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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憶》第12章 分付西風逐夜涼(2)
  第12章 分付西風逐夜涼(2)
  清晏堂與羲赫走那天是一個樣。自古皇家無兄弟,可是,對於沈羲遙來說,羲赫的意義早已超越了兄弟的概念。他站在清晏堂內臨水平台之上,眼前是開闊不盡的飛龍池,隱隱有金光晃眼,五彩流光於天際邊。若是極晴朗的天氣,在清晏堂,是可以隱約看見傳說中神仙宮殿的。而在他處,卻是不會得見。他初建好篷島瑤台,時常與羲赫在此觀賞落日下那天際盡頭的美景。蓬島瑤台上建築皆為五彩琉璃頂,夕陽斜照便有七彩霞光映射,遠遠看去如同祥瑞臨世一般。

  沈羲遙想起宮中人都說,他出生時是夜晚,母后夢中醒來,說是夢見一條金龍遊弋,直衝進自己腹中,之後羊水便破了,而一道紅光乍現,照亮了半邊西天。人人皆說他是天上的玉帝太子臨世,是真正的真龍天子。可是,父王卻似乎更喜歡全貴妃所出的羲赫,常常牽著羲赫的手在禦花園,帶著和煦的微笑聽他背誦詩詞名句。可要是考自己所學,卻一定是在交泰殿裡,陰冷而空曠,自己小小年紀站在裡面,四處皆是屏息而立的太監宮女,父王高高坐在上面,面色嚴厲。那時自己並不知道羲赫與自己不是一母,總覺委屈。那時,自己頑皮,而羲赫卻乖巧。幼年的自己想,父王是因為這個才喜歡羲赫的吧。直到父王病重,母后守在床前侍奉不離左右,他才無意從他們講話的隻言片語中,了解了真相。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人心難測,第一次知道后宮險惡,第一次知道,原來所謂友情,敵不過權勢地位的誘惑······
  如今想起,仍覺心寒,不過,好在羲赫並不知曉啊。

  在清晏堂裡獨坐了許久,沈羲遙想起了諸多曾經的過往,思緒便不由從如今身在西南的羲赫身上轉到了早朝上的場景,早朝上凌相未發一言,但神情卻是極放松,似乎還有一縷淡笑。難道說,其實他早就已經知道那武官會再次將這個議題提出?還是也知道了這是自己的授意?他沒有若往常那般反對,定然不是因為皇帝的不滿。還是這其中有什麽其他的隱情?

  沈羲遙如此想著,又想到了在慈寧宮裡太后看凌夫人的目光,他的心裡打了個突,難道是因為太后示意凌相不要再在此事上糾纏,畢竟,太后也是將羲赫做為親骨肉看待的。別人都怕羲赫危及到自己的王位,可是,太后和沈羲遙都清楚後,這是絕不可能的。

  沈羲遙沒有再多想,隨手從清晏堂書房裡取了本書。這本書擱在青玉面梨花木大桌上,被風掀開幾頁,淡薄的光線投射其上,不知為何,沈羲遙就拿了起來。

  是一本《日知錄》,沈羲遙早些年曾讀過,但那時未細細品讀。此時隨手翻開,一行小楷映入眼簾,“論世而不考其風俗,無以明人主之功。”不由目光凝聚起來,仔細閱讀起來。直到窗外日頭漸漸偏西,有鳥雀之聲“喳喳”而起,方才發現時辰已不早了。這才出了清晏堂,往棲鳳台而去。

  初秋傍晚的陽光如金子一般澄亮,暖暖灑在身上。輕風拂起沈羲遙秋香色四合如意雲紋常服,腰間一塊白玉飾品,中空的蓮花形狀,下綴了一隻淺紫色同心如意結。沈羲遙將那本《日知錄》拿在手上,面對一池碧水靜立不語,張德海打望春殿來,帶著笑意盈盈的吳貴人,遠遠便見沈羲遙凝神的模樣。張德海知道此時沈羲遙該是在想什麽事,便停了腳步。可一旁的吳貴人卻還是快了一步上前而去。

  “臣妾給皇上請安。”她款款下拜,因是新寵,又是太后親點,沈羲遙多傳召,如此滿面的春風是掩不去的,心裡也自信地認為皇帝是很喜愛自己的。

  沈羲遙聞聲轉過身來,略有不悅地掃了一眼後面的張德海,才說到:“平身吧。”

  吳貴人起了身,目光落在了沈羲遙腰間的玉飾上,甜美一笑:“皇上這件飾物真是好看。”說著仔細看了看,略帶不解的念到:“連枝?”

  她這舉動本算是僭越,可是沈羲遙卻沒有在意,只是淡笑著說到:“這玉飾是一對,另一塊上有‘比翼’二字。”

  “皇上為何不一起佩帶呢?”吳貴人微偏了頭問到。

  “朕······”沈羲遙稍有遲疑,但還是朗聲笑起來:“薇兒問的奇怪,難道就一定要一起戴才好麽?”

  吳貴人迎著沈羲遙走下凝琪,稍落後他半步陪他在禦花園中散步,也是嬌笑著說到:“臣妾以為,既是一對,若是拆開了戴,總是不好的。”

  沈羲遙微微一愣,卻是笑了:“那得看,是怎麽拆開了戴了。”說著便不再言語,而是指著前面一座纖巧的涼亭道:“這是前幾日剛修好的,薇兒看看,該起個什麽名字好?”

  沈羲遙此問一出,吳貴人微微白了面色,卻輕輕一福身,聲音低沉下去:“臣妾不才,這詩文方面,實在沒有什麽建樹的。”

  沈羲遙卻搖搖頭:“無妨的,前人佳句若是知曉,盡可說來。給個亭子起名,不必大費周章。”

  吳貴人聽了沈羲遙此話面色並未平複下去,不過卻是更深的一福身,思索了片刻,看了看四周景色道:“臣妾不才,這句也不算得什麽前人佳句,若是取其中幾字給亭子命名也似乎不妥。但是卻十分的應景。”

  沈羲遙面上一絲舒展,不以為意到:“無妨的,說來聽聽。”

  那吳貴人咬了咬唇,看這飛龍池上一傾被斜陽映射的墨色荷葉,緩緩到:“園翁莫把秋荷折,因與遊魚蓋夕陽。”

  沈羲遙看著吳貴人,面上漸漸浮出一個笑容來,那笑容中透著些須的狡黠和得意,完全是心事得應的表現。張德海一切看在眼裡,心中卻為了吳貴人哭笑不得。每次沈羲遙傳詔這吳貴人都是在禦花園,不是賞花便是觀景,也多讓吳貴人吟詩應景。可這吳貴人詩詞造詣並不高,先前的幾次她自己做的詩詞沈羲遙皆是皺了眉。別說沈羲遙了,就連張德海自己聽了也覺得頗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之感,更別說風雅。後來這吳貴人似是知道了,沈羲遙並非要讓她親自作詩,只要吟吟別人的佳句就好。吳貴人似乎讀過的詩書不多,要麽就是記得不全,漸漸的,多說出來的,都是自己好友所做了。沈羲遙從來不問是誰做的,但是張德海心裡清楚,皇帝的心裡,明白著呢。如今,不明白的,恐怕是這吳貴人吧。據張德海安排在吳貴人身邊的小太監講,這吳貴人自己認為的,是沈羲遙對她寵愛非常,就是願意與她一同賞景的。想到此,張德海無奈得笑了笑,這吳貴人思想如此簡單,如今又看似受了隆寵,恐怕是鬥不過那些在深宮多年的妃子們了。

  “的確是應景。”沈羲遙點著頭,朝吳貴人溫和地笑起來:“朕以為,這蓋陽二字,就很適合。”之後轉向張德海:“就叫‘蓋陽亭’,你稍後命工匠製了扁懸掛即可。”

  張德海一躬身:“奴才知道了,這就去辦。”

  沈羲遙看向遼闊的天際,已有月疏淡的影子半懸在天邊。風微涼起來,有種似曾相識的暖暖的感覺,沈羲遙心中一動,自語道:“南風知我意,吹夢到君周。”

  有成群白鳥振翅飛過,帶了斜陽的影子,那夕陽溫暖柔和,灑進他的眼中盡是迷離的柔情無限。

  “皇上。”吳貴人一聲嬌喚:“臣妾來時讓禦膳房做了些酒菜,此時也值晚膳了,皇上要不要······”她話沒說完,卻滿是期待。

  沈羲遙回過神,微微思索了須臾,看吳貴人的眼神有些朦朧,淡淡笑了笑說道:“就依了你吧。”

  這是吳貴人第一次聽到沈羲遙如此溫柔的聲音,心中如小鹿亂撞,又極是開懷,畢竟這也算是她第一次與沈羲遙一同用膳。也許······她沒有再想下去,隻覺得那是水到渠成之事,人輕輕拜了下去,聲音無限嬌媚:“臣妾謝皇上。”

  望春殿主室裡,沈羲遙坐在紅木萬福字膳桌前,看著桌上琳琅的吃食,他喜好的卻不多。不過自幼沈羲遙並不挑食,君王所好,下必興之,他自然是知道這個道理的。也只有很親近的人知道,他喜好的那一兩樣東西。

  吳貴人端了一盞粉彩百花爭豔的湯碗盈盈走進,身後的宮女托著其他吃食。沈羲遙不覺皺了眉。他素不喜奢華,只是兩人用膳,如此大費周章實在浪費。可是卻沒有說什麽,只是遞了個眼色給張德海,示意他適時提醒吳貴人。

  “皇上,臣妾實在覺得您這玉佩美輪美奐。很想一睹一對的風采啊。”晚膳近半時,吳貴人不知怎的又將這話題轉到了玉佩上。

  沈羲遙心中明了,她是希望自己將那另一隻賜給她。只是,一方面,這玉佩名貴非常,是前朝留下的瑰寶,即使擁有天下珍奇,但是卻對這對玉佩青眼有加。另一方面,即使沈羲遙願意賜給吳貴人,那另一隻,也早不在自己手上了。更何況,這樣的一對,一定是只能送給心中至愛之人的。

  “那一塊?”沈羲遙笑笑:“那一塊一直不知所蹤,這塊,也算是孤品了。”之後不待吳貴人再說什麽,指著面前一碟蜜桃酥道:“這個味道不錯。”

  張德海聽沈羲遙如是說,有些愕然。畢竟沈羲遙最不喜食的便是蜜桃了,總說軟度過了,甜味也不好。如此,恐只是要轉了話題吧。

  張德海見那吳貴人似乎還想提及,忙插了句言:“皇上,時辰不早了,午後又送來了些奏本。”

  沈羲遙一聽他這樣講,面上立即浮上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這樣,那朕得去禦書房了。”

  吳貴人一聽,心中失落面上也難掩,不過畢竟國事為重,隻拜送沈羲遙到了宮門外,默默看其遠去了。

  “皇上,今夜?”張德海跟在沈羲遙身後,後面一十二個執燈宮女輕盈地走著,落地無聲。

  沈羲遙回頭看他:“即說了有奏本,那自然是要在禦書房了。”說了笑笑:“朕突然有了繪畫的興致。”

  張德海點頭,又悄聲到:“皇上,奴才有件事好奇,不知當問不當問。”

  沈羲遙掃了他一眼:“什麽?”

  張德海笑笑,透了些奸詐:“皇上今日佩戴的玉佩,那另外一隻,奴才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啊。”

  沈羲遙白了張德海一眼,目光落在宮牆邊長長不盡的宮燈上,聲音低了下去:“那另一塊······”他停了片刻道:“朕在青龍寺那夜,不慎遺失了。”一絲狡黠的笑容,卻悄悄綻在唇邊。

  船還在不停地顛簸,霞兒搖擺著走到艙門前大喊著:“來人啊,來人啊······”一面回頭看著依舊緊閉雙目的凌雪薇。那些暗紅色還在繼續蔓延著,慢慢地流淌。霞兒心中已是害怕到了極點,有無數面大鼓在心中齊擂,她看著面前翻湧不盡的幾乎是黑色的江水,這水怎麽會是黑的呢······心中突然就冒出了這個疑惑,再抬頭看天,心中一驚,白日裡這天,卻幾乎如同了黑夜,濃雲翻湧不盡,不時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半邊天際,可是,卻更讓感到戰栗。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霞兒抓著門框的手緊了緊,再看一眼凌雪薇慘白的臉,伸手抹一把臉上的淚水,下了決心似的走出了艙門。

  船甲板上站了幾個漢子,都是焦慮的神情,望著那透出不祥的水面,相互說著什麽。霞兒見了這些人,如同遇到了救星一般,踉踉蹌蹌地上前拽住最前方一名男子,完全不顧及避諱,扯著那男子的袖子帶了淚水說到:“這位大哥,幫幫忙,我家······我家小姐她······撞在桌上······已······已是昏迷了。”一句話說地跌跌撞撞,也不知是因船的顛簸還是內心的焦慮恐懼一齊湧上。那男子身型健碩,低頭看著面前的女子,頭髮已被風吹得零亂,幾縷被雨打濕的發絲纏繞在面上,越發襯得一張面血色全無,惶恐不安。還有一行止也止不住的淚水掛在腮上,極其可憐。他本就是這船上半個當家,聽她如此講,又看看身邊其他同伴,再看看低沉的天際,聲音沙啞卻堅定地說道:“你們收住主帆,朝右邊慢行,小心避開漩渦。張頭最擅把舵,一刻也不可離開。一定要小心行事。”說罷又看著還緊緊拽著自己衣袖的霞兒,朝她一點頭:“我這就隨你去看看。”

  船艙內,凌雪薇還在昏迷中,她撞上尖銳的桌角,受到撞擊已經昏迷。要緊的是見了血,是須緊急治療的。那男子與霞兒進了屋,一見此景登時嚇了一跳,畢竟此時不能緊急就醫,船上也無郎中隨行。他邁進船艙,趁著短暫的平穩一把將凌雪薇抱起輕擱在床上。霞兒也跟了進來,看著凌雪薇幾乎被鮮血覆蓋的面容慌了神。

  那男子鎮定了些許說道:“恐怕有些危機。船上無隨行郎中,只求船客中能有。不過應該是外傷,我艙內有些藥,這便先拿來應急。”

  走至艙門前,又囑咐似的朝霞兒說道:“一定要小心。”

  霞兒點點頭,再看看躺在床上的凌雪薇,淚水再次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仿佛是過了一生那麽久,門外閃過一個黛色身影。霞兒已找了手巾慢慢擦去凌雪薇面上的血汙,只是新的血又會慢慢淌下,她的雙目依舊緊閉,可面色卻越來越蒼白。霞兒一手緊握著凌雪薇的手,眼睛不時看向門外,卻也一直只見暗沉的天空。此時這個身影幾乎是給了她完全的希望,那黛色身影跌撞著走進,是個中年的女子,一手緊握著一隻小小的白瓷瓶,一手抓著一切能保持平衡的東西。

  “是李兄弟讓我過來的。”那女人看著霞兒說完又補充似的說道:“就是方才幫你的人。”

  霞兒忙不迭地點頭:“煩請您看看我家小姐。”說著眼淚又止不住地掉下來。

  那女子低頭看凌雪薇,眉頭似層巒的山峰攢起,低聲道:“可不好,得趕緊找個郎中啊。”

  霞兒聽她如是說,頓時愣住,看看窗外翻湧的雲團,面色愈發蒼白起來。

  “這位大姐。”霞兒突然跪在那女人面前:“您也看到了,這天氣,船如何靠岸都是問題,這床上懂些醫術的,恐也就您一人了,若是您也不救我家小姐,我······”霞兒說著哽咽起來,卻還是勉力說道:“還望您搭救。”她此句說得極莊重,之後又重重磕了響頭。那女子慌張起來,連忙扶起霞兒道:“並不是我不救,而是實在沒有什麽把握啊。”

  霞兒見她如此說,便知還是有幾分希望,連忙拉住那女人褲腳道:“無論如何,請您盡力一救。”

  那女子重重歎了口氣,回頭望望外面的天空,對霞兒說道:“我這裡的創傷藥倒是很有效,只怕你家小姐傷在裡面。此時船上都只顧著避開險境,我也只能先醫外傷了。只求我們能盡快靠岸,然後找個好的醫館靜下心來醫治。”她說著便上前,將凌雪薇額前的碎發撩開,眼前便呈現出一張被血汙了大半的臉,霞兒見此情景,眼淚不由又掉了下來,忙上前用浸濕的手帕再次小心地擦拭著。

  那女人看著凌雪薇傷口處依舊不斷湧出的鮮血,重重歎了口氣,對霞兒說道:“這藥只能止血,剩下的就要請老天爺保佑了。”說罷上前,手腳麻利地將瓶中淺黑色的藥膏塗沫在凌雪薇前額上,又細細地看了看,複又用黑色的小木杓舀出一點,點在了凌雪薇的額頂。再用乾淨的白色紗布仔細纏繞住,這一切都做完了,她長長舒了一口氣,笑了笑對霞兒道:“船上藥是不剩多少了,現在這情景,也煎不了,你好生照料著你家小姐。如有事,再來找我,我就住在旁邊艙內。”

  她說完向外看去,突然發現什麽似的,面上明亮起來,正欲回頭對霞兒說什麽,嘴張了張,就在同時,外面也聲音傳來,帶著興奮、激動與希望。

  “看到陸地了,看到陸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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