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那一年起舞(二)
高樓之巔,露台之上,一抹雪白翩然而起。長綾當空,揮灑得如雲如霧,纖體細腰,輾轉間柔若無骨,那一舞的絕美和淒涼,動人心扉。
回想那一夜響徹長空的吟唱,字字融心、句句入懷,胡白舞若非娼門之女,這番才情只怕在京城也無人能媲及。
“絕世獨立,又這般癡情。”佟未輕輕一歎,還欲再睹這今世難見的曼妙舞姿,那樓頂的一抹雪白,卻如綢緞一般綿軟地衰落。
“不好!”佟未驚呼,疾步往翩翩小築裡去。
三香與四荷卻還愣在原地,一個呆呆地問:“不是說老爺死後,四姨太發誓再也不唱歌再也不跳舞,否則天地難容。”
“別胡說。”一個老媽媽叮嚀了一句,帶著大家尾隨佟未進去。
趕至臥室,暈厥的胡白舞已經醒來,水秀拿放了薄荷的荷包給她嗅,一邊涼著一碗烏黑的藥汁。
“二奶奶來了。”胡白舞擋開水秀,許是希望保有最後一些體面,她不著痕跡地將荷包藏匿起來。
佟未揮手示意眾人下去,“我會照顧四姨娘,三香回去告訴柳媽媽,說我要她派人去請大夫。”
“不必了。”胡白舞氣喘急促,努力將一句話說完,“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再多的大夫也不濟事。”
佟未不強求她,待眾人離開,她才緩緩道:“二爺帶兵賑災去了,恐怕要到秋天才能回家。昨夜二爺來看您,可是您沒有醒。”
“他來了,我卻看不見。”胡白舞淒然一哂,幽幽握起佟未的手,“我知道,這終究是一段孽緣。”
佟未凝視她,不知如何開口安撫,隻低低地道:“姨娘是哮症,還是不要再跳舞,保重才是。”
胡白舞不以為然,慘慘地一笑,繼續道:“老爺去世時,我曾在靈前發誓,這一生不再起舞吟唱,若違背誓言,天誅地滅。但得知二爺奉旨娶妻後,我卻不想再遵守這個諾言。我想再為心愛的人唱一曲,為心愛的人舞一段,即便灰飛煙滅,也值得。”
見佟未奇怪地凝視自己,她笑道:“並非老爺逼我發誓,而是他知道我有宿疾,不唱不舞,易於保養。二奶奶……我不是狼心狗肺之人,老爺對我的好,我畢生不忘。”
佟未頷首,並不急於將一些往事告之,今日來,純粹想看一看她好不好。
可胡白舞卻急於說話,她握著佟未的手道:“二爺秋天才能回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等到那一天。那夜的歌他一定能聽到,可今日的舞蹈,即便我站在最高處,也怕他根本看不到。二奶奶,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告訴二爺,方才的舞蹈,是我最後為他跳的。告訴他,九年前我第一次在容宅起舞時,他專注的眼神,我銘刻於心。”如此激動地說完這麽多話,胡白舞劇烈地喘息起來,分明是好好的一個人,卻似乎被人扼住了咽喉,任憑如何用力,也喘不上一口氣。
佟未四處尋找那一隻荷包,終於在枕頭下摸索出來,一壁幫著胡白舞平喘,一壁道:“四姨娘既然用情如此深,為何不保重自己等二爺回來?”
胡白舞許久才緩過來,漲紅一張臉無力地看著佟未,“我……願意等,可天地不容我,這個家……也容不得我。”
“四姨娘。”佟未心中酸楚,神情卻更多嚴肅,“誰都有過去,我不會在你和二爺之間癡纏計較。但是四姨娘你必須明白一件事情,我相信,你在容宅的第一次起舞,那樣專注看你的人並非只有二爺,老爺,甚至大爺、三爺,大家一定都這樣看你。只是你選擇了去看二爺,但也因為這個選擇,注定了一生的錯誤。不是天地不容你,也不是這個家不容你,是你自己由始至終容不下自己。”
胡白舞慘然看著佟未,無力地擠出幾個字,“什麽意思?”
佟未款款起身,“我的意思是,其實四姨娘你愛自己勝過愛別人。為了你所謂的愛,讓二爺整整九年生活在閑言碎語和無奈中。而你,則一直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裡,對於他所承受的煩惱痛苦一無所知,卻仍舊固執地冠冕堂皇地稱之為你對二爺的愛。四姨娘,你是不是把愛情看得太簡單了。”
胡白舞目瞪口呆地看著佟未,可容不得她想什麽、問什麽,一個老媽媽已急匆匆地跑進來,“二奶奶,快些去正院,老夫人急著找您。”
胡白舞轉而不屑地一笑,“二奶奶自己也保重,小心你的婆婆,你也才病愈,她卻不會憐香惜玉。”
佟未沒有應答,只是轉身離去。但心裡的擔憂卻一層層加重,在她看來,胡白舞當真是等不到容許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