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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然夢(七周年修訂典藏版)》第106章 蹁躚飛舞
  第106章 蹁躚飛舞
  天和1261元年5月20日  祁國邊境鑫源城。

  正所謂,棋差一著,縛手縛腳。進既不能,退更不能。

  衛聆風站在城牆上望著鑰軍那一波又一波的攻擊,忍不住苦笑地搖了搖頭,自己如今,總算是體會到這句話的意思了。

  一月前,祁國僅余的二十萬大軍,終於在損失了銀川國和祁國邊境貿昌、隱翼雙城後,被逼退入祁國境內。雖然自己的聲東擊西之策,重創了尹鑰聯軍,卻是絲毫無損冰凌的根本。

  文若彬,終究還是無法響應自己的計劃,只是一瞬的猶豫……然而,蕭逸飛面前又豈容得半分遲疑?贏,則兼並天下;敗,則身死風蘭。明明是想得很通透的結果,明明早知這三分不足的勝算,卻仍是心有不甘。

  如果,與自己呼應的人是祈然……衛聆風雙手背在身後,自嘲的笑笑,沒有如果,戰場上,永遠不可能有如果。

  棋差一著,戰局再變。鑰國水戰勇猛無比,陸戰卻多有短缺。三月前鑰國大將蒙闊,在對依國風遊分國戰場中失利,作為同盟軍,尹子恆不得已親自率四十萬大軍前去支援。

  如今,圍攻鑫源城的大軍,就只剩下傅君漠率領的三十萬鑰軍,和二十萬尹軍。以二十敵五十,正面迎擊黑馬神將傅君漠,衛聆風自信並非沒有勝算,可是蕭逸飛猛然調動的冰凌地底勢力,卻讓他半分動彈不得。

  糧草短缺,戰線拉長本是遠征的大忌。可是這樣一個巨大的疏漏,卻在冰凌無有斷絕的財力物力支持下,撐到了今天,更把自己和祁國逼入絕境。

  把尹鑰聯軍拖入祁國境內,調動國內各處精兵圍襲,一舉殲之,非是不可行之策。到最後,更可能成為唯一的計策。

  可是如今,自己卻不能,衛聆風微微皺起了眉,清臒俊逸的臉上卻沒有顯示出半絲絕望和沮喪。是不能,也是不願。不僅僅,是因為如此作戰,會泱及到祁國的根本;也不僅僅是因為這樣做,很可能讓潛伏在祁國境內的冰凌勢力有機可趁;更是因為……作為祁國的皇帝,作為一個國家的支柱,他無法狠下心,放棄這一城又一城的百姓,那些尊他為王的子民。

  這本來便是一個誰更狠,誰就能活下去的社會。

  腦中猛然飄過這句話,冰依……衛聆風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胸口又是一陣熟悉的廝痛。

  鳴金收兵的鼓聲傳來,鑰國大軍狼狽退去,陣型混亂。衛聆風微微側目,看到守城將領士兵的歡呼聲,以及試圖追擊地躍躍欲試,雙眉不由皺得更緊。

  然而也只是一瞬,待轉身時,他的臉上已恢復了歷來的淡定從容,“傳朕旨意,緊閉城門,誰也不得擅自出擊。違令者,軍法處置!”

  士兵得令離去,成憂走近了兩步,望著衛聆風,臉露憂色:“皇上,你已經好幾天沒有合過眼了。不如去宮中稍作休息吧。

  衛聆風望了眼凌亂的戰場,微微點頭。玄天不是有勇無謀的人,如此明顯的誘敵之計他不可能看不出,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他負手轉身,往城內走去。

  “皇上!皇上!!”

  衛聆風握筆的手頓了頓,抬起頭來。耳中聽成憂喝道:“休得無禮!!”

  來人被一嚇,汗滴從慘白的臉上淌下,雙膝一彎,頹然跪倒在地,口中喃喃叫著:“皇上,皇上……玄將軍他……”

  衛聆風矯好的雙眉一皺,冷聲道:“玄天如何?”

  “玄……玄將軍他帶了三千兵馬,追擊出城,現……現被圍困在鑫源城下,眼看……眼看就要……”

  衛聆風面色一寒,聲音低沉了幾分,“玄天沒接到朕的旨意嗎?”

  “接……接到了。玄……玄將軍是為了救李封和司徒雷兩位少將才不得不出城的。隻……只因李封和司徒雷兩位少將,求勝心切,在皇上旨意還沒到達前,就各自帶了三千天甲騎兵、一千天甲弓箭手和五千普通士兵,偷偷出城追擊而去……”

  “放肆!!”衛聆風將手中的折子狠狠一拍甩在桌上,聲音變得冰冷無比,“是誰給了他們調動天甲奇兵的權利?!”

  “是,是玄將軍!”來人因為衛聆風猛然爆發的怒氣,全身瑟瑟發抖,卻忽然垂下頭重重磕了兩下,哽聲道,“皇上!玄將軍說,李封是前護國將軍李非凡的獨子,又是……李……李妃的弟弟,在軍中本就有號召力。而司徒雷,是當朝宰相的二子。再加上這兩個人,年少英雄,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皇……皇上明鑒,玄將軍如此做並不是為了私心啊!”

  衛聆風站起身來,冷笑,“那為何不來向朕說明?”

  來人渾身一顫,看了成憂一眼,面色灰白地垂下頭,不敢答話。

  “成憂!”衛聆風目光一轉,已經落到藏青布衣的成憂身上,冷笑更甚,“瞞著朕調動天甲奇兵和隱衛的部署,培植有後台的青年領袖,你和玄天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成憂神色大變,跪下身來,垂首不語。良久,他忽然彎下身,將頭抵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字一頓地說:“隱衛,本就是為了保護皇上而存在的。什麽尹國鑰國,什麽天甲奇兵,這些屬下都不管,在屬下心裡,只有皇上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他頓了頓,抬起頭來,神色謙卑恭順,卻決絕到沒有一絲轉圜的余地,“要激勵士氣,要誘敵深入,並不是非要皇上不可。犧牲掉多少名將之後都無所謂,屬下絕不會容許皇上再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了。”

  苦澀,疲憊,無力……這樣陌生的感覺一點點在衛聆風胸口泛起,他揮了揮手,淡淡道:“隨朕出去看看。”說完,再不看跪在地上的人一眼,轉身離去。

  戰場如棋局,關鍵的時候,一子錯,滿盤皆落索。衛聆風並不看跪在身側滿臉血痕,一身狼狽的青年只是面色平靜地望著被十幾萬大軍圍困的玄天和三千鑫源兵。

  “皇上……皇上……”李封語帶哽咽,重重叩首道,“末將知錯了!求求你……求求你快開城門,救救玄將軍,否則……”

  “否則如何?”衛聆風也不回身,淡然問了一句。

  底下是一個明顯開了個缺口的四角陣型,三萬騎兵,六萬步兵,一萬前呼後應的弓箭手,團團圍住玄天。而那個缺口,正對鑫源城門。衛聆風微微冷笑,如此光明正大的請君入甕,自己倒也真不該小看了傅君漠。

  見身後之人無語回答,衛聆風伸手扶住城牆上的圍欄,淡淡續道:“鑫源是祁國邊境最後一道屏障,一旦朕大開城門,將玄天迎入,那潛伏在四周的三十萬鑰軍必將蜂擁而來。鑫源失陷,則戰場就會轉移到祁國境內。後果如何,恐怕就不用朕跟你們解釋了吧?”

  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已經變得凝厲無比。只聽得跪在地上的兩個青年,心裡一陣顫抖,悔疚之心、不甘之意,攪得他們雙目通紅。

  騎兵退,步兵持盾而上,後面跟得是身體最為羸弱,某些情況下卻最能傷敵的弓箭手。

  衛聆風低頭,看到十萬大軍的中帳,一身玄色盔甲的傅君漠正抬首冷冷地看著他。忽然,手中令旗一舉,如落雨般的箭矢,朝著祁軍疾射而去。

  “成憂!”衛聆風扶住鐵欄的手驟然一緊,沉聲道,“不論生死,去把玄天帶回來!”

  “皇上,恐怕……不行。”成憂眼望前方,雙目射出森然的殺機。

  衛聆風微微一怔,抬頭,前方高台上那一抹蔚藍的身影映入眼中。

  蕭逸飛,衛聆風的瞳孔猛地一陣收縮,交戰了如此之久,竟是第一次看到他露面。他的手中,握著一把血色通透的長弓,此時正悠閑地立在高台上,搭箭,拉弦,閃著藍光的箭尖直指自己。

  衛聆風在心底暗歎了一口氣,看著已經完全陷入包圍圈中的玄天等人,知道此刻即便是強如成憂,也已經失去最後營救的時機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冰依……好一個一將功成萬骨枯!

  帝位,權利;名將,城池;忠臣,百姓。朕究竟該先保哪個,又該棄哪個呢?

  衛聆風掩去那一閃而逝的痛色,神色漠然地繼續望著城牆下,激鬥中的戰場。

  玄天知道,自己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了,自己親如手足的兄弟,一個個倒下了。可是他的臉上卻沒有一絲恐懼和絕望,只有不斷衝殺,不斷斬敵的堅定信念。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雙。他是玄天,祁國年僅三十歲的護國將軍玄天。除了那個年輕的帝王,有誰會大膽啟用他這種只有戰意沒有謀略的人做一國神將;除了那個年輕的帝王,又有誰能在兩國三股勢力的圍攻下,支撐到如此地步?
  他說,朕要的就是你對戰爭天生的敏銳,你什麽也不需要考慮,只需將你對戰爭的渴望全體浸淫在戰場上即可。

  他說,誰說莽將不可為帥,朕就是要將你培養成戰無不勝,人人畏之膽寒的護國神將。

  然而……然而自己還是辜負他的冀望了。提拔李封和司徒雷,本是希望借助他們不凡的背景和軍中的威信,獲得朝廷固有勢力的支持,也讓皇上不用為了激勵士氣,時刻處於危機之中。然而,自己到底還是低估了他們的衝動和不成熟……

  他玄天死在戰場沒有關系,可是,在這種危急的情勢下,卻讓那個年輕的帝王失去親手培養的將軍。這種罪,這種失職,自己即便死一百次一萬次,也是遠遠不夠的。

  大腿上驀然一痛,玄天在馬上的身體晃了晃。從來沒有覺得身上的盔甲如此沉重過,眼前是灰色是黃色唯獨沒有白色,耳中斷斷續續地充滿了士兵的呼喝聲,廝吼聲,傳令聲,持戟的手,殺的麻木了,連再提一下的力氣也沒有。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要死了,死在這戰場上,死在最該屬於他的地方……

  “什麽聲音?”指揮著戰局的傅君漠手上動作猛然一頓,沉聲問道。

  “聲音,戰場上如何會有聲音?”他身邊的軍師凝神傾聽了一下,忽然臉露震驚之色,抬頭道:“太子,是歌聲,好像是從天空傳來的!”

  上方,一身藍袍的蕭逸飛,放下了手中弓箭,神色端凝地望向蔚藍的天空。

  成憂握緊了手中的長劍,緊緊挨著衛聆風,抬頭望天,“皇上,這聲音是……?”

  衛聆風怔怔地望著萬裡無雲的晴空,灼目的強光讓他微微眯起了眼。

  “撲通——撲通——”胸口在一下下的跳,那是什麽感覺,那是怎樣的雀躍,他猛然握緊了抓住圍欄的手,直緊到骨節泛白,青筋顯露。

  轟隆——一聲巨響,天地如被什麽遮住般驟然一暗,黑沉到伸手不見五指,黑沉到所有激戰中的人都從殺戮中清醒過來,減慢了手中的動作。

  悠揚悅耳的歌聲,一點點響亮,一點點飛揚。忽然,一道五彩的曙光自黑沉的天空亮起,一道耀眼的閃電在戰場上方劃過,猝然擴散到整個長空。

  隻不足一息,天空……再次大亮。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的蔚藍晴空,萬裡無雲,只有那淒美卻悠揚的歌聲,仍在這天地間,回蕩回蕩。

  深山,幽谷,密密叢林,迷途石陣中,一個黑衣的男子靜靜抬頭望著天空,漠然,無語。

  一道青色的身影不知是何時出現在他身邊,蒼老的聲音帶著閱盡紅塵的通透和疲憊,祥和地道:“步殺,你要走了嗎?”

  步殺點頭,沒有半分猶豫,沉聲道:“她回來了。”

  青衣老人臉上露出無奈之色,搖了搖頭,又覺好笑:“到底是怎樣一個丫頭……你的傷已經好全了,武功也比以前更精進,放心的去吧。只是,替我帶一句話給那丫頭……”

  步殺怔了怔:“什麽話?”

  青衣老人嘴角溢出半分冷酷,半分慈愛,淡淡道:“你告訴她,她若再敢讓我心愛的徒兒傷心,我會讓她……永遠失去祈然。”

  步殺挑了挑眉,黑眸中閃爍的光沉澱的信念堅如磐石,誰也動搖不得。他將汲血刀收入懷中,冷冷道:“我會轉達的。”

  謝煙客望著那決絕而去的背影,想起因毒發仍躺在木屋中的洛楓,忍不住歎了口氣,抬頭望天。

  悠揚的歌聲仍在盤旋、飛揚,謝煙客再度好笑地搖了搖頭,語帶苦澀:“這一個兩個的……到底是……”

  鑰國浦沿  遊牧族。

  “啞醫生,啞醫生……”小敏兒手裡拽著一枝碧綠的草,奔跳到一身淺藍長衫的少年身邊,興奮地叫道,“啞醫生,我采到鷲尾草了,敏兒比哥哥快哦!”

  後面跟著個一臉怒色的小男孩,悻悻地衝到少年面前,瞪了她一眼,“那是我先看到的。”

  “是你先看到又怎樣,加裡你還是哥哥呢!我……”

  敏兒的聲音猛然一頓,好奇地仰起小臉抬頭看天,“啞醫生,你有沒有聽到,天空中好像有人在唱歌耶!”說完又覺得自己好笑,啞醫生怎麽會說話呢?

  “聽到了。”一道比天籟更悅耳,如潺潺溪流的聲音,輕輕響起。

  敏兒和加裡震驚地抬起頭,看著那頎長的少年,難以置信,剛剛是這個一直被他們稱作啞醫生的人,發出了聲音。

  “一年,終於……回來了。”少年,祈然緩緩抬手,將臉上的面具摘下來,比天空更深湛的藍眸靜靜凝視著五彩光芒閃爍的遠方,絕世的臉上綻放出比陽光更璀璨奪目的笑容。

  “啞醫生,不……哥哥,你好漂亮啊!”敏兒怔怔地看著他,喃喃道,“比我們斯塔爾神殿裡的雅裡神還漂亮。可是哥哥,你為什麽要哭呢?”

  祈然低下頭,修長的十指輕輕撫過敏兒和加裡被風吹亂的頭髮,溫和地道:“我要走了。”

  “啞……醫生!你要去哪?!”加裡一把拽住他,臉露惶急之色,“哥哥你不要走好不好,加裡還有很多東西沒跟你學呢!”

  祈然淺笑著搖了搖頭,將兩塊晶瑩剔透的玉放在他們手中,柔聲道:“將來,無論遇到什麽困難,都可以持這兩塊玉到天涯樓求救。記清楚了嗎?”

  說完,他在兩人頭頂各自輕拍了一下,再不猶豫,徑自轉身,離去。

  草原上的清風揚起他如絲的長發,淺色的衣衫,漸行漸遠的頎長身影,從背後看去竟仿佛一幅不真實的畫,美輪美奐。

  冰依,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是你說的,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放手了。

  “小姐!!”

  “心慧!心慧!”文若彬猛地衝到床前,凹陷的眼中布滿血絲,卻帶著憂心的惶急,扶起床上驚叫之人。

  “若彬,我夢到小姐了!”心慧一把扯住文若彬的衣袖,哽咽地道,“小姐回來了嗎?”

  文若彬一愣,隨即眼中閃過痛色和些微的恨意,他頓了頓,將心慧柔弱的身軀抱在懷裡,艱難地說:“心慧,不要再想那個狠心的女人……”

  “若彬!你聽到那歌聲沒有?”心慧激動地喊了一聲,猛地推開文若彬從床上跳起來,也不穿鞋,徑自衝到窗前,又是哭又是笑地大喊,“是小姐!若彬,肯定是小姐!小姐回來了!
  文若彬呆呆地跑到窗前,耳中彌漫著悠揚的樂聲,眼中看到的是遠方七彩霞光的閃爍。他微微一怔,那是……祁鑰戰場?
  難道……難道真的是她回來了?

  文若彬猛地握緊了雙拳,狠狠製止自己對幻想的渴望,卻依然忍不住,無論如何都忍不住那份希冀在心底翻騰。她回來了,她回來了!

  那麽是不是……少主,也要回來了?
  “是你回來了嗎?”一張清冷而俊秀的臉,仰頭望著蔚藍的天空,金銀的雙瞳閃過灼人的光芒,冷冷吐著話,“不知道這一次你又會對我說什麽呢?絕對不會再拋下你嗎?”

  他精致的嘴角輕輕一揚,扯出個妖冶到極點的笑容,“小——姐——”

  喧鬧的戰場,交擊的兵刃,飛揚的塵土,落雨般的箭矢,仿佛鬼使神差般,漸漸停了下來

  所有的人,受傷的,疲倦的,殺意盎然的,視死如歸的,都停止了原本被他們視為生命的戰鬥,呆呆看著上方那七彩光芒閃爍的天空。

  耳中聽著淒美悠揚的樂聲,仿佛有人在用心述說一個又一個故事,用……最平淡的語調。他們的心,漸漸安定下來,他們的乾戈殺意慢慢化為烏有。

  “啪嗒——”

  “啪嗒——啪嗒——”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沾血的兵器,殺人殺得沒有鋒刃的刀劍,一把把落在地上。眼淚,不知因何而來,在每一個士兵將官的眼中默默流淌。

  他們想到了什麽?是摯愛的親人,遙遠的家鄉,還是渺茫的未來……這些,沒有人清楚,也沒有人願意去探究。

  玄天手中的長戟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熱淚瞬然盈眶,他自覺難堪地擦了擦。如果,不是在自以為必死的情況下;如果,不是在這樣經歷過萬念俱灰的感覺後;如果,不是在如此疲憊到讓人想永遠睡去的情況下。他,絕不會因為這點歌聲哭泣。可是,此時此刻……

  “那是什麽?!”一聲驚叫猝然響起,毫無阻礙地響遍了此刻靜寂到隻余飲泣聲的戰場。

  所有的人,都抬起了頭,呆呆地,怔怔地,看著那一抹被七彩光芒包圍,衣袂翻飛的身影,不由……癡了。

  “皇上!!”成憂驚叫了一聲,眼看著那淡紫長袍的身影,單手扶欄,縱身躍下城牆,竟絲毫阻止不了,慌忙跟著躍下,隨後保護。

  七彩的光芒慢慢近了,卻也淡了。戰場中仰首的人,終於看到了,那是一個白衣紗裙的少女,在藍天下,彩光中,緩緩墜落。風托起她的身影,青絲翻飛,衣袂飛揚;陽光照在她年輕的臉上,暈開一道又一道攝人的光芒。迷彩而夢幻,聖潔而無痕。

  “娘……娘娘!!”玄天並沒有注意到那道躍下的紫色身影,而是專注地望著天空。忽然,他的瞳孔猛地一陣收縮,踏前一步,驚叫道,“當真是娘娘!!”

  那一聲,驚醒了無數人,震撼了無數人。

  終於,又有一人的叫聲響起,驚喜、激動、難以置信,帶著無法抑製的哭聲,“真的是娘娘!大家看到沒有,是我們祁國的皇后娘娘!”

  騷動在戰場上蔓延開來,祁軍都瘋了,癲了;他們呼喊著,慶祝著,跪拜著,仿佛自己已經獲得了勝利一般高興。

  而明明近在他們身旁,應該乘勢攻擊的尹鑰聯軍此時卻呆了,望著那道飄飛墜落的身影,聽著身邊敵軍的歡呼雀躍,竟是從未有過的迷惘與不知所措。

  忽然,所有人眼前紫色的光影一閃,一道頎長矯健的身影,一張俊秀絕倫的臉容,一身凌厲天生的貴氣,映入眾人眼中,將戰場中無論祁軍鑰將都震呆了。

  這個人,是祁王嗎?這個眼中臉上都閃爍著無盡欣喜、期盼的俊逸青年,是天和大陸最神秘、最無情的年輕帝王,衛聆風嗎?

  衛聆風捏緊了雙拳,手心汗濕一片,他靜靜地抬頭看著那道白色的身影慢慢墜落。沒有藍天,沒有白雲,沒有刺眼的陽光,只有她……只有她……

  少女白色的衣衫飄揚鼓蕩,仿佛支撐著她,一點一點從空中飄浮而下。長長的睫毛蓋住了那雙閃著琥珀色光芒的眼睛。白皙的臉上,漾開一圈又一圈溫潤的光輝,映著她殷紅的唇,沉寂的睡顏,竟美得……驚心動魄!
  當那具柔軟的身軀驀然落入他懷中時,衛聆風渾身猛地一顫,竟感覺體內血脈都跟著指尖的溫度,沸騰了起來。是冰依……真的是冰依!!
  他猛地收緊了雙手,將少女牢牢鎖在懷裡。再不放開,再也……不會放開了!
  “開城門!!”成憂趁著眾人呆愣之際,回身朝著城牆的守城官大聲喝道。

  厚重的鐵門緩緩打開,凝如淵、背如山,那個神祗般的青年,那個仿佛無所不能的帝王,就這麽在千軍萬馬中,抱著那抹從天而降的白色身影,一步一步踏進大開的城門。

  身後跟的,是人疲馬乏,卻無條件信任著,崇拜著那個青年的三千士兵。

  無人阻攔,三十萬尹鑰聯軍,竟無一人阻攔。

  城門,緩緩關上,玄天走在最後,聽著那低沉的金屬撞擊聲,長長吐出一口氣,含笑從馬上跌落,昏睡過去。

  “太子,這……”猶豫的聲音在看到傅君漠陰沉的臉色後,頓在那一刻,再說不下去。

  詫異,驚喜,憤怒,嫉妒……傅君漠慢慢理著自己的心緒,忽然轉頭看向自己上方的那個男人,藍袍血弓,嘴角掛起一抹嗜血的冷笑,一雙眼睛仿佛深不見底的寒潭,翻滾著,洶湧著,等著將那個人吞噬。

  傅君漠猛地低下頭,理不清自己是想毀滅還是想得到的複雜心緒,忽然舉旗,下令鳴金收兵,往營帳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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