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浮生總有半日閑(六)
他並沒有錯在對於佟未的疑惑,而是錯在他尚不了解佟未。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為妻子解悶而讓宋雲峰送來的樊阿神,是讓佟未此刻由心綻出笑容,並刻意尋了玩笑讓自己輕松的重要原因。
“將軍,嫂子!”樊阿神與采薇跟了上來,阿神忍不住抱怨,“你們怎麽說走就走,叫我和采薇妹子好尷尬。不過呀,咱們也一不做二不休,一走了之了。”
采薇雖也笑,但還是顧全容許的面子,輕輕扯了扯阿神的袖子,示意她此刻二爺臉上不算太好看。
佟未卻笑道:“既鬧開了,我們呆著也無趣,這裡頭本就沒我們的事兒不是?”說著回首看了看容許,追問了一句,“在問你,到底管不管?”
容許將心中的矛盾壓下,淡淡地應,“不管。”
“那好!”佟未撫掌而笑,“既是如此,我們出門去!”
容許一愣,反問,“出門?”
佟未笑道:“自然是出門,你看好好的一頓飯吃不成了,我這裡和阿神還有采薇都餓著肚子,藤園裡說不定也沒備下我們的飯菜,再去廚房倒騰我是不樂意了。不如咱們四個出門去逛逛,下館子吃現成的,豈不是便宜?”
見妻子興趣盎然,容許不願她失望,隻道了聲“也好”便往外走。
佟未見他如此,甚是滿意,左右挽起阿神與采薇跟了上去,一邊還問阿神,“你來杭城多久了,知不知道最貴的菜館在哪裡?你先前說的那大片大片的荷葉哪裡能瞧見?一會兒你都說了,讓他……”
一行人漸行漸遠,長廊的另一頭,胡白舞也帶著侍女出現,蓮步款款,身形宛如扶風弱柳。
十五年前,父母雙亡才滿十四歲的胡小婉被狠心的舅父賣入醉君樓為妓,彼時的她掙扎過、反抗過、逃過,卻皆是徒勞。在身心雙重的折磨和疲憊下,為求一生的她,終屈服在了老鴇的淫威下,從此改名白舞,開始學習一切取悅男人的技藝。
三年後,十七歲的胡白舞初次登台,以絕色容貌、精湛歌舞名動杭城,一時之間狂蜂浪蝶紛紛湧來醉君樓。
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在這奢靡放縱,將天下男子踩在石榴裙下的日子裡,胡白舞幻想可以用歌舞迎笑來保住自己僅有的清白,可她不知道,即便歌兒唱得再好,舞兒跳得再美,她只是一隻金絲雀,只是一隻被老鴇當作搖錢樹的金絲雀。
青樓女子就是一幕繁華的青春,今日的花魁,極有可能是明日後院裡洗碗的粗使,在每一個妓女色衰之前,老鴇子都會想盡辦法榨乾她身上最後一滴血。
於是在二十歲那年,始終賣藝不賣身的白舞姑娘,終被媽媽將她的清白當貨物一樣以一千兩銀子做底價,進行了整整三日的競拍。
但那一回的結果,卻再次轟動了全杭城。胡白舞從沒想過,在那些尋歡作樂的男人中會走出一個人來對自己說:我要為你贖身,娶你回家。
整整三萬兩白銀,平南侯容競言將醉君樓頭牌花魁胡白舞娶入家門,並宴請親朋,親自宣布她成為容家第四房姨太太,記入宗譜,死後牌位可入家族祠堂。
而當時,容競言的長子容諤已有二十四歲,且家中二房、三房兩位姨太均是侍妾身份,僅僅是不需乾活的下人而已。
“姨太太,前面閃過的那些人好像是二爺、二奶奶。”水靈扶著款款而行的胡白舞,甚是怨懟地說,“如今二爺是怎麽了?為什麽任憑老太太欺負你?難道有了娘子,就忘記老爺的囑托了?”
“水靈。”胡白舞卻嘴角含笑,握了丫頭的手道,“倘若他不幫我,寧燕的巴掌就一定會落在我臉上,他有他的方法,他更不想叫別人看出來。不要埋怨二爺,千萬不要。”
水靈憤恨道:“也太折磨人了,好好地叫您來吃飯,卻鬧這一出。莫說方才是二爺之故寧燕才沒打您,若她真敢,我定與她拚命。甚至、甚至……”
“傻丫頭,我將你從醉君樓買回來,是要你將來嫁一戶好人家過好日子,何苦為我拚命。”她含笑捧著水靈稚嫩的臉頰道,“你放心,這個家有二爺,我一定不會有事。”
水靈睜著一雙含露欲墜的眸子看著她的主人,終忍不住問:“老爺準您離開這個家,準您再改嫁,為什麽不走,為什麽要留在這裡被那老婆子欺負?”
胡白舞淡淡一笑,細眉輕揚間帶了幾絲哀愁,她挽了水靈朝翩翩小築走去,口中悠悠道:“你知道的,我此生要托付的人,在這個家裡啊!留在這裡,我終究是能等到他,出去了,也許,一生也見不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