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相見不如懷念 (2)
  她此時再看向管智宸的目光也是淡淡的，沒有表情的，卻是刻意的，輕描淡寫地一瞥。

  這一瞥，如一聲號令，喚來千軍萬馬，從管智宸心頭重重地踏過。

  心臟瞬間失控。

  很久，顧微微沒有跟他說話，也沒有跟著他，她只是安慰汪洋。

  房間裡，別的人都沒說話，顧則君呆呆地坐在醫院的沙發上，他緊緊皺著眉，不停地吸煙，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包括後來的趙玉，他們誰都沒有再說話。

  最後，醫院工作人員來入殮進太平間。

  顧微微陪著趙玉一起起身，推開門，汪洋叫了顧微微一聲，她停了下來。

  “我能跟你說幾句話嗎？”她在顧微微身後問。

  “跟我嗎？”顧微微有些驚訝。

  “是。”她點點頭，徑直越過她們，向前面走，顧微微就在她身後跟上。

  走出去一點距離後，汪洋邊走邊緩緩地說：“顧微微，你有資格怪我，我也真的覺得很抱歉，真的很對不起，你說我卑鄙也好，無恥也好，我只知道，如果我不為自己爭取幸福，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會為我爭取。”

  顧微微輕輕笑了：“你的意思，是指管智宸嗎？”

  “難道，還有其他的因由，我需要給你道歉嗎？”汪洋平視她。

  “協助林浩軒，探聽我的一切不也是你做的嗎？”顧微微輕聲問，醫院很安靜，她們距離趙玉和顧則君站的地方其實還並不遠。

  “這個，林浩軒隨便找同你一個學校的任何人都能夠辦到吧！”

  “那麽你的抱歉，應該給管智宸說。”顧微微頓了頓，她看出汪洋想要張口解釋什麽，她用手指輕揚一下，打斷汪洋，她要繼續說下去，“你所謂的幸福，是可以隨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嗎？”

  汪洋停頓了一下，她說：“顧微微，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每個人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

  顧微微的眼睛濕潤了：“汪洋，別人是不是這樣的我不知道，但是最起碼，我不是這樣的。”說完，她想扭頭就走，去找媽媽。

  汪洋叫住她：“我跟管智宸剛剛有接觸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你男朋友，我認識林浩軒比認識管智宸早，那只是一場很沒有意義的相親，直到我跟管智宸在一起後，他才在大學門口又碰到我，向我打聽你的一些信息！”

  “好，我知道了。”顧微微點點頭，“謝謝你解釋這一切。”

  “其實，我更應該謝謝你，沒有你的退出，管智宸還不一定鹿死誰手，不是嗎？”汪洋攤開自己的手指“你真的喜歡他嗎？”顧微微一直背對著她，但沒有再走動。

  “當然，我很確定。”汪洋在她背後點點頭。

  “他值得你喜歡的。”她轉回頭想要看清楚汪洋的眼眸，別人說，眼睛是不會撒謊的。

  “你也值得別人喜歡。”

  “謝謝。”

  “需要這麽客氣嗎？我們互相謝來謝去？”汪洋苦笑著。

  “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麽。”顧微微也稍微露出一絲笑容。

  “一切都過去了。”汪洋肯定地點點頭。

  “也包括，我們父母的事？”顧微微輕聲問。

  汪洋有些擔憂地看著顧微微：“我是不是也做了你媽媽對我媽媽做的相同的事？”

  “情況是不同的。”她安慰她。

  “出發點是一樣的，只是結果不一樣而已，我現在可以請你原諒，讓一切都過去嗎？看著我媽這麽悲苦的一生，我真的希望自己的愛情受到的是祝福，你不會恨我吧？”

  “一切都過去了，我不恨，真的一點兒都不恨！”

  汪洋張了張嘴，想說什麽，顧微微擺擺手說：“好了，我要走了，林浩軒還在家裡等我呢。”她刻意讓自己一臉的幸福。

  汪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一定要幸福哦！”

  顧微微轉過頭，背對她的時候，眼睛又漸漸泛起濕潤，她突然間覺得自己懂得了很多。

  想到林浩軒，也不由得擔心起來，她剛剛意識到，家裡還有個值得愛的人，等著她。

  顧微微先送了趙玉回家，進門的時候，顧朗朗就坐在沙發上等她們，顧微微看著弟弟一改往日的浮躁，漸漸顯露出了成年男人的沉穩。他抱住了媽媽，拍著她的背，輕聲說：“媽媽，放心，你還有我們，一切都過去了，人死如燈滅，人走茶就涼，不是嗎？”

  趙玉哭了，淚光中神情有了些安慰，顧微微多了一份無力的感覺，子女給父母的安慰，是最寶貴的，所以她也上前，在最外圍，盡量抱住母親和弟弟，緊緊的，手臂很用力。

  顧微微可憐兮兮地用右手在湯裡撈著排骨，她先給林浩軒盛了滿滿一碗，然後給自己盛了一碗，她紅著眼圈，低下頭，喝一口湯吸一下岌岌可危的鼻涕。

  林浩軒實在看不下去了，主動拿起紙巾幫她擦掉鼻涕，可是他的動作一點兒都不溫柔，那惡狠狠的架勢，好像要把顧微微的小鼻子揪下來一樣。

  顧微微的鼻子被他揪得紅紅的，林浩軒居然還幸災樂禍地笑。

  顧微微瞪他：“我是你的玩具嗎？很好玩嗎？”

  林浩軒一點兒男生的樣子都沒有，男生本來就應該多讓點女生的嘛，他嬉皮笑臉地說：“你想做我的玩具呀？想被我玩兒？”

  “我不想跟你說話。”顧微微真替自己不值，跑了那麽多條街才買回這罐排骨湯，想著他流了那麽多血，應該補補。

  她低著頭一語不發地喝湯，林浩軒就在她面前點起一支煙來抽，用沒有受傷的手指不熟練地夾住，平時在家裡他都會走到陽台上去的。

  煙霧迷蒙裡林浩軒的眼睛依舊清涼，如果顧微微此時適時抬頭，她也許就能看見此時他唇邊那抹最寵溺的淺笑，可是她此時只顧在打包盒裡面搜羅殘余的排骨。

  林浩軒說：“顧微微，你能別那副上輩子沒飽吃過的樣子行嗎？你怎麽跟我這個病傷患者搶東西吃呀？

  “那怎麽著了？這湯是我買的，大不了在你手好之前，我天天給你買，明天就買黃豆豬腳湯吧！以形補形嘛！”顧微微絲毫不讓地抬頭，用言語發泄一點兒怨氣。

  林浩軒的臉憋得通紅，忍不住罵她：“你這個白癡！”

  “你傻啦？怎麽了，怎麽了？好心遭雷劈啊！你應該對我說謝謝，知道嗎？真是沒禮貌。”說著她還白了他一眼，把手中那碗湯一口氣喝得見了底。

  林浩軒氣衝衝地站起來，深呼吸著氣說：“那你明天別忘了買黃豆豬腳湯，不過，你得自己喝了，多喝點兒，那玩意兒催奶，祝你早日喝出胸肌來！”

  “嘁。”顧微微轉過頭不理他，收拾玻璃桌上一片喝過湯的狼藉。

  林浩軒對著顧微微拿回來的繃帶和藥棉認真地看著，她甚至很搞笑地帶回來了一堆堆維生素和鈣片，並且在房間裡把它們排成一排，平放在玻璃桌上。

  她今天有點兒不一樣，沒平時那般喧鬧，而是很安靜地換了睡裙，呆呆地看著窗外的夜空。

  顧微微很安靜很安靜，眼神裡有一點兒覺察不到的憂傷。

  林浩軒就在房間裡坐著，手指間的疼痛一陣陣傳遞到神經裡，就算這樣，也沒有心痛來得更加劇烈。

  他把顧微微帶回來的那些維生素藥丸放在玻璃桌上，像洗麻將一樣滾來滾去地撥弄出聲音，那些聲音像是有生命力似的。

  顧微微在一旁聽著，在心裡糾結成一種難以紓解的感覺，低頭歎息。

  “怎麽？跟我在一起就這麽難過嗎？”林浩軒抬頭看著她。

  “沒有啊。”顧微微矢口否認。

  “那你歎什麽氣？”

  “沒什麽。”顧微微搖晃著腦袋。

  林浩軒把臉湊到顧微微面前，似乎要看穿她臉上的破綻，然後意味深長地笑著說：“怎麽？管智宸又出了什麽事嗎？他跟你說過什麽？”

  “我都跟你說了很多次，我剛才出去並不單單是為了管智宸。”顧微微想要跟他解釋清楚，她不想讓他誤會。

  “不是嗎？”林浩軒笑著，“不單單是？也就是還是啦？”

  “你……”顧微微一時語塞，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向他解釋，整個事件搞得她自己都很糊塗，內心凌亂，她退了一步，“我改天再跟你細細解釋，好嗎？”

  “解釋？不過就是你還喜歡他，對吧？”林浩軒今天有些不依不饒。

  “我喜歡他？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顧微微也沒有好氣了。

  “那你為什麽嫁給我？”林浩軒“霍”的一聲就站了起來，神情很是激動，他以為，過了這麽久，她終究會慢慢喜歡上自己的，他難道錯了嗎？
  顧微微不說話，一分鍾，兩分鍾，她以為沉默可以讓林浩軒熄火，顧微微知道，在生氣的當頭，說什麽就會錯什麽，她不想吵架，她想好好安靜一下。

  她不知道怎麽解釋，她只能選擇沉默。

  林浩軒以為自己是那個歷經艱苦終於找到蜜糖罐的孩子，可以偷偷開始捧著幸福品嘗到永遠，可是，顧微微這個罐子剛剛被他打開，甜蜜就又飄走了。

  說巧合真的不算巧合吧？顧微微突然想起，自己確實還是應該幫汪洋和管智宸做一點點事的。

  那麽，給他們一筆錢，讓他們過更好的生活？

  這個念頭一旦在心中形成，顧微微便脫口而出了：“林浩軒，你可不可以借給我一點兒錢？”顧微微毫無心機地抬頭，卻看見已經漲紅了臉的林浩軒。

  “錢？你找我借錢？”他失笑，她這個時候說這句話到底是為什麽？取笑他嗎？

  “嗯。”顧微微還茫然無知，繼續說，“可不可以？”

  “你曾經說過，讓我不要再為你家人花錢，這次不是你的家人，難道是管智宸？”林浩軒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

  被他說中了，看著他燃燒的怒火，顧微微不知道應該找個什麽理由來解釋：“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

  “那是什麽樣子？”林浩軒聲音沙啞低沉。

  “我不想解釋，我想睡了。”顧微微委屈地低著頭，她承認自己說錯了話，但是她也受不了他向她發如此大的火，這麽質疑她。

  “顧微微，我對你不好嗎？”林浩軒拉住她。

  她回過頭笑笑，眼角卻流下淚水：“林浩軒，你對我的好怎麽這般轟烈？”

  他看著她的眼淚，比自己手上的傷口還要心疼，卻笑：“因為，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我是不是很傻？很笨？”

  顧微微點點頭說：“是很笨很傻的。你一定是看著我可憐，才對我這麽好的吧？”她突然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了卑微，竟不假思索地問出了口，這才看到林浩軒一臉的窘迫。

  他沒有回答，衝著她，比哭還難看地笑了一笑就轉身走開了。

  顧微微看著他背過去的脊梁，才恍然大悟，他對她好，並不是因為她可憐，林浩軒的愛是那麽真實。她突然發現，自己每每想起他，想起他那張冷峻，一笑卻又很溫暖的臉，會不由自主地心存安慰。

  她喜歡他了，她愛他了，超過了管智宸，顧微微不得不如此承認。

  只是，這樣的回答，如此草率，又很沒有尊嚴，她怎麽說得出口？

  我們一路滿心歡喜，什麽都沒有留下，都不知道誰才是最真心的那個，很多時候，我們都騙自己。或許是，我們都老了，怕了，所以就要散了，對嗎？

  現在，正是城市清晨最繁忙的時候，自行車的聲音，汽車的聲音，還有上班的人們的腳步聲以及賣早點人的吆喝聲，從打開的窗戶傳進房間裡。

  喧囂的車流，輪子邊揚起的塵土，全部都被粗暴而生硬地混合在了一起。

  樓下，有兩個小孩子拍著皮球。

  一下，兩下，三下……

  林浩軒站在窗口，回轉過頭，顧微微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好夢正酣，他彎腰咫尺到她的臉龐前，想要再一次輕輕捏捏她的臉蛋。

  “林浩軒，林浩軒。”她睡夢中喃喃地叫了他的名字，轉過頭去繼續睡。

  顧微微在夢中叫他的名字？林浩軒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希望不是個噩夢吧！他笑著搖了搖頭。

  “林浩軒。”她朦朧中又叫了一聲，有點兒咬牙切齒的感覺。唉！林浩軒怔怔地望著她。

  灰白色沉重的雲朵中閃過一道光，天空漸漸亮了起來。他幫她掖了掖被子角，在顧微微的額頭上留下個淺淺的吻。

  如果沒有機會親自告訴你，請一定要相信，我愛你。

  林浩軒明明覺得自己在說話，但是喉嚨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任憑顧微微一個人靜靜沉睡。只能獨自拖起那個已經收拾好的小小的箱子，開門，消失在晨曦的清冷中，背影和街道融為一體，天空中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寂寞而又失落地一張一合。

  以前以為只要自己喜歡她就可以了，就好了，擁有她的世界就是幸福的。

  但是人類總是貪婪的，得到的越多，就想要的更多，付出的愛，一時可以，但是卻不可以持久。

  林浩軒開始希望，希望顧微微也回饋給自己喜歡，回饋給自己愛。

  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真是一種痛苦。

  《白馬嘯西風》的結尾處，金庸筆下一轉，寫下那淡淡的卻包含了深切悲哀的一句，可是……

  包羅萬象的《古蘭經》上也沒有答案。

  如果你深深愛著的人，卻深深愛著別人，有什麽法子？
  什麽法子都沒有？

  不僅是經書文獻上沒有答案，就算是數百年後的今天，科技再如何發達，阿波羅造訪了月球，楊利偉遨遊了太空，核電站的能源被充分利用，二百多萬種物種的被發現，就算是再過數百年人類再怎麽在這個藍色的星球上為所欲為，愚公不用子子孫孫就能輕易移山，發明的核武器能夠摧毀整個地球，但對於這件事，也還是只能無可奈何了。

  林浩軒拖著箱子走出客廳的大門，關門的聲音響起的時候，顧微微睜開了眼睛。她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勇氣去叫住他。

  林浩軒開著他的汽車，車窗外，路過一棵棵樹木，紅綠燈也一盞一盞地過去，他知道，每一秒鍾都在離開她更遠。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顧微微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數字顯示，她只希望時間更慢一點兒，再慢一點兒，因為每多過一秒鍾，多過一分鍾，林浩軒就離開得更遠，從今以後，雖然同在一個城市裡，但是很可能老死不相往來，他說過：“她不需要去找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