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可以試試看(1)
袁雪在家休養了好幾天,直等臉上的青腫一點兒都看不出來了才回宏泰上班,但意志卻消沉了許多,再也不像從前那樣沒心沒肺地亂開玩笑了。
胡穎心細,很快就察覺出她的不對勁,但任憑胡穎怎麽威逼利誘,袁雪就是不吐口,胡穎心裡跟一百隻爪子在撓似的,別提多難受了。
有天下午,午餐時間剛過,袁雪坐在電腦前默默地打表單,胡穎則心不在焉地翻著一本雜志,驀地抬頭,兩眼鋥亮地喚了一聲:“陳總!”
袁雪心頭猛跳,臉也刷的煞白,倉皇地回身望向門口。
門關著,什麽動靜也沒有,再扭過頭來,胡穎早嘎嘎地賊笑開了。
“神經!”袁雪嘀咕了一句,面無表情繼續做事。
胡穎逗她:“小雪,我看出來了,你愛上陳總了!”
“你少胡說!”袁雪繃起臉。
“什麽事都別想瞞過我,姐姐我現在雖然是空窗期,戀愛也是談過不少的。你呀,自己陷進去了還不自知呢!”
袁雪低了頭,不想辯駁,眼前密密麻麻的數字晃成一片,怎麽也看不清楚。
胡穎見她不搭訕,自己調笑也沒勁了,改成語重心長:“陳總那樣的人物,誰不喜歡呀!聰明女孩都知道躲著點兒,閑言碎語是一方面,你說萬一真愛上了,吃苦受累的還不是自己!人家有家有室的,又是那樣的婚姻基礎,山崩地裂都拆不開啊!也就你,傻裡傻氣的,我當初怎麽提醒你的!”
袁雪猛地站起來,撂下單子扭頭就走。
“你乾嗎去呀!”
“上廁所!”她頭也不回。
胡穎重重地歎息,對著她的背影乾瞪眼。
袁雪漫無目的在七層繞了一圈,七層是兒童用品,圍出約四分之一的地盤做成一個兒童樂園,各種電玩、兒歌的叫喚毫無章法地交雜在一起,聽得人心慌。
總經理辦公室在嬰兒服飾後面,要通過一條長長的走道,相對安靜。
她傻傻地站在走道口,躑躅不敢前行,掐指算算,差不多有一星期沒見到陳元了,看來他是鐵了心疏遠自己。
不時有顧客打身邊經過,好奇地打量她一眼,袁雪自己也覺得無趣,拖著沉重的步子走至電梯口,重新返回六層的辦公室。
幸好胡穎出門辦事去了,她得以耳根清淨。但胡穎剛才說的那些話卻明燈似的懸著,照出她心底那些幽暗的道道。
隔了幾天,胡穎見客戶去了,袁雪獨自在辦公室整理營銷資料,就在這時,她忽然接到靜雯的電話。
“袁雪,這麽多天了,你怎麽也不來看我?”靜雯很怨念。
再次聽到她嬌軟的嗓音,袁雪說不清是高興還是煩惱,很多東西都在無形中發生了變化。
她清清嗓子,問:“靜雯姐,你在哪兒?”
“家裡,昨天晚上剛回來。”
“龍先生沒罵你吧?”
“沒有。”靜雯卻並不高興,“可是我以後再想偷偷出去可就難了。”
袁雪也不好隨便接茬:“你先把身體養好吧。”
“對了袁雪,你身上的傷沒事吧?”靜雯顯得很歉疚,“本來早該打電話給你,可我哥把我手機拿走了,天天找人盯著我,好像我還會跑似的。”
“我沒事。”袁雪安慰她,“一點皮外傷而已,已經上班好幾天了。”
“真的!那你能來看我嗎?”靜雯很高興,“幾天不見,我都想你了。”
袁雪抿唇沉默了會兒,直白地說:“龍先生不會同意的。”
“關我哥什麽事!”話雖這樣說,靜雯還是解釋道,“我都跟他說了,那天晚上的事都是我的主意,是我非拉你出去不可,你是被我逼的……”
袁雪一聽,就明白兩人的話穿幫了,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她笑了笑:“他一定覺得咱倆湊一塊兒容易惹事,所以就……”
“不用管他!”經過夜總會的事,靜雯膽子似乎大了不少,“我現在都回家了,他也不能老看著我,你趁他不在,偷偷來就是了,我讓小雅給你開門。”
“但是……”
“袁雪,我們是不是朋友?”
“……嗯。”
“我就你這麽一個朋友,你都不來看我!”
袁雪輕輕笑起來,心裡的疙瘩在龍靜雯趾高氣昂的譴責下慢慢撫平,她不再多想,心一橫,說:“好吧,人家都能為朋友兩肋插刀,我去看看你又何妨!”
“這才對嘛!”靜雯興奮道,“那你什麽時候過來,我讓小雅留意著。”
袁雪看了眼時間,離下班也就一個小時了:“我現在就過去吧,先跟主任去打聲招呼。”
袁雪順利請到假,收拾好東西在公司門口攔了輛車直奔龍家別墅。
一路上,陳元為難的面色和龍震宇陰冷的臉龐交織在一起,在袁雪腦海裡此起彼伏,她用力甩了甩腦袋,把那兩張臉都拋向腦後。
已經看到松山別墅群若隱若現的紅色屋頂時,一輛黑色別克商務車從後面飛速追上來,很快攔在袁雪的車子前面。
的哥罵了聲娘,猛踩刹車停在路中央。他正要推門下車,別克車兩邊的門同時打開,下來兩名穿西裝的壯漢,袁雪一看那架勢,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
陳縝走到出租車後座邊,把門打開,彬彬有禮:“袁小姐,請下車!”
的哥見狀,不敢出大聲,小聲嘟噥:“怎麽回事啊!”
袁雪迅速作了番考量,笑笑說:“行,我先把車費跟師傅結了。”
她從包裡掏出皮夾付錢,陳縝和池源克制地等著。
結完帳,袁雪下車,陳縝把門推上,朝的哥揮揮手:“趕緊走!”
車子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池源在商務車邊開門候著袁雪,她朝遠處的別墅群張望一眼,輕輕歎了口氣,鑽入車內。
“你們要帶我去哪兒?”
“龍先生要見你。”陳縝回答她,“他想跟你談談。”
陳縝等人把袁雪帶回中宇,乘龍震宇的專屬電梯直達28層。
和三名彪形大漢同站在電梯裡,袁雪想起第一次乘這部電梯時的情景,止不住要笑,好容易忍住了,池源緩慢轉動頭顱,用怪異的眼神掃了她一眼,大概覺得她腦瓜有問題。
上了28樓,陳縝獨自帶袁雪去龍震宇辦公室。
房門虛掩著,陳縝象征性地敲了兩下便推開:“龍哥,袁小姐來了。”
他說完,示意袁雪進去,自己則在她身後把門關上。
這是袁雪第一次進龍震宇的辦公室。
時近黃昏,室內沒開燈,光線昏暗。龍震宇獨自站在窗邊抽一根拇指粗的雪茄。
半明半昧的暮色裡,袁雪只能看到他側身的剪影以及繚繞的煙霧,雪茄獨有的刺鼻氣味在鼻息間若有似無地漂浮。
“袁小姐膽子果然大,被強請到這兒來,還這麽淡定。”龍震宇扭頭,朝著她的方向徐徐噴出一口煙。
袁雪逆光看向他迷霧一樣的臉:“你希望我有什麽反應?求饒?表示憤怒?”
“你就一點兒都不怕我會對你動手?”
袁雪輕笑:“我好像沒得罪你到要死的程度吧?再說,如果你存心想我死,我就是求饒也沒用。”
她顯得很輕松:“我從來都是一個人,無牽無掛,真要死了也就死了,沒人會為我掉眼淚。”
這番話讓龍震宇許久沒吭聲,最後,他似乎對抽雪茄厭倦了,把還剩一半的雪茄撳滅在煙缸中,仍然回到窗邊,在椅子裡坐下,並示意袁雪在對面的單人沙發裡落座,依舊一個逆光,一個背光。室外強弩之末般的光亮和室內濃重的昏暗夾擊袁雪,讓她感到不舒服,但她沒有表現出來。
“你把死亡看得很輕。”龍震宇語速緩慢。
“不,我和你一樣珍惜生命。但如果死不可避免,發生就發生了,害怕和逃避都於事無補,不如從容一點。”
龍震宇細細玩味她話中的含義,半晌方道:“這就是你向靜雯傳達的觀念?”他的身子微微向她傾斜,那姿勢猶如一隻危險的豹子,“知不知道,你的想法可能會害她送命。”
“只是偶爾聊起,你不用這麽緊張。”袁雪稍稍挺直腰板。
龍震宇冷不丁把兩本書摔到她面前:“這是她正在看的書,聽說你是她老師。你是不是等著她哪天跳樓了,你再給她陪葬?”
袁雪瞥了眼書名,都是和死亡哲學有關的,她曾經向靜雯推薦過,她沒動手去翻書,保持沉默。
“陳元一定告訴過你靜雯得的是什麽病了吧,你覺得她看這種書對治療抑鬱症有幫助?”
“我覺得你對她過於小心了。”袁雪忍不住為自己辯解,“你以為你處處提防,不讓她碰觸你所謂危險的東西就是為她好,其實你是在禁錮她。她沒有朋友,只有一個大哥和一個丈夫,她的病不會有大的好轉,只會越來越封閉……”
“夠了!”龍震宇低喝一聲,打斷她。
袁雪尚未反應過來,就被龍震宇抓著胳膊壓到牆上,現在她終於看清他的臉色了,和牆壁的顏色一樣白,一樣冰冷。
“陳元究竟有什麽好,值得你這麽處心積慮,步步為營地計劃?”他的嗓音低得不能再低,簡直就像只是在喉嚨裡滾了一下似的,但字字句句都被袁雪捕捉清楚。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袁雪沒有反抗,任由他把自己像麵團一樣擠在牆壁和他之間。
龍震宇笑得很冷:“我就這一個妹妹,我最關心的就是她的幸福。你那些伎倆膚淺得我看著都寒磣——告訴我,你究竟喜歡他什麽?”
袁雪露出無奈的笑:“是不是只要你認定的事,就沒辦法改變?”
“我17歲出來混,19歲坐牢,25歲管一個幫會,我看人很少走過眼。”
好一陣沉默。
“這麽說,我不承認你是不會放過我了?”袁雪笑道,“好吧,我承認,我喜歡陳元。”
龍震宇眼裡有光一閃,但挾持袁雪的手明顯松懈下來。
“喜歡他什麽?”他頗有耐心地追問。
袁雪想了想,開始列舉陳元的優點:“他對人溫和友善,長得又帥,又有錢,有這些條件,足夠一個女人喜歡上他了吧。”
龍震宇盯著她:“如果是那樣,你該勾引我才是。他能給你的,我都給得起,說不定更多。”
袁雪有些詫異地看向他,龍震宇勾起嘴角露出一點笑意,這一回笑得還算有點人味兒,她確信他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這個渾蛋找樂似乎從來不挑時候。
袁雪不打算怵他,也綻開笑顏,勇敢地回了一句:“你難度太大。”
“不試怎麽知道?”
“你在挑逗我?”
“你覺得呢?”
袁雪開始覺得不好玩了:“別這樣,我會亂了方寸。”
龍震宇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握了會兒,說:“脈搏跳動平靜,看來我吸引不了你。告訴我為什麽?”
袁雪心煩意亂:“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不是我?”
袁雪和他眼神較量了會兒,笑道:“因為我要的東西你給不了。”
“你要什麽?”
他的執著點燃了袁雪的怒火,她仰起臉,挑釁似的迎視龍震宇:“我要陳元的愛。”
龍震宇沉聲笑起來。他放開她,踱回窗邊,像在玩某個遊戲:“這可真是個難題,陳元的愛已經給我妹妹了。你打算怎麽辦?”
“不勞您操心。”
龍震宇返身,走回她面前,站定:“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也許,你的確像你自己說的那樣天不怕地不怕。”
他看著她,眼神仿佛無奈,笑了笑道:“我以前也的確沒遇到過比你難纏的女人,不過,”他話鋒一轉,“你應該知道我曾經是幹什麽的。”
他低首,氣息在她耳邊擦過,語氣格外溫和:“別人管我們叫流氓。”
袁雪咬著牙,咯咯地笑,眉宇間有股不輸給他的狠勁兒。
龍震宇盯著她的笑臉研究了數秒,才緩聲問:“你笑什麽?”
“很多江湖草包都會這麽恐嚇人。”
出人意料,龍震宇沒有被惹到,他低頭笑了笑:“你說得對,我以前很少這麽乾……大概是老了。”
他沉吟地望著袁雪,似乎在猶豫究竟要用何種方式向她下最後通牒:“如果你還想繼續待在這座城市,那麽,別耍花樣,別在我妹夫身上下工夫。”
“否則呢?”
龍震宇伸出手,冰涼的指尖在她面龐上緩慢遊走,眼裡似有惋惜之意流露,片刻後又松開,口氣輕描淡寫:“你可以試試。”
袁雪笑得無所畏懼。
龍震宇不再與她廢話,按響了桌上的電話,朝著不知道是誰的對方吩咐:“送袁小姐回去。”
夜已深,整座城市像陷入無邊的黑暗,絕望地閃著微弱的光芒。
袁雪就在這樣的幽暗中來回徘徊,從逼仄的房間到狹小的陽台,反反覆複。掌心的手機被捂得幾近發燙,她依然沒有下定決心撥電話。
終於,她走回房間,把手機拋到床上,又在暗舊的書桌前坐下,擰亮台燈,鋪開白紙,提筆書寫。
她的字清俊有力,然而思維卻多有停滯,寫了幾筆便頓住,把紙張揉成一團,又展開一張,重新再來。久而久之,桌角的廢紙團越來越多,她頹然擱筆,托腮凝神思索。
良久之後,她再度握筆,鄭重地在紙上寫下“辭職申請”四個字。
這一次,她明白自己走對了棋,思緒一下子流暢,沒多久便寫完。她又仔細默念了一遍措辭,意思圓滿,這才小心地把紙折好,找了個信封塞進去。
躺在床上,龍震宇的警告言猶在耳,如果他聽說自己要離開宏泰,會不會很得意?
袁雪對著虛空發出微笑,她相信,她選擇離開,並不是妥協退讓,只不過是另一個開始。
袁雪把辭職信遞交給吳天后,不出半日,該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胡穎第一個表示驚訝:“太突然了,怎麽說走就走?”略略湊近袁雪,壓低嗓音:“是不是……呃……有人說了什麽?”
袁雪笑而不答,胡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欲言又止,只顧搖頭歎息。
她桌上的電話鈴難得地響個不停,無非是些來打聽消息的同仁。
不少人都覺得袁雪的辭職很詭異,但沒人會像胡穎那樣把驚訝放在臉上,大多是無關痛癢地提一句,然後說些恭祝前程的話。袁雪也不糾正,一概含糊地敷衍著,心思有些飄搖。
當聽筒裡終於傳出陳元柔和的聲音時,袁雪久懸的心仿佛倏然墜地,踏實下來。
“聽說你要走?”他的語氣和平時別無二致,但還是隱含了一絲擔憂。
“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