧盛和袁穎潔一起吃飯,然後再從廚房帶他的晚飯給他。
顧盛還是關心顧清嵐的病情的,剛從公司回家沒多久,坐在餐桌上就問:“小嵐今天好點沒有?”
路銘心忙說:“好一些了,不過醫生說為了保險起見,要輸液三天。”
顧盛點了點頭表示知道,對她還算和藹:“難為銘心特地回來了。”
路銘心笑笑:“清嵐生病,我當然要回來,如果他生病卻沒人照顧,那我這個未婚妻做得多不稱職。”
她不過隨口一說,袁穎潔卻本來就心虛,聽在耳中,還以為她是含沙射影地說顧清嵐在顧宅裡沒人照顧,當下就說:“小嵐在家休息也很好,我還囑咐廚房給他燉了生薑魚湯。”
路銘心聽完卻是一愣,她話裡本來也沒有責怪袁穎潔的意思,本來她這個做兒媳婦的,只有被婆婆挑刺嫌做得太少的道理,哪裡有去挑婆婆刺的資格。
她心裡覺得有些怪異,但也沒說什麽,抱起湯碗來喝了一口掩飾自己的疑惑,而顧盛自從開口問了一句後,就再沒說過一句話。
路銘心想起來顧清嵐也不喜歡在餐桌上講話,據說是因為“食不言寢不語”的家教。
小時候以及少年時代和顧清嵐一家見面,路銘心自己的父母都是在的,她又粗心,人來瘋一樣見誰都很興奮,所以也沒留心。
現在看了顧盛,還有這個氣氛沉悶的晚餐餐桌,路銘心才開始想:怪不得顧清嵐長成那副性子,在這樣的家庭裡,想活潑都很難吧?
用最快的速度吃過了飯,路銘心就去廚房拿了給顧清嵐準備好的東西回房間。
本來顧清嵐的晚飯也是有傭人可以給送過去的,不過路銘心來了後就表示自己可以代勞,於是也就交給她做了。
因為不是主臥,顧清嵐的房間並沒有他自己別墅裡那麽大,但也不算太小,洗手間浴室一應俱全。
路銘心回去時,他正下了床在淋浴間洗澡,她將手裡的餐盤放下,去敲浴室的門:“清嵐哥哥,有點胃口了嗎?我拿了晚餐給你。”
她說過後等了一陣,見他還是沒回應,想到他高燒沒退,就自己跑去衝澡,連忙就拉開浴室的門衝進去。
裡面霧氣蒸騰,顧清嵐單手扶著牆半靠在牆壁上,人倒還是清醒的,看到她後勾了下唇角,聲音低弱:“銘心……你這是又要幹什麽?”
他雖然是笑著,但臉頰上的紅暈卻被熱氣蒸騰,顯得更大了些,路銘心看他的樣子,就知道剛才他是沒力氣開門,也沒力氣大聲回答自己。
雖然說感冒發燒時,衝個澡可以有助於身體降溫,但他這樣站都有些站不穩了,還自己跑來浴室的,真是少見。
路銘心看了他的樣子,頓時也不管自己的衣服會不會被弄濕,就上前一步,架住他的胳膊,然後關了還在衝水的淋浴頭。
既然是洗澡,他肯定是沒有穿衣服的,路銘心當然也不忘用眼睛在他身上溜兩圈吃夠豆腐。
顧清嵐倒還是又心情笑:“銘心,你要看我,隨時都可以……”
路銘心這會兒可不害羞了,輕哼了聲:“白撿的便宜不佔白不佔。”她接著問他:“你洗好了?”
顧清嵐點頭:“洗是洗好了,不過沒控制好時間,大概是在浴室裡太久了,手腳沒力氣。”
他的確全身酸軟,大半重量都毫不客氣地靠在她身上。
她當然也不能讓顧清嵐就這麽光著身子走回去,出浴室前就扯了浴巾把他的下半身包起來。
把顧清嵐扶到床上坐著,她又去衣帽間找了根浴巾給他擦頭髮。
弄了一陣,她無意間低頭,看到顧清嵐微垂著頭,坐在床沿上等她給擦頭髮的樣子,突然覺得他看起來乖乖的。
於是她就笑著得意:“清嵐哥哥,你現在好像個懂事的小孩子哦。”
顧清嵐大約是真的沒力氣跟她爭辯了,隻輕笑了下:“你現在大可以盡情得意……”
路銘心是領教過顧清嵐的腹黑和氣場了,他當然不愛發脾氣,但偶爾認真起來,自有一種凜然的氣勢……比如小時候把她關在洗手間那次。
被一次嚇破了膽的路銘心當即就閉嘴不敢再多說,認真把他的黑色短發擦到半乾,然後又找了睡衣幫他穿上。
他們已經結婚有幾個月了,每天同床共枕,最親密的事情也做了不少,路銘心給他穿衣服當然也不會再害羞。
再說顧清嵐的身體路銘心現在已經很迷戀了,還可以趁機摸兩把小腰什麽的,路大美女不要玩得太開心。
顧清嵐還跟以往一樣,任她毫不饜足地在自己身上亂摸,被她扶著半躺下後,就對她笑了笑:“銘心,劇組出了意外,受傷的還是李靳,杜總跟我商量過,預計要停工一周徹查。”
路銘心也早預料到了,點點頭說:“我知道,我回來時劇組那邊雖然沒正式通知,但大家也都在觀望,我離開魏導也沒阻止我,大概也是知道短時間內沒辦法開工吧。”
如今的情況就是這樣現實,如果那個架子倒下來時,受傷的是普通人,可能劇組還不會受太大影響,可李靳畢竟不是一般的工作人員。
如果他受傷,劇組還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照常拍攝,好多人那裡都交待不過去。
尤其是李家,連顧清嵐都在第一時間接到了李家的電話,劇組面臨的壓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知道這部戲對於顧清嵐的意義後,路銘心反倒先安慰他:“沒事,你不是也病了嗎?我也跑回來了,兩個主演都不在還拍什麽?再說了,劇本不是要修改,正好時間也更充分一點。”
聽她這麽說,顧清嵐就對她笑了笑,沒再說話。
顧清嵐平日的晚餐時間都是在六點鍾,但今天因為他下午輸液沒有胃口,所以就推到了夜裡。
路銘心端進來的餐盤裡,有熬得很爛的米粥,也有袁穎潔提過的驅寒的生薑魚湯。
顧清嵐還是胃口不佳,即使路銘心親自勸他,他也還是喝了幾口湯就搖頭表示不要。
路銘心只能讓他又喝了些水,抬手去摸了摸他微泛著水光薄唇,歎息著說:“攤上這麽個玻璃美人,不知道我要操碎多少心。”
顧清嵐側頭咳了幾聲,溫和地微笑:“你也可以不要。”
路銘心頓時就慫了,忙努力保證:“我哪裡舍得不要!”
他既然吃不下東西,路銘心也不敢多勸,看他聞到湯裡的魚腥味,還有些惡心欲吐的樣子,連忙把餐盤收拾好了端出來。
把餐盤送到廚房處理掉的時候,路銘心還意外地在廚房外遇到了袁穎潔。
看到那些剩下了大半的飯菜,袁穎潔就微皺了眉頭問:“小嵐還是吃不下?”
路銘心忙點頭,有些憂心地回答:“是啊,也許是因為有炎症,胃病也犯了,剛吃了一點就要吐。”
袁穎潔“嗯”了聲,像是忍不住抱怨:“小嵐的身體就是太差了,每次都是這樣,犯了病就折騰得厲害,怎麽小心都不行,拖久了他爸爸又要以為我不經心。”
從顧清嵐小時候起,她似乎已經為他的身體受累多年,說幾句抱怨的話,也無可挑剔。
只是她這話裡的意味,總有些不大像在說自己的孩子,而是在說一個不得不背著的包袱,而她希望顧清嵐快些好起來的原因,也是怕顧盛責怪自己。
路銘心以前是沒注意,這次回來後,卻總覺得袁穎潔跟顧清嵐之間的母子關系,有些怪怪的。
比如她因為不注意感冒生病了,她媽媽吳燕秋也會罵她的,非但要罵,還罵得更嚴厲難聽一些。甚至吳燕秋也會說,你生病了你爸爸又要怪我沒照顧好你。
但那樣的抱怨裡,總是帶著關心和焦急的,所以就算話再難聽,聽著的人也不會覺得心寒。
袁穎潔的話卻又不同,她是認真地在擔心顧盛會責怪自己,卻沒有認真地去擔心顧清嵐的身體。
路銘心猶豫了一陣,終究是覺得人家母子,她一個局外人,還是準兒媳的身份,不能插手太多,就只能笑著說:“沒事,醫生說暫時還沒有發現其他病症發作,應該過幾天就好了,您也別太擔心了。”
袁穎潔有些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又說:“銘心,既然你回來了,小嵐我就拜托給你照顧了。”
這樣表現自己的好機會,路銘心哪裡有不答應的,滿口打包票:“您放心,清嵐哥哥就是我心口的朱砂痣,我就算自己吃苦,也不舍得讓他受一點委屈!”
袁穎潔不由笑起來:“你這個小丫頭,倒是會說好聽話。”
路銘心做溫柔賢淑狀地笑:“那是當然,不然阿姨怎麽能放心把清嵐哥哥交給我。”
話雖這麽說,可路銘心覺得袁穎潔在說完那句“拜托給你”後,像是松了口氣一樣,有些如釋重負。
她一肚子疑問,卻並不後悔從西部影視城趕到顧家老宅來。無論顧家人之間的親情有多詭異,她都得把顧清嵐放在自己眼皮子地下看著才放心。
回到房間,顧清嵐已經睡下了,身體陷在白色的被褥間呼吸沉穩。
他房裡的木床還是他年少時用的那一張,雖然也是雙人床,卻沒有B市別墅裡那樣寬大,睡兩個人也是勉強,但路銘心既然回來,肯定沒有和他住兩個房間的道理。
看他睡著了,她匆忙去浴室洗漱了一下,就也換了睡衣上床。她剛躺下,本來還閉著眼睛的他就自己向旁邊側了側身體,她以為他是不舒服,忙問:“清嵐,怎麽了?”
他輕咳了咳,才低聲說:“有汗的,會沾到你身上。”
路銘心一愣,這才想到他之前為什麽站都站不穩,還要堅持去衝澡,他發著燒,身上出汗厲害,他們兩個要睡在一起,難免會影響她,所以他才要洗澡。
她不知道他從小受的是什麽教育,但這樣自己還病著,卻先替別人考慮,盡量不給別人增添不適的習慣,顯然不像是被父母捧在手心裡長大的人會有的思維方式。
愣過之後,路銘心又是一陣莫名的心疼,她移動身體,湊過去抱住他,又在他的耳側輕吻了下:“我不怕的,美人出汗叫香汗,我哪裡會嫌棄。”
顧清嵐沒她這麽胡攪蠻纏的本事大,只能輕笑了笑,由她去了。
他這麽一說,路銘心倒惦記著夜裡萬一他出汗厲害,自己要給他擦汗的事情,睡得並不是很沉。
深夜裡朦朦朧朧,她聽到他的不時的輕咳漸漸密集起來,聲音也沉悶了許多。她意識到不對勁,就翻身起來,按亮了床頭的燈。
昏黃的燈光下,他果然用手緊捂著口在悶咳,額頭上也出了一層汗。
路銘心忙去扶他半坐起來,努力用手去順他的背:“清嵐哥哥,你哪裡不舒服?要我去叫任染嗎?”
他看向她的目光卻已經有些渙散,仿佛已經不能再看清她的神色。她看著他放下了掩唇的手,挑起唇角,對自己露出了一個虛渺的微笑。
他隻說了句:“阿心……”就合上了雙目,無色的薄唇間,蜿蜒流下一道深紅的血痕。
路銘心抱著他的身體,全身都在顫抖,也許是過了很久,也許只有一瞬,她連忙松開他,撞撞跌跌地跑到門口。
拉開門,她顧不上去想任染到底住在哪個房間,就對著走廊喊出來:“任染!救駕!”
事後任染再提起當時這句話,連路銘心自己都覺得的確有些好笑。然而在當時,她卻已經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她心中所能想到的,也唯一能夠保持的清醒,都來自於躺在臥室裡的顧清嵐。
任染的客房就在這條走廊的盡頭,他也比較警覺,聽到路銘心的哭喊,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起身衝到門外。
路銘心哭喊的內容可以忽略不計,僅從她的語氣上,就可以分辨出顧清嵐是真的出了比較緊急的狀況。
這次任染連外衣都沒有來得及披,隻穿了中式的睡衣,大步走過來問:“怎麽了?”
路銘心趕快握住他的胳膊,聲音裡還帶著哭腔:“清嵐哥哥吐血了,人也意識不清!”
任染問她的時候倒也沒停步,幾步走進房間,看到床上顧清嵐的臉色,他的神色就是一沉。
顧清嵐仍是沒有清醒,除了無意識的輕咳,唇邊的血絲更是不斷湧流,路銘心又忙過去抱住他的身體,抬手不斷去擦拭。
上次顧清嵐在她眼前斷了呼吸,她慌得六神無主,這次也已經全無主張,看任染臉色沉著,她就趕快問:“怎麽回事?清嵐哥哥為什麽沒意識了?”
任染看了她一眼,而後搖頭:“中毒。”他說著,突然冷笑了聲,“這中毒的時機也太巧了。”
路銘心聽到“中毒”這兩個字,抱著他身體的手臂就不自覺又收緊:“什麽毒?”
任染再次看了她一眼:“到醫院做過檢查就知道了,我去叫救護車。”
救護車倒真來的很快,沒過多久房門被打開,衝進來幾個醫護人員,匆忙將顧清嵐挪到擔架上抬走。
任染是有醫師資格證的醫生,當然也上了車隨車一起去醫院,救護車不大,最多能準許兩三個親屬隨同。
任染在經過走廊時,看到神色焦急的顧盛和袁穎潔,卻並沒有請他們兩個上車,而是對路銘心和郭甲說:“你們兩個一起去。”
路銘心連忙跟上了救護車,她一直握著顧清嵐的手,不管他是否意識得到,都不停地說:“清嵐,我在的。”
到了醫院後,顧清嵐被推進了搶救室,任染也換了手術服跟了進去。隻留下郭甲陪路銘心一起在搶救室外等,顧盛和袁穎潔乘了顧家的車追過來,很快也到了搶救室外。
顧盛同樣是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只在睡衣外披了一件外套,畢竟是唯一的兒子出了事,他憂心忡忡,再加上家裡卻一直被任染隔離在顧清嵐房間之外也帶了些氣,沉著臉劈頭就問:“清嵐到底是怎麽了?”
路銘心忙回答:“聽任染說是中毒,”她本來在救護車上就哭過了,說著就紅了眼圈。
顧盛一愣:“在家裡好好的,怎麽會中毒?”他說著,卻突然一愣,轉頭看了眼自己身旁的袁穎潔。
不知道是不是路銘心的錯覺,她在那一瞬間,感覺到顧盛身上散發的怒氣,那一眼裡,甚至有了些凜冽的殺氣。
路銘心卻顧不得去想裡面的問題,跟他說了幾句話,就繼續去看搶救室的方向,希望能看到顧清嵐早點被送出來。
他們足足站在外面煎熬了兩個多小時,期間路銘心沒再說話,顧盛和袁穎潔也同樣一語不發,甚至連他們夫妻之間,都不再有一句對話。
兩個小時後,搶救室的門被打開,顧清嵐總算被推了出來,他被注射了鎮定劑,正昏睡著。
他們全都跟上去,準備一起去病房,任染這時走過來跟他們解釋情況:“已經脫離危險了,我在家裡已經做了點處理,再加上送醫還算及時,毒素應該不會對他的身體造成不可逆的傷害,不過顧先生本身的身體素質不是很好,需要留院觀察。”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看了看顧盛:“顧先生,我和這家醫院的主治醫生商議過了,病人體內的毒素並不是生活中常見的藥品,應該是有人投毒所致……所以我們建議您報案,請警方來偵破這起案件。”
顧清嵐就在自己家中,卻被投毒,路銘心聽到這句話後,下意識去看顧盛。
不是她懷疑顧盛,而是前世顧清嵐死於顧相一壺鴆酒的印象太深刻,她還心有余悸。
顧盛卻被她這充滿懷疑的一眼看得有些火大,一向淡漠的臉上也有些繃不住,轉頭對身旁的袁穎潔說了聲:“你跟我出來。”
任染看他對是否報警的問題避而不答,冷冷笑了聲:“顧先生,請三思啊。”
路銘心此刻卻已經反應過來,跟任染遞了個眼色,就說:“我外套忘在搶救室外了,我回去取一下。”
此刻他們已經快要走到病房裡,顧盛來不及點頭,就看到她頭也不回地轉頭走了。
路銘心小跑著繞過走廊,離開顧盛和袁穎潔的視線,她立刻就拿出手機來撥通了報警的緊急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聽到裡面傳來禮貌的問候,路銘心連忙就說:”我要舉報一起投毒案,受害者目前正在醫院。”
對方立刻詢問案發的具體地點,和有可能涉案的人員,路銘心一口氣將顧清嵐的名字,顧家的地址,還有顧盛夫婦的名字報出來。
那邊沉默了一陣,應該是接線員在記錄著什麽。記錄完畢後,對方提醒她說出自己的姓名和聯系方式,以便出警的警員查證,她猶豫了片刻,才說:“我叫路銘心,我是受害人的未婚妻。”
當她說出自己的名字時,接線員明顯停頓了片刻,才說:“好的,我們會安排人員盡快出警。”
報警電話不過就是兩三分鍾,掛斷了電話,路銘心輕舒了口氣,她相信警方不會隨便向外界透露自己的姓名,還有正在查的案子的細節。
但她畢竟是個公眾人物,真的開始長期調查,想要瞞住媒體並不是那麽容易,更何況顧家在H市並不是沒有影響力的家族,鬧出投毒的事情,嫌疑人還是家庭內部成員,想要悄無聲息地處理掉,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她卻一點也不後悔報警,她想起前世的那些事,連最後一點猶豫都全部打消。
假如顧盛和袁穎潔不能給顧清嵐應有的庇護,反而變成弑害他的凶手,那她不介意代替他們去保護他。
她回到病房裡,顧盛和袁穎潔已經不在了,只有任染在顧清嵐床邊的沙發上坐著。
路銘心先過去顧清嵐,他仍是昏睡著,眉頭微蹙,臉色也蒼白。她坐下來握住他無意識微蜷著的手,放到自己的唇邊輕吻了吻,還是緊握著,仿佛想要藉由自己的體溫,給他帶去些許溫暖。
任染在旁邊看著她,開口說:“你報警了?”
路銘心點頭:“警方說會盡快出動警員。”
任染笑了聲:“那就好,我已經讓郭甲先回顧宅保護現場了……畢竟投毒案不是持械傷害,證據比較容易銷毀。”
路銘心還是緊握著顧清嵐的手,她抬頭看著他無知無覺的面容,隔了一陣,才低聲說:“任染,為什麽有些人在外人看來,已經十全十美,一無所缺,其實細究起來,卻只是孑然一身……所有和美幸運,都不過是浮光掠影。”
這是她突然想到的,上一世顧清嵐就是那樣,她總覺得他太過完美,家世學問乃至聲名,諸多光環加身,讓人想靠近都難,更別說心疼和憐惜他。
所以直到最後,她才明白,他的家族,會為了保全名譽放棄他,他的盛名,也會在一夜之間變成惡名,而他他所愛的人,也就是她……卻早已對他棄之不顧。
這一世也是一樣,他看起來還是那樣完美,出身富庶之家,年紀輕輕學術就頗有建樹,還在經營公司,無論做什麽事都舉重若輕。
因為看起來太完美,所以很多人就不願去探究,他是否被人所愛,是否覺得幸福。
任染沉默了一陣,才說:“眾生皆苦,世俗人所看到的皆是表象,也屬尋常。”
路銘心低頭在顧清嵐的臉頰上輕吻了下,才笑了笑:“沒事,現在有我愛清嵐哥哥……有什麽甘苦,總是兩個人分擔比一個人硬抗要好的多。”
這還真是典型的路銘心式的樂觀,任染也難得地笑了下。
現在是深夜,警方的出動速度卻一點也不慢,顧盛和袁穎潔再沒有回過病房,據說是從醫院裡直接被警察帶走問話了。路銘心身為報警人,也被警察叫出病房問了話。
不知是不是郭甲回顧宅保護現場,真的起到了作用,沒到天亮,警方就在顧宅裡找到了大量證據,包括還含有毒物殘留的湯碗湯鍋等等。
一旦展開了全面調查,真相其實很容易就被查出,顧家的廚師供認是主母袁穎潔囑咐自己將毒物放到給顧清嵐單獨煲的湯中。
等第二天上午,警方已經將顧盛請出了警局,卻將袁穎潔作為嫌疑人扣押了下來。
路銘心一直在病房裡守著顧清嵐,聽到這些消息時,並不覺得非常意外,只是她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為什麽在她印象裡一貫和藹可親的袁阿姨,會下毒加害自己的兒子。
顧清嵐是在臨近中午才清醒過來的,他體內還殘留有毒物,仍是非常虛弱,卻在剛剛醒來後,就找到她,對著她微微勾了唇角:“阿心。”
他們都回憶起前世的事情後,他還是很少叫她“阿心”,一直都叫她“銘心”,仿佛是為了向她證明,他現在看著的這個人,並不是前世的那個她,而是眼前真實的“路銘心”。
但他這時的一聲“阿心”,卻帶著無法言說的柔和,好像此刻他的眼底心中,除了她之外再沒有其他。
路銘心以為自己已經過了多愁善感的年紀了,卻因為他的一聲輕喚,差點就紅了眼眶。
她低頭吻了吻他,輕聲說:“清嵐哥哥……”
顧清嵐抬起手臂,在她的肩上輕拍了拍,他的眼眸卻已經投向了窗邊的任染。
任染仍是負手站在那裡,一派仙風道骨的出塵樣子,看到顧清嵐的目光,他淡淡地點了點頭。
顧清嵐醒來後沒多久,顧盛就來了醫院。
一夜過去,他不但臉色疲憊,還像是突然蒼老了許多,走進病房,他對路銘心和任染仍然是客客氣氣的:“任先生,銘心,我想單獨和清嵐說幾句話。”
任染起身點了點頭,路銘心也站起來,看他的目光卻帶了幾分審視。
顧盛注意到她的目光,笑了笑對她說:“銘心,小嵐是我的兒子,我不會怎麽樣他的。”
路銘心忙“哦”了聲,她對顧盛顯然已經沒有多少信任了,聽他說完,還加了句:“顧叔叔,這裡是醫院,病房也有監視器的。”
顧盛的神色間已經帶了些無奈,他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連從小看到大的女娃,都這樣懷疑他了。
然而看了眼還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著的顧清嵐,他就略頓了頓,再次保證:“放心吧。”
這才跟在任染身後出了門,路銘心還一步三回頭地看著他們兩個人,反身帶上門。
等她出去,顧盛才歎了口氣,開口說:“小嵐,警方可能會以謀殺未遂的罪名起訴你媽媽……因為下毒的劑量,已經超過了致死量。”
顧清嵐在他來時,就被路銘心扶著半坐起來,這時候有些無力的靠在病床上,笑了笑:“那麽爸爸反對這個結果嗎?”
顧盛搖了搖頭,有些自嘲地笑:“小嵐,我並不想你想象的那麽狠心,我愛你和清月,並無二致,至於你媽媽,她原本是我以為可以相伴終身的人……”他說到這裡,又頓了頓,才接著說,“原本以為啊。”
他神色黯然,顧清嵐卻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突然問:“爸爸,假如我做了什麽事,累及到顧家的名譽,還有你和清月的安全,您會親手送我速死嗎?”
顧盛一愣,下意識地就反對:“小嵐,雖然爸爸糊塗做了錯事,但我怎麽可能會忍心讓你死。”
他說完,還以為是自己縱容了袁穎潔多年,才會讓兒子心寒至此,連忙又辯解:“小嵐,爸爸只知道你媽媽不喜歡你,我以為她心裡還有怨氣,發泄一番也就算了。
“所以我才想為了清月的前途,也為了我們家庭還能完整,對她嚴加管束,也許就沒事了。我是真的沒想到她竟然心狠手辣到這種地步!”
像顧盛這樣矜持自重的人,到了他這樣的年紀,還為了狠毒的妻子,在苦苦向兒子解釋,也稱得上辛酸。
他從來信奉慈母嚴父,對顧清嵐和顧清月,從來都是以嚴肅端正的態度自居的,今天卻難得真情流露,看著顧清嵐,沉聲說:“小嵐,你和清月都是我的孩子,為人父母,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會犧牲你們的。”
聽他這樣回答,顯然也出乎了顧清嵐的預料,他垂下眼眸輕笑了下:“對不起爸爸,我不該懷疑您的。”
顧盛擺了擺手,面容頹唐:“別這麽說,都是爸爸不好。”
他做了半輩子的嚴父,自以為兒女雙全、妻賢家和,即使在人前不曾顯露過,但內心深處一直是頗為自得的,如今讓他直面這一地雞毛,難免覺得難堪又傷感。
面對著顧清嵐,他猶豫良久,還是說:“小嵐,我想讓律師用精神失常的理由為你媽媽辯護……她年紀大了,謀殺未遂的罪名一旦成立,最少要面臨十年以上的刑期,所以我想……”
顧清嵐對他這樣的安排倒是早就料到一樣,笑了笑,輕聲說:“我並不反對,只是爸爸……我希望您能讓出顧氏的股份和集團董事長的身份,不知道您願不願考慮?”
顧氏的繼承人一直是顧清嵐,包括顧盛自己立的遺囑,都把袁穎潔排除在外,最大的受益人也是顧清嵐。
他突然提出這個要求,顧盛就愣了愣,繼而有些不可置信地說:“小嵐,你還是不相信爸爸?”
顧清嵐搖頭說:“我當然不至於懷疑您的用心,只是爸爸,只要顧氏還在您手上一日,母親就難免會有其他想法,若她入獄了接受教育,那還好說。但若她以精神失常的原因脫罪成功……那她再有別的動靜,到時候我們都防不勝防。”
顧盛也還不到六十歲,像他這樣年紀的大家族主人,確實已經有一些退居幕後,但即使是名義上把企業交給子孫打理,那些大家長們卻還是會捏著股份和企業命脈的。
既能輕松一點,又在外界博得一個退位讓賢的美名,做太上皇做得不要太開心。真正放手的,連一個都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了後,在H市的上流社會裡,會被傳成什麽樣子?顧盛不但經營家庭失敗,連妻子都約束不了,搞到精神失常去暗害親生兒子,還連兒子都駕馭不了,被迫逼宮退位?
他一天之內連接遭受打擊,已經有些站立不穩,勉強抬頭看著病床上的兒子,訝然地問:“小嵐,你這是在同我討價還價?”
顧清嵐看著他也蒼白下去的臉色,還是那樣不動聲色地微笑著:“爸爸,您可以請律師,疏通關系,給母親製造‘精神失常’的證據,我同樣可以請人查明真相,讓她接受應得的懲罰……母親到底會不會經受牢獄之災,全看爸爸您自己。”
顧盛又看了他許久,他到這時才發現,也許他是太久沒有和兒子一起生活,以至於他都沒有發現,兒子真的已經長大。
如同那些已經離巢的雄鷹,在老鷹看不到的地方,羽翼逐漸豐滿,當雄鷹再次回到巢穴裡時,並不是再次尋求老鷹的庇護,而是要取代父輩,成為這一片天空的主人。
他像所有猛然覺察到自己真的已經是年歲已大,再無力掌控全局的老人一樣,一時間心中百味陳雜。
說失落,也不盡然,說欣慰,更多的卻是不甘。
他終究是個聰明人,思索了片刻後,反而再次問顧清嵐:“小嵐,你是否已經對顧氏志在必得?”
顧清嵐輕笑了下:“爸爸,原本顧氏您交不交給我,我並不介意,假使清月學成歸國,有意繼承公司,我也不會因為她是個女孩子,就忽視她的意志和能力。屆時讓我真的把顧氏讓給清月,我也並不會留戀……只是母親卻太心急了,她既然容不下我,我不得不自保而已。”
顧盛看著他,終究是失笑了,盡顯自嘲:“我知道了……”
顧清嵐是他的兒子,他隻用想一下假如年輕的自己處在顧清嵐的位置上,會做些什麽,大概就知道他會準備一些什麽樣的後招。
他若掙扎不甘,不想放手,那麽只會讓顧家被外人看去更多笑話……而他們之間那些父子和睦的最後一塊遮羞布,也會被一起扯下來。
他最後說了句:“給我一天時間考慮。”
顧清嵐對他笑了,十分體諒一樣說:“當然,爸爸您可以慢慢考慮……時限可以有三天。”
路銘心守在病房外沒敢遠走,她正擔心地要咬指甲,房門打開,顧盛走了出來。
他的樣子,好像已經比剛才走進去時,又老上了幾歲,甚至連一貫挺直的脊背,也像帶了略微的佝僂。
路銘心再擔心顧清嵐,也免不了關心他一句:“顧叔叔,您怎麽了?是不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吧。”
顧盛側頭看了看她,到這一刻,他想起自己曾對這個過分漂亮,職業也被自己不喜的未來兒媳一度不滿過,不由又想自嘲地笑笑。
他當初也自以為考慮得面面俱到,選了各方面都令他滿意,看起來也很好操控的袁穎潔,結果又如何呢?
他看到的竟然全是表象,看不透人心的叵測,還有女人的善變。
眼前的這個路銘心,起碼會在顧清嵐危急的時刻,毫不猶豫地站在他那邊,甚至不怕得罪自己這個做父親的,拚命去維護他。
還會在仍然懷疑著他的時候,還關心地詢問他,怕他太累……僅僅是這些細節,足見她的善良懂事。
於是路銘心就看到一向不苟言笑的顧盛,對自己稱得上慈祥地一笑,說:“銘心,你是個好孩子,好好照顧小嵐。”
這一句話情真意切,沒有半點作偽,路銘心被說的心頭一熱,都開始愧疚自己懷疑他了,忙說:“我會的,顧叔叔您放心。”
在住院三天后,顧清嵐就提前出院。路銘心是一點都不同意的,奈何在很多問題上,她其實沒辦法說服顧清嵐,於是只能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噓寒問暖。
上午才出院回到顧宅,下午顧清嵐就和顧盛叫來的律師一起,接受了顧盛贈與的股份。
今天做完這些,明天顧盛召開的緊急股東會議上,就要正式將董事長一職交給他了。
簽署完了文件,顧盛倒沒有再提袁穎潔的事,只是帶些感慨地看著兒子:“小嵐,如果公司裡有什麽事,還需要爸爸的支持,我永遠是你的後盾。”
顧清嵐淡淡笑了下,他語氣仍舊溫文,說出的話卻有幾分矜傲:“請爸爸放心,既然我要將顧氏拿過來,就不會沒有萬全準備。”
他說完,又開口:“公司具體的管理事宜,我已請好了專業的管理人員。我仍會常住在B市,老宅仍是爸爸的產業,日常開支等等,還會遵照以往的標準。”
顧盛輕點了點頭,他是看著顧清嵐長大的,知道他雖然看起來人情淡漠,卻不是心地狹隘的人,將顧氏交給他後,自己也不至於不能頤養天年。
他想著,輕歎了聲:“小嵐,有閑暇時,盡量常回老宅住上一兩天吧。”
將顧氏交出去後,他就真正成了賦閑的老人,到時若有子孫繞膝還好說,要是沒有,生活之寡淡可以想象。
顧清嵐也點了點頭:“我會的。”
顧盛想了下,還囑咐他:“你年紀輕輕,身體就這樣不好,平時也要注意調養。”
說到這裡,他突然想到,兒子還這麽年輕,身體就已經這樣糟糕,或許也是因為自己多年來的疏忽,和對歹毒妻子的縱容。
神色間不自覺又帶上了黯然,他輕聲說:“小嵐,爸爸做錯了許多,只希望往後不要再讓你為難。”
他們父子的相貌其實有七八分相似,只不過顧盛比顧清嵐的氣質要更冷硬一些,他現在這麽感傷的樣子,和顧清嵐平日的樣子,就更像了些。
顧清嵐看著他,語氣也難得更柔和了:“已經過去的事,爸爸您不必太介懷了。”
兩天的時間很快過去,顧清嵐期間還處理了一些公司的交接事務,期間顧盛自然是努力推動幫忙。
路銘心看著短短幾天內,就像老了好幾歲的顧盛,不免有些感慨。
其實她也有煩惱的,那就是袁穎潔是她媽媽吳燕秋的閨蜜,袁穎潔出了事被關在看守所,吳燕秋不免打了好幾通電話問她是怎麽回事。
為了顧清嵐聽到為難,她每次都是躲出去接的,她不敢跟媽媽說,是自己報的案,只能盡量解釋下現狀。
她采取的,當然是顧家現在對外界的統一說辭:袁穎潔患了抑鬱症和精神分裂,所以才會下毒害顧清嵐。
吳燕秋搞了半輩子科研,人雖有些頑固迂腐,大是大非上還是拿得準的,聽完後沉默了許久,才有些自責地說:“真沒想到阿潔的精神問題這麽嚴重,我都沒發現……清嵐多好的孩子,現在不知道該多難過。”
也許是顧及到路銘心和顧清嵐的感情,害怕他們傷心難做,吳燕秋問過兩次後,也就不再提這些事了,再打來電話,就是關心顧清嵐身體,問問他們那邊的情況而已。
後來她爸爸路之遙也給她打了電話,聽語氣,還是特地避開了吳燕秋給她打的。
電話裡路之遙也沒多說,只是說:“銘心,你雖然要和清嵐結婚了,但你始終是獨立自主的女性,沒必要跟他們家的恩怨牽涉太深。”
路之遙畢竟是男人,看得也比吳燕秋清楚很多,顧家內部的矛盾,路銘心身為一個準兒媳,的確是應該置身之外,不應該插手過多,容易兩面不討好。
他這麽說,也有給女兒撐腰的意思:那就是假如顧盛和顧清嵐因為袁穎潔和吳燕秋的關系,遷怒給路銘心,讓她太難過,大不了還可以回娘家。
路銘心知道爸爸的意思,忙安慰他:“沒事,現在顧叔叔和清嵐哥哥都沒有要怪我的意思,吳阿姨也是精神出了問題才會這樣,他們是親人呢,會互相體諒幫助的。”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也忍不住心虛,顧清嵐雖然沒對她明說自己和袁穎潔並不是親母子,但在她看來,袁穎潔和顧清嵐之間的問題真的有點嚴重。不過為了讓父母安心,她也只能這麽說了。
路之遙也表示讚同:“我覺得老顧和清嵐也不像那麽不通事理的人,總之有什麽事,你不方便跟你媽媽說,盡管告訴爸爸。”
路銘心忙說:“爸你放心吧,我又不是藏得住的事的人。”
回西部之前的一個晚上,她躺在顧清嵐身邊,握著他的手入睡,卻又夢到了前世的事情。這次她夢到的,跟以往不同,是他們還年少時的事。
那時她十四歲那年,長夏裡母親將她送到顧府常住,她還是個貪玩的少女,顧清嵐卻已經是初具風華的青年。
偌大的院子裡,除卻侍女仆人外,就只有他們兩個,雖然院中有曲水流觴,荷塘蓮香,但四面高牆圍著,她難免覺得無聊,每日裡就想盡辦法找點樂子。
顧清嵐雖然並不言語,卻仿佛怕她闖禍一般,每天都在不遠的地方,看著她上樹掏鳥,下池捉魚,鬧得不亦樂乎。
偶爾玩得累了,她抬起頭,總能看到他自書本上投來的淡淡目光。
並不見得有多少溫度,卻總是柔和無比,隻用看上一眼,就能看出其中濃濃的愛護和守候。
她有一天就看著他的目光,呆呆地愣住了,而後她挽了挽袖子,趁著四下無人,悄悄想他靠近。
拉住他的袖子,她看著他微微一笑,長睫微垂,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偷偷將一直藏在袖子裡的東西遞給他看,她邀功一般說:“清嵐哥哥,這是有個侍女不小心留下來的,會響哦,還會唱歌……你看神奇不神奇。”
她攤開的掌心裡,是一支長條形狀的銀色小盒子。
如今在夢裡回顧,她看得非常分明,那是一個十幾年前款式的MP3,不大的電子屏幕上,還一遍遍地滾動著正在播放的歌曲名字。
頭天晚上做了那麽一個奇怪的夢,路銘心第二天早上是直接被嚇醒的。她醒來的時候,顧清嵐才剛起,就給她看到他半起了身在床邊壓著胸口低聲咳嗽。
這一看,她頓時就把夢裡的怪異事情拋到了九霄雲外,坐起來就去抱他:“清嵐哥哥,你怎麽了?”
顧清嵐輕咳了聲,回頭摸了摸她的頭髮,微微一笑:“沒事,早晨起來有些氣悶。”
這時候也還是早上五六點鍾,他沒有開燈,昏沉的晨曦裡,路銘心並不能將他的臉看得很清楚,只是覺得他的臉色過於蒼白。
她去握住他按在胸口的手,果然覺得有些冰涼,就乾脆拉著薄被靠到他背上,將他和自己都裹在被子裡。
抱著他努力想讓他的身體恢復點溫度,她嘴裡還說:“清嵐哥哥不難過,有我在呢。”
她嘀嘀咕咕的話被顧清嵐聽到,他就笑了:“是啊,有銘心在呢。”
路銘心半跪著緊抱住他,將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想了下突然說:“清嵐哥哥,你叫一聲‘阿心’吧。”
那是前世他對她的稱呼,路銘心記不得今生他們小時候,他是否曾經這樣叫過她了,她只是覺得那一聲輕喚,帶著濃濃的寵溺,讓人沉醉而不自知。
顧清嵐現在對她的各種要求可謂系數縱容,聽她這麽要求,也只是笑了笑,略頓了下就輕聲叫她:“阿心。”
聽到他出聲的那一刻,路銘心覺得無論這世界上有什麽樣的仙音妙樂,也一定都比不上他在耳邊的這一聲低語。
路銘心又抱著他呆坐了好一會兒,才回味完畢一樣說:“清嵐哥哥,等戲拍完了,你一定要原聲配音……觀眾的耳朵會懷孕的!”
她這麽半天才回過神來又來一句,顧清嵐不由又笑了,低咳了兩聲後才說:“還好吧,說起來……好像有我的學生錄了我上課時的錄音拿出去賣。”
他一份上課時的錄音都能拿出去賣錢,路銘心也是被學生們聲控的境界感動了:“真的嗎?他們也覺得你說話聲音太好聽了,可以拿來當音樂欣賞的!”
顧清嵐輕笑著:“不過他們倒賣錄音的主要原因……應該是我從來不給學生拷課件,考試時也不劃重點。”
路銘心不由“呃”了一聲……她都忘了,對於那群大學生來說,美色美音固然重要,最重要的還是“求不掛科”吧。
他們兩個都起得早了,也正好早作準備,路銘心收拾好了兩個人的行李。
她本來以為顧家這麽四分五裂的,大概是不會抽出心思來照顧他們兩個,結果顧叔還是給他們準備了很多東西帶。
顧叔是個老人家,當然沒有女人那樣的心思,給塞上很多衣物什麽的,他倒是準備了好多營養品,赫然還有他老家的一些土特產。
這倒正對了路銘心的胃口,她就看著那個裝了火腿蝦仁和老母雞肉的箱子流口水。
顧叔看著顧清嵐,眼神裡是深切的關懷:“少爺身體還沒好,需要好好補補,西部又苦寒。”
雖然酒店的廚房給劇組準備飯菜時也是很盡心的,但畢竟西部的飲食習慣和東部不同,更別提和顧家這樣食不厭精,又特別針對幾個主人口味的富家門第比。
顧叔說到這裡,又說:“不然還是從家裡帶一個廚師過去吧?”
顧清嵐則笑笑說:“沒事的,天天在外總要習慣,更何況按照劇組進度,拍攝期最多也只有一個月了。”
顧叔還想說什麽,又想到家裡的廚師因為袁穎潔的事,也被當做從犯叫去警局接受調查了,只能歎了口氣作罷。
顧盛在旁看著,難得說了一句:“注意身體。”
顧清嵐對他笑笑:“爸爸您也是,保重。”
從H市到西部影視城的航程,比B市過去更遠,三個小時後,他們的飛機才降落在當地機場。
等他們出了機場,才發現去接他們的,不是劇組的工作人員,而赫然是莫祁和李靳兩大影帝。
好歹這裡的機場人煙稀少,這兩尊大神又沒有帶著大墨鏡擺出派頭,他們就在停車場裡咬著煙頭聊天,也沒有被人認出來。
一眼看到他們走出了機場的航站樓,李靳就立刻將煙頭摁滅在一旁的垃圾箱上,快步走過來:“顧先生,你這麽快就回來,身體怎麽樣?”
顧清嵐倒是先上下打量了下李靳,發現他頭上的傷口已經愈合的差不多了,現在只是貼了幾乎看不出來的紗布,就笑笑:“這話我應該問李先生吧?身體好點了嗎?”
跟在旁邊的莫祁看著他們互相噓寒問暖,頗有些幽怨地說了句:“顧先生還說自己沒通敵,跟西夏王都這麽惺惺相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