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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飛經》第132章 秘牢奇人(四)
  第132章 秘牢奇人(四)

  樂之揚撞地、捶門,鬧了好一陣子,方才平靜下來,心想:“朱微死了,一切都休;她若活著,必然飽受朱元璋的折磨。為了她,我也要活下去,冷玄想要秘笈,我就以秘笈為誘餌,設法逃離此地……”

  他原本心灰意冷,突然間又起了求生的念頭,掉頭捧起飯菜,大口吃了起來。飯菜粗劣不堪,發出一股餿味兒,樂之揚想起當日東島受罰,陽景等人設計報復,將屎尿摻入飯菜,多虧葉靈蘇援手,方才不至餓死。他無以為報,為之吹笛,好風好月宛然如昨,聽笛的女子卻不見蹤影。樂之揚心中感傷,放下碗筷,葉靈蘇的身影若隱若現,少女默默地望著他,憂傷的眼神讓人心碎。

  “葉姑娘……”樂之揚想要說些什麽,可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畢竟辜負佳人美意,說什麽都是矯情。

  用完飯菜,樂之揚盤膝打坐,真氣一動,背心有如刀割,兩腎之間奇痛鑽心,真氣散落在各大經絡,雲散水逝,聚合不了。倘若強行發力,又覺肩窩劇痛、筋脈酸軟,雙腿傷口痛得死去活來。

  穿肩胛、斷腳筋,自古就是對付內家高手的不二法門,隨你多高的武功,這兩處一壞,平生修為付諸流水。冷宮中三大高手聯手一擊,樂之揚已受極大內傷,可冷玄知道《靈飛經》的厲害,怕他重聚真氣、東山再起,一不做二不休,用這兩個法子,將他徹底變為廢人。

  樂之揚嘗試半晌,白白流了許多血汗,仍是發不出一絲內勁。他靠在牆邊,欲哭無淚,雄心壯志化為烏有,隻覺身心困倦,不知不覺地迷糊睡去。

  不多一會兒,他悠然入夢,跟著一乘花轎,穿街繞巷,走遍京城,到了一處宅邸,耿璿迎了出來,披紅掛彩,春風得意,掀開花轎珠簾,朱微鳳冠霞帔,從轎子裡冉冉走出。樂之揚大喊大叫,可是無人理睬,耿璿牽著公主玉手,笑盈盈走向宅門,樂之揚追趕上去,宅門砰然緊閉,他繞著圍牆行走,可是無門可入,一想到宅內情形,樂之揚惱怒發狂,使勁撞向圍牆,卻如杵著銅牆鐵壁,正在沮喪,忽覺有人拍肩,回頭一瞧,樂韶鳳血肉模糊,定定站在身後,直勾勾地向他望來……

  “老爹……”樂之揚一坐而起,扯動鐵鏈,鑽心刺骨,渾身上下濕漉漉的盡是汗水。

  環顧四周,一團漆黑。樂之揚醒悟過來,回想夢中情形,當真不寒而栗。就在這時,耳邊傳來呼吸之聲,樂之揚雖成殘廢,耳力未衰,黑牢中萬籟俱寂,那呼吸綿細圓長,輕微之極,可也十分清晰。樂之揚的心子猛地提起,汗毛隨那呼吸,一根根豎立起來。

  “誰?”樂之揚恐懼莫名,話從口中發出,早已變了腔調。

  呼吸聲忽然消失,有人咦了一聲,說道:“你聽得見我?”

  樂之揚嚇了一跳,使勁擰一下大腿,甚是疼痛,不像做夢。黑牢裡竟有他人?真是咄咄怪事!

  樂之揚的牙關得得作響,忽聽那人又說:“多日不見,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樂之揚聽他口風,似曾相識,可牢裡伸手不見五指,這人又如何看得清他的樣子。他驚奇駭異,忍不住問道:“你、你到底是誰?”

  那人沉默一下,忽而笑道:“是了,你修為不足,暗中看不見東西!”

  說完這話,牢裡明亮起來,仿佛天門中開,射下一道神光。樂之揚的眼前出現了一個男子,年不過四旬,眉長眼亮,鼻直口方,肌膚豐澤,俊秀軒昂,光亮來自他的衣發袍服,溶溶泄泄,處在黑牢之中,有如仙佛臨凡。

  樂之揚沐浴在輝光之中,半癡半醉,如幻如夢,微微張嘴,定定地望著男子。

  男子一拂衣袖,注目望來。樂之揚定了定神,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是神……還是鬼?”

  “鬼神?”男子訝然失笑,“我倒忘了!這樣子如何?”說著雙頰凹陷,肌膚枯萎,雙眼變長,嘴唇變薄,霎時間,老了數以十歲,由豐神男子一變為年邁老人。

  “落先生!”樂之揚衝口而出,心中湧起一陣激動,繼而又疑惑起來,方才的情景變化出奇,超乎想象,若非親眼目睹,簡直難以置信。

  落羽生盤膝坐下,從袖裡取出半根蠟燭,放在地上,撚動燭芯,點亮蠟燭。燭光一起,他身上的輝光也暗淡下去。

  “你、你……”樂之揚握緊雙拳,結結巴巴,仍是轉不過念頭。

  落羽生一言不發,看了看樂之揚肩上鐵鏈,又審視他腳頸處的傷口,緊皺眉頭,過了一會兒,忽道:“朱元璋乾的?”

  樂之揚默然點頭,落羽生歎了口氣,搖頭道:“這個老頭兒,死性不改,盡乾一些焚琴煮鶴的勾當。”

  “落先生……”樂之揚終於理清思緒,“你剛才的樣子?”

  “那是我的本相。”落羽生淡淡說道,“適才忘了變相。”

  “變相?”樂之揚詫異道,“你、你真是神仙麽?”落羽生在宮中無端消失,又能隨意變化形態,樂之揚意想之中,除了神仙鬼怪,再無如此奇跡。

  落羽生搖頭說道:“我不是神,也不是鬼,只是會點兒武功。”

  “變化模樣也是武功?”樂之揚驚訝不勝。

  落羽生笑道:“上善若水,人體之內,十之六七都是流水,只要駕馭有道,自可枯榮由心,隨意變化容貌體態。”

  “駕馭體內之水?”樂之揚如聞天書,“如何駕馭?”

  “如此這般!”落羽生攤開手掌,掌心多出點點水滴,水滴由少變多,聚成小小一攤。樂之揚正覺驚奇,倏忽之間,清水化為霧氣,聚而不散,懸在落羽生的手心。

  “呀!”樂之揚驚訝得叫出聲來,“宮中那些霧氣……”

  落羽生五指收攏,霧氣盡數吸回掌心:“周流六虛,法用萬物,這馭水之法,就是我的‘周流水勁’。”他見樂之揚一臉茫然,不由自嘲苦笑,“雕蟲小技,不說也罷。”

  樂之揚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聞言忙說:“哪兒話?這要是雕蟲小技,天下的武功全都不值一提。”

  “那也不然。”落羽生說道,“武學之道,奇人輩出,你的‘由音入武’,雲虛的‘般若心劍’,均是別開生面,令人歎為觀止。”

  交談至此,樂之揚終於定下心來,說出心中久藏的疑惑:“落先生,你怎麽會在這兒?”

  “這個麽?”落羽生向東一指,“我從那邊來的。”

  樂之揚定眼望去,嚇了一跳,東面石壁上多了一個大窟窿,黑咕隆咚,乍一看去,渾然不覺。落羽生看出他心中所疑,說道:“這兒的牢房不止一間。”

  “落先生……”樂之揚望著數尺厚的石壁,“您、您也被關在這兒?”

  “不是!”落羽生漫不經意地道,“我藏在這兒,本為躲避仇家,無意中聽見你和冷玄的對話,才知道你也被關在這兒。”

  “仇家?”樂之揚越發驚奇,“你這麽大的本事,也會有仇家?”

  “這又什麽奇怪?”落羽生笑了笑,“我那仇家,你也認識。”

  樂之揚心念數轉,衝口叫道:“雲虛?”

  “是啊!”落羽生點頭,“雲虛!”

  “那麽……”樂之揚指著落羽生,結結巴巴,難以置信,“那麽您是梁、梁……”

  “沒錯。”落羽生坦然說道,“我就是梁思禽!”

  樂之揚早就疑心落羽生就是梁思禽,只是老頭兒太過落拓,渾然不像是天下第一人的風采,這時得他親口承認,仍覺有些難以置信。恍惚間,梁思禽容貌變幻,又回到先前模樣,雋秀明朗,湛然如神,算起來,他已年過六旬,看上去卻不過三十出頭,想象他年少時的風姿俊彩,又是如何的超群逸塵?

  “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梁思禽笑了笑,“我也不必再以假面示人了。”

  樂之揚望著西城之主,心中波翻浪湧,梁思禽換了容貌,骨子裡的孤傲仍是揮之不去。

  “梁城主……”樂之揚話才出口,梁思禽一擺手:“你我知音一場,何須客套?你仍叫我‘落先生’,我癡長你幾歲,叫你一聲‘小子’如何?”

  “是!”樂之揚心神松弛,若當對方是梁思禽,他心中難免敬畏,但以落羽生視之,反而自在許多,想了想,問道,“落先生,當晚引走雲虛也是你麽?”

  梁思禽點了點頭:“我再不出頭,你和小公主不死也要發瘋。”

  “若是那樣……”樂之揚慘笑一下,“倒也好了!”

  梁思禽輕輕皺眉,打量樂之揚道:“你如何淪落至此?”

  樂之揚鬱憤難舒,正愁無處排解,梁思禽一問,登時無所隱瞞,將如何遭遇張天意尋仇、卷入“靈道石魚”之爭;如何遇上朱微,知音相愛;如何逃出禁城、發現義父慘死、拜入東島門下;又如何離開東島,歷經風波,化名道靈,再與小公主相會;又如何卷入宮廷紛爭,露出馬腳,慘被廢去武功、打入大牢。

  他忽而歡悅,忽而傷感,忽而憤激,忽而自怨自艾,說到口乾舌枯,才稍稍平靜下來。

  梁思禽默默聽完,過了良久,歎道:“以朱元璋的脾氣,沒有殺你,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萬幸什麽?”樂之揚悲憤莫名,抖動肩上鐵鏈,“變成這個鬼樣子,跟死了又有什麽分別?”

  梁思禽皺了皺眉,突然伸手,抓過樂之揚的足踝,看了看斷筋的地方,略一沉吟,挺身站起,抓住樂之揚肩頭鐵鏈,錚錚扯成兩段,跟著一抬手,連血帶膿地拔了出來。

  這幾下電光石火、快不可言。樂之揚猝不及防,痛得兩眼發黑,好容易緩過勁來,忽見一團漆黑,梁思禽不見蹤影。

  “落先生!”樂之揚叫了一聲,空室回響,無人應答。他拖著傷腿,爬向東面石壁,伸手一摸,石壁完好,別說窟窿,連縫隙也不見一絲。

  樂之揚心生困惑,肩上痛楚未消,方才的一切真實不虛,可是梁思禽神出鬼沒,處處不合人世間的法則,來而不知其來,去而不知其往。樂之揚呆坐地上,隻覺夢耶非耶,心中大為迷茫。

  過了許久,梁思禽也沒出現,樂之揚天性好動,盡管不能行走,也自爬來爬去。鐵鏈一去,少了拘束,他爬遍牢房,渴望找到梁思禽出入的路徑,可是一無所獲。久而久之,他沮喪起來,甚乎懷疑先前的一切都是夢境,壓根兒不曾發生。可是鐵鏈斷絕實實在在,樂之揚把玩斷鏈,鏈上鐵環千錘百煉,堅韌之極,他縱不受傷,空手扯斷也決無可能,落到梁思禽手裡,如折蒿草,渾不費力,單憑這一手,天下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夠辦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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