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期而遇
天陰沉沉的,鉛灰色的雲層低低懸在半空,遮住正在落山的太陽,只露出一片泛白的光暈。
這樣的天氣,溫度依舊不低。雖然已經立了秋,但南城還陷在盛夏的余威中,邁不動步子。傳說中的桑拿天還在孜孜不倦地考驗著地表生物們的意志,人單是站著就會一層層地往外冒汗,鳥蟲的叫聲也比涼快的時候慵懶幾分。
葉涵歌拎著剛從學校東門外小書店裡淘來的幾本考研真題,氣喘籲籲地往文昌苑宿舍的方向走。
前兩年的績點排名上星期公布出來了,她的成績屬於最尷尬的那種——保研很有風險,考研她又欠缺點非考不可的決心。
聽說參與教授們的項目可以加分,但她毛遂自薦了一圈,又等了好幾天,結果都差不多。教授們無非是嫌她這樣的本科生沒有項目經驗,理論知識又少得可憐,上手很難。有師兄帶著打打雜還行,但是都不湊巧,要麽是不缺打雜的,要麽就是項目缺人缺到連能帶著打雜的人都還沒著落。
猶猶豫豫間,葉涵歌見同學們都開始籌謀自己的下一步了,也跟風買了幾本考研資料,聊以慰藉下自己這顆有點彷徨的心。
手上的書差不多有七八斤重,走了這一路,葉涵歌覺得手掌處火辣辣的,在經過成賢院旁邊的小涼亭時,她走了進去,把兩袋子書扔在了亭子中央的石桌上。
手上被塑料袋勒出了幾道紅色的印痕,她不自覺地搓了搓。
這時候,身後突然傳來幾個年輕男孩的笑鬧聲,她回頭,見幾個男生勾肩搭背地從成賢院旁邊的小道走出來,這才想起來,她這個學院的男生就住在成賢院後面的沙塘園裡。
這裡和女生住的文昌苑可以說是一個大南一個大北,平時葉涵歌無論是去上課,還是去圖書館,都不會經過這裡。但是她記得剛上大一的那個學期,她幾乎每天都要從這條路上走兩遍。因為她以為景辰還住在這裡,希冀著某天能跟他來個偶遇。
可是一學期快結束了,她也沒有成功“邂逅”他。後來她還是從景鈺那裡打聽到,原來早在她入學時,他就作為交換生去了瑞典。去瑞典交流學習的事情她知道,一般也就是一年。本來以為她大二的時候他能回來,可又聽說他從瑞典去了美國,跟著後來的老板做項目,沒有意外的話,可能就在外面一直讀到博士畢業了。
一陣晚風吹過,小亭四周的樹葉沙沙作響。不知什麽時候突然起了風,吹得她被汗水黏在脖子上的長發也上下翻飛起來。
樹影搖曳,一副風雨欲來的模樣。
葉涵歌卻坐著不動,對著對面拱門上的“沙塘園”三個字有點出神。
從高一知道景辰的存在,一直到現在,整整五年了,她好像始終都在追著他的腳步前行。她追著他來了D大,學了她一點都不感興趣的專業。但只要想到這能彌補兩人過去幾乎沒有交集的缺憾,她就無怨無悔,甚至滿懷期望。
可是她來了,他又走了。
她一直追趕著他,奈何他走得太快,給了她一種他們會一直錯過的淒涼感。
葉涵歌歎了口氣,拿出手機看了看。不知道多少次了,她發瘋地想,如果早知道今生可能無望再見,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讓他出現在她面前,她一定什麽都不管了,把自己這幾年的心意全部交托給他。
但只要一想到他心裡或許還惦記著別的姑娘,就像她一直惦記著他那樣,那股子想要對他剖白心跡的勇氣頓時就無影無蹤了,伴隨而來的是她身體裡那顆少女心一點點龜裂的聲音。
她從手機通訊錄中找出他的號碼,其實這個號碼早在他出國時就已經是無人使用的狀態,可她就是不舍得刪,後來還養成了個小習慣——想他的時候,就給這個號碼發信息,權當這是個樹洞,來寄存她無處安放的少女情愫。
手指在軟鍵盤上摩挲了一下,她發了條信息過去:“我到你樓下了,快下來吧。”
一個人的獨角戲啊,演得又傻又可憐。
短信發出去後,她幽幽歎了口氣,把手機揣回口袋裡,拎起書打算離開。可就在這時,手機隔著短褲薄薄的面料貼著她的大腿嘰裡呱啦地扭動了起來。
她嚇了一跳,忙拿出來看,看到來電人的姓名時,剛才莫名湧起的期待在一瞬間一掃而空。
打電話來的是學院裡一個研一的師兄曹文博,而這位師兄的導師就是他們學院的院長——學院裡最不缺項目的教授林濤。
績點排名出來後,葉涵歌找過這位曹師兄,表示對林老師的研究方向很感興趣,如果有機會的話,她希望參加林老師手上的項目。當然,同時想借著參與項目獲得保研加分的事情,她也沒有瞞著曹師兄。
曹師兄很熱心地應了下來,讓她等消息,可惜沒有等到她想要的結果。
這事已經過去幾天了,這時候他又打電話來,難道是項目的事情有了轉機?
這麽想著,葉涵歌又打起精神來。
“葉涵歌,你運氣真好!”曹師兄開門見山地說。
葉涵歌按捺著情緒問:“怎麽了?”
“之前我說的那個項目找到人了,是老板的得意門生!”
葉涵歌一聽,臉上的笑容頓時掛不住了。有人頂了她想頂的缺,曹師兄竟然還特意跑來告訴她,這人到底安的什麽心哪?
可是還沒等葉涵歌說什麽,就聽曹師兄又說:“我這同學經驗很豐富的,之前一直沒定下讓他做這個項目,是因為他手上還有別的項目,前兩天終於定下來了,正好他還缺個助手,我就向林老師推薦了你。林老師這學期不是帶你們一門課嗎?他對你還有點印象,同意讓你來實驗室試一試,如果上手快的話,就可以跟著一起做了。”
這個轉折來得讓人猝不及防,葉涵歌有點回不過神來,也就沒多想這曹師兄的同學才研一怎麽會有能力牽頭做項目,還不止一個。
“下周一來實驗室見一下導師和我的同學,你沒問題吧?”曹文博問。
葉涵歌連忙說:“沒問題!”
再三向曹師兄道了謝,葉涵歌掛了電話,一回頭看到石桌上的那些書,頓時覺得有點多余。
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亭子外的水泥路面上開始有深深淺淺斑駁的痕跡,不一會兒就由灰白色徹底變成了深褐色。
她這才意識到雨下大了,再不回去恐怕就要被困在這裡了。
那些考研參考書終於有了用處——被她頂在頭上,隔開了瓢潑的大雨。
文昌院距離沙塘園實在不算近,等葉涵歌衝到宿舍樓下時,書濕透了,她也濕透了。
她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往樓上走。
宿舍門沒有鎖,她直接推門進去,室友景鈺不在房間內,隔壁虛掩著的衛生間門後傳來嘩啦啦洗東西的水聲。
她把濕答答的書丟在旁邊公用的桌子上,這才注意到那上面還放著個裝著半杯水的一次性紙杯。
“誰來了?”她衝著衛生間的方向喊了一句。
片刻後,衛生間的門從裡面打開,景鈺端著一小盆楊梅從裡面出來,朝她曖昧地笑了笑:“你猜。”
葉涵歌頓時有點不太好的預感,掃了眼那楊梅問:“哪兒來的?”
景鈺:“喲嗬,感覺很敏銳嘛!沒錯,你的頭號仰慕者——蔣遠輝送來的。”
她就知道!
這學期剛剛開學一個多月,已經記不清這是他第幾次做這種事了,雖然都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但也會積少成多。他的想法她再清楚不過,但既然無法回應,何必給人希望呢?
這段時間,她自己一直做得還不錯,可惜身邊出了內鬼!
葉涵歌怒瞪某人,景鈺像是早有準備似的,在她開口的一刹那往她嘴裡塞了顆楊梅。
突如其來的酸澀讓她張不開嘴。
罪魁禍首景鈺倒是心情很好地笑了:“這麽好的小哥哥,也不知道你要吊著到什麽時候!如果你說這是欲擒故縱、欲揚先抑,我就原諒你,但也提醒你啊,適可而止!男人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尤其是他這種長相招人、家境不錯的,身邊最不缺的就是女孩子,說不準哪天就看上別人了。”
葉涵歌有點悻悻的,口齒不清地說:“那更好,省得我為難。”
她說的是心裡話,可聽在景鈺耳中卻變了味兒:“要我說,你差不多得了,他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又是咱老鄉。你現在姿態已經高高的了,找個機會給他個台階下,順理成章有情人終成眷屬不好嗎?別真到了人家看上別人的時候,你又後悔了。”
葉涵歌的舌頭總算從楊梅的酸澀中緩過勁兒來,她怒其不爭地看著某人:“就一箱楊梅,就把你收買了?”
“擦擦身上的雨水吧……”景鈺拿了條乾毛巾遞給她,“我這也是為你好,過了這村真沒這店了!你別告訴我,你還等著你那暗戀好多年的神秘男神突然開竅!”
提到這個,葉涵歌有點氣餒,接過毛巾沉默地擦著被雨水淋濕的頭髮。
景鈺突然來了興致:“其實專一也是美德,只不過你在這裡癡心一片,為他守身如玉,人家卻未必看得到。要不你跟我說說,對方是誰,我好幫你有針對性地研究一套戰術,保你不日將他拿下!怎麽樣?”
葉涵歌看她一眼,繼續一聲不吭地低頭擦頭髮。
景鈺並不死心:“別這樣嘛!咱倆這關系,你有必要對我藏那麽深嗎?”
葉涵歌心裡歎息,就是因為是她,她才不得不守口如瓶!
見葉涵歌不說話,景鈺自顧自地分析起來:“算算你暗戀他的年頭,這人至少是你高中時就認識的,多半就是咱倆的高中同學,當然也有可能是你的初中同學……唉,看你不聲不響,開竅夠早的啊!”
她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對這種事情最感興趣。自從景鈺知道她有喜歡的人後,不管她如何表達自己只是暗戀,不想跟人分享,景鈺還是會時不時地來她這兒套話。但最近兩年,或許是她自己不再提了,她也就不再問了,不過今天不知道怎麽又拐到了這件事情上。
葉涵歌不說話。
景鈺又說:“算了,我也不多問,你就回答我一個問題吧,這人我到底認不認識?”
葉涵歌看她一眼,想說你可太認識了,不就是你堂弟景辰嗎?但這話她當年忍住了沒說,現在就更沒必要說出來了。
他已經離她的生活越來越遠,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和他惦記著的那個姑娘有情人終成眷屬了,也不知道她對他而言是個什麽樣的存在,甚至不確定他還是否記得她……既然如此,單相思,何必說給他們共同認識的人,為本來還算簡單的關系憑空增加不必要的麻煩呢?
不如就像現在這樣——兩人沒有任何羈絆和勾連,但她可以遠遠地看著他。可如果時光足夠眷顧她,她也希望她能漸漸忘記他,實在忘不掉也好,那就將他埋在心底某個角落,等兒女成群、白發蒼蒼時拿出來看一眼,提醒自己,這是她年少時喜歡過的男孩,聊以緬懷一下她已逝的青春。
想到這些,她的心情不由得低落了下來,隨手翻開了面前濕漉漉的書。
景鈺順著她手上的動作看到了她帶回來的考研參考書,有點意外:“你還真要考研啊?”
提到這個,葉涵歌心情稍稍好轉——今天總算還有件好事。
“本來是打定主意要考研了,結果買資料回來的路上接到了曹師兄的電話,說有個項目讓我去試一試。”
葉涵歌把項目的事情和景鈺說了,景鈺也很替她高興:“好事啊,你這一隻腳已經踏入研究生院的大門了!請客請客!”
“能不能留下還不一定呢,隻說讓我先去試一試。”
景鈺翻了個白眼:“不就是打雜嗎,這有什麽難度?對了,帶你的師兄是哪位啊?”
葉涵歌搖頭:“曹師兄沒說。”
景鈺想了一下說:“也不重要,知道是師兄而非師姐就夠了。”
葉涵歌不解:“怎麽說?”
“據我所知,林院長那種大忙人肯定是沒有時間親自帶著學生做實驗的,既然如此,那最後決定你去留的只有一個人了,就是帶你的這位師兄。”說著,景鈺曖昧地上下掃她一眼,“就憑咱這姿色,還怕搞不定個男人?”
葉涵歌抽了抽嘴角。
景鈺這戀愛腦,自己的男朋友常換常新不說,還非常樂得給她亂點鴛鴦譜,從高中到現在,只要有個稍有點模樣的男生多看她一眼,景鈺就不遺余力地將她和對方湊成一對。對蔣遠輝是如此,對這個還未謀面的師兄也是如此。
“景鈺同學,我鄭重地提醒你,我這可是去搞科學研究的!”
“搞科學研究和搞對象不衝突啊!你怎麽就不懂呢?”
葉涵歌跟她說不清楚,起身去櫃子裡拿換洗衣物。而就在這時,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機突然振動了兩下。
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看去。片刻後,景鈺意興闌珊地走向衛生間,葉涵歌去拿手機。
是一條新短消息,她隨意點開,這一看,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大約半小時前,她發了信息給對方:“我到你樓下了,快下來吧。”
就在一分鍾前,對方回復了三個問號。
過去兩年裡一直查無此人的號碼,這一次竟然有了反應!
是他回來了嗎?還是那個號碼又有了新的主人?
腦子裡被一大堆問題攪得混亂不堪時,景鈺從衛生間裡出來了。
見她這樣,景鈺有點好奇:“出什麽事了?”
半晌,葉涵歌才回過神來:“你說我現在準備申請出國來得及嗎?”
如果景辰真的回國了,作為他堂姐的景鈺肯定不會一無所知。可她也不好直接跟舍友打聽人家堂弟的事情,所以只能曲線救國,找個話題切入,旁敲側擊地打聽一下。
景鈺看不出她是不是認真的,狐疑地問:“我就上個廁所的工夫,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葉涵歌皺了皺眉自顧自地說:“我是覺得實驗室那個項目未必能留下我,保研還是很有風險的,比起考研,我覺得出國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說著,她狀似不經意地問,“對了,景辰就讀的那所學校怎麽樣?要不你幫我問問?還有,申請出國讀書的流程是什麽樣的?我之前一點準備都沒有呢!”
景鈺嫌棄地看她:“我也一點準備都沒有呢!”
葉涵歌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多手準備嘛,你幫我問問吧,請你吃大餐!”
景鈺想了一下,有點為難:“要打聽這些也不一定問他吧,那臭小子,我都多久沒跟他聯系過了……”
葉涵歌聞言,不由得有點失望,這麽說,景辰應該還沒有回來,如果他近期回國了,那他們姐弟倆至少會聯系一下吧。
看來這號碼多半是易主了。
第二天就是和曹師兄約好去實驗室的日子。
天氣不錯,昨晚太陽落山前後斷斷續續的那場雨,讓今晨的天瓦藍瓦藍的,和油畫裡的顏色所差無幾。
葉涵歌推開窗子,覺得這或許是個好兆頭。
她心情愉悅地深吸了一口濕漉漉的空氣,一回頭,險些被身後蓬頭垢面的某人嚇得丟了魂。
她不確定地抬手看時間,一個八點上課都隻提前十分鍾起床的人,竟然會在七點半的時候立在她面前,這是夢遊了嗎?
“你怎麽起這麽早?”葉涵歌問景鈺。
景鈺口齒不清地說:“還不是為了你!我想了一晚上,我舍不得你出國!”
葉涵歌揉著太陽穴的手驀然一頓,剛才因為被嚇而升騰起的那一點點怒氣頓時一掃而空了。
她心一軟,上前抱住閨密:“我也沒說一定要出國。”
景鈺的下巴磕在她肩膀上點了點:“所以最好還是你能保研成功,到時候咱倆還在一個城市,這多好。”
景鈺對自己的前途沒有太多的規劃,保研沒希望,考研或者工作她覺得都可以,但有一點是她堅持的,就是她畢業後一定要留在金寧市,說是這座城市的古韻和婉約與她的氣質最配。但歸根究底是什麽原因,她到現在也沒搞清楚。
葉涵歌松開景鈺歎了口氣:“你以為我不想啊!”
“所以姐姐我一早起來,就是為了祝你旗開得勝,拿下那位師兄的芳心,讓你順利留在項目組的。”
葉涵歌愣了愣:“哪位師兄?”
景鈺:“就是帶你做項目的那位師兄啊!來來來,姐親自操刀好好捯飭捯飭你,務必讓他滿意簽收!”
於是葉涵歌被景鈺強行按住化了個淡妝,甚至還被迫穿了一條她平時很少在校園裡穿的白色露肩連衣裙。
一番精心打扮後,穿衣鏡前的女孩子果然比平時明豔不少。
但葉涵歌有點猶豫:“這樣不好吧?一看就是個花瓶,很沒實力的感覺。”
景鈺翻了個白眼:“你這是偏見,懂嗎?誰說長得好看的人就沒實力?況且打雜需要什麽實力?”
此時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刻鍾,就算想換衣服也來不及了,葉涵歌深吸一口氣出了門。
因為腳上的涼鞋有點磨腳,葉涵歌走得比平時慢,等她趕到實驗樓的時候,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五分鍾。
曹師兄遠遠看到她,立刻迎上來,走到她面前時明顯眼前一亮:“今天真漂亮啊!”
葉涵歌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想起正事來:“不好意思,我遲到了,林老師不會生氣吧?”
曹師兄笑著朝她揚了揚眉毛:“要不說你運氣好呢!老板今天臨時有個會,不過來了,你不用擔心。”
葉涵歌有點意外,同時又放下心來:“還好林老師不在,不然第一次見面就讓他老人家等我,不太好。”
曹師兄無所謂地笑笑說:“就五分鍾而已,老板不在意這些小細節,不過……”
葉涵歌剛放回肚子裡的心又提了上來:“不過什麽?”
曹師兄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不過我那位同學規矩比較多,最不喜歡別人遲到……”
葉涵歌不由得停下腳步。
曹師兄見狀又安撫她說:“學霸嘛,都有點變態,不過問題也不大,以後守時就好了。”
葉涵歌的心裡頓時出現了一個梳分頭、戴黑框眼鏡、襯衫扣子都要扣到最上面一顆的工科學霸形象,又掃了一眼自己這身行頭,頓時渾身不自在起來。
很快走到一間研究生辦公室的門前,葉涵歌跟在曹師兄身後,往裡面望了一眼。
這間辦公室很大,學生也不少,但整間辦公室裡靜悄悄的,大家都在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情。一眼望過去,一個個電腦屏幕上不是論文,就是某個仿真平台的電路建模。
葉涵歌忐忑的心突然平靜下來,如果能留下來,如果一年以後順利保研,也能像這些師兄師姐們一樣在這裡讀書做課題,那就太好了。
曹文博回身朝著葉涵歌勾勾手,葉涵歌連忙跟上,跟著他往格子間裡面走。
直到走到落地窗前的一個位置上,曹文博停了下來。
一個男生背脊筆直地背對他們坐在電腦前,面前的顯示器為了配合他的身高被架在幾本厚厚的專業書上。
沒有預想中的油膩分頭和襯衫,他甚至也不戴眼鏡。他和籃球場上那些大男孩差不多,身上穿著件再簡單不過的白T恤,單薄的布料下,看得出肩背寬闊,雖然有點瘦,但並不孱弱。不同的是,他真的很白,此時白色的手臂皮膚下,青色的血管都隱約可見。
這讓她突然想到一個人,不知道多少次了,他也總是留給她這樣一個挺拔的背影和專注的後腦杓。然而就是這麽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意識,讓她不由得恍惚起來。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後有人,在曹文博走上前和他打招呼的同時,他也正好微微側過頭來。
陽光從他身側的窗子上投射進來,投射到他乾淨利落的短發和俊朗的側顏上。
空氣有一瞬的凝固,葉涵歌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光天化日下就產生了幻覺,還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麽相似的兩張臉。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兒?不應該啊!不可能啊!轉瞬,葉涵歌又想到昨天收到的那條短信,腦子裡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攪動了一下,亂七八糟,又悶悶發疼。
葉涵歌就這麽呆愣愣地看著曹師兄湊在他耳邊說話,似乎是說到了她,他毫無預兆地回過頭來,猝不及防間葉涵歌緊張得雙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裡。但他只是那麽輕輕一瞥,或許是因為她的穿著,他又微微皺了皺眉,但也只是一瞬,他就像是完全不認識她這個人一樣,又轉回身去和曹師兄說話。
震驚、懷疑,又震驚過後,葉涵歌漸漸定下心神,此時的她已經顧不上去想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了,回憶著他剛才看她的那一眼,她悲哀地意識到一個問題——他的確是有可能沒有認出她來的,也或者,她從來就沒有在他心中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身份。她只是他堂姐的閨密,偶爾出現在有他在的場合裡,僅此而已,又或者他早已記起了她,只是同時被他記起的還有某些讓他厭惡的回憶。
在他第二次看向她時,她已經淡定多了。
她離得有點遠,曹師兄說話時明顯又在刻意壓低聲音,所以她基本上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但是偶爾會有幾個詞不經意間傳到她的耳朵裡。當她聽到他說什麽“不需要”的時候,她本就高高懸著的心突然又七上八下起來。
讓她參與項目的事情不是早就說好的嗎?怎麽突然又說不需要了?難道是因為他已經認出她了嗎?
正當她魂遊天外的時候,景辰突然站起身朝她走來。
葉涵歌頓時有點無措,糾結著一會兒打招呼時是該做出初次見面的樣子問聲“師兄好”,還是應該驚喜地說“怎麽是你”,來提醒他一下她和景鈺的關系。但他沒有給她這個機會,當他走到她面前時,只是輕輕掃她一眼,並沒有停下來。
曹文博跟在景辰身後,走出幾米遠似乎才意識到葉涵歌沒有跟上來,連忙朝她招了招手。
她沒敢多問他們要把她帶到哪兒去,安靜地跟在兩人身後。
一路上她注意到曹文博偶爾會勾一下景辰的肩,或者開幾句玩笑,這對別人來說或許不算什麽,但她知道,這對景辰來說已經是很親近的舉動了,他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沒有不耐煩也沒有躲開,可見他們是很好的關系了。
葉涵歌悄悄松了口氣,看來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留下來。
來之前她雖然很想把握住參與項目的機會,但是也做了最壞的打算。可是到了這一刻,隻過了短短十幾分鍾的工夫,她的想法就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她必須要留下來,想盡辦法也要留下來。
穿過長而幽靜的走廊,又拐了個彎,幾人停在一扇白色的防盜門前。這時候曹師兄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來看了眼來電,立刻露出個如臨大敵的表情。
在接通電話前,他一邊後退著往來路的方向走,一邊招呼葉涵歌:“你先跟著你景辰師兄,我這兒有點事,回頭咱電話聯系!”說完又對景辰囑咐說,“小師妹就拜托給你了,老板找我,我先撤了!”
話音剛落,他人已經火急火燎地消失在了拐角處。
葉涵歌這才意識到,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她要和景辰單獨相處了。
身後是防盜門被打開的聲音,她回過頭看了一眼,門上掛著“微波實驗室”的牌子,見景辰已經走了進去,她躊躇了一下,也跟了進去。
實驗室並不大,靠牆的桌案上放著幾台微波儀器,靠窗的地方是正在運行著的服務器,中間的長條桌上,一些工具和元器件被整整齊齊分門別類地收在透明的塑料收納盒中,桌子中央零散擺著似乎剛用過的烙鐵、三用表,還有幾塊印製電路板。
“你們現在都加了什麽專業課?”
他突然開口,她立刻停止了魂遊天外,回頭看向他。
只見他懶懶地靠坐在屋子中央的長條桌上,手上拿著類似於論文的東西隨意翻著,或許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視,他抬頭朝她瞥了一眼,但依舊是輕輕一瞥,不帶有任何溫度,也沒有多一秒的停留。
她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是在考察她能不能勝任後面的工作嗎?
她想了一下,謹慎地回答:“電磁場與波、通信原理、信息通信網絡,我還自學了一些專業課程。”
葉涵歌答完,對面的景辰卻像是專注於手上的論文似的,沒有立刻回應什麽。片刻後,他才說:“我剛才說不需要,是說這個項目很簡單,不需要什麽助手。”
他說話時目光始終沒有從手裡的論文上移開,看上去漫不經心極了,而就是這麽看似隨意的一句話,卻讓葉涵歌泄了氣——看來他是鐵了心要拒絕她了。
然而還不等她開口為自己爭取,就聽到他話鋒一轉,接著說道:“不是針對你。”
他說這話時聲音不大,她幾乎就要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她試圖從他的表情神態中分辨一下他究竟是什麽意思,他雖然語氣有些放緩,但依然讓她摸不清他的真實態度。
她想了一下,勉強展露出一個大方得體的笑容:“我們這學期加的專業課裡只有電磁場與波這門課是針對微波方向的,所以我最近還看了《高等電磁場理論》《計算電磁學》等相關教材。我聽說這個項目是關於可重構天線的研究,我可以做一些建模仿真數據分析的工作,我知道這些工作可能對你來說很簡單,但也挺耗時的。”
景辰終於抬起頭來,似乎有點意外:“你以後打算讀微波專業?”
說實話,在這之前她更想讀通信專業,畢竟通信的就業面更廣,軟的東西居多,也更適合女生。但是自從今天在這裡見到他後,她的第一志願就悄悄被改成了微波。
葉涵歌眨了眨眼說:“是的,雖然參與項目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保送加分,但是我對項目也是有選擇的,肯定是要優先選擇對日後的學習方向有幫助的項目。”
不知道是不是她冠冕堂皇的回答取悅了他,她注意到對面的男生那張俊朗白皙的臉上表情難得地松緩了。
她悄悄松了口氣,等著他再次發問或者直接宣判結果。他卻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樣不再開口。
時間靜靜流淌著,牆壁上掛鍾的秒針“嗒嗒”轉動著。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動了。
他放下手上的論文,轉過身去,開始收拾起那幾塊隨意擱放著的印製電路板。
晨光中,他留給她一個挺拔硬朗的背部剪影,與過往無數夢境中出現的身影漸漸重合。
老天爺這是在跟她開什麽玩笑?當她已經漸漸習慣並認命地決定只在暗處悄悄惦念他時,卻又冷不丁地讓這麽真實的他出現在了她的面前……這是什麽樣的考驗啊!
就在這時,面前的男生似乎是很不經意地開口問道:“你和他很熟嗎?”
這話聽著語氣有點不對勁兒,但是葉涵歌一時間又分辨不出是哪裡不對勁兒。
“誰?”她問。
他微微側頭:“曹文博。”
葉涵歌想不出這個問題和項目有什麽關系,但看他倆關系那麽好,如果她說她和曹師兄很熟的話,他會不會稍微通融一下呢?
但是她自己知道,她和曹師兄的關系說很熟的確有點言過其實了。
葉涵歌斟酌著措辭說:“曹師兄沒少照顧我。”
景辰聞言突然轉過頭來:“照顧你?哪方面?”
明明才緩和了的氣氛怎麽突然又緊張了起來?
葉涵歌有點摸不著頭腦,愣了一下說:“就是這次幫我找項目的事情。”
“為什麽找他?沒有其他人可以幫忙嗎?”
這個問題已經超出她能回答的范圍了,她隻好緘口不言,以沉默應對。
半晌,他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有點不妥,就沒再追問下去。
實驗室裡重新歸於沉寂,他放下手上的東西走向門口,經過她面前時,淡淡說了句“走吧”。
這是什麽意思?她是被留下來了,還是被退貨了?
出了實驗室,葉涵歌跟著景辰往來路的方向走,走了一會兒才發現他似乎不打算回辦公室。走到電梯門口,他按了下行鍵。
等電梯的工夫,他再度開口:“辦公室裡沒有多余位置了,下午等老板回來我會幫你申請一台電腦。從明天起,沒課的時候你就去剛才的那個實驗室,今天帶你來就是認個門。”
葉涵歌有點反應不過來,這是接收她了嗎?那剛才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又是什麽意思?虧得她有一顆強大的心臟,不然這半天大起大落的,她肯定要被嚇出毛病了。
這時候電梯門在他們面前打開,他卻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原來只是來送她的。
她連忙道謝進了電梯,門剛要合上,她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實驗室平時都開著門嗎?我沒有鑰匙。”
他似乎猶豫了一下說:“我也只有一把鑰匙,不過這段時間我大多數時候會待在那裡。哦,為了防止你來了我不在,你來之前可以提前給我打電話。”
葉涵歌想都沒想就掏出手機:“我還沒有你的號碼。”
他的表情有點古怪,但還是報出了一串數字和他的名字景辰,葉涵歌先在手機裡輸入那串號碼,緊接著號碼下方立刻出現號碼的主人名字——“男朋友”。
冷不防看到這三個字,葉涵歌險些把手機丟出去。
景辰連忙控制住電梯不讓門關上,有點擔心地問她:“怎麽了?”
葉涵歌尷尬地笑笑,迅速收起手機:“沒事,我存好了。”
景辰點點頭,松開手前,他又上下掃了她一眼,然後有點不自在地咳了一聲:“以後來實驗室不要穿成這樣。”
葉涵歌頓時覺得整個人都在灼燒,血液直衝天靈蓋,人生中少有的羞愧幾乎吞噬掉她。
她紅著臉點點頭:“不好意思,今天有點熱,以後一定不會了。”
對方猶豫了一下,似乎還想說點什麽,但葉涵歌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倉皇間按下關門鍵:“明天見,景師兄。”
說完她努力擺出個得體的笑容,直到電梯門在他們之間緩緩合上。
電梯門剛剛關上,葉涵歌就手忙腳亂地又掏出手機來看。很舍不得,不過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男朋友”三個字換成了“景師兄”。
雖然景辰比景鈺小幾個月,但也比葉涵歌大一歲。所以她以前叫他學長,現在叫他師兄,並不覺得有什麽違和感,比起人人都可以叫的他的名字,這樣的稱呼倒是有一種她自己臆想出來的曖昧。
不過她很快又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昨天她發神經給他發的那條信息,他很可能還沒有刪掉,如果她再聯系他,他很容易就發現那個發信息的人是她,到時候她要怎麽解釋?
她想了一路,也沒想出既合理又不至於表露心跡的理由,想來想去,如果不想換號碼,她只能盡量不去聯系他,但也不知道這樣能撐多久。
葉涵歌垂頭喪氣地回到宿舍,景鈺正在化妝。
見她進門,景鈺放下眉筆:“怎麽這臉色?斬獲師兄芳心的任務失敗了?”
葉涵歌看她一眼,猶豫著她在實驗室見到景辰這事要怎麽跟她說。
景鈺見她神情恍惚,以為被自己說中了,上下掃了她一眼,判斷是哪裡出了問題,末了得出結論:“太保守。”
葉涵歌有點摸不著頭腦:“什麽太保守?”
“當然是你今天穿得太保守。”景鈺痛心疾首的同時,起身去翻自己的衣櫃,片刻後,找出一件比三角小內褲長不了多少的牛仔短裙,以及一件領口開得很低的T恤,“早知道讓你穿這身去了,保準萬無一失!”
葉涵歌掃了眼那身行頭,無比慶幸地抽了抽嘴角:“算了吧,他就算拒絕我也不會是因為這種事。”
景鈺不以為然:“在我們這種男女比例嚴重失調的院系,稍微有點姿色的師妹都會受到師兄們的各種關照。你這絕對是遇上品位刁鑽的了!如果不是你的風格有問題,那就是你的性別有問題。”
葉涵歌覺得自己已經不能控制表情了,糾結了一下才問景鈺:“你知道他是誰嗎?”
景鈺來了興致:“是誰?我認識?”
“你上一次和你堂弟聯系是什麽時候?”
景鈺仔細想了想:“很久了吧,不記得了。你快說那師兄是誰,提景辰幹什麽?”
景鈺這反應更加證實了葉涵歌心裡的猜測——看來景辰回國的事情他家裡人多半還不知道。
她歎了口氣說:“有時候我都懷疑,你們到底是不是姐弟。”
景鈺翻了個白眼:“別人說這種話就算了,你對我們家的情況還不了解嗎?我雖然是那小子的堂姐,但也就比他大幾個月,而他呢,雖然年紀隻比我小那麽一點點,但是每次考試分數都比我高那麽多!後來甚至還破格跳了兩級,直接成我學長了!我作為姐姐的尊嚴呢?他考慮過嗎?你問我是不是他堂姐,我隻想說,他對我而言,就是一個永遠擺脫不了的噩夢!”
葉涵歌懶懶地掀了掀眼皮:“我以為你早習慣了。”
景鈺正要說什麽,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你這時候說起他,難道是因為這項目面試不順利,真的打定主意出國了?”
葉涵歌靜靜地看著她,片刻後說:“不是我要出國,是他回國了。”
半小時後,信息學院實驗樓下,景鈺對著電話嘶吼:“別等我上去,你自覺點給我滾下來!”
景鈺的咆哮聲在樓宇間隱隱回蕩,葉涵歌甚至看到幾個低樓層的窗戶被人打開,有好事者躲在窗後探頭探腦。
她一時有點手足無措,早知道景鈺反應這麽大,打死她都不會說出來。
眼下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所幸景辰很快下來了,見到她和景鈺在一起並沒有絲毫的意外,看來他早就認出她了,難怪他對她那個態度,多半是半年前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也記起來了。
葉涵歌的心裡有點亂,不過讓她更加心煩意亂的是,很明顯景辰的出現並不能安撫暴躁的景鈺。
景鈺也不管周圍是不是還有人,毫不客氣地對景辰說:“還真是你啊!我以為涵歌認錯人了呢!你在國外的導師和研究方向不都定好了嗎?怎麽突然又回來了?犯什麽事被開除了?”
景辰冷冷地瞥她一眼:“你覺得可能嗎?”
確實不可能,他今年雖然剛剛研一,但是之前已經發表了幾篇很有含金量的論文,在學術研究方面也有了一些成績,在同齡人中絕對算是佼佼者了,這樣的人不可能被輕易放回來的。
葉涵歌在一旁聽著,也開始猜測他到底為什麽回來。
景鈺撇撇嘴說:“那可說不準!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回來前至少要跟家裡商量商量吧?誰允許你回來的?”
她連發數問,氣勢迫人,而站在她對面的景辰卻只是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目光遊蕩在周遭,就是不在對面堂姐的身上停留哪怕片刻,一臉遮掩不住的生無可戀的表情,昭示著他的耐心即將告罄。
葉涵歌很想上去提醒一下,周圍看熱鬧的人已經很多了。但是她又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這場鬧劇中,她好像已經充當了那個挑事的人,現在再跳出來提醒,有點惺惺作態的嫌疑。
她不經意間一抬頭,發現景辰正看向她,她連忙做出個略感歉意的表情,祈禱對方能讀懂她的想法。
也不知道是他真的讀懂了,還是其他什麽原因,他開口時語氣竟然還算和緩:“家裡我自己會去說。至於你,這麽關心我什麽時候回來,無非就是惦記著讓我從免稅店給你帶東西吧?”
景鈺被堵得啞口無言,不自覺咽了口口水。
她努力為自己辯駁:“這次跟以往不一樣,畢竟在哪兒讀書是大事,我作為你堂姐,是真的關心你,擔憂你的前途!”
景辰似乎笑了一下:“謝謝啊,不過我的堂姐,你現在也大三了吧,你自己的前途你考慮了嗎?保研我看你是沒戲了吧?考研嗎,還是直接混到畢業等著失業?”
“你……”
景辰沒給她反唇相譏的機會,抬手看了眼時間,直接繞過她往校門的方向走:“別在這兒給人看熱鬧了,找個地方,邊吃飯邊說吧。”
景鈺原本還有點生氣,一聽要去吃飯,心情似乎好轉了不少,不情不願地跟上他,同時朝葉涵歌招招手:“我們要吃咖喱蟹!”
雖然葉涵歌早知道他們姐弟的相處模式一向就是這樣,小打小鬧不斷,但今天這事的確跟她脫不了關系,景辰不怪她就好了,她哪好意思跟去蹭飯?再說他們這麽久沒見,一會兒少不了要說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家事,她在一旁坐著算怎麽回事?
葉涵歌躊躇著,正想著找什麽理由不跟著去吃飯,卻見景辰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你想吃什麽?”
葉涵歌有點意外:“我?那個……其實……”
“泰餐、西餐,還是火鍋、烤肉?都可以。”
葉涵歌接不上話,蒙在那兒。
景鈺不滿:“你怎麽不問問我的意見?”
景辰直接屏蔽了他姐的挑釁,目光坦蕩蕩地直視著葉涵歌:“正好吃飯時跟你聊下項目的事。”
景鈺雖然對景辰的態度很不滿意,但一想到能帶著閨密宰大戶也是很開心的,於是上來拉葉涵歌:“對對對,你看你們這是什麽樣的緣分哪,必須要吃頓好的慶祝一下!再說你幫他打雜,他請你吃飯,天經地義!”
最後景鈺終究沒吃上她心心念念的咖喱蟹,因為讓葉涵歌選,葉涵歌就借口下午有課,選了家離學校很近的小川菜館。
一開始景鈺還有點不高興,後來等幾道色澤誘人的招牌菜一一端上來後,景鈺就食指大動,顧不上埋怨了。
吃得差不多了,她終於得空想起還有正事沒問,擦了擦嘴問對面的景辰:“說吧,為什麽回來?明明暑假的時候嬸嬸還說你在外面發展得不錯,不打算回來了呢,這才剛過一個多月,你這是抽哪門子風?”
景辰瞥她一眼,沒理會他姐這不太友善的措辭,聲音平穩無波地回復:“那時候就決定回來了。”
景鈺瞪大眼睛:“所以你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
景辰沒回話,算是默認了。
景鈺愣了一下點點頭:“也是,你要是提前和他們說你想回來,我估計沒人會同意。”
雖然說就微波毫米波這個專業領域而言,D大的技術水平幾乎代表國家水平,也在國際上享有一席之地,所以在國內搞研究和在國外搞研究的差別不算太大,但他放棄的那可是斯坦福啊!還有他那個導師,聽說也是領域內的尖端人才。如果不是被人家退回來的,那究竟是什麽事,讓他這個向來冷靜沉著的堂弟做出了這麽喪心病狂的選擇呢?
景鈺大膽猜測:“你不會是為了她才決定回來的吧?”
景鈺這話一出,葉涵歌不由得看向她,就見景鈺神色曖昧地朝景辰揚了揚眉毛,而景辰竟然難得地有點慌張,眼神閃爍間瞥了眼她的方向。
葉涵歌這才搞清楚景鈺說的那個“她”是誰,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指景辰暗戀多年的那個女生,而他剛才略顯慌張的神色足以說明景鈺說對了。至於他倉皇間瞥向她的那一眼,大概是覺得這種事情當著她這個外人的面說有點不好意思吧。
葉涵歌頓時覺得心像是被一隻粗糙有力的手狠狠扼住,她低著頭垂著眼,筷子無意識地攪動盤子裡的一根青菜,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告訴自己不要去關心,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好。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實際上她卻忍不住豎著耳朵等著下文。
景鈺明顯也從景辰的神色中讀懂了什麽,驚訝地和他確認:“還真是因為她啊?我更好奇了,這姑娘到底何許人也!看樣子手段了得啊,隔著個太平洋都能讓你為她這麽神魂顛倒。”
葉涵歌依舊低垂著眼簾,心已經痛得有點麻木了,她沒敢去看對面的景辰是什麽樣的神情,怕一不小心就泄露了自己的情緒。但是不看不等於不知道,他沒有任何反應,這足以說明景鈺說的全都是真的。
“對了,你們發展到哪一步了?”景鈺八卦兮兮地窮追猛打,“是不是已經……不然她憑什麽要你回來?”
“咳咳咳咳咳……”
景辰終於有了反應,葉涵歌不自覺地抬頭去看,只見他一手掩嘴,咳得滿臉通紅,啞著嗓子反駁景鈺:“瞎說什麽呢!我們還什麽都不是。”
說話間他又朝葉涵歌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葉涵歌再也坐不住了。都第幾次了,他那麽介意有她這個外人在場,她再這樣乾坐著聽他的八卦就太不懂事了。
她起身對桌上的二人說:“我去個衛生間,你們繼續。”
這家小餐館的衛生間需要繞到後門附近。出了門,葉涵歌仔細回想著剛才他們姐弟的每一句話,以及景辰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她得出一個大概的結論——他和那個他暗戀許久的女孩子還有聯系,但兩人還沒有確立關系,他回國是為了她。
葉涵歌仰天長歎一聲,原來梁靜茹誠不欺她,人到難過的時候,果真連呼吸都會痛。
從衛生間出來後,葉涵歌沒有再回到餐館裡面,她給景鈺發了微信,說實驗室有點事,她先走了。
其實也算不上什麽緊急的事情——她早上見面時向曹文博借了幾本專業書,曹師兄說幫她找找,沒想到效率這麽高,剛分開幾個小時,他就找好了,說隨時等她去拿。
她不想再回到景家姐弟身邊,這就成了個提前離開的好借口。
曹文博吃過午飯正在實驗室裡吹著空調打著手遊。葉涵歌一進門,他就看到了,把手機扔到一邊招呼她坐。
葉涵歌看了眼四周,有不少師兄師姐在午休,她怕打擾到別人,壓低聲音說:“不打擾了,我拿了書就走。”
曹文博卻說:“先別著急走,我跟你說道說道。”說著他翻開那堆書中的一本,“你現在的時間最寶貴了,項目要做,但也不能耽誤今年的課,今年專業課的學分都高,對保研排名影響不小。但這些書你要看完,沒幾個月肯定不行的,我就幫你提前劃了下重點……”
曹文博說的的確也是她現在最擔心的,項目加分不一定能混到,搞不好還要影響考試成績。所以曹文博做的這些簡直幫了她的大忙。
葉涵歌認真聽著,先看哪本書,再看哪本書,哪些知識點在實踐中經常用到等,她都仔仔細細地記了下來。
半小時後,曹文博交代好這些送她離開。
葉涵歌感念他為她想得這麽周到,想了一下說:“師兄,你晚上有空嗎?”
曹文博撓了撓頭別別扭扭地說:“只要老板不找我,晚上都沒什麽事。怎麽了?”
葉涵歌微笑:“我還有挺多問題想請教你一下,要不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曹文博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好啊!你想吃什麽?”
葉涵歌說:“東門附近有家烤魚店,我和舍友之前去嘗過,味道還不錯,要不就去那兒?”
“沒問題,我吃什麽都行,主要看你。”
葉涵歌朝他笑笑,正要再說點什麽,忽然聽到走廊前面有人咳嗽了兩聲。這聲音很刻意,如果不是真的嗓子不舒服,就是在提醒周圍的人他的存在。
而此時,整個實驗樓都在午休中,走廊裡只有她和曹文博,以及那個正朝他們走來的人。
走廊的盡頭是一扇朝西的窗子,那人背光而來,葉涵歌只能看到一個頎長的黑色剪影。但是隨著那人越走越近,她差不多可以確定對方是誰了。
他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而她明明也沒做什麽,此時的心跳怎麽這麽快?血液不由自主地往臉上衝,這種感覺就像是做了壞事被人當場抓包一樣,讓她既緊張又羞愧。
隨著景辰越走越近,他俊朗的五官也越來越清晰。
曹文博認出他,笑著打招呼:“吃過飯了?”
景辰朝曹文博點點頭又看向葉涵歌,最後審視的目光停留在了她手上的那些書上:“這些書是剛跟文博借的?”
他的聲音一向清冷,但好在語氣還算溫和。
葉涵歌應了一聲點點頭:“想多學點,希望對項目有幫助。”
曹文博在一旁幫腔:“對啊,葉師妹特別上進,這還沒進項目組呢,就開始充電了。”
景辰微微揚起嘴角,露出一個類似於笑的表情,似乎還頗為讚賞地點點頭。
但葉涵歌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果然就見他笑過之後,好看的眉頭又微微蹙起,目光再度停留在她手中的幾本書上:“《高等電磁場理論》《計算電磁學》……可我記得你早上說過,這些你早就開始看了。”
葉涵歌一時啞口無言,沒想到早上隨口編的謊話這麽快就被他拆穿了,關鍵還是當面拆穿,一點面子都沒給她留。
葉涵歌焦頭爛額地琢磨著怎麽解釋,但景辰好像只是隨口一問。
他並沒有糾結這個問題,而是轉向曹文博:“對了,上次例會上,老板說的那個裂縫天線的研究,我遇到點問題,等你有空的時候咱們一起討論一下。”
曹文博一口應下:“我送送師妹,回頭來找你。”
景辰滿意地點點頭,又看了眼葉涵歌,這才離開。
葉涵歌心煩意亂地回到宿舍,景鈺也剛回來不久,正在換衣服,見她回來問她:“你怎麽突然走了?實驗室的事情解決了?”
葉涵歌放下手上的書解釋道:“嗯,我跟曹師兄借了幾本專業書,剛才就是去拿這些書的。”
景鈺掃了一眼桌上的書,不疑有他:“你們這個曹師兄也真是的,拿幾本書急什麽?”
葉涵歌心虛地呼出口氣,沒再說話。
景鈺又問:“你在實驗室看到景辰了嗎?”
“嗯,出來的時候遇到了,你們怎麽那麽快就吃完了?”
景鈺撇撇嘴:“沒什麽可聊的,吃完就回來了。”
“我走的時候你們不是聊得挺好的嗎?”
“本來你走後我想套他的話的,問問那姑娘到底是什麽人,結果這家夥嘴巴比你還緊。他又說他實驗室也有事,就草草吃完回來了唄。”景鈺歎了口氣感慨道,“我發現景辰那家夥還真是悶騷得要命,喜歡個姑娘這麽多年也不聲不響的,本來以為他出去這麽長時間,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誰知道這次竟然為了人家搞出這麽大動靜!好想知道對方是誰呀!”
葉涵歌聽完靜默了半晌說:“估計很快就知道了。”
景鈺來了興致:“你有線索?”
葉涵歌搖頭:“他為了那女孩回國,這不是小事,應該是有很大的決心才能這麽做。所以我猜那個姑娘也不會一點表示都沒有,說不準就差臨門一腳了。到時候兩人公開了關系,大家就知道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麽樣的心情說出了這番話,混亂不堪的思緒中,有一點特別明確——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她一定要躲得遠遠的。
也是到了這一刻,她才明白,她對他的感情已經不是遠遠看著他幸福就能滿足了。
誰知景鈺“哈”的一聲,不以為然地笑了:“快算了吧,你太不了解我這個堂弟了。”
葉涵歌問她:“怎麽說?”
“你沒關注他的微博,大概不知道,這家夥又是秀尾戒又是秀什麽‘一人食’的,就差渾身上下寫滿‘求交往’了,我都替他心疼。”
葉涵歌徹底蒙了:“這除了說明他單身,還能說明什麽?”
景鈺恨鐵不成鋼地說:“你怎麽就不明白!我問你,你感覺景辰是個什麽樣的人?”
景辰對她而言是什麽樣的存在?大概就像太陽一樣,是她心所向,卻也太過耀眼,而讓她不敢輕易靠近吧。
葉涵歌斟酌著措辭回答說:“成熟穩重、成績好、能力強,好像什麽事情對他來說都不是難事。”
景鈺一拍手:“沒錯!就是好像對什麽都不在乎,但最後什麽都能做得好的那種人!是不是很牛?是不是很讓人羨慕嫉妒恨?”
葉涵歌怔怔地點頭。
景鈺不屑地輕哼一聲:“他的那份滿不在乎和遊刃有余全都是裝的。他這人從小就有個毛病,很少明確地表達自己喜歡什麽、在意什麽,好像這些事一旦被人知道了,他就被人掌握了什麽致命的弱點似的。你知道這是什麽心態嗎?”
葉涵歌怔怔地搖了搖頭。
“這就是軟弱的表現啊!害怕別人知道他喜歡的得不到,在意的做不好,歸根結底就是他沒有勇氣直面自己也有做得不夠好的時候!所以在感情這件事上,你覺得他會大大方方地對那姑娘說我喜歡你嗎?”
葉涵歌突然覺得,自己很難把景鈺口中的這個人和她認識的那個景辰聯系在一起。
景鈺繼續道:“所以我猜,他在微博上曬那些,看似都是不經意的舉動,但其實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暗示對方——我單身哪!你快來招惹我啊!”
她不自覺地抽了抽嘴角,問:“不是……我還是不明白,你是怎麽從他那張生人勿近的臉上看出‘求交往’三個字的?”
景鈺冷哼一聲:“我們好歹有二十年的交情了,誰還不了解誰!所以我猜啊,他跟那個姑娘非但沒到你說的‘臨門一腳’的地步,甚至可能對方還不知道他喜歡她。就是不知道什麽事情刺激了他,讓他突然決定回來。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他們應該也經常聯系,不然他在微博上發那些,人家姑娘也未必看得到啊……”說到這兒,景鈺突然一拍大腿,“對啊,我怎麽就忘了這點,這姑娘應該關注了他的微博帳號,我直接從他粉絲裡找就好了!”
景鈺又說了什麽,葉涵歌已經聽不見了。
她以為那女孩對景辰也是有感情的,如今看來,他竟然是在前途未卜的情況下就回來了。他喜歡的人可能不喜歡他,這對景鈺來說算是個好消息,可是葉涵歌高興不起來,因為她突然意識到,景辰對那個女孩子的感情可能比她想的還要深。
她深吸一口氣,去洗手間重新洗了個臉,出來時發現景鈺蹲在電腦前不知在忙什麽。
她好奇地問了句:“忙什麽呢?”
景鈺頭也不回地自言自語道:“他就這麽幾個粉絲,看來看去誰也不像啊!”
葉涵歌這才明白,原來景鈺在找景辰暗戀的那個女孩。
她盡量讓自己別去關注這些:“下午還有課,現在不準備出門,就要遲到了。”
景鈺沉默了片刻突然說:“也就這個人嫌疑比較大了。”
葉涵歌還是沒忍住,探頭過去看了一眼,這一看,手上的爽膚水瓶子差點沒拿穩。
景鈺電腦界面上顯示的正是她那個小號的主頁。
景鈺自顧自地分析道:“別看這個博主注冊時選的性別是男,但你看這矯情的名字‘臘月十六天氣晴’,一看就是個姑娘才會起的啊!而且我推測這個日子和我弟可能有關系!另外,你看她雖然發布的內容很少,但是偶爾會給一些微博點讚,這些微博很多都和金寧有關,說明這人也是金寧人。當然最重要的就是,從她的主頁上看不出她的身份,不像景辰的其他粉絲,可以確定大部分都是男的,偶爾有個女性,人家微博裡還全是秀恩愛的。所以我有九成把握,這人就是景辰暗戀了多年的姑娘!”
“不可能。”葉涵歌幾乎是想都沒想就反駁道。
可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果然就見景鈺狐疑地抬頭看著她:“你怎麽這麽肯定?”
葉涵歌支吾了兩聲,急中生智道:“如果像你說的那樣,他喜歡她,他們平時還有聯系,那景辰至少會關注人家吧。你看這個帳號,很可能就是個僵屍粉,景辰根本沒注意到。”
景鈺微微蹙眉,看到博主將近四位數的關注和個位數的粉絲,似乎也猶豫了。
葉涵歌見狀繼續道:“就算這人不是僵屍號,是金寧人又怎麽樣呢?單憑發的這些內容,既不能確定其性別,更不能確定其和景辰是什麽關系。當然要我說,兩人應該就沒關系。”
景鈺似乎終於被說服了,泄氣地關掉網頁:“難道我分析錯了?那姑娘沒關注我弟的微博號,還是我剛才漏掉了某個嫌疑人?不行,我得重新篩選一遍!”
葉涵歌松了口氣,問她:“下午的課你還去不去?”
景鈺擺擺手:“這麽熱的天,實在懶得動了。你幫我喊個到吧。”
葉涵歌下午有四節課,下課的時候到了晚飯時間。
葉涵歌和曹文博直接約在吃飯的地方見面。可是葉涵歌等了快半小時,曹文博才匆匆趕到。
見他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的樣子,葉涵歌一邊替他倒了杯茶,一邊問他:“有什麽事耽擱了嗎?”
曹文博道了聲謝,端起茶杯牛飲了兩口,這才回答葉涵歌:“也不是什麽事,中午的時候景辰不是說有問題要和我討論嗎,我送完你回去找他,他說晚點找我,後來這人就消失了,怎麽也聯系不上,直到剛才我要出門的時候他才出現。本來我想說吃完飯回去跟他討論的,他說不耽誤我太久,就十分鍾,我就聽他的,跟他去看了下仿真結果,沒想到問題還挺麻煩的,十分鍾根本搞不定。他那人你也知道,科研狂人,不搞清楚不放我走,所以我來晚了,抱歉抱歉。”
葉涵歌擺擺手:“沒事,反正我也不餓。”
她把菜單推給曹文博:“你看看想吃什麽。”
曹文博說:“這還問我,你定就好了。”
葉涵歌問:“你能吃辣嗎?”
曹文博正要回話,他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眼來電,朝葉涵歌抱歉地笑笑,接通前丟下一句:“我不忌口,什麽都能吃。”
說完就接通電話起身往店門口的方向走。
葉涵歌見狀隻好招來服務生,點了條江團,做成一半辣一半不辣的口味。配菜和飲料就隨自己的喜好隨便點了一些。
她確認好點的菜,曹文博的電話還沒有打完。
他雖然怕吵到葉涵歌,刻意站得遠了一點,但他說話的內容葉涵歌還是隱隱約約能聽到一些,應該還是和他們做的項目課題有關的。
這通電話足足講了十分鍾,曹文博才回到座位上來,這一次他臉上的笑容更勉強了:“真不好意思啊。”
葉涵歌笑笑:“沒關系,是林老師嗎?”
“哪兒呀!是景辰。”
葉涵歌問:“景師兄有什麽要緊事嗎?”
“沒什麽要緊事。”
說話間他似乎也有點想不明白,皺了皺眉。
說起景辰,曹文博順著話頭說下去:“對了,景辰說讓你以後做什麽了嗎?”
葉涵歌搖搖頭:“景師兄就說讓我以後沒課的時候去實驗室,具體做什麽還沒跟我說,估計過兩天就會交代我吧。”
曹文博點點頭:“景辰這個人啊,你別看他不太熱情,其實人還是很好的,平時實驗室裡大家誰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都會請教他,他也很有耐心,幾乎是有求必應。”
“景師兄他……很厲害嗎?”
景辰很優秀,這一點葉涵歌一早就知道,可是再厲害畢竟也才研一,而且他大概是他們實驗室裡年紀最小的。
曹文博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說:“你是不是想說他才研一,能厲害到哪兒去?”
葉涵歌不置可否。
曹文博頗為悵然地歎了口氣:“景辰本科的時候成績就特別好,平時跟著大家一起吃飯、上課、打球,偏偏考試的時候我們其他人都是六十分低空飛過,就他差不多滿分,連續兩年績點都是四點零。不過他確實從不浪費時間,我們在宿舍開黑打遊戲的時候,他也參與過兩次,打得還不錯,但後來就再也不玩了,說沒意思沒意義。後來他出國了,這兩年聯系不多,但他一回來我就知道,他肯定是趁著我們這兩年打遊戲的時候玩命搞科研呢。他真的懂得很多,有些我們博士師兄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他都可以解決。有時候我在想啊,這人和人真的沒法比,比你聰明的人還比你更懂得想要什麽,有更強的自控力,這太可怕了。”
如果說在這之前,他離開的這幾年,她想象不出現在的他有多麽優秀,那麽聽完曹師兄的這番話後,她卻好像親眼見證了他這幾年的生活。
她一點都不意外,這就是她知道的景辰。
兩人正說著話,曹文博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他看了眼來電顯示,表情中閃過一絲困惑。
這一次葉涵歌也看到來電人是誰了。
她大方地笑笑:“可能真有急事,快接吧。”
曹文博也朝她笑笑,接起電話往偏僻安靜的地方走。
等曹文博接電話回來的工夫,葉涵歌點的烤魚已經被端了上來。
十分鍾後,曹文博總算掛斷了電話回來,表情中帶著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古怪。
葉涵歌問:“怎麽了?”
曹文博猶猶豫豫地說:“可能景辰也沒像我說的那麽厲害吧,偶爾也有……嗯,偶爾也有腦子不太好使的時候。”
說到這裡,曹文博有點煩躁:“他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一個挺簡單的問題,翻來覆去糾纏個沒完,我說一會兒吃完飯回實驗室幫他解決,他一刻都等不了。”
“哦,那咱們快點吃吧,別耽誤了事。”
曹文博嘿嘿一笑說:“沒事,讓他等等怎麽了,難得他也有用得著別人的時候。”
結果這一頓飯吃得一波三折,曹文博的電話幾乎是十幾分鍾就會響一次,到後來他也尷尬了,草草結束了這頓飯。
葉涵歌早就趁著他接電話的時候買了單,這讓曹文博更不好意思了:“哪能讓師妹請客,而且你看……被我擾得肯定也沒吃好吧。”
葉涵歌說:“應該的,師兄幫了我這麽大的忙,一頓烤魚而已,不算什麽,而且是你沒怎麽吃吧,我都吃撐了。”
兩人一起離開烤魚店,葉涵歌要回文昌苑宿舍,曹文博要回實驗室,兩人穿過校園,在實驗樓下分道揚鑣時竟然又遇到了景辰。
曹文博見到他明顯愣了一下:“你要去哪兒?不是說急著讓我回來解決那個參數的問題嗎?”
景辰的目光淡淡掃過葉涵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此時光線不太好的緣故,葉涵歌覺得,這一眼比白天幾次見面時冷淡了許多,讓她好像又回到了半年前的那個傍晚——他在人群中遠遠地跟她對望一眼,然後一言不發、視若無睹地掉頭離開。
他的目光最後停在曹文博臉上:“解決了。”
短短三個字,讓在場的另外兩人的表情各異。
曹文博不滿道:“那你這麽火急火燎地叫我回來,然後幾分鍾就解決了?”
景辰聳聳肩,表示他也很無辜。
他問曹文博:“那你現在去哪兒?”
曹文博看了眼時間,才八點多,隻好說:“還能去哪兒,回實驗室唄。”說完回頭對葉涵歌抱歉地笑笑,“今天實在不好意思,改天我請客賠罪。”
葉涵歌善解人意地笑笑,表示沒事。
曹文博說:“那我先上去了。”
葉涵歌揮手:“師兄再見。”
曹文博走出幾步才意識到景辰沒有跟上來,回頭問他:“你不上去?”
“我有點事。”
目送著曹文博離開後,葉涵歌正想和景辰道別,卻聽他說:“走吧。”
她不解地回頭看他一眼,她可是要回文昌苑,應該跟他不是一路。
就聽景辰又說:“我找景鈺。”
“哦。”葉涵歌了然地點點頭。
金寧市的重點高校不少,各家高校都有自己的特點,有的以校園美著稱,有的以食堂的飯菜好吃聞名,也有以妹子較多被人關注的,唯獨D大是以學風正出名的。
此時夜幕低垂,過了晚飯時間,校園中除了個別小情侶,縱橫交錯的小路上幾乎沒什麽人,但遠處一幢幢教學樓和圖書館卻燈火通明,走近了隱約能看到一個個專注伏案的腦袋。
葉涵歌看著地上被路燈拉長的兩道比鄰的身影,她才到他的肩膀處,有那麽一刻,心裡泛起隱秘的甜蜜來。
如果她沒記錯,這應該是兩人第二次這麽並肩走在一起。
第一次大概是五年以前。她在景鈺家做客,那天期末考試剛結束,兩人對完答案覺得都考得還不錯,就湊在一起聽歌聊八卦,當時周傑倫的《青花瓷》家喻戶曉,兩人聽到副歌的部分還合唱起來。
時間過得很快,葉涵歌想起來該回家的時候發現已經九點多了。
其實還不算太晚,但因為是冬天,顯得夜色格外濃鬱。
景鈺不放心她一個人走,敲開隔壁房間的門,開門的男孩身材修長,穿著居家的休閑長褲和套頭圓領毛衣,毛衣下的格子棉布襯衫翻出兩片整齊的衣領。房間的燈光從他頭頂瀉下,讓他精致的五官顯得更加立體深邃,卻也模糊了他的表情。
當景鈺提出讓他送送她時,她不記得他說了什麽。
那扇門合上後,她才像重新活過來一樣,不可置信地小聲問景鈺:“你堂弟住你們家啊?”
景鈺聳聳肩:“他家離學校太遠,他想住校,但我叔叔嬸嬸不放心,我媽就讓他住我家了。”
葉涵歌點點頭,隨即又想起什麽:“他是不是不願意送我?其實沒什麽,外面路人還挺多的,我自己回去也可以。”
兩人正小聲說著話,那扇門重新打開,景辰套了件最簡單的黑色長款羽絨服走了出來,經過她們時,隻淡淡說了句“走吧”。
葉涵歌家離景鈺家不算遠,走路大約需要二十分鍾。一路上葉涵歌都在糾結一個問題,剛才她在他隔壁唱《青花瓷》,他到底聽沒聽見,以至於一路都沒顧上找話題,而景辰明顯是個不會主動和人說話的性子,所以兩人就這麽一路無話地走了二十分鍾。
直到到了葉涵歌家樓下,她才如釋重負地道了謝轉身離開,但是好半天,她都沒聽到身後人離開的聲音。
回頭看,他就那麽雙手插兜,靜靜佇立在夜色中,看著她的方向。
心在那一刻猛跳了幾下,之後葉涵歌時常回憶起那一幕,少女綺麗的夢,或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2015年年初的那個冬天,她永遠都忘不了的日子。
在景辰的注視下,她壓抑著雀躍的心情上了樓。確定離開了他的視線,她忍不住手舞足蹈,喜形於色。直到進了家門,看到媽媽正在沙發上擺弄手機,她突然問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呀?”
“什麽日子?”媽媽疑惑地抬頭打量她,又低頭去看手機,“臘月十六,快過年了。”
“烤魚好吃嗎?”身邊的人突然開口。
葉涵歌愣了一下,頓覺尷尬無比。其實她請曹文博吃飯也是臨時起意,如果景辰不知道,這就是件再小不過的事,偏偏他知道了,都是她的師兄,她卻隻邀請了曹文博沒邀請他,這就顯得她太小家子氣了。
“還可以。”葉涵歌頓了頓說,“其實晚上想叫你一起去的,但是曹師兄說你晚上有個棘手的問題一直在處理,沒有時間和我們一起吃飯……沒想到你這麽忙。”葉涵歌說到這裡,似乎想起了什麽,不確定地回頭看景辰,“景師兄,你不會忙到現在都還沒吃飯吧?”
月光下他雙唇緊抿,那是一個喜怒難辨的神情。
葉涵歌的心漸漸提了起來,她這純屬是句客套話,如果他說沒吃,那她怎麽辦?說我陪你再去吃點夜宵?她當然是願意的,可是這樣會不會太主動太曖昧了?
所幸片刻後,她聽到他說:“吃過了,不過今天確實比較忙。”
葉涵歌悄悄松了口氣。之後兩人不約而同地都沉默了下來,直到能遠遠望見文昌苑宿舍區了,景辰才再度開口:“中午你從曹文博那兒借的書,我看有兩本都是舊版的,比起新版本還是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我那兒正好有新版的,明天你去實驗室的時候找我拿一下。”
其實對於葉涵歌這種入門級選手來說,看舊版還是新版差別不大,但是景辰既然這麽說了,她也不好拂逆人家的好意,於是從善如流地說了聲“好的”。
景辰瞥她一眼,似乎猶豫了一下又說:“以後想看什麽書跟我說就可以了。”
葉涵歌怔了一下,心說她可不敢,上午剛編完瞎話說已經自學過了,下午就跑去和他借書,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拋開這一層原因的話,她和曹師兄借書也沒什麽不對吧?
景辰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說:“項目上有專門的經費可以購置一些相關資料和參考書,既然有正經途徑解決,就用不著欠人人情了。”
葉涵歌覺得這話怪怪的,但又說不上哪裡怪,所幸眼前就是宿舍樓了,她看了眼樓上,她們宿舍的燈是亮著的,於是說:“我去叫景鈺下來。”
說著就小跑著進了樓門。
直到確定景辰看不到她了,她才漸漸放緩了步伐。
景鈺見她氣喘籲籲地回來,問她:“怎麽出這麽多汗?跑上來的?”
葉涵歌擺擺手,沒回答她的問題:“景辰找你,在樓下等著呢。”
景鈺聞言有點意外,掃了眼窗外,果然就見一個挺拔的身影站在她們宿舍門前的那片空地上,惹得路過的女生頻頻回頭。
她一邊嘀咕著“也不知道什麽事”,一邊磨磨蹭蹭地換衣服下樓。
景鈺離開後好一會兒,葉涵歌偷偷望向樓下,他們姐弟倆正好站在她能看到的地方。景辰的皮膚在夜色中白得發光,和他姐那小麥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麽,隻短短幾句,就見景鈺折返了回來。與此同時,還不等葉涵歌縮回腦袋,站在樓下的景辰驀然抬起頭,毫無預兆地朝她們宿舍的方向看來。
葉涵歌嚇了一跳,連忙躲回窗後,過了好一會兒才敢再看向窗外,而剛才他停留的地方已經沒有人了。
與此同時宿舍門被人從外推開,景鈺百無聊賴地走了進來。
葉涵歌狀似不經意地問:“有什麽急事嗎?”
景鈺撇撇嘴:“還不就是他瞞著他爸媽回國這事,回來倆月了,家裡人還不知道,他剛才問我今天有沒有把這事告訴家裡。這麽大的事肯定要他自己去說啊,而且肯定得給家裡一個合適的理由吧,我看他那朱砂痣、白月光多半是藏不住了!”說著景鈺又不解地皺了皺眉,“不過就問句話,至於跑一趟嗎,打個電話不就行了?”
葉涵歌沒注意聽景鈺的後半句話,她的注意力全部停留在“朱砂痣、白月光”上。一提到這個,她整個人就像被抽幹了精氣神一樣蔫蔫的——想到他那麽理智成熟的人竟然為了別人奮不顧身到這種程度,這種感覺已經不能用簡單的“心痛”二字來形容了。
第二天葉涵歌只有兩節通信原理課,有大把的時間待在實驗室,所以她特意穿了最簡單的衣服,牛仔褲搭配白色T恤。
可惜她到的時候實驗室沒有人,去研究生辦公室找景辰,景辰和曹文博都不在。
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走遠,正當她猶豫著要不要先離開時,瞥見坐在門口附近的一個女生有點眼熟。
仔細一看,真是她們學院的院花,高她一級的郭婷。
上一次葉涵歌跟著曹文博來辦公室找景辰時,完全沒有注意辦公室裡的其他人,此時在這裡見到她,也不覺得多奇怪。聽說她不僅人漂亮,成績也很不錯,所以葉涵歌猜測她多半已經確定跟著林老師讀研了。
這麽想著,她還真挺羨慕這位女神師姐的。
她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師姐你好,請問景辰師兄和曹文博師兄他們今天上午來了嗎?”
郭婷聽到問話抬頭看她一眼,又不緊不慢地扭動她纖長的脖頸,朝著景辰辦公桌的方向掃了一眼:“來過了,可能是出去了,應該沒走太遠。”
葉涵歌道了謝正想離開,又聽那個輕柔的聲音再度開口,卻是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葉涵歌是吧?”
葉涵歌有點意外,沒想到這郭師姐也認得自己。
郭婷朝她露出個淺淡的笑容,朝著她旁邊的空位優雅地揚了揚下巴:“要不你就在這兒等一會兒吧。”
葉涵歌想了一下,站在門口等人確實挺傻的,也就不再推辭,拉開椅子坐了下來。郭婷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她面前的那本書上,葉涵歌隱約能看到那書花花綠綠的封面,名字好像叫什麽《總裁新娘》。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郭婷再度抬起頭來。
葉涵歌連忙錯開視線,輕咳了一聲:“師姐你認得我?”
“你不也認得我嗎?”
葉涵歌尷尬地笑笑。
也是,她們院女生不多,郭婷又隻比她高一個年級,知道彼此也很正常。
郭婷卻說:“不過我認識你應該更早一點。”
葉涵歌意外道:“怎麽會?”
她可是一入學就知道有郭婷這麽個院花了。
郭婷提醒她說:“高中時市裡那場英語演講比賽。”
郭婷這麽說,莫非她也是南城人?不過葉涵歌以前的確參加過各種演講比賽,可她對郭婷這麽個大美女一點印象都沒有。
郭婷見她沒想起來,似乎也不意外:“我以前是三中的。”
她還真是南城人。
葉涵歌立刻笑了:“想不到我們還是老鄉。”
這話題讓兩人無形中拉近了距離,郭師姐也不再那麽冷冰冰的了,還主動問她:“讓你做哪個項目啊?”
“聽說是個關於可重構天線的項目,不過還沒確定讓我留下來。”
郭婷點點頭:“是景師兄帶你吧?那你留下來的希望還是挺大的。”
“為什麽?”
“他能力強,人也不錯,不會在老板面前說別人不好,尤其……”郭婷頓了頓說,“他也是南城人,應該會對你照顧一點吧。”
以她和景辰那一言難盡的關系,其實她倒希望景辰別太“照顧”她,能公事公辦最好了。
不過在郭婷面前,她也只能點點頭表示認同。
又坐了一會兒,葉涵歌才覺得這辦公室裡空調太足有點冷。再看身邊的郭師姐——美女對自己的穿著打扮總是很在意,她身高腿長,聽說有一米七二,還不是那種乾巴巴的竹竿身材,該有料的地方非常有料,偏偏她這樣的身材還特別喜歡穿吊帶熱褲,比一般人穿著更顯得性感。
比起她的穿著打扮,自己昨天那露個小肩膀的連衣裙算什麽呀!
注意到她的目光,郭婷問:“怎麽了?”
葉涵歌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實驗室對大家的著裝有要求嗎?”
郭婷不明所以:“沒什麽要求,基本是想穿什麽就穿什麽。”
葉涵歌問:“林老師也沒要求嗎?”
“林老師一個星期也就出現一兩次,顧不上這些小事。”
“那其他師兄會不會管,比如景師兄?”
郭婷笑了,還是那種溫和、淺淡、高冷的笑:“我穿成這樣,景師兄從沒說過什麽。”
很顯然,景辰在看待實驗室女生穿著打扮這方面,對她們絕對不是一視同仁的。可究竟誰是那個例外,郭婷還是她,好像也不那麽難猜了。
話說到一半,郭婷輕輕搓了搓手臂:“不過我還是建議你來實驗室時多穿點,這裡是中央空調,不好控制,有時候溫度很低。”
兩人正說著話,身後響起腳步聲。
葉涵歌回頭看去,正是景辰。
景辰見是她,微微皺眉:“你怎麽在這兒?”
葉涵歌說:“實驗室沒開門,你又不在……”
“給我打電話了?可能沒聽見……”說著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怎麽沒給我打電話?”
葉涵歌說:“我也是剛來,猜你沒走遠。”
景辰沒再說什麽,朝著門口的方向揚了揚下巴說:“走吧。”
郭婷自從見到景辰就又開始看她的書,直到他們離開,她都沒再抬起頭,又恢復了那副冷冰冰的女神模樣。
去實驗室的路上,葉涵歌始終錯後半步跟在景辰身旁。空蕩蕩的走廊裡只有他們兩人,偏偏還沒什麽話說。為了不顯得太尷尬,葉涵歌佯裝捧著手機回信息。
“你的電話號碼發我一下。”身邊人突然說。
葉涵歌不由得腳下頓了頓,抬起頭對上景辰波瀾不驚的雙眸:“上次你存了我的號碼,好像沒有給我回撥過來。”
葉涵歌立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哦哦,這樣,那天太著急忘記了。一會兒我發個短信給你吧,不過可不可以先掃個微信,更方便一點。”
景辰低頭拿出手機,找出自己的二維碼把手機遞給她。
葉涵歌掃過之後將手機還給他:“也可以微信電話,省錢。”
景辰看她一眼,什麽也沒說。
實驗室裡比起前一天她來時,靠門的一個位置上多了一台電腦,還有幾本專業書,她仔細一看,是新版的《高等電磁場理論》和《計算電磁學》,還有兩本軟件應用方面的書。
景辰指指那裡:“這段時間你暫時坐在這兒吧,購買的新電腦還沒有到,這是以前師兄留下來的舊電腦,運行速度有點慢,有什麽大型模型仿真可以放在服務器上跑,好處是HFSS和CST都是現成的,不用再裝了。”
葉涵歌對他最後那句話裡的兩個名詞很陌生,料想應該是什麽常用軟件,但她也不確定自己沒聽過這兩個軟件算不算正常,所以依舊只是做出聆聽的姿態點了點頭,心中暗暗記了下來,想著回頭好好查一查,或者問問曹師兄。
景辰卻停了下來沒再繼續。
葉涵歌不由得抬頭去看他,他頓了頓說:“你有什麽問題可以問我。”
葉涵歌想了一下:“目前沒有。哦,對了,項目資料是不是可以先發我一份?”
“暫時不用。”
“為什麽?”
景辰看她一眼,從她桌上抽出兩本書,是除了《高等電磁場理論》和《計算電磁學》之外的那兩本。
他把兩本書平攤在桌上,放慢語速說:“HFSS,英文High Frequency Structure Simulator的縮寫,CST是指德國CST公司做的微波工作室,和HFSS一樣是最常用的電磁場仿真軟件。你先把這兩個軟件的基本操作學會,後面的工作才方便開展。”
葉涵歌頓時覺得臉上有點熱,懷疑自己剛才的不懂裝懂已經被對方識破了。
她連忙借著低頭看書去掩蓋臉上可能已經蒸騰起來的紅暈。
片刻後就聽景辰又說:“每周二下午兩點開周例會,屆時老板和所有師兄都在,會上大家會匯報各自負責的項目的進展情況、難點突破等,到時候你也參加吧。”
“哦,好的。”葉涵歌連忙點點頭。
景辰交代好這些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轉身走到面朝窗子的那個位置上坐下打開服務器,將U盤插上去,導入了一個模型,開始在服務器上修改參數。
葉涵歌暗自慶幸服務器在實驗室的最裡面,而她的位置在靠門的地方,這樣一來,她一抬頭就能看到他了,還不用擔心被他發現。
這場景好像回到了幾年前,在他們那所高中的圖書館裡。
當時從高一到高三,下午的三四節課全部是活動課,學生們是打球、閑聊或者自習全憑自己。
景辰高三時她才高一。照理說高一還沒什麽學習壓力,同年級的同學們活動課時也多數都在室外活動,但高三的學生就不一樣了,因為教室裡一直在放廣播,所以多數人會選擇在圖書館裡自習。
葉涵歌就是在了解到這一點後,也開始去圖書館自習的。
中學的圖書館並不像大學裡的那麽大,當時開放的只有一層的兩個閱覽室,她注意到景辰喜歡在社科閱覽室靠窗的位置自習,所以她每次都會去得特別早,在社科閱覽室後排佔個位置,等著他來。
學生時代優秀的少男少女就像是發光體一樣,走到哪裡都會引起周遭人的注意,更何況是長得好看又優秀的,所以當時的學校裡幾乎沒有人不認識景辰。
而她因為和景鈺交好,比別人對他的了解還多一些——知道他雖然比她們高兩屆,但其實和她們是同年的,就因為從小成績好跳了兩級,才成了她們的學長;還知道他最喜歡的顏色是藍色,最喜歡的零食是巧克力,父母都是某研究所的高級工程師,堂姐是她的好閨密景鈺,但兩人關系似乎很一般。
起初她對他只是有點好奇,因為從景鈺口中了解的他,和她在學校裡知道的那個他好像完全不是一個人。所以她習慣性地注意他、觀察他,時間長了,她搜集到的那些關於他的東西漸漸凝成了一粒包含情愫的種子,無聲無息地在少女的心底發了芽。但即便如此,她也從未想過把這隱秘的心思告訴他,就想著能遠遠看著他就好。
就像在圖書館時,她學累了一抬頭,看到少年略顯消瘦卻足夠挺拔的背影,就莫名覺得安心且充滿了力量。
葉涵歌望著那身影片刻,低頭翻開桌上的一本書開始看了起來。
直到門外不時響起學生們說話的聲音,葉涵歌才再度抬起頭來,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到了午飯時間。
正當葉涵歌打算發信息問問景鈺要不要一起吃午飯,就感到頭頂上光線突然暗了下來,景辰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她面前。
他抬手看了眼時間,似乎是隨意問道:“沙塘園還是文昌苑?”
他們學校在市裡的這個校區只有兩個食堂,一個在文昌苑樓下,另一個在沙塘園附近。所以他現在這是在約她一起吃飯嗎?
葉涵歌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景辰又問:“還是你中午已經有約了?”
葉涵歌低頭看了下手機屏幕上和景鈺的微信聊天界面,還有她敲了一半還沒來得及發出去的問話,猶豫了一下抬起頭,正要說“還沒有”,就見景辰的目光淡淡地從她手機屏幕上掃過,還不等她開口就說:“你約了人就算了,以後還有機會——實驗室的人幾乎每天都會結伴吃飯。”
原來他邀請她只是因為實驗室這個不成文的規定嗎?看來就算是一起吃飯,也不只是他們兩人,還會有實驗室的其他人。
想到這裡,葉涵歌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隱隱有些失落。
她說:“想約景鈺來著,但我估計這麽熱的天她也懶得出來了。”
景辰點點頭,丟下句“那就一起吧”,率先走出了實驗室。
她連忙收拾東西跟上他,一路跟著他走到研究生辦公室的門口。此時的辦公室裡大部分座位都已經空了,是大家都有課,還是去吃飯忘了叫他們?不過葉涵歌很快注意到,郭婷和曹文博都還沒來得及走。
景辰站在辦公室門口輕聲咳嗽了一聲。
辦公室裡本來就因為人少而顯得特別安靜,他這一聲咳嗽立刻引起了那兩人的注意。
郭婷收拾好了東西正要走,曹文博似乎還在和一個仿真結果較勁兒,此時卻不約而同地看向門口的方向。
景辰又咳嗽了一聲說:“還不去吃飯?”
郭婷微微蹙眉,似乎要說什麽。
景辰直接打斷她:“那就去文昌苑食堂吧。”
郭婷沒有立刻回答去還是不去,依舊蹙著眉,似乎在想什麽。
景辰沒再看她,而是對曹文博說:“還磨蹭什麽?都在等你。”
曹文博左右看了看,然後指著自己鼻子問:“我嗎?”
景辰皺眉:“你想去沙塘園?這會兒人太多了,還是文昌苑吧。”
說完也不再理會曹文博,徑自朝電梯間的方向走去。
葉涵歌覺得幾位師兄師姐的態度有點奇怪,但究竟哪裡奇怪,又說不上來。
尤其是郭婷,她後來什麽也沒說,還是跟大家一起出來了,但一路上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兩人上午剛剛一起聊過天認了老鄉,怎麽這會兒又像看陌生人一樣看她呢?
不一會兒到了文昌苑食堂,這裡離教學樓比較遠,中午來這裡吃飯的人顯然比去沙塘園食堂的人少很多。
但郭婷的出現明顯還是引起了小范圍的躁動,自從進了食堂大門,葉涵歌就覺得總有人在看他們,不過都是在看郭婷。她渾然不覺有什麽不對,好像早就習慣了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
這種認知讓葉涵歌的心情有點怪怪的,她想到她認識的另外一個人,也是這樣,走到哪裡都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他偏偏渾然不覺,似乎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開始面對這些。
那個人就是景辰。
葉涵歌和郭婷都選擇了吃砂鍋粉絲,等著粉絲煮好的空當,一路沉默著的郭婷突然開口了:“你和景師兄以前認識嗎?”
葉涵歌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問題,但如實回答說:“認識是認識,不過不太熟。”
見郭婷轉過頭看她,她又解釋了一句:“我們以前是一所高中的。”
郭婷說:“不過我怎麽覺得你跟他挺熟的,不然他怎麽會叫你一起吃飯?”
這話讓葉涵歌很不舒服,但她還是尷尬地笑笑:“他說你們經常一起吃飯,可能當時看我也在,就順便叫了我,我也沒多想……”
郭婷打斷她:“他說他經常和我們一起吃飯?”
“是啊。”葉涵歌隨意點了點頭,端起餐盤,佯裝著回頭找位置。
她不想再繼續郭師姐的那個話題,或許她沒有惡意,但她的話總讓葉涵歌覺得自己像個格格不入的外人。不過仔細想想又何嘗不是呢?他們都是林老師正經的學生,只有她能不能留下來還是個問題。
不遠處,曹文博問景辰:“你今天吃飯夠早的啊,平時不都是我們吃完回去了,你才出來嗎?”
景辰的回答很簡短:“餓了。”
曹文博也沒多想:“對了,你什麽時候和郭師妹這麽熟了?”
景辰問:“誰?”
曹文博朝前面的兩個女孩的背影努了努嘴:“郭婷,大四剛剛保研的那個郭師妹啊!我聽說你們倆還是老鄉,但在實驗室都沒見你們說過什麽話。”
景辰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淡淡地回了句:“不熟。”
曹文博詫異道:“那你還約她一起吃飯?哦,對了,還有葉師妹。”
景辰腳步微頓,目光停留在不遠處並排走著的兩個女孩身上,片刻後才說:“一起吃個飯而已,哪那麽多事?”
曹文博皺眉撓了撓頭,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景辰的肩膀:“你不會是看上師妹了吧?難怪突然這麽合群了!”
景辰被他那一掌拍得手一抖,碗裡的湯險些灑了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回頭看著曹文博,卻不是要追究那一掌的事。
“我不合群嗎?”他問。
曹文博像是聽了什麽笑話一樣,誇張地笑了一聲反問他:“你合群嗎?”
景辰抬頭,看到葉涵歌找好了位置,在朝他們招手。
“那是得改改,以後沒事就一起吃飯吧。”
說完,他丟下目瞪口呆的曹文博,朝葉涵歌走去。
之前和景辰吃飯的時候有景鈺在,他們姐弟的話題葉涵歌多少都了解,所以也沒覺得氣氛尷尬。但是眼下,在座的其余三人,要麽不說話,要麽說的她都聽不懂,更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
還好曹文博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不時地會把話題往她身上引。
曹文博問葉涵歌:“師妹,你們這一屆有幾個女生啊?”
葉涵歌仔細想了一下說:“七個班,最多的一個班裡五個女生。”
曹文博感歎:“三十多個人的班裡才這麽幾個女生?那男女比例比我們這一屆還誇張呢!”
葉涵歌笑笑,不置可否,信息學院歷來如此,她早就習慣了。
一直沉默著的郭婷卻突然開口:“有男朋友了嗎?”
突然被問及隱私,葉涵歌難免尷尬,但鬼使神差地,一句“沒有”幾乎是立刻脫口而出。
回答完,她下意識去看了眼對面的景辰,只見他依舊低垂著眼,專注地吃著飯,像是根本不關心她的事似的。
她心裡莫名湧上一陣失落,後悔自己剛才回答得太著急,倒顯得自己像是要澄清什麽似的。
沒想到郭婷還不打算放過她,接著問道:“為什麽?”
這一次葉涵歌看出,她是真的好奇了。
但怎麽讓她當著不算熟的幾人剖白自己的內心,說她其實一直都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所以無法接受其他人?
她想了一下,隨便編了個理由:“我還是想趁著在學校裡時多學點東西,我們這個專業女生不好找工作,哪怕順利保研了,也不到放松的時候。”
郭婷似乎很意外:“所以你是打算研究生期間也不談戀愛嗎?”
葉涵歌不自覺瞥了眼對面的景辰,他依然垂著眼,臉上無波無瀾,有那麽一刻,她心灰意冷地想,如果那個人不是他,還真不如就這麽一直單身呢。
想到這裡,她點點頭:“是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葉涵歌的錯覺,她總覺得郭師姐似乎在觀察景辰,此刻又是這樣。她也順著郭師姐的視線看過去,就見景辰從桌上的紙巾盒裡抽出兩張紙,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然後平靜無波看向她說:“吃好了嗎?吃好了就走吧。”
曹文博趁著最後的片刻把盤子裡的飯和菜胡亂扒拉進嘴裡,然後端起餐盤去追趕景辰。葉涵歌看著自己還沒怎麽動過的飯菜有點不知所措,是嫌她吃飯太慢,所以生氣了嗎?
這時候郭婷竟然莫名其妙地歎了口氣,但也沒說什麽,端起餐盤起身往收盤處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