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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唯一的暖先生》第13章 如影隨形,避之不及
  第13章 如影隨形,避之不及

  一早起來,許是因為最近都沒有睡的這般好,池喬期腦袋有點小小的迷糊。閉著眼,半夢半醒的衝了個水微冷的涼,才開始稍稍的醒過來。

  吹頭髮時,手無意觸到頸上。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現下,似乎多了些什麽。

  池喬期用手指大約勾勒了下輪廓,緩了半秒,才怔怔的走到鏡子面前。

  是一枚項墜,大拇指指蓋大小,用很細很細的金色鏈子穿著,位置剛好在頸下正中。

  像是一滴水,在眨眼間就會流下,然後慢慢沁進身體裡。

  卻更像是一枚符咒,或是一個烙印,帶著一些她無法言喻的意義。

  吹風機還在低聲的運作著,池喬期愣了一會兒,才慢慢的觸到開關。

  世界終於清靜,她腦袋裡,卻開始有細微的聲響。

  池喬期腳步緩慢的走近鏡子,終是看清透明下的圖案。

  是一隻彩鉛描繪的小貝殼,底色是很純正的白色,泛著閃閃的金,貝殼的每道棱都是混合著好幾色的弧度,很清新,當然,也很驚豔。

  像個被密封著的小守護神,在昨夜,在今後的每個夜晚,守護著她的夢。不言不語,不說不笑。但是,永遠在那兒。

  池喬期在這幾年中,見過很多美麗的東西,上等的琺琅、珍貴玉石、無瑕的珍珠或者是其他讓人驚豔的原料,經過很多設計師的雕琢、鑲嵌,也成就了太多的經典。擺在櫥窗裡,在精心排列的燈光下,散發著一種可以攝人心魂的魔力。

  她自己也動手做過很多款的首飾,用一些或許費力或許輕易收集來的原料,配合著她並不成熟的技術,但是每一款在至今想起來,都仍會覺得沒有點點的瑕疵和遺憾。

  見多了這樣可以給所有人都帶來驚豔的好東西,所以她甚至有些淡忘掉,自己曾經有過的那種源自內心裡,真正會因為喜歡,有些小波動甚至小酸楚的感覺。淡忘,而且一度以為再也找不回。

  但是在這一刻,她不否認,她有一種輕微心動的感覺,僅僅為這一枚樸素的項墜。

  樸素,但是似乎可以直抵內心。然後融在一起,徹底成為她內心中的一部分。

  下樓,簡言左正等她吃早餐。對一切,緘口不提。

  只是,在微抬頭,下意識的第一眼,仍舊是不自主的落在她的脖頸處。臉上的表情,在那麽一瞬間,會軟到有些融化掉。

  特別真實的情緒,讓她不用去任何的細想或者琢磨,就可以認定,這一絲情緒是絲毫不加偽裝的。

  池喬期的心,在剛剛有些波動的漂浮間,忽而安穩。

  簡言左今天似乎沒有什麽事情,吃過飯的空閑裡打過幾個電話,而後破天荒地的沒有開電腦或者看文件,居然在沙發上看起電視來。

  似乎是娛樂節目,看到不幾分鍾的時候,還很配合的跟著笑了笑。

  旁邊的桌子上有一小碟藍莓,看的間隙裡,很少吃零食的他,竟然還伸手拿過兩顆。

  池喬期有些不適應的看著一臉悠閑的簡言左,站了許久,終於忍不住的問,“你今天不用出門?”

  “用。”簡言左瞥一眼餐桌,語氣緩緩,“吃好了?”

  “嗯。”池喬期以為他是在等她吃完,於是應一聲,附帶著很認真很用力的點頭。

  不過,讓池喬期沒想到的是,簡言左抬手看一下時間,很自然的把目光移到她的身上,“上去換身衣服。”

  “什麽?”池喬期有些疑惑,以為是自己沒聽清,“換什麽?”

  “換身方便些的衣服。”簡言左放緩了語速,“帶你出去轉轉。”

  布魯塞爾確實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城市,不管是從自然環境,還是從人文建築來品評。

  整個城市給人的感覺很是沉靜,似乎只是隨便沿著路走走,整個心都慢慢的靜寂下來。或許僅僅是是因為身邊陪著的人是她想要的,無論走到哪裡,心情都輕松的好像謀劃了許久的假日。

  所以,當簡言左把她帶進一家位於一條雲集了各類奢侈品的街道最中的店時,池喬期在開始的時候,甚至都未曾多余的關注。

  而當真正踏進時,看著整個店裡明暗的標志,站在這樣有著明確感覺的環境中,她才有些恍然。

  這裡,是簡氏的地盤。因為空氣裡,有隻屬於簡氏的味道。

  但當池喬期透過玻璃真正看見櫃台裡一枚枚輪廓甜美的巧克力時,唯一的疑惑,那樣直接,“簡氏居然生產巧克力?”

  “不是生產,是製作。”簡言左的笑很細微,“最高品質的可可,我們,當然會留給自己。”

  池喬期微微皺眉,越發疑惑,“我從來沒在市面上見到過簡氏的巧克力。”

  簡言左的笑越發的濃烈,聲音裡摻雜著很好聽的感歎,“當然。”

  說完,親自去挑出幾塊來,走到窗邊,示意池喬期過來,“嘗嘗看。”

  說實話,或許是心理作用。當淡淡的醇香一入口,那份滿足感,不用再細品,就已然滿懷。

  那份柔滑的感覺,隨著呼吸飄在空氣裡,似乎又伴著呼吸,再次進入身體裡。

  發酵,濃鬱。在翻騰中,味道越發的濃烈起來。

  池喬期吃過很多牌子的巧克力,但從來沒有哪一種巧克力,會讓她有種堅定不移的堅信,這就該是巧克力的味道。

  入口樸實,但是會在融化間,讓人感覺到莫名的華貴。

  這是簡氏唯一一家銷售巧克力的門店,所有的製作,也都在這裡完成。最高品質的材料,最苛刻完美的製作流程,純正的可可亞、新鮮黃油和奶油、土耳其的榛子、葡萄牙的櫻桃、意大利的杏仁、法國的胡桃,配合獨一無二的製作配方,全程流暢的成型裝點,不計成本的恆溫技術,每一粒的售價,甚至超過了同等重量的黃金。

  它是巧克力中的貴族,卻甘心隱匿在一片清澈的布魯塞爾。

  量少,精致,低調,奢華。或許並不為人知,但卻在知曉的人心中,有著屬於自己的光芒。

  池喬期突然有些明白於簡言左和簡向深的執念。

  或許這注定是場雙方都會大幅度損兵折將的戰爭,但為了這一切美好,和美好背後的財富。

  他們,心甘情願。

  池喬期內心裡的理解,在看到簡氏位於布魯塞爾的總部時,越發的擴大。

  在巧克力王國裡,最頂尖位置的簡氏,它的魔力的確可以攝心魂魄。本該純淨,但是卻異乎尋常的濃豔。

  高聳的辦公樓,鏡面的牆壁倒映著周圍同樣風格的設計,鐵灰色的光裡,有一股沉穩的氣息。就像這一切背後,巨大無比的權力。操縱著所有可以的人,來為了它的歸屬,而刀劍相向。

  電梯直達,這時的池喬期,有同六年前的簡言左一樣的心情。

  面對這樣撲面而來的華麗,更多的是一種驚豔過後的淒涼。或許,如果她不知道某些隱藏的事情,在看這一切的精致和檔次時,除了驚歎,不會有任何別的情緒在。單純的,可以無所畏懼的發出一個女孩兒該有的驚歎。

  但有些時候,知道的越多,人真的就會越不快樂。就像她現在看到的,是在這一切之下的滿目瘡痍。

  簡言左一身挺直的站在電梯裡,筆挺,卻很松弛。

  透過電梯的鏡面,池喬期清楚的看到他映在上面的表情,沒有任何不安和不受掌控的恐慌,面對這炫光奪目的一切,那樣的平靜自如,從容不迫。

  這是他熟悉的領域,可以綻放他光芒的舞台。所以他輕松,無畏,無比淡然的接受所有安定或者不安的因素。

  雖然在現下的這一刻,他並未真正的坐到那個最高的位置上,但是他的所有,像極了一個王者。嶄新的,年輕的,無畏的,當然,也是最恰當合適的。

  他鎮定,他泰然,是因為這是他有把握收入囊中的一切。雖然時間或早或晚,但是他的所有態度,已然表明了他的立場。

  他真的很適合這裡,而這裡,也終究會屬於他。

  池喬期下意識的伸手,指尖觸上簡言左的手掌,有些涼。

  簡言左回頭,微微的舒散了表情,“怎麽?”

  “餓了。”池喬期的回答似乎早已經等在嘴邊,不誠懇,但很堅定。

  也正是在話音剛落的幾秒鍾間,電梯剛巧抵達之前預定的樓層,伴隨著清脆的一聲“叮”,電梯門慢慢的滑開。

  幾乎也是在瞬間,簡言左按上了關門鍵。

  不想,不問,全然當真,隨著電梯門再次滑上的聲響,聲音毫無波瀾,“去吃飯。”

  原路返回,自然要再次經過剛剛的門店。池喬期之前走時不在意,現在知道了,自然下意識的會抬頭看一眼玻璃窗,於是就看見了柳木果。

  恰好,柳木果也剛巧抬頭看過來,於是,四目相對。

  池喬期友好的微笑了一下,柳木果卻比她想象的要熱情,放下手裡的所有,在第一時間就飛奔了出來。歡快的樣子,像個熟稔的朋友。

  其實池喬期跟簡言左已經走過門口,所以柳木果從門裡跑出來時,恰巧在他們身後。

  池喬期一路追著她的身影,直到轉身。

  剛要跟她打個正式的招呼,卻見柳木果滿臉驚喜的笑著,聲音脆亮的在他們身後停住。

  “簡先生!”

  也是在這樣充斥著欣喜的聲音中,池喬期終於想起來,她在最初見到柳木果時,為什麽會有那樣莫名的熟悉感。

  她見過柳木果,在很久很久之前。雖然有些模糊和遺忘,但是現在這一刻,她無比確信自己的記憶。

  那個曾經白上衣粉裙子的身影,乖巧聽話的性格,一度引發過她所有的恐慌和恐懼,甚至引燃了自己的房間。最終,被喬朵扇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那時的柳木果,就好像是一個影子,影子裡,是她最想要成為的模樣。因為成為不了,所以她害怕,害怕這個影子有一天,會吞噬掉她,然後最終取代她。

  而現在,在柳木果的微笑和閃亮的眼神中。池喬期的恐懼,再度有些複蘇。

  因為池喬期的止步和轉身,簡言左也稍止住步,正在停頓間,聽到柳木果的聲音。伴隨著轉過身。臉上逐漸減淡了剛剛在跟池喬期的交談中有些盛開的笑,變得恰好。

  “剛才還以為看錯了,沒想到真的是你。”柳木果三兩步到跟前,滿滿的笑,“之前一直想要來嘗一嘗簡氏的巧克力,今天終於有機會。”

  簡言左笑容漸深,很安靜的盡數容納了柳木果要表達的所有。

  “真的巧。”他說,“不如一會兒讓許莫把合同帶給你,節約些時間方便你回去處理事情。”

  很恰好的語氣,像極了他對外人的態度。不冷漠,不逾越,不存希望,不滅幻想。

  柳木果亦是聰明人,笑的越發深起來,“簡先生說的對,撿日不如撞日。”

  於是,兩三句話間,便道了別。

  臨走,衝著池喬期,很是正式的一頷首,附上一枚在池喬期看來仍舊燦爛無比的微笑,“祝你們愉快。”

  池喬期目送著柳木果再度回到店裡,心裡之前那份小小的酸意,在這樣的一處交鋒中,遺失殆盡。

  不知道是因為成長了,還是僅僅因為簡言左的態度。她自己猜測,是後者。

  於是,語氣有些小小的設陷,“好漂亮。”

  “嗯。”簡言左很自然的同她轉過身來,伸手把她拉的離自己近些,並排著,繼續剛才的方向。

  “最近認識的?”池喬期再挖進一個小小的坑,小心翼翼,帶點不易覺察的壞。

  簡言左似是沒在意,語氣依舊平常,“嗯。”

  “合作夥伴?”繼續循序漸進,擠牙膏般的找尋真相。

  語氣有點小不對,簡言左微微察覺,然後終於開始正視池喬期話裡的小陷阱。

  笑著輕咳一下,語氣頗顯認真,“救命恩人。”

  池喬期察覺到簡言左眼裡的小閃光,明白他的回答肯定不是真的,輕哼了一聲表示不相信,便不再問了。大步的朝前走著,小昂著腦袋,刻意表現的很是驕傲。

  因為只顧著遮掩情緒,所以沒有看見,簡言左眼睛裡細微的認真。

  他並沒有開玩笑,柳木果的確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天他昏迷在高架上,車正巧擋住後面柳木果他們的采訪車。

  也幸好,柳木果有不一樣的直覺和堅定的決斷。用采訪車裡的安全錘砸開了他的車玻璃,以最快速度把他送進最近的醫院。

  所以,他尚且能站在這裡。

  作為回饋,他送給柳木果一些她在追求的東西,譬如,某個位置。

  他也會在心裡記得她,帶著的確感激的情緒。除此之外,自然不會有別的。

  這所有的一切,作為池喬期,只需要知道結果就好。而過程,她不需要也沒必要知道。

  紅燈,簡言左拉著池喬期很自然的停下。池喬期百無聊賴的踢著地面,“明天我就回去了,得去一趟成醫生那裡,先生那邊也不能耽誤。”

  “嗯。”簡言左很輕的點了下頭,“我讓許莫送你回去。”

  “不用。”池喬期聲音安穩,“我自己就可以,如果你打算在這邊多待些日子,等那邊工作結束,我再回來。”

  很明確的布置,想來她已經安排好。

  簡言左自然的拉起她的手,向街對面走著,“好。”

  “你按時吃藥,保證休息。”池喬期碎碎念著,“不許熬夜,不許喝酒。”

  “好。”簡言左盡數答應下來。

  “有什麽事可以交給許莫去做。”池喬期繼續低頭念著,像個嘮叨的老人,“除了想我。”

  說這話時,他們正好穿過路來,她的後一句話,說的有些小聲,在滿是車流的街道,也有一點被隱藏掉。

  可簡言左恰好就這樣隱隱約約的聽到,然後,滿懷暖意的笑漸漸彌漫了整張臉。

  有什麽事可以交給許莫去做,除了想我。

  “好。”他回答。

  池喬期給成術他們帶了好些禮物,略有些沉,所以也沒見外的叫了成術來接。

  成術自己開車過來,把所有東西在車上一並安頓好,很流利的駛上了路。一如之前的態度,卻淡淡的有些愁緒。

  池喬期敏銳的覺察到,在路況不錯的情況下,很自然的引開了話題,“有事要跟我談?”

  成術並不意外池喬期的知曉,她一向聰慧且細心,更況且女生的直覺一向比較準。

  “關於蘇笛那?”池喬期略反問的語氣,卻帶了些許肯定。

  “是。”成術說,“我朋友很少,所以這件事,我不知道跟誰說。”

  池喬期沒有說話,安靜的等著成術的下一句。

  “我想娶她。”成術停頓了一下,終於說出來,“成途喜歡她,她也喜歡成途。”

  說完,再微頓,“重要的是,我喜歡她,幸運的是,她也並不討厭我。”

  很溫暖的故事,池喬期漸漸的微笑,“那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她現在,有個出國深造的機會。”成術開著車,不看她,表情平靜,“醫院那邊安排的。等回來,如果不出意外,應該可以成為她夢想中的主刀醫生。”

  “需要去多長時間。”池喬期反問,“一年還是兩年?”

  “三年。”成術說,“表現好的話,或許還可以留在那邊。”

  國外和國內醫生的地位和待遇,在池喬期的認為裡,確實有一定的差距。這點,不是她偏袒或者不公,國外的醫院對於醫生的確有著更為人性化的管理。

  在國外,她見過二十多歲的主刀醫生,自己獨立一台手術,完成的比長自己一倍年紀的老前輩都好。

  在國內,她也聽說過三十多歲仍不能主刀的醫生,滿腹才華,卻只能捱在一幫有資歷有年紀的醫生後面,當個副手。

  尤其在國內,對於女醫生,更是有明顯和隱形的不公。且不說能夠成為主刀醫生,就連想為一台手術當個副手,有的時候都拚不過一個年紀淺的男醫生。

  池喬期不得不承認,如果讓她為蘇笛那的職業生涯選擇,她的內心裡,更偏向蘇笛那出去。

  這樣想著,她的回答也很坦誠,“暫不說回來是否能成為主刀醫生或是留在那邊,光從經驗積累而言,我個人認為這次機會很重要。”

  並不意外的答案,相信成途的心裡也早有思量。他是個不需要別人做決斷的人,之所以會跟她講,大概也是因為他只是要給自己一個決斷的過程。

  池喬期有些不忍,“或許,你可以跟葉老師商量下?”

  成途搖頭,有些微微的苦,“我不想揭他的傷疤。”

  也正是成途說到這裡,池喬期才有些聯系到之前葉策沒跟她說完的故事,“我聽葉老師講過結局,但是他並沒告訴我過程。”

  “他當年在大學裡,跟蘇笛那現在一樣,有個可以出國深造的機會。”成術略有些傷感的聲音,“他選擇了出去。而那個女孩等不了他五年,於是就分開了。”

  後來,葉策沒有回國,就這樣留在的墨爾本。再後來,也便成家了。

  池喬期不知道蘇笛那心裡的答案是什麽,也不知道成術希望的答案是什麽。無論蘇笛那的抉擇是怎樣,這本身就不會是一道雙贏的題目。

  “或許,你可以等她。”池喬期建議,“再或者,你們可以一起留在她留學的地方。”

  不過說完,池喬期就知道了成術的答案。他的父母,還有成途媽媽的父母,都離不開他,也離不開成途。

  原本這個家庭就有些脆弱不堪,成術也不可能再把這岌岌可危的房子拆掉一根最堅實的柱子。

  他是兒子,是父親,是整個家的脊梁。他注定是一根釘子,只能夯實在這樣隨時要坍塌的房子裡。所以,不再需要說什麽,他的選擇,已然明確。

  沒等池喬期的下句話再出來,成術在猛然間突然踩下了刹車。

  原本的車速並不慢,所以車子在停下時,幾乎擺停了90度。

  池喬期還沒等反應過來,成術已經打開車門下了車,迎著風的方向,快的讓池喬期幾乎沒有看清他去的方向。

  透過成術並沒有關上的車門,穿過人群來往的縫隙,池喬期終於看清發生的一切。

  有煙,有血,有碎玻璃,有散落的汽車零件。

  一片狼藉,滿目悲愴。甚至不用感覺,由現場帶來的慘烈感就可以一路順著觀者的視線進入大腦。

  是車禍。

  池喬期幾乎沒有停頓的奔下了車。

  成術正在給一個孩子做心肺複蘇,扎扎實實的跪在地上,臉上的表情是池喬期從未見過的肅穆。

  出事的是一輛52座的大客車,大概是為了躲前面的車,直接衝出了旁邊的隔離帶,撞到了另一側的欄杆上。

  後來的車有躲閃不及的,跟著撞了上去,但大多只是車損,人沒有太大的傷亡。

  傷亡最大的,是客車上的人。而且,最讓池喬期感覺揪心的是,客車上的乘客,大部分都是孩子。

  情況比較嚴重的有兩個,成術正在給其中的一個做心肺複蘇,另一個傷在頭部,被大人抬下了車,躺在車邊的陰涼裡,人已經失去了意識。

  現場滿是玻璃碎片,混雜著血,池喬期仍毫不猶豫的跪倒在成術旁邊,“成老師,這個交給我,你去看看車旁邊那個孩子。”

  話說完,很流利的替換下成術,繼續進行胸外按壓。

  孩子的面色已經出現了紫紺,並伴隨出現了瞳孔擴大。這就說明心臟至少停搏了一分鍾以上。而如果心臟停搏5分鍾以上,不僅複蘇成功率變的很低,而且即使心肺複蘇成功,孩子中樞神經系統也會遭受不可逆性的損害。

  希望他們到的並不算太晚。

  池喬期的心肺複蘇術是葉策親自教的。

  當時在課上,池喬期曾很好奇的問過葉策,在進行真正的搶救時,他的腦袋裡想的最多的是什麽。是會想這個病人到底能不能救的回來,還是會想如果救不回來該怎麽跟病人的家屬交代?

  那時候葉策的回答,是空白。

  而池喬期現在,也真正的明白了葉策的答案。

  的確是空白。腦袋裡什麽都不會想,不會想這個孩子的救活幾率,也不會想究竟這場車禍是怎麽發生的,更不會想如果一會兒孩子的爸媽到了該怎麽跟他們交代。

  她的腦袋裡,只有機械的計數聲,30次按壓,2次人工呼吸,像個機器。

  四個周期,池喬期直線覺得自己按壓的質量開始有些下降。這跟技術無關,但是她無比希望自己能再堅持一會兒。

  “換我。”旁邊,成術的聲音適時的響起,在池喬期很決斷的抽離後,緊接著跟上。

  這個間隙裡,池喬期開始處理孩子明顯骨折的手指。

  再四個周期,池喬期適度的換回去。反反覆複,直到救護車來。

  車上的醫生都是專業的,很快詢問了幾個關於搶救時間和方式的問題,迅速就地繼續搶救。整個現場,逐漸開始有條不紊起來。

  那個頭部受傷的孩子首先被抬上救護車,成術跑上前,“不排除顱骨線性骨折的可能性,尤其注意硬膜外血腫和其他並發症,建議等孩子病情穩定後加做一個腦血管造影。”

  救護車上有認識成術的,感激的把話接下來,“成醫生,謝謝你。”

  成術並沒回應,見那人是真的聽進了他的話,便一步步走回池喬期那邊。

  搶救還在繼續,因為是大型車禍,醫生和救護車來的足夠多,輕傷的大多都就地處理下,有必要的已經分幾次拉回了醫院。

  唯一沒有挪動的就是這個孩子。

  成術抬眼看了下表,距離他和池喬期著手搶救,已經過去了十多分鍾。平心而論,搶救回來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了。

  他是個醫生,有悲天憫人的情懷,雖然他必須去權衡這一切的努力和存活希望之間的關系,但他仍舊覺得不想放棄。

  他相信這一刻,所有參與搶救的醫生也一定同他有著一樣的心情。這是作為醫生的堅持,也是對這個還沒有享受到人生中許多美好的小生命應有的尊重。

  成術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陽,脫下衣服來,雙臂撐開,遮住了孩子頭頂的太陽。

  也正是在這時,一直摸著孩子手腕的池喬期突然出聲,“好像,能摸得到脈搏了。”

  似乎是一瞬間,大家的聲音彼此響起。

  “恢復自主心跳!”

  “有微弱的呼吸了!”

  原本聽上去冰冷而固定的話,在這一刻,充斥著驚喜與溫情。這對於醫生或是患者來說,都是最美妙的聲音。

  孩子很快被送上救護車,然後在大家的視線裡疾駛而去。

  也正是在這樣能喘口氣的間隙裡,池喬期才開始漸漸的恢復情緒,忽然有些想要流淚的衝動。

  如她之前跟簡向深說的那樣,在學校裡,她的急救課程的確是滿分。但是,她從未像今天這樣渴望和期望過。甚至會覺得學醫這條路,無論之前受了多少委屈、多少磨難。這一刻,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救護車駛離現場後,整個狼藉的現場只剩下幾位在拍照的交警和少數圍觀的群眾,還有陸續來到現場的記者。

  池喬期跟成術都無意摻合,在確定再沒有傷者需要處理後,很安靜的駕車離開了現場。

  這樣精神緊繃的搶救之後,回去的路上,池喬期和成術都有些沉默。

  車行駛的很平穩,拐彎、直行,都異常的流暢。似乎經歷了這樣艱難的事情,再沒有什麽事情能稱為障礙。

  剛一到達,成術把車熄了火,抓著鑰匙就進了診所的門。

  池喬期跟著進去,成術正在認真的洗手。然後眼神示意她坐下後,很敏捷的剪開了她的褲管。

  也正是在這時,池喬期才看見自己膝蓋處的碎玻璃。零散的並不多,也不太深。是剛才跪在地下的時候沾到的。割破了褲子,然後沁進肉裡。

  感覺不到疼,加上剛剛也無暇顧及,所以一直沒發現,幸好成術的心細。

  現今,成術處理傷口的機會已經很少。但這次即使善於包扎的戚季在,他仍是執意自己一人為池喬期清理了傷口。

  而後在這樣靜寂的空氣裡,很細致的包扎完傷口,成術半跪在地上,臉上有細微的笑意蔓延。語氣裡,微帶暖意的聲音響起,“我很欣慰,你剛才的一切努力。”

  晚飯的時候,蘇笛那從醫院那邊帶來了消息,兩個傷重的孩子仍在重症監護室,雖然還沒有徹底的恢復意識,但已經初步脫離了危險,對於所有人來說,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蘇笛那說這個消息時,成術正在廚房煮餃子,站在門邊認真的聽她說完所有細節,面色平靜的繼續轉身回廚房。

  “嘖。”池喬期衝著廚房的方向撇嘴,“只是我一個人這樣覺得麽?為嘛我會覺得成老師這種淡定的表情特別帥?”

  “同感。”蘇笛那表情配合,“百看不厭。”

  於是,當幾分鍾後,成術端著盛滿餃子的盤子從廚房裡出來的時候,首先看見的,就是蘇笛那和池喬期朝著自己方向投來的,略帶品鑒感的眼神。

  同時還有蘇笛那刻意壓低但是一點都不耽誤他聽清的聲音,“還有現在,同樣很帥。”

  餃子剛出鍋,還燙得很,池喬期咬了半個,呼著氣嚼著,忙亂的按住成途用筷子夾住餃子剛要朝嘴裡送的手,“涼好了再吃,太燙。”

  成術從廚房裡再次端著兩個盤子出來,正巧撞見,無奈的出聲囑咐,“你倆不用著急,還有一鍋沒煮呢,足夠你倆吃了。”

  “成老師快來。”池喬期把另一半吹到半涼,忙不迭的送進嘴裡,“特別好吃,是吧,成途?”

  成途鼓著嘴好不容易吹涼一個,大口咬掉大半,超級配合的點頭肯定。

  成術把圍裙摘了,就手放在一邊,拉了椅子過來坐下,“我可是很久沒受到這樣的表揚了。”

  “那你今天真應該醫院看看。”蘇笛那邊遞筷子邊說道,“那兩家家長千恩萬謝的,就差給你倆隔空跪下了。”

  成術接過蘇笛那遞過來的筷子,眉眼平靜,“誰碰上了都一樣。”

  “那兩家的家長托人送來了紅包。”蘇笛那幫成途朝著小碟子裡分著餃子,騰出左手用兩個手指比了很長的一段距離,“得有這麽厚,說是一定要轉交給你們。”

  成術依舊平靜,“退了?”

  “他們怎麽說都不肯收回去。”蘇笛那聲音歡悅的跳了跳,“我就直接把錢分別交進了他們的手術費。”

  成術流暢的夾了一個餃子,咬住,嚼著,半晌,語帶肯定,“做得對。”

  三個字兒的表揚,加上微翹的嘴角,已然表明的態度。

  吃過晚飯,蘇笛那洗碗,池喬期陪成術在客廳整理成途的玩具箱。

  過了小會兒,蘇笛那“蹬蹬蹬”的跑過來,滿手水的晃啊晃,“Jo,跟我一個班的護士請假了,你能陪我值一個小時的夜班麽?”

  池喬期抬眼看去,蘇笛那的眼裡滿是期待。不忍拒絕,於是點頭答應,“好。”

  蘇笛那的辦公室收拾的很乾淨,整張桌面上除了必要的,唯一的裝飾就是一個素白的畫框。

  黃色的鳥,綠色的草,紅色的花,簡單而乾淨。

  “成途的畫?”池喬期拿過來,仔細的看了一下,果真在右下角看見成途的名字。

  “嗯。”蘇笛那摁下水壺的燒水鍵,走過桌子那邊,坐下來,拉開抽屜,滿格的茶,“選一個?”

  池喬期伸手一指,隨便點出一個,“二排第一個。”

  “洛神花。”蘇笛那報著茶名,“怎麽樣?”

  池喬期笑,“好到不能再好。”

  很快便等到水開,蘇笛那給池喬期的杯子衝了水,轉頭泡了杯速溶。

  咖啡的味道比花茶的味道重,池喬期很快就聞到了淡淡的咖啡香,“我聽成老師說,你的胃不是很好?”

  蘇笛那很容易就明白了池喬期的意思。端了杯子過來,在池喬期身邊的椅子上坐下,“這跟戒毒一樣,需要一個過程才能忘得掉。”

  很形象的比喻,池喬期很讚同的點頭,“我之前在墨爾本為了夜班時不打瞌睡,一個月吃掉了三公斤的水果糖,最後用兩顆齲齒換來成績單上的A。”

  “好悲壯的故事。”蘇笛那配合的笑了,“幸好,我不用再經歷。”

  池喬期剛想順著話題繼續聊下去,開口的瞬間才讀懂蘇笛那話語中的意思,於是語帶遲疑,“你,不去了?”

  “他告訴你了?”蘇笛那會心的笑笑,“嗯,不去了。”

  池喬期垂下眼睛,說句實話,她著實為蘇笛那覺得惋惜。在平常人看來,這或許只是一個稀疏平常的機會,錯過了也許還會再有,即使不會再有,也不一定比沒有錯過要差很多。

  但池喬期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個機會之於蘇笛那,是一個錯過了就不可能再有,並且是會把之後的生活圈定在兩個世界中的決定。

  但這時,池喬期問自己,假設蘇笛那選擇了去,她會不會同樣為成術覺得惋惜。惋惜這樣一段未曾深入就已經開始疏遠的愛情,惋惜這樣一種相惜卻不知未來的感覺,更惋惜成途已然覺醒的對於蘇笛那的喜愛和依賴。

  或許,如果她是一個單純的旁觀者,她當然會覺得蘇笛那留下是最好的決定。之於成術,是一種默默支撐的力量。之於成途,也是一種無聲滋潤的康復。但這一切即使再好,也掩蓋不掉蘇笛那親手放棄掉的未來。

  池喬期的聲音有些澀,“不覺得可惜麽?”

  蘇笛那笑了,語氣裡無意中帶出一絲憧憬,“喬期,我夢想的生活,就是現在這種我正在過著的日子。不管是成老師還是成途,都是規劃中的一部分,缺一個就代表著不完整。所以那個機會,我寧願錯過,因為,它並不是我夢想中的一部分。”

  這樣淡的話語,池喬期卻能感受到蘇笛那強烈的堅持。這樣追求的愛情,比起其他,會讓她覺得越發的濃烈。

  這一刻,她佩服蘇笛那的勇氣。

  臨走,成術給池喬期帶了些生鮮和自家小院栽種的水果回去。

  池喬期留下一些,其余的分開打包好,第二天帶去了簡老爺子那。進了門,遞給馮媽,交代清楚,也沒多余的話,不刻意奉承,也不努力裝作熟悉。

  馮媽回了些小廚房做的小點心,一早放回在車上,等下車司機轉給池喬期,稍顯的有些來往。

  簡言左因為有安排,沒能趕回來,事先就在電話裡交代過,所以池喬期也並沒覺得失落。

  敲門進去,順理成章的見到簡老爺子,還有預料之外的簡向深。

  在她進來時,簡向深意欲不明的衝她笑過,仍舊不避諱的繼續之前的話題。

  池喬期也在最初的驚訝後,慢慢的平複下心情。這裡是簡家,所以無論在這個屋裡見到誰,她都不該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何況簡向深本身就是簡家人。這樣想著,池喬期開始有條不紊的準備起所有。

  這期間,簡向深跟簡老爺子一直沒斷了聊天。簡言左的名字,也偶爾的出現,但池喬期刻意的過濾掉名字之前和之後的所有話。

  生意上的事情,池喬期不懂也不想弄懂,尤其,是像簡家這樣複雜的大家庭,再尤其,是聽簡頃北講完那個讓她至今還覺得有些心涼的故事。

  紛爭,她不願意卷至其中。甚至如果可以,她寧願簡言左也置身事外。

  池喬期很順利的完成了屬於她的工作。

  她清醒的知道,她所有的一切,一定都在簡向深的注視裡。但她不懼怕,甚至會因為這份注視,背脊越發的挺直。

  收拾好一切,池喬期禮貌的站起身來,剛想跟簡老爺子說一聲就出門去,簡向深卻在她之前站起身來,“那我先回去了。”

  池喬期瞬間收住聲,刻意地低下頭,繼續手中收拾的工作。沒來由的,她不喜歡跟簡向深有任何的重合,哪怕一秒的相向而行,她都覺得壓抑而多余。

  “向深。”簡老爺子緩緩的出聲,叫住已走至門口的簡向深。

  池喬期余光瞥見簡向深的身影頓住,接著,聽見簡老爺子的聲音,“你們還都年輕,有輸或者贏的資本。”

  池喬期略略皺眉,不由自主的放緩呼吸,將每一個字盡收耳底。

  簡老爺子長歎一口氣,語氣越發的緩慢,“所以,我不攔你們倆。”

  簡老爺子話音落了半晌,仍舊沒有聽見簡向深關門離去的聲響。

  池喬期把手邊的東西擺弄了好幾個來回,終究停止了等待。拿好東西,向簡老爺子頷首,“我告辭了。”

  出門,自然要經過在門口立著的簡向深身邊。池喬期努力摒棄所有刻意,自如的將目光落到門的方向。於是看見簡向深刻意看向她的目光。

  眼神中同之前或許一樣的內容,池喬期不願去猜測或者去仔細品味,甚至不願去注意。

  她自認為不是一個太懂得隱藏自己情緒的人,越多的猜測,只會讓她在面對簡向深的時候變得越在意。她的在意,在簡向深眼裡,並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她刻意的放空,不追究,不細探,就像面對一個陌生人。

  擦肩而過,彼此兩個世界,絲毫的氣息都不沾染。

  簡向深卻像是故意,在她剛與他並肩之時,他略帶挑釁的話音響起,看著簡老爺子,卻像是一並說給她聽的一樣,“或許您會失望,但是,我一定不會輸。”

  說完,在她之前,帶著異常的決絕,先行離開。

  池喬期抱著大衣走出宅院的大門,青石的路面,她穿著平底鞋走的頗為隨意。

  這一刻,她不擔心任何人。或者說,她用不著擔心任何人。

  無論結果如何,她都覺得沒有什麽不可以理解的地方。稱王,為寇,她都不覺得意外。簡言左是,簡向深亦是。

  這場較量,注定是殺敵三千自損八百的局面。從一開始到現在,甚至到最後,不會有毫發無損的一方,亦不會有一敗塗地的一方。像一隻兩端重量相仿的天平,會搖擺,會不定,但是終歸不會徹底偏向一頭。

  而現在,她從心底覺得,簡向深的某些行為,實在太過暴露自己的內心。也許是因為簡言左那邊逼得太緊,讓他原本隱藏的剛好的野心得以彰顯。但無論原因是什麽,這樣的張揚,並不是一件好事。

  人只有在手中勝券不足的時候,才會用這樣幼稚而明顯的方式宣戰。

  池喬期僅僅是靠猜,就大約預料到了現在的戰況。更何況,是一直關注著這場戰役的簡老爺子。

  勝負,或許快要分清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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