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在哪兒？

  在廣袖裡身子回暖的幻姬好奇外面的玄冰天地，她曾在書卷上看到過，據說玄冰天地裡除了冰，沒有其他東西，且玄冰終年不化，不管天空的太陽多麽毒辣，玄冰永遠融不出一滴水，玄冰天地裡寸草不生，除了無窮無盡的冷冰色再沒有第二種顏色，若是一個人的心性不夠穩定不夠強大，進了玄冰天地會從一個正常人變成神智錯亂的瘋癲病人。在四海六道八荒裡，只有南荒和北荒才有玄冰天地的境界，一直是懲治罪大惡極之人的地方，平時不會輕易打開。

  幻姬爬了幾下，鑽出千離的廣袖，將自己的小腦袋探出來，看著懸掛一輪月亮的天空，這不是她在南荒皇宮裡看到的夜空麽？莫非玄冰天地裡的天空和外面的是共一個？正想著，幻姬忽然感覺到千離飛了起來，朝下一看，驚恐的叫了出來。

  “嗷！”

  黑不見底的深淵！
  幻姬隻覺一陣頭暈襲來，連忙躲到千離的廣袖裡面，四隻小爪子緊緊的揪住他的衣裳，生怕自己掉下去。好好的冰天冰地怎麽會出現這麽深的無底淵呢？書卷上沒有記載過啊。過了一會兒，幻姬小心翼翼的探了一點點腦袋出去，發現千離還在飛越深淵，愈發抓緊他的袖子，好寬的冰淵。

  看到帝尊落地，幻姬的心也跟著落了下來。此時，廣袖袖口的法術被撤掉，毛茸茸的幻姬從袍袖裡滾了出來，在冰地上翻溜了幾圈，停下。

  “嗷嗚。”

  爬起來的幻姬對著帝尊叫了一聲。今晚真是多虧了他，要是沒他，她……轉念一想，不對！如果沒有帝尊，那她就不用到喜殿去找他，自然也就不會遇到天鑲公主，更加不會被天鑲公主害得來這個勞什子的玄冰天地裡來了。今晚遭遇的，都是帝尊帶來的厄運。可是呢，朝前再一看，是自己誤會了帝尊才導致她晚上要去大殿找他道謝和道歉，總歸來說，還是帝尊救了她。

  “帝尊……”

  “帝尊，你在哪兒？”

  冰淵的那邊傳來天鑲公主撕心裂肺般的焦灼喊聲，聽得人心裡不免生出憐惜之情來，頓覺讓她一人在那邊孤孤單單實有不忍。

  “帝尊！”

  幻姬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太遠的距離讓她看不見天鑲公主，可從她的聲音裡聽得出來，她是真的著急。若是交換身份，她可能也會害怕，冰天凍地的環境裡就只有天空裡的一個月亮相伴，極寒之下沒有旁人相伴，任是誰都要生出恐懼來吧。不，還有一個人不會害怕。想到帝尊，幻姬轉身去看他，發現金澤閃閃的帝尊正靠坐在一張大得堪比大軟床的四方香榻上，軟榻三方有靠背雕欄，四方圍著垂到冰地上的紗幔，幔簾在寒風裡被吹飄著，微微的白摩花香氣飄散在空氣裡，盡管天地間依舊冰冷，可聞到香氣的幻姬覺得似乎冷得沒有之前那麽可怕了。

  悠然淡定像是什麽聲音都沒有聽到的帝尊抬手朝榻邊拂了一下，一張矮桌在金光裡出現，上面擺著一壺清酒，一個小耳酒杯，還有一個精致的香爐擱置在矮桌的下格裡，縷縷幽香白煙從爐內慢悠悠的飄了出來。

  呼呼的冷風裡，幻姬頭上的語佛花被吹得花瓣都掀過去幾瓣，看著帝尊，內心感歎不已。帝尊真是好講場面的尊神啊，第一次見到他時他踏花而行，所有的仙神都為他讓道。後來在坤雲山也是於萬眾的眼中從天而來，花道凌空，勁氣磅礴，氣勢強大無比。連如今被困在玄冰天地裡竟然還要講究休息的舒適度，連香爐這種小物件都不能缺少，得多在意生活的人才能乾出這樣的事情呀。

  千離支起一條腿，隻手攤開，一本經卷攤開在他的手上，悠然自得的看起了書。

  幻姬心中對帝尊不免佩服的五體投地起來，都被關在玄冰天地裡可能生生世世都出不去了，帝尊竟然還能在這裡享受起靜靜看書的樂趣，他是覺得天鑲公主一定會打開機關放他們出去嗎？還是他覺得在這裡生活也不是壞事？朝四周看了看，借著月光，幻姬十分肯定的知道，她絕對不要在此境生活一世，除了冰，再無其他。別的不說，她會被餓壞的。想到餓，幻姬便想到了吃的；想到了吃的，她就想到了一件事。

  毛茸茸的小狼崽歡歡喜喜的跑到軟榻旁邊，用力的跳上去，一跳一跳的躥到帝尊的面前，見他目不斜視的看著佛理書，幻姬覺得，難得她有獻寶的機會，不能浪費了。於是，壯著膽子跳到了千離的肚子上，擋住他看書的視線，對他攤開自己一隻肉呼呼的小爪子，看！

  一粒水晶葡萄在她的爪子裡躺著！

  “嗷嗚！”

  幻姬很是得意的看著千離，這可是她被天鑲公主掃飛的時候抓緊在爪子裡的，一路上她攥在爪子裡不敢弄丟，為的就是能剝給他吃。

  千離的目光從幻姬的臉上移到她的小爪子上，看著那粒被她捏得有點扁的葡萄，良久都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的表情。

  “嗷。嗷。”

  幻姬叫了兩聲，兩隻爪子捧著葡萄就給葡萄剝皮，小嘴剛碰到葡萄就想起她為什麽還要用嘴呢？現在這裡又沒有外人，她完全可以變成人形。幻姬跳下千離的肚子，變回人形，坐在千離的身邊，看著自己手裡的葡萄，略有失望的道：“有點扁了。”

  一旁的千離無聲無息的朝袖子裡掏了一下，一大串水晶葡萄出現在幻姬的眼前。

  幻姬：“無語……”

  帝尊，你是有多喜歡吃葡萄啊，竟然藏了這麽一大串葡萄在袖子裡。當然，這話幻姬是不敢說出來的，抬起手接過帝尊手裡的葡萄放在腿上，開始認認真真的為他剝葡萄。

  人手就是方便，很快幻姬就剝好了一顆，猶豫了一下，就著手送到了千離的嘴邊，“帝尊。”

  千離看著書，沒理。

  “不能不讓我變成小狼崽叼著喂你嗎？”她覺得那樣真的很不方便，就這樣吃他也舒服不是麽。幻姬繼續道，“我知道白天是我不對，可是我的修為要是能知道真相，也用不著帝尊你出手救我了。看在我是不知者不罪的份上，你原諒我這次吧。”幻姬特別真心實意向千離道謝，“我是發自內心的感謝你今天幫了我，百曦古神說，如果今天不是你，在喜殿上丟臉的就是我了。”

  看著書的千離仍舊看著書，對幻姬的求饒和道謝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幻姬無法，隻好變成小狼崽叼著葡萄抻著脖子送到他嘴前。

  千離低頭將葡萄吃下，安靜的翻著書卷。

  照著人形剝葡萄狼崽喂葡萄的方式，幻姬連剝了十二顆葡萄給千離，剝第十三顆的時候，忍不住問，“帝尊，你是不是特別喜歡吃葡萄？”

  千離的聲音很輕，在風聲裡若不仔細聽還以為會是自己的幻覺，他說，“不喜歡。”

  幻姬：“無語……”不喜歡那你一直讓我剝？

  就算帝尊不喜歡吃葡萄也沒法改變幻姬必須在他身邊為他剝葡萄的事實。因為，幻姬發現，自己如果不剝葡萄便無所事事，什麽也不做的坐在帝尊身邊豈不是尷尬，要是看到她沒事乾帝尊起了小嫉妒，說不定會讓她去爬冰淵的崖壁，盡管這種事情看起來不可思議，可是在帝尊的身上，什麽變態的事情不能發生呢？她現在終於相信，帝尊結結實實就是三十三重天裡一朵絕無僅有的奇葩。比如說，喜宴的人都走光了，他竟然還在殿內坐了一天。這，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為什麽呢？

  “帝尊，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沒人回答。

  幻姬在心裡自動將帝尊的沉默轉化成默許，話到嘴邊又打住了，天鑲公主不就是因為將帝尊的不語理解成了默許才被他震飛得老遠麽？人家公主還是為了給他捶背捏肩。

  “算了，我不多嘴了。”

  “問！”

  幻姬停下剝葡萄的動作，看著千離，“你為什麽要在大殿內坐一整天？”小聲的，不確定的，幻姬猜測了一句，“是為了等我過去找你嗎？”可他怎麽就那麽確定自己一定會去呢？

  “嗯。”

  幻姬怎麽都沒想到帝尊竟然承認得如此乾脆，以他的風格不將她打擊的體無完膚都覺得不正常，他竟是為了等她在喜殿坐一天，這是什麽讓人匪夷所思的心理啊。

  “那若我今晚沒去找你呢？”

  千離隨手翻開新的一頁，雲淡風輕的說道：“本尊最不差的就是時間。”

  幻姬：“無語……”

  帝尊就是帝尊，這思維真是她理解不了的，她一天不去等一天，兩天不去等兩天，如果她隨百曦古神回了昭邰山，他豈不是要等個無止境？噢，想想也不可能，南荒太子天策不是笨人，稍微想想便會明白緣由，定會會派人到昭邰山找她。

  “帝尊你為什麽要這樣等呢？”幻姬好是不解，“其實你可以派人找我。”她知道自己誤會了他，必然不會端著架子傲著。

  千離目光落在書上，緩緩的道：“那還怎麽能像這樣愉快的使喚你呢。”

  幻姬：“無語……”

  千離的視線從佛理書上慢慢的移到無語幻姬的臉上，“想想本尊一人孤零零的在大殿坐等你一天，那情景，你內疚嗎？”

  幻姬想想都覺得自責的不行，格外認真的點了兩下頭。

  “那就對了！”說完，千離繼續看書。

  帝尊，你真是太有心機了，為了讓她內疚能‘忍辱負重’到這般地步，你這樣不顧忌自己身份的行為真的好嗎？既然他是故意讓她內疚，那她偏偏不歉疚，看他能如何稱心如意。幻姬扭頭繼續剝葡萄，心裡揮不去自己進大殿時看到的畫面，想是想心裡不歉疚，可那副畫面太過純粹，一片金光中的他除了清俊無雙的容顏以外，還有著讓她過目便不忘的遺世獨立。那畫面太美過仙，直叫她不敢看第二遍。

  內疚！

  她心裡怎麽都趕不走對他的那份歉疚之意。

  幻姬終不是任性刁鑽的女子，即便千離說等她是為了能心安理得的欺負她，她還是覺得自己有愧於他，好心被誤會對誰來說都是委屈，何況她當著不少仙神的面拂了帝尊的好意，理虧的是她。

  “不管帝尊你怎麽說，我是真心的感激你。”

  將剝好的葡萄拿在手裡看了看，幻姬又道，“我活這麽些年，你是第一個等我的人。”一等就是一天。

  在媧皇宮她受的是‘預則立，不預則廢’的教導，行事必然準時，不拖拉，不懶散，不逃避。從不曾讓任何人因她而耽擱過時間或事情，帝尊此回當真是讓她覺得難以寬諒自己。所以即便他要肆無忌憚的欺負她，她也半點怨言都沒有。

  隨即，幻姬變成小狼崽，叼著葡萄跳到千離身上，給他送葡萄吃。

  看著幻姬嘴裡叼著的那顆葡萄，千離好一會兒都沒有低頭吃下去，只是跟她對視著。幻姬以為千離又在想什麽法子刁難自己，內心緊張一下，連忙嗯嗯出聲，兩隻小爪子還扒拉了他幾下，催促他趕緊吃掉。只有他吃下去了，她才不會有什麽擔心。

  千離什麽話都沒說，低頭將葡萄吃下。

  葡萄一進千離的嘴幻姬就從他的身上趕忙跳下，跳的倉促了，一隻肉呼呼的前爪不小心踩到了東西，幻姬嗷了一聲，“嗷。”翻過小爪子一看，一粒葡萄被她踩扁了。她覺得自己挺輕盈的，怎麽一隻爪子就把一粒葡萄給踩成這樣，莫非她身上的肉太多了麽？想到自己踩扁的是帝尊要吃的葡萄，幻姬連忙故作無事的變成人形，偷偷的瞄了眼身邊的男子，幸好幸好，他的注意力都在書卷上。幻姬果斷的將手裡被踩爛的葡萄迅速扔出香榻，摘了一顆好葡萄開始剝。

  冰淵對面天鑲公主的聲音時不時傳來，聽得出她內心的恐懼比之前大了很多，帶著絕望的呼喊顯得那麽揪心，一聲聲的，似是泣血而喚。

  幻姬邊剝葡萄邊看了千離好幾眼，想為天鑲公主求情，卻又曉得自己人微言輕，即便說破嘴皮子也不見得能為天鑲公主討來一絲好，平素別人沒招惹他，他都不見得會出手相救，這次天鑲公主對他如此無禮，又豈會得到他一絲憐憫。但是，她是女媧後人，悲憫一切蒼靈，天鑲公主犯下的錯在她看來並無不可恕，若是因為她不敢出聲而讓天鑲公主孤單的面對驚懼，她亦會自責。所以……她決定先喂葡萄給帝尊吃，再跟他討一個人情，雖然她一點把握都沒有，但是必須這樣做。

  蹦上千離身子的幻姬將自己的脖子盡量抻長一點，看到千離俯首下來，又再抻一點點。之後，她有種帝尊俯得太低了的感覺，為什麽有種他的臉要貼上她的臉的感覺？再之後，嘴裡的葡萄不僅被帝尊吃掉，唇上還傳來疼意。

  “啊！”

  幻姬低低的叫了一聲，抬起手摸著自己被帝尊咬疼的唇瓣。等等！為什麽是她的手？驚恐的，幻姬發現自己不曉得在什麽時候變成了人形，眼下的自己坐在帝尊的身上用自己的嘴去喂他葡萄。

  “叫你扔了本尊的葡萄。”

  幻姬看著千離，臉頰越來越紅，越來越熱，這麽小氣，就是踩扁他一粒葡萄而已，竟然咬她。她變成人形肯定是他做的手腳，就跟之前他拽到半天雲裡一樣的說過‘以本尊的身份來說，總不能讓人發現我跟一隻畜生在床上睡了一晚吧。’帝尊現在肯定也是覺得：以他的身份來說，總不能讓人曉得他咬了一隻畜生一口吧。

  對視著帝尊的目光，幻姬臉上的紅暈到了脖子根，撐不下去的時候找了個借口從他身上離開，“太晚了，我睡覺了。帝尊要吃的葡萄明天我再剝吧，晚上吃多了對牙齒不好。”

  虧得香榻足夠大，大得有些離譜，幻姬走到榻邊看了看，和帝尊之間的距離足足隔了四個人之遠，躺下後翻身背著他，連要為天鑲公主求情的事情都給忘記了。

  寒風吹刮的冰天雪地裡晚上睡一覺都會將人凍成冰團子，更何況是在玄冰天地裡，盡管有垂幔擋了軟榻外的一些冷風，可畢竟不嚴實，總有些風吹了進來，香榻內外的溫度又無差異，沒多久，幻姬凍得縮成了一團，身子不停的輕輕抖著。

  抖著抖著，幻姬竟然也睡著了。

  天鑲公主看著寬得望不到邊際的冰淵另一邊，渾身冷的直抖。她害怕，她想跟帝尊在一起，她沒想到玄冰天地裡如此的寒冷可怖，她設想裡覺得這裡會是個冰天雪地的美麗世界，最多不過玄冰很冷，但絕對不會是冷成這樣。她得知大殿機關秘密是偷偷知道的，父皇告訴太子哥哥，恰巧她在門口聽到了，從未進來過，不知這裡原來像是要吃人的冰凍世界。

  “帝尊……”

  “帝尊你在哪兒？你不要丟下我不管，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啟動開關，帝尊你別丟下我。我害怕……”

  漫漫無邊的冰地讓天鑲公主不曉得該往哪兒去，哪兒都是冰，哪兒都很冷，連頭上的那個月亮都好像變冷了，孤孤單單的將冷光全部都照射到她的身上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