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那麽,合作愉快(1)
袁雪拎著行李箱步出公寓樓電梯,迎面吹來一股冷風,令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她裹緊外套,迎著寒冷繼續前行。
樓外,身著呢子大衣的長治正縮著腦袋左右觀望,袁雪鼻子一酸,深吸了兩口氣,才把酸楚咽回去,然後朝長治走過去。
“你怎麽在這兒?”她笑吟吟地問,“龍哥沒告訴你以後不需要再跟著我了?”
長治一見她,立刻挺直身子,比剛才畏寒的樣子帥氣多了,他撓撓頭皮,神色尷尬:“是龍哥讓我過來的,他讓我……先送你去酒店住幾天。”
“他想得可真周到。”袁雪失笑,也沒客氣,指指行李箱,“把這個放後面吧,我的全部家當都在這裡。”
長治動作殷勤地將她的行李碼進後備箱,袁雪已經鑽進車內。
“長治,我不想去住酒店。”
“那去哪兒?”
袁雪想了想:“去你家暫住一晚可不可以?”
長治又撓了撓頭皮:“只要你不嫌棄,有什麽不可以的。”
“謝謝你,長治。”袁雪由衷地說,長治是她在這個冰冷的世界裡遇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暖。
長治的家裡並不像他自己描述得那麽不堪,小是小了點兒,六十多個平方米,但還是隔成了兩個房間。
“龍哥真小氣。”袁雪跟他開玩笑,“替他做了這麽多年的事,還是只能住小房子。”
“不是啊!”長治忙辯解:“是我不想換房子,這間房是我父母留給我的,也算老宅,我不想隨便賣掉,反正兩個人住足夠了。況且小安將來讀大學也需要錢。”
他忙著給袁雪倒水:“你就睡小安的房間吧,她平時住校,周末才回來。”
袁雪以為小房間是小安的,拎著箱子理所當然要往裡闖,被長治攔住,指指對面的大房間:“那個才是。”
袁雪愕然地笑:“你可真夠寵你侄女的。”
小安的房間不像一般女孩那樣用許多絨布玩具來點綴,淺色花紋的床單、被套,和差不多圖案的窗簾,每樣物品都收拾得乾淨整齊。
她脫掉外套,隻穿一件奶白色的毛衣,盤起的頭髮也放了下來,好像給自己渾身松綁似的長長松了口氣。
窗前有張比較舊的寫字桌,袁雪把自己常用的幾件東西放在桌面上,手表、手機、護膚品等,這是她多年來的習慣。
做完這些後,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掃了眼離自己最近的手機,從她離開龍震宇的公寓到現在,它始終很安靜。
覺察到自己細微的心思,袁雪不覺自嘲地一笑,難道她還在期待龍震宇打給自己?
如果他反悔,她還會回頭麽?
不,不,不可能了。袁雪自己對自己搖頭,她已經走得太遠,該迷途知返了。
她坐進桌前的軟椅裡,摸摸桌上的筆盒和一摞複習資料,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擁有過這樣一張哪怕是破舊的書桌,但坐在橘色小燈下看書學習的場面熟悉且溫馨,勾起她心底最柔軟的回憶。
長治敲門進來:“餓不餓?我買了夜宵。”
“好啊!還真有點餓了。”袁雪振作精神,揚眉笑道。
長治的目光在她身上頓住,平時他眼中所見的袁雪永遠衣著光鮮,光彩照人,沒想到她也有如此家常柔媚的一面。
袁雪見他怔怔的,開玩笑地問:“在這兒吃?”
“哦,不。”長治蘇醒過來,局促地向後退去,不留神撞在門框上,狼狽地“哎喲”叫了一聲,引得袁雪笑起來。
“出來吃吧。”長治紅著臉,把袁雪往外讓,有點訕訕的。
夜宵是牛肉粉和生煎,又燙又香。
“你和龍哥……就這麽結束了?”長治難以啟齒似的,但又實在好奇。
“嗯。”袁雪沒抬頭,沉浸在牛肉粉的熱氣中。
她這麽爽快地承認,長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躊躇了半天,又問:“那你有什麽打算?”
“還沒想好。”袁雪說,“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哦,售樓處的事也得辭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暫時沒地方可去,住我這兒也沒問題的。”
袁雪看著他笑,燈光下,長治的臉又紅了起來。
“我沒別的意思,咳,你跟小安反正也聊得來,而且……”
“謝謝你的好意,長治。”袁雪收斂了笑容,“我知道你沒別的意思,不過,如果讓龍哥知道,你也許會有麻煩。”
“不至於吧。”長治嘟噥,“他也沒說不準跟你來往。”
“還是小心點為好。”袁雪吹著筷子上的粉條,“我不想給你和小安惹麻煩。”
長治有點緊張:“袁雪,你是不是還想,想找陳元……”
袁雪沉吟了片刻,仰頭看他,臉色莊重了許多:“長治,我很高興認識你,還有小安,真的,如果我有一個穩定的家,用不著像現在這樣飄來飄去,我會很樂意跟你們做朋友,但是……”她歎了口氣,沒再說下去。
“有什麽我可以為你做的?”長治的神色裡忽然有種豁出去的味道。
袁雪搖頭:“不,不需要。長治,你要做的是對小安好一點,給她一個好的生活環境,不要讓她為你擔心。有時候,我很羨慕小安。”
長治的心猛烈一跳,再看向袁雪時,卻發現她的目光落在遠處,她在思考的,必定是他完全無法想象和理解的東西。
長治心裡不知怎麽地刮過一陣沮喪,他常會感覺和袁雪之間有一段很大的距離,他不清楚她在想什麽,她要什麽,盡管她總說信任自己。
一個晚上安然無恙地度過,第二天是周末,袁雪去售樓處辦理離職手續,想必上面已經有人打過招呼了,手續辦得非常順利,她走前,沒有多少同事過來道別,人人都井然有序地各忙各的,袁雪悄然遠去的背影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再一次體會到世間的世故和炎涼。
不過她沒在意,這樣的境遇她不是第一次遇上,世間事大概都是如此。
她沒有立刻離開夕城,她還有事情沒完成,花了兩天時間,總算在城北找到一間出租房,裝修很簡單,但因為租期短,價格還是偏貴,長治嫌房子不好,建議她再多看幾家,但袁雪不想再等,沒怎麽計較就租了下來。
袁雪看房都是長治開車送她去的,一開始袁雪不讓,但他很堅持,她也就由他了。
簽完租房合同後,長治又陪她去銀行提錢交定金,無意中看到她卡上的剩余金額,大概也就兩萬多塊,是袁雪大半年打工積攢下來的。
辦完手續回去的路上,長治從自己包裡掏出一張卡給袁雪:“這卡你還是收著吧,將來也許用得上。”
袁雪瞥了一眼,沒接。
她離開龍震宇時,把她用他的錢買的所有物品都留下了,包括兩張金卡,但第二天長治就把其中的一張帶過來給她,說是龍哥讓他轉交的。
“分手費?”袁雪笑笑,沒收,讓長治原封不動還回去,沒想到他還留著。
袁雪當然還是不會收,想了想說:“我不收是為他好,龍震宇應該不會希望自己曾經想娶的女人是個見錢眼開的貪財鬼吧。”
長治無奈地笑起來,點點頭,終於把卡收了回去。
袁雪的行李還在長治家放著,她原打算取了行李就去新租房,沒想到小安從學校回來,見了袁雪,怎麽也不肯放她走。
“小雪姐姐,你吃了晚飯再回去嘛!我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長治在一旁打擊精神抖擻的小安:“牛皮都吹到天上去了,除了番茄炒雞蛋,你還會做別的菜嗎?”
小安厚著臉皮笑:“我不會做你會啊!”又扭頭對袁雪說:“長叔做的糖醋排骨可好吃了,他每次想讓我回家,就在電話裡告訴我說做糖醋排骨了,我一準丟下同學撲回來,是吧,長叔?”
袁雪看著長治笑,他不好意思地拿食指摸摸鼻梁:“行了,我給你們做糖醋排骨,可以了吧?”
結果晚餐都是長治做的,小安一個手指頭都沒動,盡陪著袁雪聊天了。
長治去房間喊她們吃飯時,袁雪正在幫小安粘貼植物標本,兩人有說有笑的,長治也納悶怎麽她倆總有說不完的話。
吃著飯,長治問小安剛才和袁雪在聊什麽。
“哦,小雪姐姐教我怎麽做標本呢!”
袁雪說:“我小時候也有這麽一本,裡面品種可多了,可惜後來弄丟了。”神色無限惋惜。
小安跑進屋,很快又拿著那本標本出來,大方地遞給袁雪:“這個送給你吧,反正我自己還可以再收集!”
袁雪錯愕了片刻,眼裡蓄滿感動:“不用了,你自己留著吧,我拿了也沒用。”
長治也撇撇嘴:“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兒。”
小安有點受傷,正要返身離開,袁雪一把奪過來,笑道:“那就給我吧,留個紀念也好,這可是,小安送給我的禮物!”
小安的心情立刻又轉陰為晴。
三個人開心地邊吃飯邊閑聊,小安的話最多,講了很多學校發生的趣事,長治偶爾也逗她幾句,但每次都被小安佔上風。
袁雪最喜歡聽這叔侄二人逗嘴,有種濃濃的家庭氛圍,而她就像在看一幕溫馨的電視劇,劇裡演得再熱鬧,也跟自己無關。
“長叔,你別以為你了不起,如果來我們班,不見得能鬥得過那幾個男生,他們很厲害的!”
小安一臉崇拜的神色刺激了長治:“不就幾個小毛孩嗎!他們敢惹我試試!看我不一個個給放倒……”
長治正酸溜溜地放言,小安忽然捅捅他的胳膊,又指指袁雪,他轉頭,發現袁雪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哭了。
“袁雪,你,你怎麽了?”長治呆住。
袁雪本是默默地流淚,被他們識破後,反而改成有聲的抽泣,且一發不可收拾,讓叔侄二人手足無措。
小安逗人有一套,可要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勸解別人,著實是難事,只會圍在袁雪身邊團團轉,長治也束手無策,一會兒倒杯水過來,一會兒拿條熱毛巾過來。
他隱約能猜出袁雪為什麽傷心,但又不敢明說,而且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袁雪終於哭痛快了,對小安和長治分別笑了笑:“我沒事了。”
沒有多余的解釋,然後,她起身去洗手間清理。
長治和小安面面相覷,小安輕聲問:“她到底怎麽了?”
長治只是搖頭。
袁雪從洗手間出來時,臉上乾淨多了,也恢復了光彩:“我該走了。”
叔侄二人一起送她去出租房。
到了目的地,袁雪取了行李,堅決不要他們再送:“樓上什麽都沒有,我就不請你們上去了,早些回吧。”
兩下裡告別後,袁雪獨自上樓,小安舉頭望望破敗的房屋外牆,蘇醒過來似的問:“長叔,她是不是不跟龍哥在一起了?”
“嗯。”
小安長長歎了口氣,恍然大悟:“小雪姐姐真可憐。”
長治扭頭瞥她一眼:“誰不可憐!活著的人都可憐!”
“我覺得我就不可憐!”
“憑什麽呀!”
“因為有長叔罩著我!”
“馬屁精!”長治說著,還是很高興地笑了。
“長叔,以後我們經常來看看她吧。”
“好。”
袁雪的出租房,長治前後去過四次,但不是每次都能遇著她,也不清楚她究竟在幹什麽,只是覺得她很忙。
最後一次登門,給他開門的是個男的,很陌生的面孔,問長治找誰。
長治愣了會兒問:“我找袁小姐。”
“這兒沒有袁小姐。”
“她以前住這兒。”
男人露出了然的神色:“哦,那肯定是搬了,我才來這兒兩天。”
長治謝過對方,又去找房東問袁雪的去向,房東也說不知道。
“上個禮拜她過來退房,我問她是不是找到別的房子了,她說話含含糊糊的,沒肯告訴我,跟我結算完費用就走了。”
長治隻得滿懷鬱悶地離開。
過了幾天,龍震宇找他,讓他去中宇的辦公室。
“聽說你想自己開個修車行?”龍震宇開門見山。
“是啊!龍哥,我覺得成天這麽混來混去也不是個事兒。”長治坦承道。
龍震宇淡淡一笑:“不考慮先成個家?”
“呵呵,龍哥別開玩笑了,誰能看上我這種人啊!”
龍震宇起身,走到窗前:“開車行,錢有著落了麽?”
“還差不少呢,打算找個朋友合開。”
“差多少,從我這兒拿吧。”龍震宇淡然道,“合夥這種事還是少沾為妙,搞不好連朋友都沒得做,我還沒見過合夥做生意到最後不翻臉拆夥的。”
“那就謝謝龍哥了!”
龍震宇笑了笑:“別謝我,你跟我五年,我扶你一把是應該的。修車行做好了,進項也不少,就是辛苦一點,好好乾吧。”
兩人聊了會兒閑天,一句話也沒扯到袁雪,長治心裡有點犯嘀咕,他不信龍震宇已經把袁雪拋到腦後了,否則,那天他把金卡還給龍震宇時,他不會怔怔地發呆。
“龍哥,有件事……”
“有什麽事直說,別吞吞吐吐的。”
“……袁雪把房子退了,現在下落不明。”
長治說著,密切留意龍震宇的反應,後者站在窗前,目眺遠處,根本沒什麽反應。
長治略帶失望地又加了句:“我是擔心,她會不會出什麽事?”
“她沒出事。”龍震宇嗓音有些低沉,“她跟舒展在一起。”
長治驚愕地瞪著他的背影:“她,她想幹什麽?”
袁雪的一顰一笑還在他眼前晃蕩,可長治覺得她越來越像一團迷霧,他怎麽使勁都看不清。
“她想幹什麽?”龍震宇喃喃重複了一句,這個問題,他在初遇袁雪後不久就反覆問過自己。
他曾經試圖把袁雪拉到自己身邊來,可最終失敗了,他不得不放手,他幾乎能預知放手的後果,卻無能為力,此後只能看著她在水中沉浮。
人生的無奈往往在於你只能選擇一樣,非此即彼,無法逃避。
他當然不可能把這些思緒和長治分享,轉過身來時,臉上起伏的線條早已撫平。
“長治,你不必再管她,袁雪……和我們沒有任何關系了。”
長治張著嘴,卻半天說不出話來。
窗明幾淨的客廳裡,袁雪盤著腿席地而坐,正低垂腦袋仔細閱讀一份打印出來的文稿,伴坐在她身旁的舒展,目光與她同樣專注,只不過他盯著的不是文稿,而是袁雪的臉蛋。
當袁雪的視線從文稿上移開時,舒展才把癡迷的目光從她臉上轉到稿紙上:“怎麽樣?這麽寫行不行?”
袁雪沒有表態,沉思了幾秒方問:“你找的那家報社可靠嗎?”
舒展打了個響指:“絕對可靠!辦這報紙那小子當年欠我個大人情,一直惦記著要還——不過,這份報的發行量不大。”
他面露一絲難色:“你也知道,稍微有頭有臉點兒的媒體都跟龍震宇有點關系,誰也不願意得罪他,這幾年,他沒少在面子工程上下工夫!”
袁雪瞥了眼一臉遺恨的舒展,淡淡一笑:“發行量多少沒關系,關鍵是能登得出來。這種抓人眼球的新聞,只要一見天光,就不怕沒人幫著傳播。”
舒展連連點頭,歪過腦袋,目光停留在醒目的標題上,發出一連串幸災樂禍的笑聲,又忍不住問:“哎,袁雪,這事兒是不是真的?”
“不管是真是假,只要公布出來,龍震宇這麽多年苦心經營的形象就會成為笑柄。”袁雪面無表情,“大眾歷來寧可信其有,而且,事後龍震宇的反應越激烈,大家就越相信。”
舒展想象著龍震宇讀報的表情,興奮難耐:“奶奶的,終於可以出口惡氣了!我早說了,龍震宇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不過——”
他口氣一轉:“袁雪,我發現你這個女人也很可怕啊!”
袁雪輕蔑地笑笑:“怎麽,你害怕了?我們隨時可以終止合作。”
“哪兒的話!”舒展拔高嗓門兒,“老子活到這把年紀,從來不知道‘怕’字怎麽寫!再說,跟你這麽個嬌滴滴的美人合作,我求都求不來呢!”
言畢,他立刻覥著臉湊過去,想乘勢索吻,被袁雪一把推開,她繃臉站起身:“我們不是說好了,得等婚禮以後你才能碰我。”
舒展又尷尬又懊惱地清了清嗓門:“行行,你說了算!”
已經走到房間門口的袁雪又扭過頭來對他嫵媚地笑了笑:“舒哥,我希望你對我是真心的,不會像龍震宇那樣忽悠我。”
她這一笑,對舒展而言,有種攝人心魄的魅力,他立刻賭咒發誓:“我要敢對你有二心,讓我全家不得好死!”
袁雪咯咯直樂:“你全家不就剩你一個人了嗎?好了,別說這麽喪氣的話,我相信你——早點休息,晚安!”
舒展還坐在地板上,呆呆盯著那扇已經合上的房門,心裡仿佛有一百隻手在撓,癢得不行。
他還是頭一回碰到這麽難搞的女人,每天在一起朝夕相處,卻從不曾得過手,就連抱一下都要視對方的心情好壞,一句話說得不好,隨時有可能翻臉。
可就是這樣的脾氣,偏偏對他胃口,他時刻賠著小心,袁雪一個簡簡單單的微笑就能讓他心花怒放,要不怎麽說男人都是賤骨頭呢。
舒展低頭,對著那幾張稿紙呵呵地傻笑,半個月前再見袁雪的情景浮現在了眼前。
那天晚上,他和幾個兄弟吃飽喝足後走出飯館,正準備找個場子去做做按摩,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的號碼,他納著悶接起,一個清越的女聲傳遞過來:“舒哥你好,我是袁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