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為了防止下雨,那是要白天黑夜全天候耗在地裡割麥子收麥子,直到將麥子都收到場裡,打場,曬乾,交租,存進大釉子缸裡才算是麥收結束,可以松一口氣。
所謂三秋不如一夏忙,這比春天種地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尤其是入夏麥收,雨水多起來,一個天氣不好,一年的收成可能就泡湯了。
麥收,要說是虎口奪糧一點都不為過。麥收麥收,收了糧食脫層皮,打場打場,打了糧食累斷腸,曬糧曬糧,曬了糧食著忙慌,收到缸裡才算糧。
也就是說收麥子的時候,要看天搶時間,沒日沒夜地在地裡割麥子往家運,還得堆在場裡看著曬著,如果陰天那就緊張得都睡不著覺,趕緊把麥子堆起來然後蓋上草苫子,等雨後天氣好了再曬。曬幹了,趁著日頭毒辣的時候套上牲口,掛上碌碡,吆喝著牲口就開始打場脫粒。
脫粒之後,還得翻曬,曬得焦巴乾,然後交租子,交完租子,自己家剩下的就要趕緊收糧入倉。
這期間若是不小心淋一場雨,那這糧食只怕就損失慘重,所以,麥收要說打拚命仗一點都不為過,好人也要累得脫層皮。
莊戶人忙活了一年的,就是為了這一場麥收,若是瞎了,地租沒著落,種地的時候租牲口種子農具的錢沒著落,一家老小的口糧也沒著落,那這家估計就陷入饑荒的漩渦裡難以自拔了。
老秦家的人自然都要嚴陣以待,去幫工的秦業也都要請假回家,趕緊收糧。
開鐮的前一天麥收之前,張氏又帶著孩子們擀了一次餅,既能管飽還省糧食,送飯的時候把菜、蛋的往裡一裹就行,不用頓頓都送菜,很是方便。
夜裡,老秦頭又把鐮刀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才放進筐裡。他對張氏道:“割麥子是力氣活,你也去割點肥肉給大家見見油腥,每天割麥子捆麥子的一人一個雞蛋,孩子們就兩人一個,園裡能吃的菜就多做了給孩子們吃,別舍不得了,種了就是為自己家吃的。”
張氏嘟囔道:“還要割肥肉?那可貴了,哪裡有錢?炒菜我放點油就是。”
老秦頭氣道:“怎麽那麽強,不割肥肉就割瘦肉,反正也得給孩子們加點油水兒,要不怎麽頂得下來。”
張氏雖然心疼,可也心疼老頭子,想著他要吃肉就吃肉吧,一次性多買點也便宜點,反正現在還不那麽熱,也不會那麽容易壞,只是一想一斤肉要二十多甚至要三十個錢,真是肉疼得要死,豬肉真是貴啊!
“要不,買點骨頭或者豬尾巴,豬下水什麽的?反正也是肉。”張氏試探著道。
老秦頭沒好氣道:“隨便你吧,反正加點油水就行,割麥子那麽累,總歸得吃點。”一年四季,麥收就是最累的活兒,誰都每個囫圇覺睡,沒有頓安穩飯吃,如果不加點營養,怎麽能堅持到最後?
說完他就出去院子裡,正好柳氏找他,“爹,我是不是也跟周大娘子說一下先回家收麥子,等忙完再去。”
老秦頭搖頭道:“人家周家姑娘冬天就出嫁,嫁妝肯定多,你還是給幫忙吧,好不容易找個活兒,不能耽誤了,家裡這些活兒,多你少你也那麽著的,你專心給人家幫忙,別做壞了。”
柳氏在周家賺的錢,遠遠超過她回家幫麥收可能帶來的利潤,所以,老秦頭還是讓她去周家幫工,並不用回來參加麥收。
柳氏見他這麽時候,也就同意了,那邊二嬸嫉妒得要命,會繡花了不起?竟然就不用忙麥收,割麥子多累啊,沒日沒夜地蹲在地裡,雖然她不割麥子,但是也要捆麥子啊,捆麥子也累呀,頭昏腦脹的,腰酸背痛的,累得都直不起腰了。
不過嫉妒歸嫉妒,現在她也不敢說什麽,如果說什麽不好聽的,被老秦頭或者二貴聽見都要一頓呵斥。大家都忙得腳不沾地的,誰有時間聽她的吧的吧。
“老婆子,燈籠你拾掇了沒?蠟燭都備好了?”老秦頭隔著窗戶問張氏。
張氏道:“備好了。”
第二日天還不亮,聽著外面更夫梆子響,不過是四更醜時正,老秦頭就起床招呼三個兒子還有秦業先去割麥子,他點了油燈,問張氏:“燈籠在哪裡?”
張氏道:“在裡間的櫃子上,我早就拿出來了。”
老秦頭端著燈去找了一圈沒看到,急了,出來低聲吼道:“在哪裡呢?”
張氏道:“就在那櫃子上,你看不見啊?我早就拿出來了。”
老秦頭氣道:“夜裡讓你拿出來,你是不是沒拿?”
張氏爭辯道:“我幾天前就拾掇好了,肯定在那裡。”說著就起身,下地趿拉著鞋子跑過去找,結果燈籠根本不在那裡,她拍著腦門,詫異道:“我明明就是找出來都糊好了的,不可能沒有了。”她氣呼呼地道:“誰來動了?是不是秀婷秀瑤那幾個丫頭?”
老秦頭氣得胡子都顫悠了,“你就知道賴人,你的東西,孩子們誰敢動?一定是你老糊塗自己忘了,我夜裡囑咐你囑咐你的,你非說都拾掇好了,看,耽誤事兒了吧。”
老秦頭隻好又現找,等扒拉出來一看,那燈籠也不能用了,斷了一根骨架篾子,裱糊的紙也破了好幾個洞,氣得他把燈籠一扔,頂頭就出去了。
張氏忙道:“我明明拾掇好了的,我記得清楚的呢,反正有星星,你們就著星星亮就好了。”現在是上旬,下半夜沒有月亮,否則就著月明影裡,剛好可以割麥子。
老秦頭被她氣得哪裡還想跟她說一句話,喝了口水就出去,秦大福二貴三順秦業幾個也起來了,秦業檢查了鐮刀,然後放在筐子裡,挎著筐就和大家一起去地裡。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剛進五更張氏就趕緊地叫起,反正秦揚不在家,她就一總地都喊起來,大人孩子的一個也不放過。
張氏扯開嗓子喊,“這會兒可不是以往,麥收了都給我精神點兒,趕緊忙活起來,要耽誤了收一鐮刀麥子,就得有人挨餓。秀芹你在家裡跟著我做飯喂豬喂雞,讓秀容去地裡拾麥穗。”
秀芹立刻去抱草,秀瑤幫著點火,秀容就添水放箅子然後把餅放上餾,又按人頭數了雞蛋洗乾淨了放在鍋裡煮著。秀芹抱草回來,就將她們替換下來,“趕緊洗漱去。”
張氏又讓秀芹打一點點糨子,把那隻破燈籠糊一糊,還能湊活著用一夏天。雖然做燈籠自己家也能扎,可好點的紙就得花錢買,紙差了的話,一會兒功夫就破了,所以還是先湊活著用用吧。
吃早飯的時候,張氏吩咐道:“三妮兒,你和小丫頭拾麥穗,每天管著回來拿飯去給他們吃。”
秀容雖然很不樂意出去曬太陽,可也知道是沒辦法的事情,既然沒法改變的事情,她也絕對不會說廢話,乖乖地就接受了,然後想著怎麽才能不曬黑。
秀美聽到了,對張氏道:“嬤嬤,我和秀婷也能回來拿飯的。”
張氏斥道:“嬤嬤吩咐了,有你挑三揀四的份兒?還不趕緊去下地。”她覺得這倆丫頭做這個,到時候肯定要起紛爭,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還是讓秀容和秀瑤的好,至少這倆丫頭不會故意挑事兒——比如說不給誰吃或者偷吃了誰的飯等情況。
秀麗也要跟著秀瑤和秀容,二嬸也懶得管她,各自都要忙活起來,正好讓秀瑤看著孩子。
秀瑤站在地頭上,一眼望去是一片金色的海洋,風吹來,麥浪翻滾,湧出一波波地金色波濤,在湛藍的天底下煞是好看。而爺爺等人已經割了一大片,金黃色的麥子服帖地躺在淡金色的麥茬上,露出了鑲嵌其間的翠綠棉花苗,成長與豐收的對比,金色與綠色,天青雲淡,有一種說不出的充實和美麗。
秀瑤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裡有麥子成熟的淡淡清香,如果忽略這超負荷的勞作,這裡是她夢寐以求的美麗家園。
那邊老秦頭幾個先吃飯,秀嫻、秦產、二嬸、三嬸幾個就開始捆麥子,秀瑤和秀容幾個女孩子就把捆好的麥子撿起來放成堆,等裝車的時候就可以節省時間。
除了堆麥子,秀瑤幾個也要撿麥穗,掉下來的麥穗都得撿起來,一片地裡能撿一大捆呢。
另外,她們還得負責看好那些棉花,免得被麥捆不小心壓倒,造成缺苗。
秀瑤何曾乾過這種活兒,而且立夏也有個月,不多久她就覺得又熱又累,汗水順著臉頰脖子不斷地流下來,不一會兒衣裳就濕透了,黏答答的很難受。
而且麥芒刺在肌膚上很不舒服,不一會兒就起了小紅疙瘩,又癢又疼的。不僅如此,還得小心地裡的麥茬,因為鐮刀割過的麥子留下了斜茬口的麥茬,一個不小心就能把腳扎破。
另外麥地裡灰塵也大,割麥子的人沒一會兒臉上就灰土土的,鼻孔裡都是塵土,秀瑤幾個雖然隔得遠,卻也不那麽好受。
秀容雖然大,可她很少乾地裡的活兒,如今日頭烤著,灰塵熏著,她都受不了了,那邊秀婷撿了一會兒就躲在一大堆麥子下休息。
秀瑤還是堅持著,一是免得被人罵好吃懶做,太傷自尊,二是她也有點認命,沒那個好命穿到富貴人家裡,那就別生一副嬌嬌脾氣和身體,免得到時候受不了這罪。
快到晌午的時候,老秦頭看看天色,“大家都歇歇吧,三妮兒,你和瑤瑤家去拿飯吧。”
這塊地不是很遠,讓她們取飯不會耽誤工夫。
他看著這天色,心裡很是歡喜,雖然天熱乾活兒累,可越熱越歡喜,因為熱,太陽好就不會下雨,糧食就沒危險,麥子最不怕毒日頭了,但是一點雨都可能減產糟蹋糧食。
吃了晌飯,老秦頭又讓別人繼續割麥子,他和二貴兩人,一個挑一個用手推車推,往場裡送麥子。老秦家沒牲口,種地的時候需要耕地,必須租牲口使。現在拉糧食的時候,他覺得反正有人,往家挑用車子推也行,這樣起碼能省點租牲口的錢。
雖然省了錢,可無疑,這也是最累的一種選擇。
一邊往場裡運糧食,又讓秀美和秀麗去看著,免得被人偷了或者使壞放火什麽的。
一天下來,秀容幾個累得幾乎就受不了,秀瑤更是,沒乾過這樣的累活兒,只能強撐著。
等送晚飯的時候,她倆順便把糊好的燈籠也拎過來。為了夜裡搶麥子,就把家裡唯一的這盞燈籠撐起來,又把從來舍不得用的蠟燭也點上放在燈籠裡。然後將燈籠用一根長長的梧桐竿子挑了插在麥田裡,等天黑透了月亮都沒下去的時候讓大家就著昏黃的燈光繼續割麥子。
為了搶麥子,家裡幾個成年的男人都是沒日沒夜地在地裡,飯有人送,胡亂吃兩口就繼續忙活,夜裡累了困了,就和衣滾在麥草堆裡胡亂地睡一會兒,起來接著割麥子。家家戶戶都如此,就怕下雨傷了糧食。
吃了晚飯,女人還得捆麥子,要等需要掌燈的時候才會家去。
二嬸湊過去對男人道:“你傻啊,幹嘛非得去挑麥子,你就不會讓大哥挑?”
二貴甕聲甕氣地道:“都是自己家的糧食誰挑不一樣,我比大哥力氣大,自然是我挑。”
二嬸氣道:“你傻子啊,你以為人家沒力氣,人家就是不像你這麽愣頭青,就知道乾活。”
二貴道:“你娘們唧唧地煩不煩,有這個功夫趕緊多乾點活兒。”
二嬸冷笑道:“你自己不愛惜自己,那我也不管,累死拉倒。你看看老三,割一會兒麥子就歇歇,還能打個盹,你可好,傻裡吧唧的,就知道乾活。”
二貴卻不聽她的,“你也歇歇,我也歇歇,那麥子誰割?你看人家大業,才十六,比哪個都能乾,到現在除了吃飯就沒歇歇一會兒。”
二嬸譏諷道:“十六怎麽啦,十六也交錢,他不乾誰乾?”
“你快中了吧,就知道胡咧咧,”二貴不睬她,繼續割麥子。
那邊秦大福割了幾壟麥子,跟老秦頭對上的時候,歇歇喘口氣,“爹,明兒晌午頭要不還是去三達達家問問,用牲口給咱拉一趟吧,一車麥子咱得好幾個來回呢,怎麽也能歇歇。”
老秦頭道:“他們家也就那麽頭驢,再給人家累著。”
秦大福道:“爹,累不著,牲口不就是乾活的。再說三達達家也不是外人。”
老秦頭想了想,道:“中。”
秦大福又道:“場裡明日過晌兒也就輪到咱家用鍘了,讓二顯和產去鍘麥子吧,順便看著場。”
老秦頭點點頭,“他倆行?”
秦大福道:“肯定行,倆人換著鍘,沒什麽事兒的。”
老秦頭道:“那就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