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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憶》第36章 夢中長憶誤隨車(1)
  第36章 夢中長憶誤隨車(1)
  馬車靜靜停在湖邊綠地,張德海與徐征遠收拾了柳蔭下的一處空地,又有些擔憂地看著周圍熙攘的人群,怕有什麽閃失。

  沈羲遙坐在馬車中,從打開的門簾向外看去,麗湖兩岸的景致,此時就像一副精美到極致的闊大畫屏,無止盡地在春日融光中鋪展開來。錦衣繡帶,金釵玉鈿的人影穿行在花叢裡,到處都是言笑的歡愉,環佩的叮咚,鸞玲的叮當聲,還有別致醉人的脂粉香,濃豔動人的百花香,清冽沁心的水波清香······在花樹最盛,春風一過就紛揚如雪的所在,遊人們或爭相支起錦帳,或簡單就地鋪下一條長氈,三五知已圍坐著飛盞談笑起來。一片笙歌豔舞,弦歌風流的春日賞花圖。

  沈羲遙的目光落在那些錦緞綾羅包裹下的綺年玉貌的女子身上,一一掃過,他相信她今日一定會來此,仿佛是心靈感應一般,一下朝便決定來此一會。只是,無奈賞春人太多,女子中有的用長長的帷帽遮住了俏顏,想來是仕宦家中的千金,不便在人前拋頭露面。所以看了半晌,卻也未發現那個美麗的身影。

  張德海自然猜到皇帝來此是為誰,只是,依他的想法,凌府家教森嚴,凌家小姐風華絕代無人能及卻一直無人知曉,更何況那凌家小姐已經禮聘皇家為後,大婚之日就在眼前,凌相應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允許女兒出門的吧。再過幾日,凌家小姐進了宮,皇帝還不是隨時都可得見,哪裡像如今這般麻煩。凌家小姐那邊,到時皇帝將前塵過往告知,那個竹林後可引為知己的吹簫男子,那個救她於危難的義士,都是眼前的九五至尊。 哪個女子還能不動心呢?之後便是龍鳳呈祥,帝後和睦的萬眾所向的景象,豈不美哉樂哉?張德海想著,自己都先憧憬起來。

  張德海正想著凌雪薇入宮後的情形,卻見沈羲遙眼裡閃過一道金光,雖面色如常,但微微上揚的嘴角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前方不遠處的柳蔭下,一雙如花美眷正絮絮談著什麽。雖有長及肩的輕紗遮住了容顏,但其中那個瑪瑙紅的纖細嬌美的側影,不正是皇帝日思夜想的佳人麽。

  再看沈羲遙,嘴角蘊著一抹歡喜至極的笑意,目光炯炯帶了無限歡欣與傾慕落在那個身影之上,再移不開。

  徐征遠這時已收拾好歇腳之處,上前道:“主子,已經布置好了,主子可要移步至樹下?”

  張德海抬頭看了看天,日頭不若來時那般盛極,但日光卻還灼人,便小心建議道:“主子,奴才看那樹下陰涼,賞景也是正好。”

  沈羲遙這才收回目光,淡淡一掃,輕輕點了點頭。為避免被人認出,張德海取了一頂墨色儒冠,不同的是這冠面也有一層輕紗障面。沈羲遙遲疑了片刻,終還是戴上了。

  正在此時,繪春閣那邊傳來鼎沸的人聲,只見樓前的空地處搭起的高台上,走出了四個猗年玉貌的女子,人群中頓時爆發出嘖嘖的稱讚聲。

  “那是什麽?”沈羲遙禦手一指,張德海便躬身退下打聽。

  片刻便回了來。“回主子,那是京城四大青樓的招牌姑娘,今日在此一會。”

  “哦”沈羲遙點了點頭,倒毫不在意,目光也從高台上收回,落在那邊已坐在樹下的女子身上。從身邊楊酸枝小幾上取過一盞“梨花白”,慢慢飲啜起來。

  “這四個姑娘都是頭牌,尋常人難以得見,更別說齊聚,而今日四人相約在此,大有比個高下,爭奪京中魁首之意,便才聚起了如此多人。”張德海望著熙攘的人群解釋道。

  沈羲遙不置可否地笑笑:“朕並不在意。”便不再多言。

  人群的嘈雜在片刻間靜了下來,只見那四位麗姝朝眾人施禮,穿戴打扮自是不凡,又有名妓的一番風情高傲,沈羲遙偶爾也有幾眼掃了過去。張德海見皇帝雖無欣賞之意,但還是從旁打聽了又來,低聲道:“那一身月白繡牡丹的是藏春樓的頭牌白牡丹,據說服飾隻用牡丹裝點。那一身櫻粉漢裙的是錦歸樓的紫絮,甚愛漢家妝扮。那一身鵝黃儒裙的是雅檀坊的緋玉,尤愛美玉,非玉不簪。還有那個一身新柳色上裳下裙的是瀲灩閣的碧弦。”

  沈羲遙手中折扇一收,浮上了然的笑意,目光略過那四名盛傳的美人,轉向張德海,輕輕道:“京中有傳,牡丹之舞,紫絮之歌,緋玉之蕭,碧弦之琴,乃‘京中四絕’,看來今日是能領略了。”

  張德海聞得皇帝如此說,倒是一愣,旋即笑侃道:“原來主子知道,看來以後不用奴才去打聽了。”

  沈羲遙笑著踢了他一腳:“這差是越來越會當了。”目光再看那四位女子,微微點了點頭:“道確實是名至實歸的佳人,比起后宮裡那些,全不一樣。”

  張德海心中唏噓,后宮佳麗都是千裡挑一的大家閨秀,行為舉止無一不謹遵禮數,皇帝不甚愛女色,在皇宮之中好容易見到皇帝,自然皆是一副唯唯諾諾,千嬌百媚的模樣。而眼前這些女子,男人們花了千金萬金,費力才能博得一笑,那眼底的驕傲自然不同。何況,自幼所受教養不同,風情必然也不一樣。

  這些道理,皇帝自然明白,何況眼前他眼裡只有一個凌雪薇,什麽花魁寵妃,根本已不在心上了。

  言語前,聽聞前方高台上主持之人說了些什麽,沈羲遙沒有在意聽,不過還是有零星話語傳進了耳朵裡。那邊話音落了,人群裡一陣應和之聲。徐征遠倒是聽得仔細,解釋出來卻是異常直白:“那四個女子要比個高下,但不願落奪花魁之嫌,比試樂器、舞蹈、詩詞三項,但每人只能擇其中之一,剩下其二由所邀的台下一男一女完成,評判最高的便獲勝,得到本次的纏頭,好像是東海而來的黑曜石鑲嵌圍屏,世間無二的珍寶呢。”

  沈羲遙“哦”了一聲,言語間皆是玩味。張德海從那一個“哦”字便知皇帝的玩心上來了,也不多說,只等著看。

  高台下男子的手臂如森林般舉起,女子們倒都稍稍退後了一些,不過卻也顯出躍躍欲試之態。那台上女子倨傲地看著,尤其是白牡丹,這四個女子中她姿容最盛,也最負盛名,此時一副傲藐之態。沈羲遙倒是一副看戲的姿態,笑吟吟遞了兩盞酒給身邊二人:“坐下一起看吧。”

  頃刻間其他三人都已選好,一起站到台上,都是翩翩公子與嬌豔佳人。只有白牡丹目光掃過眾人,終轉過頭對身邊的侍兒說了什麽。便有兩人走到人群中,其中一人直奔沈羲遙而來。

  “這位公子,我家姑娘邀您相助。”一名杏色春衫,雙髻垂髫的丫頭站到沈羲遙面前。

  張德海與徐征遠正欲阻攔,卻見沈羲遙慢悠悠站起身,正了正有障面的儒冠,用含了玩味笑意的聲音道:“這是在下的榮幸。”

  張德海一時駭得連舌頭都要咬下,目光一轉,卻頓時明白了。

  那廂,只見凌雪薇正由一個同樣杏色的侍兒引領著朝高台走去。

  隨著他二人走上高台,底下的人群中發出竊竊的聲音,畢竟他倆皆以輕紗覆面,看不得容顏,周圍自然一片議論之聲。

  白牡丹走向他二人,輕輕一施禮,行為舉止間有著慣有的傲然之態,不過言語還是很客氣的,沒有問他們姓氏稱呼,而是直接道:“這次還請二位從旁協助,我選舞蹈,請二位商議選什麽吧。”

  牡丹之舞乃京中一絕,她選舞蹈一項定是躊躇滿志。

  沈羲遙點了點頭,轉向凌雪薇,雖看不清帷帽下的絕代容顏,但此時他們相距這麽近,近到隻略伸出手去,便可將眼前人擁入懷中。就是這麽短的距離,卻又是萬水千山。

  “我選詩詞。”凌雪薇朝沈羲遙輕輕施了一禮,她自方才一時興起應了白牡丹之邀,此時又有些後悔。畢竟自己即將入宮,又是好容易才求了父兄才被允出來。若是出了什麽紕漏,自然不好交代,如今她一舉一動已不只關乎凌府,更牽扯國體。舞蹈白牡丹已選,她心中大石半落,樂器她皆精通,但在眾人面前演奏難免有礙身份,於禮不合。而詩詞一項卻無礙。

  沈羲遙點點頭,慢慢道:“那在下就選樂器好了。”

  聽到他的聲音,凌雪薇身子明顯一顫,立刻扭頭直直看向沈羲遙,帶了不可置信與猶疑的眼神即使隔了輕紗也能令人察覺。“你是······”她朱唇微啟,卻又未再發一言。

  那邊其他人也商議完畢,比試即將開始。

  先是四位“主角”,白牡丹“孔雀舞”果然名不虛傳,一曲舞畢台下一片叫好之聲。紫絮也選舞蹈,她精通歌唱之道,舞蹈功底也不差,又跳胡旋,技巧雖不如牡丹,但盛在別致上。緋玉與碧弦自然選樂器,緋玉之蕭,碧弦之琴各有千秋。台下一眾飽了眼福。

  接下來是詩詞,台上已備好筆墨,有一長者越眾而出,正是繪春閣的老板。他看了看周圍的湖光春色,道:“我也沒什麽特別新意,就以春色賦詩吧。”

  沈羲遙看著身前的佳人,凌雪薇站在桌幾前,略一思索,便揮筆而就。沈羲遙看她手下只寫了幾個字,完全不到一首詩的長度,就擱下筆,走回自己身邊。

  那邊三人一會兒也賦得新詩。

  紫絮那邊:“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裡白沙堤。”

  緋玉那邊:“詩家清景在新春,綠柳才黃半未勻。若待上林花似錦,出門俱是看花人。”

  碧弦那邊:“瘦竹隱紅霞,春衣落絮花。相邀郊外去,尋醉入農家。”

  沈羲遙一一聽著,皆是好詩詞,但他一心想知道凌雪薇那寥寥數筆到底寫的是什麽,待繪春閣老板走到凌雪薇詩詞前,他的心更是狂跳不止。

  繪春閣老板舉起凌雪薇寫下的花簽,先是一怔,臉上閃過疑惑,片刻變成驚訝與讚歎,微笑著連連捋著花白長須,卻不念出。

  沈羲遙眼睛直盯著他,恨不得上前了。

  “牡丹這位友人賦詩:‘鶯啼岸柳弄春晴,曉月明。’”繪春閣老板高聲念出,隨即將那花簽對眾一示,又脫口而出道:“好詩,好字,好文采!詩詞一項,此詩獲勝。”

  他此言一出,台下離得近得紛紛又上前幾步,仔細看著他手中的花簽,有人面露不解,有人一臉疑惑,也有少數人發出“嘖嘖”之聲。

  沈羲遙知凌雪薇詩詞功力深厚,但他一直認為,凌雪薇出身鍾鳴鼎食的世宦豪門,父兄又皆是詩詞書畫上的大家,她自幼耳濡目染,定是不凡。可眼前這寥寥十字,卻讓他知曉,凌雪薇的才情,絕對堪稱國之第一。

  “鶯啼岸柳弄春晴,曉月明。”沈羲遙在心中默默回味,不由霽顏,仿佛是自己賦得此詩,得意非常。

  “敢問徐公,此句妙在何處?”台下有人問道。

  那徐公看向那人,搖了搖頭,猶面帶微笑看向眾人:“可有人能回答這位的疑問?”

  台下人面面相覷,之前稱讚的幾人也相互看著,卻無一人上前。徐公無奈而不屑地輕笑,之後轉向凌雪薇,眼神中已滿含欽佩之色,緩聲道:“這位姑娘,還是你來解吧。”

  凌雪薇沉吟了下,正欲上前,只見沈羲遙正了正衣袖,先走了出去。他因腳疾未愈,走路稍有些跛,但身散出的卓爾不群,秀致絕佳的風采氣度還是讓人忽略了此點,將一眾目光全部聚集到自己身上。

  “鶯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晴曉月明;明月曉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鶯。”他朗聲道,之後轉頭,朝凌雪薇處投去一個熱烈的目光。

  凌雪薇的目光也落在了沈羲遙身上,旋即回以一個會心的笑容。

  白須長者含笑捋捋胡須,讚歎地點頭,不過又頑皮一笑,與他持重的長者身份稍有不符,只見他轉頭看著凌雪薇問道:“這位姑娘,這位公子所解可對?”

  凌雪薇落落大方地上前,朝沈羲遙施禮,瑪瑙紅的裙裾鋪散,底邊上以略淺朱紅勾出的簡單五瓣花圖案就開滿了一地。

  “這位公子,”她聲音清越,透著甜美溫婉,似乎已經確定了什麽般,柔聲道:“承蒙公子欣賞,公子所解甚對。”說罷再行一禮,悄悄後退一步。

  沈羲遙心中不知為何一酸,即使知道再過幾日她就要進宮,成為自己的正宮,算不得委屈。可是,若是她是其他人家的女兒,又或者,自己不是帝王,只是尋常男子,那心情一定是欣喜若狂的。

  正午時分,日頭逐漸盛起來,湖邊雖有微風,但依舊能讓人感到些微炎熱。本該是略有輕寒的早春三月,這樣的天氣實在罕見。凌雪薇站在高台一隅,盡量不引人注意,但她戴了帷帽,又有輕紗,那本來有的一絲風也就幾乎感覺不到了。此時站在正午的日頭下,早就出了一身薄汗,身上膩膩得不適,便將披在身上的銀白底色翠紋織錦的羽緞鬥篷解下,顯出裡面一襲瑪瑙紅春燕歸巢襦裙,裙上雙股的鴛鴦鈿帶刺繡精美,由一對鴛鴦活靈活現,是巧手的蘇州繡娘的得意之作。

  白牡丹站在凌雪薇稍前的位置,余光處突然出現一抹惑人的亮色,偏頭看去,只見一位麗姝婀娜的身姿,即使看不到容顏,也能想象那帷帽下是何等的絕世芳華,仿如洛水之濱離合的神光,若隱若現又遙不可及。

  還有香氣,那香氣幽幽冉冉,卻逐漸引起了周遭人的注意。

  白牡丹素愛用香,與製香一項上也頗有建樹。京中相好的公孫貴族有知她此好的,常常一擲千金購得名香以博美人一笑。而此時凌雪薇身上的香氣,卻是她從來沒有聞過的。

  沈羲遙看了看身邊的人,她身上散出淡淡的香味,乍一聞是乳香的溫暖香甜,再一嗅又有薔薇的粉嫩幽然,又泛出蓮花的清幽雅致,百花的芬芳與常青木的甘洌如雨絲般搖曳飄蕩開去,馥鬱、清新、雅致、醇厚次第而來,令人心曠神怡,感到甜美如飴,又覺千姿百態,如夢似幻,似假還真,一如眾生實相,皆是存在與虛無相續間的泡影。

  白須長者也被香吸引,不由脫口問道:“老夫素愛香料,這位姑娘身上香氣特別,不知是哪種香料製成?”

  凌雪薇的聲音從帷帽的薄紗後傳來,如黃鸝般清脆動人:“這香倒不是什麽絕品,不過是我自己調製出來的。方法也簡單,就是南越而來的碧水與東京華的蘭芷相配,加上北地而來的重葛,還有西域的千媚,由春日豔桃、夏日碧蓮、秋日紅楓與冬日玉梅上的水各一錢混合,再用冰心玉壺封在松柏之下數年,開啟後便得此香,名曰‘雲霏’。”她的語氣一如平常,仿佛在說一個簡單花樣如何繡就一般,仿佛那香隨手可得,稀松平常。旁人聽了卻訝舌,不說那春夏秋冬的花上之水,單是四種香中的任一種,都是千金難求的絕品。此時在這位女子口中說出,仿佛就是隨處可見的香料一般,毫不在意,再看周身穿戴,通身不凡,想來定是豪門女眷。

  白須長者眼帶深意地打量了凌雪薇上下,終未發一言,示意比試繼續。

  此時最後一項比試已經開始,待前面三位演奏完畢,皆是典雅的曲目,應和著春景,台下都是一片讚歎之聲。到了沈羲遙上前,凌雪薇沒有注意白牡丹和其他人眾投來的目光,只是專注地看著前方那個挺拔俊逸的身影。

  是他麽?他又認出是她麽?
  台下的張德海也仔細看著皇帝,沈羲遙衝齡即位,樂器雖不十分喜好,但也皆精通。古琴一項更是無人可望其項背的。只是皇帝難得彈奏,今日在凌家小姐面前,他會展露絕技麽?
  這時,台上的沈羲遙看了那擺放整齊的各色樂器一眼,卻沒有取任何之意,而是環顧四周,似在尋找什麽。台下一時議論紛紛。

  白牡丹上前,輕聲問道:“這位公子,請問是否沒有合適的樂器呢?”心中卻在忐忑,台上各類常見的樂器皆備的齊全,除非此人不會使用,不然定有一樣可以稱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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