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8章 觸邪獸
我一聽,九裡坡城隍這會兒來,想也知道是為了什麽,肯定是瘟疫的事兒,立馬就要出去,黑痣皂隸趕緊攔住了我,說道:“城隍爺,您這麽迎出去,可不大好。”
“嗯?”我瞅著他:“你什麽意思?”
“嗨,”黑痣皂隸說道:“您忘了上一次,您上九裡坡去要生死文書和功德簿,小的跟著您去的?那一次,九裡坡城隍是怎麽對待您的?”
那一次,我在門口等了半天,他也沒一句屁話,就拿我當個鹹魚晾著。
察言觀色,黑痣皂隸跟著說道:“這次他一來,顯然是為了瘟疫的事情,您還這麽巴巴迎上去,更是助長了他的囂張氣焰,您說那瘟鬼的事情,咱們還沒折騰出由來呢!如果真的跟九裡坡城隍有關,現在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然不甘心,這個時候來,保不齊就是要來倒打一耙的,他要是來興師問罪,您主動迎出去,一般人是說您虛懷若谷,萬事不計較,可有心的人,該怎麽說,不得說您心虛啊!”
接著,黑痣皂隸就把我給推到了神像下面的正座上去了——王德光從太清堂給搬來的貴妃椅,我老在上面曬太陽,大概算是這裡最體面的個家具了。
“您就在這裡坐在,迎來送往的事情您要是親自乾,還讓小的這種人來幹什麽。”說著,黑痣皂隸就轉身去迎九裡坡的儀仗了。
唐本初也看出來我是被個他看不見的人推過來的,忙支棱起了耳朵來問:“師父,出了什麽事了?”
我把事情說了一遍,唐本初還沒怎麽樣,阿瑣先給炸起來了:“麽子?就是欺負千樹哥哥那個咯?千樹哥哥,你可不要太給他好臉色看,拿出咱們十裡鋪子的威風來!”
“沒事沒事,”我擺了擺手:“還不知道是為什麽來的,沒準,是為了我傳方子的事情,來謝我的。”
“你真是讓人賣了還給人數錢。”陸恆川斜著死魚眼看著我:“要是他信得過你,他那裡鬧不了瘟疫。”
誒嘿,這兩句還特麽挺押韻,你應該找個地方擺碗唱唱蓮花落啥的。
“反正不管怎麽樣,咱們都不能折了老板的威風。”王德光連忙說道:“咱們就站好了,給老板漲聲勢!我是文書,陸先生是師爺,唐本初你就站門口,當個金瓜侍衛。”
唐本初苦著臉:“侍衛啊?”
“不然你還想當個啥?”王德光不高興的說道:“難不成你還想當個二城隍啊!”
“也不是不行啊……”唐本初一臉幻想:“我是師傅的徒弟,本來也差不多……”
“去去去,少廢話。”王德光趕鴨子似得就把唐本初給趕到門口去了。
阿瑣一向也是看熱鬧不怕火大:“那我咯?那我咯?”
“你……”王德光有點為難的看了看阿瑣:“女娃不好安排,你就老老實實的站在老板身後,給老板端茶送水吧!”
“那不就是丫鬟莫!”阿瑣的嘴也咕嘟起來了。
一瞅這幾個人,陸恆川頎長的身材靠在神像旁邊,他這個相貌特別鎮場子,你要說他傻蠢什麽的,自己都不信,一看就帶著聰明氣,確實有點軍師的樣子,唐本初身板壯實,當個“衛士”也不錯,就是不知道“金瓜”在哪兒。
王德光就更別說了,雖然是含胸駝背,一副未老先衰的半老頭兒樣,文書也差不多就這個意思了。
阿瑣嗎,黑布遮著半個臉,露出琥珀色的眼珠子,很有點神秘的異域色彩。
這場子可以。
接著耐不住王德光請求,我給他們暫時開了開天眼——拿我的城隍血塗了眼睛,也讓他們見識見識陰間城隍爺的排場。
於是我就咳嗽了一聲,坐等九裡坡城隍上門。
果然,不大一會兒,黑痣皂隸在前面領著,九裡坡城隍來了。
人沒來,他的光華先閃耀出來了——果然,他不管出來進去,都隨身穿著那個披風彰顯身份,哼,現如今老子也有了自己的披風了,下次出去比你牛逼。
果然,他一進來眼神也被我的新披風給灼了眼,顯然也對以寒酸著稱的十裡鋪子能有這樣的披風給驚了一下,但他細長的丹鳳眼一眯,反倒是露出了一絲不屑來,跟多看不起似得。
你娘,這叫什麽?這就叫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
跟著他進來的隨從一瞅這裡都是活人,倒是有點暗暗吃驚,奴才隨主子,也都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來,似乎在說一群活人也能主宰一個城隍廟,簡直玩兒鬧。
我是主人,他是客,雖然一直以來,他仗著自己財大氣粗香火多,老有點看不上我,但現在他自己上門,也隻好跟我拱了拱同僚禮:“十裡鋪子城隍,打擾了。”
這個九裡坡城隍模樣跟死魚眼有點相似,所以他這麽一進來,唐本初王德光他們先是屏氣凝神的被鎮住了,但緊接著就發現了這個相似的面貌,都去看死魚眼了。
死魚眼對大家都看他的原因渾然不覺,還是面無表情的。
“哎呀,您這是什麽話。”我趕緊抬手還禮:“不知道您此次,所為何事啊?”
按理說人家這一來,怎麽也得看座,於是我巡視了一圈,就伸手往一個三腳塑料凳子上讓了讓,示意他坐下,同時跟阿瑣使了個眼色,讓阿瑣倒茶。
阿瑣平時又不喝茶,分不清什麽事高末,什麽是碧螺春,抓了一把就用飲水機裡的水給泡上了,可能放得太多,味道有點刺鼻。
“我此次來了是所為何事?”九裡坡城隍看著三腳塑料凳和那碗湯藥似得茶,根本沒有受用的意思,臉色頓時就冷了下來:“您心裡不清楚嗎?”
黑痣皂隸趕緊跟我對了對眼,那意思是你看怎麽樣,我說的沒錯吧。
哎,之前還說有可能他是來道謝的,看來我還是圖樣圖森破,淨把人往好處想。
“您不說,我怎麽知道?”他要跟我來硬的,我也隻好奉陪了,誰怕誰啊——何況,我跟他只見的事情,可不能一笑泯恩仇那麽簡單:“您這次來,看意思倒像是跟我要什麽說法的,有話您盡管說。”
“好,你不提,我就提,”九裡坡城隍黑不見底的丹鳳眼裡閃過了一絲狠厲:“瘟鬼的事情,你怎麽說?”
看意思,你還想給我施加點壓力,搞笑了,我李千樹從小到大,怕過誰給的壓力?老子連陰間主人都見過,你算什麽鳥?
“我還想問你呢!”我揚起了下巴,聲音也冷下來,毫無懼色的對著他的眼睛:“我給你發了信,告訴了你瘟鬼的事情,你自己不聽我的話,現如今倒是過來跟我要說法?見過不講理的,可你這麽好心當成驢肝肺的不講理,不合適吧?”
“給我寫信?”九裡坡城隍挑起了臥蠶眉:“你什麽時候,給我寫過信?”
“那信我師父真的寫了!”一邊充當金瓜衛士的唐本初忍不住了,挺胸就出來了:“我念叨著九裡坡城隍爺的名字,親手燒在燒火盆裡的,你不照著上面的事情做就算了,憑啥還要來賴我師父!”
“無禮!”九裡坡城隍的隨從一下就炸了毛:“你敢對我們城隍爺這麽說話!”
“我說的是事實!你憑啥倒打一耙……”唐本初是個二愣子,什麽也不怕,就算王德光一個勁兒的跟他使眼色,他也梗著脖子鬥雞似得,我咳嗽了一聲:“不好意思,要是我徒弟衝撞了你,我給同僚賠禮。”
“這就是您的不對了,十裡鋪子城隍,”一邊跟過來,跟我打過幾次照面的文書也說道:“這手底下人都是代表自家城隍爺的,哪能這麽沒規矩……”
一個意思是埋怨唐本初粗魯,還一個意思是怪我管教不好。
“不好意思了,”我對著文書展顏一笑:“畢竟我們是活人,活人跟死人的規矩,本來就不大一樣,何況,九裡坡城隍今天上我這裡來造訪,也不是為了我徒弟的態度問題,沒用的事情,咱們就不說了吧?”
被我這麽一頂,還想著找茬來興師問罪的文書一下也沒話說了,縮了脖子就還躲在了九裡坡城隍的身後。
接著我就看向了九裡坡城隍:“信我肯定是送到了,至於您為什麽沒有收到,可以問問手底下的人嘛!畢竟你們九裡坡跟我這種小地方不一樣,人多手雜,哪個環節上面出了問題,誰也說不好。”
九裡坡城隍冷笑了一聲:“既然你抵賴,那我也沒什麽可說的,就當那個信存在吧?這麽說來,你倒是因為送過所謂信,就等於把放走瘟鬼的事情給彌補了?”
“我也沒說要彌補,”我答道:“你倒是說說,這個事兒我要怎麽彌補?瘟鬼進村,我自然是要追,可被瘟鬼傳染的人去了你們九裡坡,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我還在禁足期間,跨出了十裡鋪子,你們就要拿天雷打我,我哪兒還敢出去?”
九裡坡城隍剛監管完了我的事情,自然不能不認帳:“這都是你的一面之詞,如果我說,那個被瘟鬼傳染的人,就是你故意放到九裡坡的呢?”
王德光沒忍住,偷偷歎了口氣——還真被他給料中了。
“你身為城隍,手裡掌管生死,更應該珍愛人命,”九裡坡城隍盯著我,眼神像是結了冰:“可你一,為了殘害同僚,縱瘟鬼入我九裡坡,二,為了爭香火,不告訴我預防瘟鬼的方子,卻從你自己這裡散步出去,營造你一個有求必應的名聲,這是個什麽罪過別假托自己是個活人,就要說不清楚!”
“我從頭到尾,從來就沒說過不清楚這三個字。”好哇,感情你自己倒了霉,上老子這裡來碰瓷唄?老子剛才跟你說的話,你特麽全當放屁了?
我冷笑了一聲:“要是照著您的意思這麽說,我也有話講啊!一,你故意假裝丟失了那封我給你的信,就是想殘害同僚,把事情推到了我頭上,二,你明明知道染了瘟疫的人是從我這裡過去的,而我十裡鋪子又成功趕走了瘟鬼,你就算真的沒有收到信,就不會過來問問我嗎?面子看的大過山去,就是為了嫁禍我害你,把自己子民的死活也不放在心上了吧?”
“你……”九裡坡城隍一直是個冷漠驕傲又愛面子的人,能讓我氣成這樣失態,我也真是頭一次看見:“你血口噴人!”
“這四個字,我原封不動還給你。”我抬起了眼皮。
“你說你送信了,”看著我這個表情,九裡坡城隍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證據呢?”
我毫不示弱:“你說你沒接到信,你的證據呢!”
“哎呀,兩位城隍爺息怒!”文書眼看著我們兩個這麽僵持也不是辦法,立馬出來打圓場:“什麽事情,都得找個解決的辦法,這雙方各執一詞,不如找個有資格評判的,來給你們雙方評判一下,行不行?”
這還算是個人話,這就等於上法庭一樣唄?我倒是不知道城隍之間要是有了爭執,去找誰決斷:“是不是上大城隍廟?我是可以奉陪到底,不過你們也知道,我還在禁足期間,要麽讓大城隍爺解除了我的禁足,要麽就得委屈大城隍爺過來找我了。”
“不不不。”文書趕忙擺了擺手,說道:“大城隍爺還沒有回來,再說了,這種事情怎麽能找大城隍爺呢?”
這倒也是,我們倆私底下掐起來,這事兒又讓百姓受害,告到了大城隍爺那,我們倆全沒有啥好果子吃,何況大城隍爺還偏向九裡坡,到時候可別落個老子自己倒霉。
“那你說,誰有資格給我們評判,讓我們倆全能心服口服?”
真要是有這麽個人,名望能力,全不能低。
倒是陸恆川不怯場,看對方的文書跟著出謀劃策,也不甘心在旁邊當背景板,插嘴道:“可以去關帝廟,求伏魔大帝。”
因為能斬妖除魔,關二爺的別稱,就是伏魔大帝。
誒嘿,這小子腦子活泛的很嘛,關二爺跟我們本來就有幾分交情,何況以關二爺的人品性格,絕對會判個公平公正公開的的答案,誰也別想他徇私。
“關二爺當然是個很好的人選。”文書說是這麽說,卻面露難色:“不過呢,關二爺嫉惡如仇,一見鬧出這樣的事情,傷及百姓,恐怕……”
恐怕倒是不好跟我們兩個管事兒的相乾,沒準還得罰我們呢。
這倒也是——當然了,更主要的原因,我看是九裡坡的知道我上次被大城隍爺審問,關二爺親自上大城隍廟去給我作證,疑心我們之間有情面,我趁機走後門。
這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關二爺的後門怎麽走的了?
“聽你的意思,你有更好的人選?”陸恆川盯著對方的文書,雖然他是個活人,氣場倒是一直不輸,搞得文書也不得不對他另眼相待:“實不相瞞,確實是有個人選,說出來,大家可以商量一下。”
“直接說。”
“嘿嘿。”文書摸了摸自己的腦門,說道:“您知道獬豸吧?”
“獬豸?”我眨巴了眨巴眼睛:“腦袋上有個獨角的那個?”
“沒錯!”文書衝我挑起了大拇指:“城隍爺您真是好見識,一點都不像是活人!”
這話聽著怎這麽別扭,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呢?
王德光陸恆川都知道這個神獸,唐本初和阿瑣倒是都一臉迷茫:“什麽叫獬豸啊?”
所謂的獬豸,跟麒麟啊,諦聽啊一樣,都是傳說之中的神獸,據說智慧過人,能聽得懂人說話,最大的特征,就是它腦袋上的一根獨角。
這麽一說,可能人們會想起了西方的獨角獸,無獨有偶,西方的獨角獸在傳說中也是智慧的象征,不過西方獨角獸長得跟馬差不多,而獬豸體型在牛羊之間,相貌跟麒麟差不離——總之就是那種立在門口的瑞獸模樣,他們看樣子長得都差不多,不過用途差的很多,有的防火防盜,有的看守墓地。
而獬豸的這個標志獨角,也不是白長的,它怒目圓睜,能辨是非曲直,能識善惡忠奸,生平最大的愛好,就是去發現奸邪的官員,一旦認定這個官員做了錯事,就會毫不留情的用自己那個標志性的獨角把他觸倒,然後吃下肚子,所以他還有個外號,叫觸邪獸。
所以它一般就代表著正大光明,確實是公正公平的象征,古代的衙門裡,就經常雕刻著獬豸的塑像,意思就是要讓衙門裡的官兒公正廉明,辨是非曲直——判不好案子,徇私舞弊,就讓這獬豸頂你,是個監督作用。
“城隍之間如果有了什麽沒法調解的紛爭,讓獬豸來分辨,就方便多了,”文書瞅著我,似笑非笑的說道:“您看怎麽樣?”
“哎呀我的天。”聽了陸恆川的科普之後,唐本初的臉色微微一變:“師父,這是不是也太危險了,用角一頂,吃了?這哪兒是判是非啊,這是搏命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