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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唯一的暖先生》第7章 霧散夢醒,千帆沉寂
  第7章 霧散夢醒,千帆沉寂

  離開,是當天晚上的航班。所有該做的都已經完成,再久留一刻也是多余。

  並不漫長的旅程,或許是他們的默契,兩相無言,卻並不沉重。

  這樣的安靜,讓她覺得無比喜歡。就像是經歷了一場形式隆重的告別儀式,安靜的開始,比找尋任何一種隆重的形式去渲染,要真誠的多。

  池喬期把在機場商鋪裡買的一本故事書認認真真的翻過一遍,再看窗外時,已然白晝。

  這的確是一次新的開始,不論是對她,還是對他。

  你好,池喬期。

  她對自己說,歡迎回來。

  一切都像是來時的樣子,一幕幕,一閃而過。機場擁擠的人群,相互說話的朋友,還有一處處提示音。相差無幾,卻格外的真實。

  不同於當時她從墨爾本隻身一人回到這裡,一樣的忙碌,充實,嘈雜,擁擠,但這一次,她能明顯的感覺到,血液在身體裡流動的感覺。或許,這就是葉策說過的遺忘和重生。

  剛駛離機場不久,簡言左的電話便一通接著一通,連續的忽略掉了幾次後,最終掛上耳機,“回來了?”

  那頭大概是問他在哪兒,簡言左略略一頓,“北京。”

  說完順暢的拐了個彎,再稍稍提速,最終駛下機場高速。

  時間仍早,前面並不多的車,快快慢慢,來的,去的,都有著屬於自己的規劃。交叉,錯過,或許還會相逢,像極了他們。

  似乎那頭的問題還在繼續細化,池喬期隱約的感覺簡言左的呼吸微微一停滯,然後語速稍快的回答,“自己。”

  剩下的,一個字兒也不願多說。

  這個毛病,池喬期暗暗的歎一聲,估計真的改不掉了。甚至還有越發嚴重的趨勢,真不是個好現象。

  或許是因為在打電話,所以車速在不經意間有些放慢。

  後面的車主大概是急性子,一路急速的鳴笛準備超車。聲音透過玻璃,減弱了許多,卻仍是準確的傳遞出了明顯的煩躁。

  池喬期剛要提醒簡言左注意,後面的車卻已經緊貼著簡言左的車超了上來。

  這樣近的距離,讓池喬期不禁皺起了眉。是新手不懂事,還是故意在挑釁?
  不過看這速度和流暢度,似乎不像駕齡尚淺。倒好像是個脾氣不太好的車手,用技術和經驗炫耀著發泄。

  果然,似乎就在剛剛超過間,那輛車迅速變換了轉向,猛的朝右一打方向,愣愣的橫在簡言左的車前。

  再突然減速。

  池喬期下意識的“啊”了一聲,想要提醒簡言左的手還沒等伸出去,就見他反應極快的朝左一打方向,準確的避開,緊跟著催一下油門,流暢的越過之前的車,重新回歸到在那輛車超車前的位置。

  整個動作銜接的幾乎沒有停頓和空閑,行雲流水般的好像是本能。

  電話,卻依然沒停,“違章罰款不在公務報銷的范圍內。”

  絲毫沒被打擾。

  池喬期暗自驚歎到無聲。她曾經近距離的接觸過很多職業的車手,操作好、爆發力強的也見過很多,而剛剛簡言左的那套動作,雖然及不上專業車手連續訓練中的良好手感,但這樣的靈敏度,確實可以超越很多人。

  而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年,路平安沒接受專業訓練前,也是這樣類似的流暢順熟。不用思考,不用停頓,全靠潛意識裡的反應。

  用他自己的話說,生來如此。

  池喬期其實是有些不記道的,尤其是經歷了這樣一個並不算小的插曲,心思更沒在看路上。等簡言左在一個路口拐過彎來,駛進唯亭小築的大門時,才恍然間知道到家了。

  可能是在車裡呆的太久,整個腦袋都是溫溫的,所以在剛剛推開車門接觸到深冷的空氣時,池喬期略略的覺得有些頭暈。

  不是那種天旋地轉的暈眩,更像是一台隔著一塊髒乎乎的玻璃拍照的老式相機,無論怎麽努力都對不上焦,而拍出來的照片更顯得的模糊不堪,隱隱約約的,不真切。

  池喬期習慣性的深呼吸一下,稍稍側過身,停在原地快速的眨了眨眼,微微閉了兩三秒鍾。

  做這一切,她刻意背對著簡言左。

  這副狼狽的試圖掙扎的樣子,她不願他看到。幸好,她跟他之間隔著車,而他,也並未注意到她的反常。

  池喬期用力掐了一下眉心,惡狠狠的持續了好久,似乎帶著些賭注的意味。

  是不是一定要在她最強烈的想要好起來的時刻,讓這些她最不願意被他看到的事情發生?

  拜托,讓她好起來吧。她不貪心,就一小會兒。

  老天果然是偏向她的,再睜開,眼前的一切總算有些好轉。

  隱約的側臉間,勉強看得清緊跟著停在他們後面的那輛車裡,車主微笑的模樣。

  欸?池喬期幾乎是在瞬間眯眼,是幻覺麽。為什麽她會覺得這輛車的車牌號,有些眼熟,像是剛剛在哪裡看過。

  而這個車主的微笑……

  正猶豫間,那抹微笑已然來到她面前。

  伴隨著一個讓池喬期來猝不及防的擁抱,帶著滿滿的珍惜的話語像是細沙般融進她的呼吸裡,“小貝殼,真高興見到你。”

  這樣親密的動作,在最初的時候,會讓池喬期覺得有些意外。

  她跟肖隨的關系,該怎麽描述呢,不算太疏,也不算太近。在之前的時候,是僅僅作為簡言左的一個朋友存在著的。

  雖然在曾經的有些時候會幫著她一起瞞住簡言左一些事情,也會在她跟簡言左的電話裡偶爾的發出兩聲怪腔調。但她一直意識裡,他未曾,這般的動情過。

  所以,這個擁抱,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但她似乎在那一刻,卻有些感受到肖隨的擁抱中傳達的語言。或者,如果可以將他倆的位置顛倒一下。她歡迎肖隨的方式,也會是這樣一個滿含著暖意的懷抱。無聲的,卻帶著所有想說的話。

  這個擁抱持續了好久。直到簡言左終於走過來,“你知道的還真是不少。”

  於是終於松開,肖隨帶點不屑的聲音在池喬期耳旁慢慢遠去,“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看得到她,原來不是?所以是等了六年,然後突然在自己某個家的門口遇到了?”

  說完,帶些情緒的繼續嗆聲,“如果不是我現在站在這裡,你一個人的戲碼還要演到什麽時候?”

  明顯的指責,卻一丁點也不會過分。

  池喬期在這個話間抬眼,落在眼裡的,滿是肖隨的傲然。

  簡言左自然不會解釋,即使解釋,也絕不會當著池喬期的面。於是全當沒看見肖隨如同捉奸在床的怨氣,微微的蹲下身來,把池喬期的大衣整理好,“我會忙很長時間,但是,有事隨時可以打給我。”

  池喬期點頭,接過簡言左遞過來的小皮箱,對著肖隨笑一下,稍稍走過去,輕輕的回抱了肖隨一下,“肖隨哥哥,謝謝你。”

  這一切結束,如他倆所願的,轉頭拎著箱子走遠。

  簡言左和肖隨的車一後一前的出了唯亭小築,最終誰的車也沒停下。

  剛剛的電話一直沒掛斷,兩個人彼此聽著對方那頭傳來的幾乎相同的雜音,就這樣保持著沉默。

  最終仍是肖隨耐不住這樣的沉默,率先開腔,“為什麽不解釋?”

  “我沒想瞞你。”簡言左沒用肖隨問到確切,陳述的語氣坦然至極。

  肖隨的語氣很明顯的一滯,隨後,也終於喚起剛剛有些嗆的語調,“不找許莫安排行程,也沒告訴司機來接機,甚至連開的車都刻意的換過,我不管你說的是不是實話,但你總得給我個解釋。”

  “肖隨。”簡言左並沒有不滿肖隨的語氣,似乎是斟酌了很久,余下來的話間隔了許久,才緩緩的繼續,“我只是想,在跟她一起的時候,我只是簡言左。”

  樓梯間的玻璃窗前,能看得到兩個人相互站立片刻,然後各自上車離開的情景,一如之前那兩個年少不羈的少年。

  池喬期放心的看著兩輛車駛遠,轉身,一個人提著行李走上樓去。

  電梯正在維修,她許久不曾走過這樣漫長的樓梯,但幸好她住的樓層不算太高,一階階的走上來也不至於太喘息。

  伴隨著她踏上最後一個台階,手機鈴聲響起。

  池喬期停下,掏出來看。國外的號碼,並不熟悉。但能與她聯系的人也不過那麽幾個,許是顏茶,或是葉策?

  最好是葉策,因為她恰巧空出一段時間來,可以回去看看,順便幫忙一下他的課題。

  一個月的時間,不多不少。簡老爺子每年例行在這個月份回老宅住,而她也因為是除了簡家人跟馮媽以外的外人,所以不用跟過去,倒真像個像樣的假期。

  就算不去葉策那裡,也可以跟顏茶一起到處看看,不是旅遊的旺季,只要安排的合適,大概可以收獲很多她倆想要的。

  多麽美好的安排,想想就覺得開心。於是手指按在接聽鍵上,愉快接起來,“你好,哪位?”

  微微一頓間,那頭沉緩的呼吸聲傳來。深吸淺呼,那樣頻繁的出現在池喬期曾經的夢裡。

  未等說話,便已然讓她在瞬間感到窒息。像是一處烙印,融進她的皮肉,沁進她的身體,在很多時刻裡,喚醒她所有關於曾經的記憶。

  逃走啊,逃走吧。池喬期聽見自己努力呼喚的聲音,和著悲鳴,像是垂死掙扎的小鳥兒,圓睜著眼睛,不停地撲騰著翅膀。

  掙扎,再掙扎。卻,始終逃不過。

  電話那頭,一個蒼老無比的聲音響起,“喬,求你讓他們放過我。”

  就像是一個詛咒,一絲一毫的意識都找尋不到的下一刻,池喬期一腳踏空。

  接連摔下了好幾階台階,幾乎是打橫的倒在整層樓梯的中間。

  似乎是磕到了腦袋,感覺不到疼,但是越發暈的厲害。像是坐在一艘浪尖上航行的船上,心裡越發的起伏不定。那種心被抓攥著的感覺,始終不熄。

  胳膊別在樓梯扶手的豎杆裡,許久,池喬期才開始有些掙扎的沿著扶手下面鏤空的鐵質裝飾的空間把手抽出來。

  抓住扶手慢慢的站起來,她逼迫自己大口的呼吸,氧氣的作用下,總算找回些許散亂的意識。

  池喬期用左手攥住顫抖的右手,卻克制不住的越發的顫抖起來。她四處尋覓著東西想要依靠,卻在低頭的瞬間,發現手機還在腳旁的台階上,通話進行中的提示燈也仍在一閃一滅的亮著。

  如同岸上的魚,一張一合的嘴,在拚命掙扎,在努力求生。

  池喬期怔怔的盯著手機看了很久。

  腦袋,像是被某種物質一絲一絲的固住,深入到血肉裡,動彈不得。

  手指,已經感覺不到伸縮的動彈,像是瞬間的麻木,更像是全然失去。

  呼吸,似乎被人卡住了喉嚨,只能用盡全力的尋求一絲一縷的空氣,灼熱到像是整個胸腔都要炸掉。

  整個人,如同剛剛拚湊起,沒經過任何磨合的機器人。各個部分,全部都不在控制中。像是哪怕微微一動,都有可能,支離破碎。

  最終,在一陣細碎的耳鳴中,池喬期努力的抬起絲毫感覺不到存在的腳,把手機從台階中間,一點一點的撥到靠扶手這邊台階的最邊上。

  然後,深吸一口氣,輕輕的一推。

  聲響連續的劃過,最終,像是瘋狂的演奏中斷了弦的琴,一切終於清靜。

  馬來西亞。

  “這是最新的統計數據。如果東邊那塊地能順利拿下來的話,咱們能再多發展兩到三個加工廠。”肖隨把一個裝訂好的文件夾遞給簡言左,靠在車門上順著坡向朝著遠方看看,伸手在地圖上畫出來一小片來,“下午六點,那塊地的所有者Moran先生願意跟咱們談談。”

  “你對他了解多少?”簡言左接過文件,拿在手裡,並不看。複而直接拿過肖隨手裡的地圖,低頭打量著剛剛肖隨的手圈出來的整片區域。

  “很複雜,是個硬茬子。”肖隨聳肩,頗有些被難住的樣子,“家族種植園,到這一輩已經二十多代了,品種很單一,但是從來不做嘗試。他們家族的人都是一樣,不相信別人的經驗,也不相信一切科學手段,人工種植、人工采摘、人工烘焙,全全按照自己祖輩傳下來的經驗來,各個都是老頑固。不過不得不說的是,這塊地恰好佔據了馬來西亞最優渥的可可種植位置,再加上人家確實用心,所以,你不得不感歎,他家可可的味道,真是該死的好。”

  說罷,朝著簡言左指指他手裡的那份文件,繼續說道,“你看過之後就知道,打這塊地主意的人,每一個的背景都夠說好一會兒的。但是,迄今為止,這裡面的所有人中,沒有一個能成功。特別是這代,這個老頭子尤其固執,在接手的那一刻就直接對外宣布說,在他眼裡,可可不是財富,而是尊嚴。所以怎麽可能有人說服的了他,讓他肯為了財富而丟掉尊嚴呢,更何況他們家族原本就不缺錢。”

  簡言左把文件夾拿在手裡,仍是不看,手指在上面輕敲著,沉默了好久,忽然開口,“那他問什麽會答應見我們?”

  或許是在表示他們有可能?肖隨撇嘴,很快否定了這樣的設想,想了有一會兒,終於有些試探的開口,“或許是想斬釘截鐵的拒絕我們?”

  簡言左搖頭,嘴角漸漸抿出一絲笑來,“如果是真的想拒絕,何必費這樣的口舌。只有內心不堅定的人,才會把故作的堅定放在表面。”

  五點整。

  “談完這一單我要回香港。”肖隨煩躁的招招手,“我已經很久沒有休假了。”

  “談完再說。”簡言左看看時間,整個胳膊搭在方向盤上,微微的拉伸著整個背部。

  肖隨伸手把冷氣開到最大,言語裡充斥著不耐煩,“你愛同意不同意,這個假我一定要休。”

  “你休可以。”簡言左言簡意賅,聲音裡把握感明顯,“把工作交代給許莫。”

  “我不休假也行,必須給我換個輕松點的差事。”肖隨被戳中心事,迅速轉了態度,掩飾一般的把座椅放倒,扣上墨鏡,直挺挺的躺下,“要不我去幫你照顧池殼殼也行,正好我們好多年沒見,可以敘敘舊。”

  僅僅是一句話中,說者無心的三個字。

  卻似乎在這一瞬間,像是吹起的泡泡一樣,輕飄飄的懸在簡言左的眼前。

  舍不得眨眼間,清脆的破掉,一臉細密的水沫,在這樣的陽光下,濺到的地方微微的泛暖。細碎的,拾不起,卻越發懷念。

  簡言左看著窗外,言語輕聲,卻像是沐浴在陽光裡,“她不用你照顧。”

  一句話,直接劃清了歸屬。如此簡單,卻無比明晰。

  許是被這句稀疏平常的話嗆到,肖隨咬牙切齒了好久,果真沉默了許久都沒有再出聲。

  隨後,似乎是不準備反駁,頗有氣性的把兩條腿朝著儀表板上一搭,幽幽的晃著,開始哼起調來。

  最開始的時候,簡言左並沒有太在意。肖隨閑時本就愛聽些京劇選段,來了興致總要來上一段,不管是熟的不熟的段子,有時候編詞兒也要順下調來。

  更何況,這次肖隨只是淺淺的念著,手指在腿上打著拍子,聲音裡帶些零碎的腔調,有些悠閑自得的樣子,模樣拿捏的真似一個老戲癡般。跟之前似乎沒什麽不一樣。

  肖隨原本就愛好如此,但幸好也稱得上是個雅興,所以簡言左早已習慣。

  只是,哼到後來,肖隨的吐字卻越發的清晰起來。

  “……

  馬韁繩,劍砍斷

  妻回寒窯夫奔西涼川

  ……”

  最後一句,直接是面對著簡言左,拖足了長腔,一字一頓的唱出來的。

  “……

  三姐不信屈指算

  這連來帶去有十八年”

  《武家坡》選段。

  內容幾乎被各色各樣的演繹過,用一句話來總結,就是王寶釧苦守寒窯18年,最終與薛平貴得以重敘舊情的故事。

  這個選段被很多個京劇大家在很多個不同的舞台上很多次的唱過。各式各樣的舞台布景,或精細奢華,或簡單明了。但要評價震撼聽眾的效果,肖隨有信心可以數一數二。

  兩三句的描述,看似模糊隱約,卻是比多狠毒嗆聲的話都要有效果的多。而且,這種被迎頭敲一棒卻沒辦法明著還擊的感覺,似乎是最窩氣的。

  報復嘛,誰不挑個效果最好還最隱晦的方法呢。更何況,有個人比他要聰明的多。

  肖隨想的沒錯,有個人確實如他所想般的聰明。

  只是,讓肖隨有些驚訝的是,在真的聽完他故意加重語氣拖著長音唱完的最後一句時,簡言左的臉上,始終閃爍的,只有一抹固定的表情。

  很淡,淡到有些捕捉不到。但如果肖隨沒有看錯的話,那一抹如微風斜雨般輕柔的表情,是笑。很輕,卻可以一點點的沁到心裡去。

  而後,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突發感歎,簡言左的聲音在車體密閉的空間裡悠然的蕩開。

  “幸好不是十八年。”

  這句話,包含著太多的後怕與喟歎。

  也只有在這一刻,這句原本有些微微傷感的話,才顯得那樣的喜悅恆生。

  六年已經足夠長。讓他從一個輕狂驕傲的少年,蹉跎成現在已經完全喪失了夢想的青年。如果,真的把這六年放大到十八年。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堅守住這絲唯一存在的希望。幸好,沒有。

  僅僅幾個字,包含了太多交織的情緒。肖隨也是過了許久,才從這樣略酸楚略甘甜的氛圍中掙脫出來,幽幽的,眼睛裡像亮著一盞瑩瑩的燈,“所以,你這是在跟我秀甜蜜麽。”

  伴隨著肖隨的幽怨,簡言左的手機響起。雖然不是很尖銳,但在原本有些愉悅的氣氛中,很是清晰。

  簡言左把手機從外套裡掏出來,看一眼屏幕上的號碼,沒再回應肖隨,利落的接起。

  肖隨聽不到那頭說了什麽,但是能明顯的感覺到簡言左原本有些暖意的臉,在即刻間,陰冷淒淒。

  似乎就是一瞬間,車裡的氣氛徹底顛倒。

  肖隨察覺到簡言左愈發皺起的眉,瞥見簡言左拿著電話有些繃緊的手,聽見簡言左有些啞澀的聲音,“你做的對,我馬上回去。”

  說完,直接把電話一摁,朝著儀表板上一扔,松開手刹,一腳油門到底,然後猛的一打方向,直奔來的路而去。

  因為起步太快,轉向太猛,有很刺耳的聲音響起,卻絲毫沒有左右簡言左的一切動作。

  肖隨被簡言左一連串的行為弄的有些發懵,聲音似乎是憋在胸腔裡沒發出來,“你要去哪?”

  話問出口,肖隨才像是有些回神,伴隨著陣陣咬牙,聲音也頓時大起來,“你這是要幹什麽?!”

  回答他的,是簡言左繃起的嘴角,那樣的緊。

  簡言左的車速極快,小路大路都未曾有減速的跡象。連最難走的樹間,導航的聲音甚至連續在好幾個地方出現了疊加。

  幾番連續顛簸、磕磕碰碰,車子終於衝出彎彎繞繞的邊緣地帶。

  許是剛剛樹木的阻擋削弱了許多聲音,剛一開闊,便清晰的傳來有節奏的轟鳴聲。

  那是肖隨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無數次去雨林最深處,這種轟鳴聲,強勁而震耳,始終伴隨著每一寸挪動。

  那是旋翼超速旋轉混合著發動機運行時的聲音。

  果然,在聲音愈發的靠近時,機身上繪有簡氏標志的銀色直升機出現在車前的視野裡。

  台梯似乎早已放好,飛行員也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比出了可以起飛的訊號。

  這一切伴隨著的,是簡言左幾乎一腳刹車的直接把車橫在機艙前。鑰匙都沒來得及拔,一隻手抓起儀表板上的手機,另一隻手隨即就去掰車門。

  肖隨手疾眼快,一把將簡言左的手腕死死的拽住,“你瘋了麽?你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力氣才爭取下來跟Moran家族的會面麽!?你他媽最好告訴我你這是要去哪?”

  肖隨的話,幾乎是脫口而出,絲毫沒經過思考。他以為,至少,簡言左會下意識的給他一拳,最至少,也是一個推搡。

  他做好了一切挨打的準備,隻盼著能拖住簡言左幾秒,供他思考清楚。

  但簡言左沒有,只是稍稍的偏頭,不帶任何情緒。那樣沉的表情,伴隨著僅僅一句描述的毫無波瀾的話,便讓肖隨,在瞬間,松開五指。

  他聽見簡言左說,“殼殼高燒倒在家門口,剛送到連未醫院,身邊就林素一個人。”

  直升機在幾經百轉的全速飛行後,終於降落在離吉隆坡國際機場最近的停機坪。

  一輛車,也已經早早的等在那兒。車門敞開著,只等簡言左的邁入。

  跟剛才直升機的時間安排上,都是如此的緊湊。每一個環節上,每一個細節裡,都在最大程度的在節省時間。

  只因為,事情的重要性,他們都早已被通知到。很鮮少,但是很堅決。

  連未醫院。

  簡言左到時已經很晚,加上正下著大雨,濕淒淒的冷,醫院的走廊上已經沒有什麽人。

  林素在走廊的座椅上等著,見簡言左來,未等到跟前便先行站起來等著,“簡先生。”

  簡言左的腳步不慢,卻走的極穩,每一步,似乎都重的可以把地板踩出凹陷來。

  肖隨跟在後面,一路小跑,還未等氣息平複就先於簡言左問出聲,“情況怎麽樣?”

  “六點多的時候推了一支安定,現在還在睡著。燒已經差不多降下來了,但可能短時間內還出不了院。”林素雙手交握,有些微微的抖,興許是因為環境的陰冷,興許是因為經歷了這些有些小小的緊張,但言語上的表達還算順暢,“下午的時候,我去補充冰箱,就發現她倒在門口。我請示過許特助,然後就把她送到連院長這邊來了。”

  肖隨沒再問,轉頭看著簡言左,只見他眉頭仍舊皺著,臉上仍舊一片冰寒,“為什麽要打鎮定劑?”

  “送到醫院的時候人都已經燒的沒意識了,怎麽叫都沒反應。但誰知道剛輸上液她就醒了,瘋了一樣的要去拔輸液管。”林素說到這,自覺簡言左一臉肅冷的臉,便有些後悔剛剛的形容,頓了一下,呐呐的補充,“也許是燒糊塗了,再加上,可能不認識我……”

  這話說到一半,林素瞥見肖隨暗暗的朝她搖頭的小動作,於是越感尷尬,聲音越發的小起來,最終訕訕的收住尾音。

  驀然沉寂。誰都沒有再說話。

  最終還是肖隨朝著林素擺了手,“你辛苦了,司機在外面,讓他送你回去。”

  這是簡言左覺得平生最難開啟的一道門。

  這一刻,自責,佔據了簡言左所有的思維。

  今天早上的時候,他甚至還面帶微笑的跟她說過,有事可以隨時打給他。

  那時候,他們的距離,只有短短不到一指,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溫度,甚至,呼吸。他曾經對她是如此的熟悉,而在那一刻,竟然沒注意到一絲異常。

  簡言左想起許莫在澳洲帶回來的那個信封,裡面有自稱是池喬期的朋友轉交他的很多東西,在交代事項的便簽上,有一句是這麽寫的:切記,永遠不要讓她一個人面對陌生的醫生。

  他沒有忘記這句話,也沒有忘記這句話後那般鄭重的語氣。但他的忽略卻仍是讓其中提到的禁忌,就這樣真實的發生了。

  簡言左的手,停在門把手上,久久沒有動作。冰冷的把手已經把跟他的手接觸的部分徹底染涼,甚至,還要更涼一些。

  最終,在十足的用力中,簡言左將門緩緩的旋開。

  有風緩緩的吹過他的臉頰,似乎能聞到雨水和著泥土的味道。

  這是這個秋天裡,最大的一場雨。伴隨著狂風和無盡的寒意,像是要把一切美好全部抹殺掉。

  房間裡,輸液管飄飄悠悠的晃著,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沒有重合的水痕。

  床下,池喬期早上穿的鞋子還在整齊的擺著。床上,卻已經空空蕩蕩,沒了丁點回味的溫度。

  窗戶,無聲的敞開著,有雨潲進來,打濕了窗台,有水順著窗台跟牆壁的地方,一小縷的流下來。

  透過敞開的窗戶看出去,漫天的大雨,視線所及全部都是水幕籠罩的一切。

  似乎,是冬天來了。

  簡言左曾經無數次,在很多個不同的城市裡,在如此晚或早的時間裡,遊走在或繁華或冷清的大街上。

  那時候,他被老爺子送去不同的地方學習各異的市場,漫長而枯燥的考察,零散而繁瑣的知識。沒有人自始至終的陪同,只有他自己。

  但可能是因為年輕,尚有活力,每天繁重的課業後,簡言左從不會早早的睡著,而是就在這樣獨自的氛圍中,漫無目的遊蕩。

  有時候會開車,有時候會坐車,有時候則完全依靠步行。但是心境,都是淒涼的統一。

  即使,周邊的溫度,可能會達到二十多度,甚至三十幾度。也始終暖不起,空無一物的胸腔。

  而這次,是簡言左第一次,接觸如此寂靜的北京。沒有嘈雜的你來我往,也沒有相互重疊的轟鳴。這場大雨,如消音器一般,把所有的聲響,全部融在了萬千水滴裡。

  寂靜到似乎只聽得到密集的雨聲,和自己奔跑中狂亂的心跳。

  雨越下越大,氣溫也越發的低了。呼一口氣,很清晰的白霧。跑動間,似乎連眼睛裡,也蓄了滿滿的水。

  可是,即使簡言左的搜尋再怎麽迫切,視線所及,仍是失望,再失望。

  簡言左連續跑過了幾個十字路口,在將要不知道朝著哪個方向再繼續的時候,肖隨的電話終於打了進來,“我剛剛調了一下左右兩側能用上的監控,雨太大了,加上天色太暗,沒有捕捉到什麽有價值的畫面。”

  依舊是讓人失望的消息,一如此刻的心情。

  簡言左漸漸的加快速度,邊跑著,邊用力的抹了一下臉上已經影響到視線的雨水。

  稍稍側臉間,驟然停住。

  那頭,肖隨還在繼續說著,“……我現在再去把周圍能調出來監控的地方找一遍,如果半個小時後還找不到,就……”

  “肖隨。”簡言左出聲,很緩慢的語氣,“我想不用了。”

  目光穿過密集的雨幕,路旁站牌的塑膠椅子投下的陰影裡,一雙赤裸蜷縮的腳丫,在這樣刻意的捕捉裡,格外顯眼。

  簡言左一步步的朝著站牌的方向走去。並不遠的距離,可他卻走了不算短的時間。似乎是一位步履蹣跚的老人,在失去了賴以支撐的拐杖般,試探著,一步步走地緩慢且虛浮。

  這短短幾十秒的時間裡,簡言左設想了很多關於這一刻,他應當的行為和言語。但當他真正走到池喬期面前的那一瞬間,所有的醞釀,全部在瞬間化為沉默。

  簡言左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也摒棄了之前在想象中刻意安撫的動作。他緩緩的蹲下身,眼神輕緩的和她的匯合,然後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雨還在下著,池喬期跟簡言左全身都早已經濕透,衣角、袖口甚至下巴,都還在滴滴答答的連續滴著水。空氣,連同這一刻的他倆,都好像是凝固了。

  池喬期看著他,沒有低頭,也沒有將視線轉向別處,而是就這樣放空的看著他許久,才遲疑的將手伸向他,交握著,聲音嘶啞而微弱,“別逼我。”

  年幼的他們,曾經無數次在很多場合牽過手,甚至在有些膽怯的時候,池喬期還會主動去找尋他的手。近乎一致的溫度,相握時,似乎有血液隨著指尖相互流淌的錯覺,總能給她安慰。

  而這次,她亦如之前一般,沒有拒絕他。簡言左緩緩的將手指收緊,眼睛裡滿含著的包容和疼惜,將池喬期的疑慮和掙扎一點點的融化掉,最終將她的手真實的攥在手裡。

  雨似乎小了些,打在臉上,不再有明顯的觸覺,但卻越發的冷了。

  他們已經靜默了很久,但終究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簡言左試探著將池喬期拉著站起,幸好,她沒有反抗。

  隨後的動作,更讓池喬期在瞬間,有想要落淚的衝動。

  他將外套朝著她的腦袋上一搭,在她面前背轉過身去,微屈膝,然後,緩緩的把堅實的背後交予她。

  他說,“殼殼,我們回家。”

  這是他在少年時延續下對她一貫的縱容。而且,是明知道她錯了,還要縱容她繼續錯下去。他們已經長大了,可有些東西,仍是沒變。並且,仍能夠一如往常的感動她。

  這一刻,池喬期的內心裡,對簡言左的感謝多過一切。感謝他的不提起,感謝他的不追問,更感謝他知道用這樣的方法來安慰她。即使,他心中有萬般疑慮,但他選擇了她最需要的沉默。

  那天,是池喬期在之後能回憶起來的時光中,最美好的一段。那樣長而靜寂的路,在那樣淒冷的雨幕裡,他背著她,一步一步的走著,沒有言語。周圍一盞盞柔和的燈,猶如一抹抹燃著的燭火。

  很寒冷的天氣,濕淒淒的衣服,連手指都冷的有些喪失了知覺的環境裡,她頂著他透濕的外套,圈著他接連流下雨水的脖頸,趴在他仍能感覺到溫熱的肩上,那樣狼狽的讓人心安。

  她隻覺得,他每走一步,她的心裡就多一分安靜。甚至有些希望,他可以這樣的背著她,直至蒼老。

  打斷他們的,是開著車一路奔過來的肖隨。

  把他們接進暖意十足的車裡,一開口的第一句話滿含著後怕,“兩位祖宗,我求你們了,你們倆下次如果再想玩浪漫的話,能不能提前看一下天氣預報?”

  這樣設問卻不需要回答的話語,在這樣的氣氛中,最適合。

  於是,肖隨滿含著抱怨的話,一句接著一句,幾乎不需要回應就已經多到連下車時都還沒有說完。

  唯一默契的,卻也是絕口不提之前的所有。

  只是,本是埋怨到委屈的語氣,細看之下,眼底隱含的笑意,卻遠遠大過表演出來的苦悶,那樣的顯而易見。

  車剛剛停穩,肖隨就迫不及待的回頭,朝著坐在後面座位的池喬期眨眼,“我們家honey大老遠的從香港飛來北京,特地為咱們準備的愛心小夜宵,等下一定多吃點。”

  池喬期正手忙腳亂的解纏在簡言左外套的扣子上的頭髮,聽見肖隨說話,很配合的答應著,“好。”

  聽到池喬期的回答,肖隨放了心,拉開車門,邊朝屋裡走,邊扯著嗓子叫開了,“honey莫,我們回來了,你說的火鍋準備好了沒啊?”

  肖隨的聲音消了半晌,池喬期還在跟與扣子纏在一起的頭髮做著鬥爭,等簡言左來到他這邊的車門前時,她才剛剛看到一點勝利的曙光。

  因為是低著頭,所以視線所及只看得見簡言左的衣角以下的位置。滿臉求助的想要抬頭,卻已經被簡言左的手輕輕的摁住腦袋,“別動。”

  只是一瞬間的功夫,一隻手握著池喬期捏著扣子的手微微一拉,手裡剛剛從車上工具箱裡取來的剪刀緊跟著一挑。池喬期隻覺得微微一動間,扣子然後便輕松的攥在了手裡。

  在車上暖了很久,兩個人的手都有些回溫,簡言左的偏涼些,指肚貼在池喬期的手背上,很清晰的感覺的到存在。

  池喬期有些走神的想,這樣舒服的溫度,一定不會燙傷任何生物。

  卻,足夠溫暖她。

  進去的時候,肖隨已經換了簡言左的衣服在圍著桌子轉來轉去了,見他倆進來,幾乎是在瞬間眯眼,“你們倆能不能向我演示一下,從車上進到屋裡這麽十幾步的距離,怎麽走需要這麽長時間?”

  這一路,池喬期跟簡言左已經習慣了肖隨的抱怨,所以對於這句話,他倆默契的選擇了無視。

  肖隨見他倆誰也不答腔,眼睛裡的晶亮卻像是約好般的相同,立刻惱羞成怒,揮著手趕他們去換衣服。

  衣服肯定是要換的,兩個人都是完完全全的從頭濕到腳,衣服都有些泡皺了,像是粘在身上一樣,再多忍一秒都是折磨。

  於是各自鑽進浴室,開足了熱水,舒舒服服的把寒氣從身體裡一點點的趕走。

  池喬期的動作並不慢,很快就收拾妥當了一切,開始披著浴巾擦頭髮。忽而聽見簡言左隔著門敲了兩下,“殼殼?”

  “我馬上就好。”池喬期以為是肖隨他們在等了,於是忙不迭的應著,“你先下去吧。”

  簡言左沒有應聲,而是有些遲疑的解釋,“我這邊沒有你能穿的衣服,你先等……”

  “你這邊有針線麽?”池喬期出聲打斷了簡言左,“普通的針線就行。”

  似乎是頓了一下之後,簡言左才回答,“出了浴室門右轉是衣帽間,左邊那側抽屜的第一層。”

  池喬期滿意的點點頭,不過瞬間反應過來簡言左看不見她的動作,於是稍稍提高了聲音,“借你身衣服用一下沒問題吧?”

  不過肯定是不會還了。

  “你自己挑。”簡言左應道,“那我下去了。”

  簡言左的衣帽間整齊的程度有些超乎池喬期的預料。

  他原本就是個整潔的人,但即使這樣,看到的那一刻,仍是驚訝大於了如的。

  該怎麽形容呢。毫不誇張的說,像是每一件懸掛的角度都經過測量一樣,如同一個個站得筆直的士兵在等待著檢閱。

  有些不可思議,但這卻是最貼近他生活的部分。

  池喬期一點一點的環視過整間,手指滑過一件件質地不一、做工不同的衣服,恍若能感受到一個個處於不同時刻、不同場合的他。

  他們已經分開了整整六年。這段時光,他的穿著,他的成長,他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在決定回國前,她曾經想象過,他會變成一個她完全不認識、不了解的人。而在看見這間屋子的那一刻,她腦海裡的這種原本就有些不強烈的想法,徹底一點點的粉碎掉。

  她不用去刻意的承認,但卻清楚的意識到。這裡面的一切之於她,更多的是熟悉。

  池喬期的指尖擦過一件又一件的衣角,在整個衣帽間裡搜尋著最不起眼的角落。最後選定了一套家居服,淺灰色,料子也會很好剪裁。

  將把整件衣服平平坦坦的鋪在地面上,池喬期走到褲腿的位置,停下,然後慢慢的躺了下來。

  地板很光滑的觸感,但是有些硬。手無意間觸到,有點類似顏茶店裡的聲響,很是熟悉。

  手指觸到衣服,帶著並不溫暖的溫度和熟悉的觸感。微微側臉,視線便水平的落在衣服肩膀的位置。

  原來,現在的他比現在的自己,高這麽多。

  這樣躺著,在一室安靜和微微泛暖的氣息中,似乎一閉眼就可以安靜的睡過去。

  池喬期這樣安靜的躺著,有些想要微笑。

  修改的過程倒是不難。

  把褲腿和袖口剪短,用線牽了褲腰,又折騰著把上衣的下擺收了,目測來看,已經很適合她。

  許是針線用的習慣,興致上來,池喬期還剪了兩條連包裝都沒拆的手帕,給自己做了條小內內。

  一面是素色的條紋,另一面是扎染的水墨。雖然是臨時起意,但不得不說,真還挺有設計感的,頓時有種無心插柳的成就感。

  等閑下來一定要認真做一條拿給顏茶賣設計。池喬期心情頗好的盤算著,終於能夠下樓去。

  樓下已經開始有香氣飄散開,不太濃烈的味道,但是摻雜在空氣裡,卻很明顯的能感受的到。

  簡言左跟肖隨已經在擺好的小桌前坐下,見池喬期下來,肖隨先招了招手,示意她直接過來。

  桌子是那種矮腳的四方桌,中間嵌的圓形大理石,有些類似於銅錢的形狀。桌下是直接鋪的軟墊,很大的面積,看上去就感覺會溫暖的很舒服。

  老式銅火鍋的湯已經開了,微微的滾著,周圍一溜的擺開著菜碟,看的肖隨頓時開始摩拳擦掌。

  池喬期對著這個銅火鍋打量了半天,不像是新的,滄桑的痕跡很是明顯,以為是在肖隨從哪兒淘出來的舊物,頓時有些好奇,指了指,“哪兒淘來的?”

  “這是什麽話。”肖隨一個大白眼,“珍藏的寶貝,專門帶出來給你開開眼的。”

  話說完,難得認真了一次,帶些正式的語氣補充,“我們讀大學的時候買的,好多年了,終於今天得以重現江湖。”

  肖隨的話沒有說完全。這個銅火鍋,的確是他跟簡言左當年讀大學時在唐人街的一家新開的店裡買的,在那時很多個慶祝場合,被很多次的端出來。

  兩個人喝一杯小酒,聊著天吃點東西,無論在什麽溫度裡,都不會覺得冷,也似乎淡了某些濃烈的情感。

  肖隨記得,最近一次用它,是在那個拿到那份合約談判通知書的晚上。

  六年前的夜,也如現在一樣的深。他們跟平時喝的相差無異,卻都有些醉了。仰頭躺在地板上,無所顧忌的大發著感歎,得意驕傲的規劃著未來。

  那是他們最放肆最張狂的一次聊天,那也是肖隨記憶中唯一一次,看見簡言左的淚。

  在之前,他們無數努力中艱辛時,他沒有。在之後,他們無數尋找時絕望中,他也沒有。但卻在那樣一個,滿含著對未來期冀,並且馬上就要實現的時刻裡,落了淚。

  或許旁人不會明白,但肖隨讀得懂。

  那滴淚的名字,叫想念。

  於是,這個銅火鍋被肖隨一路瞞著簡言左,從馬薩諸塞背回到香港,就是想在某個時刻裡,用他們一貫慶祝的方式,對彼此說一聲,恭喜。

  那時候的肖隨沒有想到,再次開啟它,卻隔了六年。

  六年後,在這樣其實圓滿的環境裡,終於可以重溫一次,隻屬於他們的慶祝。

  雖然隔了這樣久,但無比值得。

  等肖隨從曾經的情緒中回神時,湯已經開始滾沸了。

  頓時忘了先前的那些情緒,歡脫的伸著脖子催促道,“honey莫,湯可以啦,你快來快來!”

  絲毫看不出來剛剛腦袋裡那些紛亂的小傷感,瞬間變回那個常態的肖隨。

  完整的回歸現實,首先對上的,就是許莫帶著一臉不耐煩的強調,“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請你叫我許特助、許助理或者直接叫我許莫。如果你再繼續這樣,我等下會跟先生請求調去南美。”

  這確實不是許莫第一次跟肖隨強調這些,甚至,已經不知多少遍。只是,每一次的結果,都如這一次一樣,不甚明顯。

  “哎呦,不要這麽不近人情嘛。私底下的聚會,叫什麽不好呢。”肖隨絲毫不在意的擺了下手,“對吧,小貝殼。”

  池喬期還沉浸在“honey莫”這個稱呼裡,沒有消化完畢,被肖隨猛不丁的拖進話題裡,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於是猶豫了半天,準備開口隨便接句什麽話,卻發現肖隨根本不需要她的回應。

  在他眼裡,她不說話,不反對,就已經是對他無聲的支持。而支持,永遠是肖隨前進的動力。

  “你看,這樣多親近。”肖隨在下一秒伸手突然勾住許莫的脖頸,“難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直接喊你莫莫?”

  撒潑耍滑,這簡直是肖隨信手拈來的拿手好戲。也偏偏,是許莫最怕,最沒辦法在短時間組織起言語去辯駁的。

  況且,肖隨一直就知道,許莫也絕不可能真正的磨開面子跟自己爭個對錯。

  或許,許莫自己也莫名,那些別人口中的伶牙俐齒,好像遇到許莫這把銼刀之後,全部喪失了之前的傷害值。她自己把這種情形歸結為,不屑。

  於是,許莫黑著臉,終於被肖隨這句破釜沉舟的話逼到妥協。最終,在這頓飯中,無論肖隨再怎麽叫他,許莫都自動把那個稱呼,轉化為自己願意接受的那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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