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回憶
有些信息,你接收了,但大腦因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來不及處理,又或是本就無關緊要,於是“聰明地”將它放在一邊。
你看到了,卻不知道!
逆著斜陽的辦公室內,許星點過頭後,卻是有些無從開口。
這時,韓琛嗓音低沉地開口:“書房?”
許星微吸了口氣。雖然已經知道他調查清楚了所有事情,也是自己要求提供線索,但當一切都被攤開擺到明面上時,她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絲不堪。靜默一瞬,她搖了搖頭:“他……從未禁止過我進入書房。如果真是至關重要的線索,應該就只有……那處地下室。”
韓琛目光微變,時小今雖不明緣由,卻仍保持著安靜。
“我隻進去過一次。”許星閉上眼,低聲道。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她至今說不清楚。
從她有記憶起,媽媽就總是沉默的。別人家裡都會偏疼小兒子多一些,她的眼裡,卻仿佛只有許星。一直到許星快十歲了,每天晚上仍要抱著她睡覺。
尤其是有許父在的時候,她幾乎不允許小許星離開她的視線一秒。許星也經常坐在媽媽懷裡,察覺到她緊挨著的身體,瞬間繃直。
那時她雖不解,卻也從未開口問過,只知道這種情況,往往發生在父親來的時候,所以許星小時就和父親不親近,甚至是疏離防備的。
直到她看見自己媽媽自殺在一樓的洗手間,那種疏離和防備就直接轉為了懷疑。
那是一個廢棄不用的洗手間。水管壞了,經常發出很大的噪聲,可因為連著家裡整個供水系統,輕易動不得,所以一直沒有修理。
她全身是血的躺在肮髒的地板上,頭頂抵著的整片鏡面映出有些猙獰的面龐。
許星看見的瞬間甚至沒敢靠近。
發現異常也是在那時候。
匯聚成流的血液在鏡牆與地面連接處形成一條橫向的阻擋痕跡,卻有不少流了進去。
之後的一段時間,她經常不由自主地站在那面鏡子前,一直到發現打開鏡子的機關,進入地下室。
“那裡空間很大,有很多蓋著黑布的籠子。最裡面,是一張手術台,上面……綁著一個和我差不多的小女孩,穿著碎花裙。她看見我了,但是她發不出聲音。”
因為她的舌頭上有一道平直地、明顯地切痕。
“她一直哭……”
“小星。”韓琛突然打斷了她:“不要關注這些強烈攫取你視線的存在,試著把自己抽離出來,以旁觀者的角度,觀察周圍。籠子裡面是什麽,周圍有無書桌?”
許星覆在薄薄眼皮下的瞳子幾不可察地轉動了半分,停留在腦海中想象出的那個小女孩也仿佛轉過了頭,想要觀察周圍,可很快,又瞬間僵直在原地。
“他下來了。”許星聲音壓得很低,微顫、急促。
這段記憶,明明過了十幾年,回憶起來卻歷歷在目,好像身臨其境。
時小今緊緊咬著下唇不敢發出一絲聲音,一低頭,卻發現許星裸露在外的小臂上,泛起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
韓琛也看到了,眸光一沉,下頜緊繃地開口:“你找到了藏身的地方,他沒發現。”
那聲音幾乎是帶著強硬而不可置喙的語氣。
許星還記得當初自己是躲了起來,但最終還是被發現了。可在這語氣的影響下,她卻覺得自己仿佛是躲在了一個極其安全的地方,像透明人一樣地觀察著這一切。
“他走近那個女孩……”
許星話音一頓。
安靜的室內,沒人出聲,時小今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放緩。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仍未開口。
“……強暴了她。”好半響,許星才睜開眼,偏過頭有些無神地看向窗外,聲音澀啞:“除此之外,我沒看到其他。”
時小今這樣遲鈍的人,都有所察覺,默默地放下筆起身,想要暫時離開。沒想她剛一動作,就聽見重疊的聲音響動——韓琛也推椅站立了起來。
老大……不留下安慰?!
時小今看過去,男人迎著光線的側臉表情淡淡,幾無一絲情緒,唇線平直緊抿。她愣了下,不敢多做停留,很快跟出去。
身後許星抬眸,定定地看向已被關闔的門。
有些傷在明面,外人見了,或冷眼旁觀,或上前安慰。而有些傷,在隱晦處,無法提及,就連自己,都不願意瞧上一眼。
許正南之於她,就是這樣的存在。
她不需要安慰,但需要掩蓋心裡的難堪。他懂,便不發一言地轉身離開。
這個男人……
許星略略扯唇,無聲苦笑。
時小今出來時,被門外倚牆而立的姚晚驚了下,韓琛卻仿佛沒看見般目不斜視地淡淡走過,徑直走向回廊上樓。
姚晚手裡的文件夾正磕著掌心,見狀眼眸微眯,動作一停,抬步跟在後面:“你有能力套出線索。”她幾步跨上台階,也沒掩飾自己聽了全部,隻越過韓琛擋在前面,清亮的眼眸看著他,一字一句:“韓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時小今眉頭一皺。
片刻的靜默後,安靜的樓梯之間,響起“哢噠”一聲。
韓琛低頭點火,精致的銀色打火機在指間轉了兩圈,薄薄的煙霧中,他微掀眼簾,嗓音不緊不慢,卻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不悅和冷漠:“是我不知道,還是你不知道?”
“不是有了正當理由就可以強人所難,許星不是犯人。無論你抱著什麽目的轉刑種,既然當了刑警,就得按刑警的方式做事。”明明身處低位,他卻仿佛在俯視著,目光冷冽。
她怔忪一瞬,面色微沉。
韓琛沒有繞過離開,隻神色清冷地站在那,沉冽的青木香混雜著煙草氣息似不經意地飄散而來,繚繞霧後,他的眼神淡漠。
姚晚沉默片刻,側身讓路。
韓琛走上台階,直走長廊。
“父母的庇護下也能受苦?”
“你說的,不會是在學校受人欺負吧。”
校慶時的試探、冷漠,光影般閃過眼前。
他站了許久。
直到指間夾著的煙在幾乎燃盡,手上傳來刺痛的燙意,才淡淡折身。剛走到辦公室門外,就聽見裡面傳來許星略啞的嗓音:“或許是有,但我不確定。”
記憶太過遙遠,就算發現,她也不知道那究竟是真實存在,亦或是在壓力之下臆想出來的。
時小今撓撓後腦,有些為難地吐了口氣。雖然又被叫回來,可她畢竟不是老大,依葫蘆畫瓢也得不出什麽信息,能幫上的實在有限。
門外,韓琛眸色深黑,靜默片刻,竟是緩緩地笑了。
“放置物品的桌子必然存在。”他沒進去,隻轉身背靠著門,聲音平靜道。
許星側目,磨砂門上,韓琛挺拔修長的身影隱隱綽綽。她微微笑了,輕嗯一聲閉上眼。
那道低沉悅耳的聲音就隔著一扇門傳進來,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它不會太遠,甚至就在手邊。”
許星努力忽略手術台上小女孩掙扎亂踢的雙腿和那個人,過了兩秒,眉心微動:“在右側,看不太清,被擋住了。”
光線倒是充足,可只能在身體起伏間隙才能窺見桌上物品。
“有一些文件,一個被翻開的書,還有……一支盛著藍色液體的試管。”
韓琛:“書下是什麽?”
“幾大張紙,內容……都是文字。”
根本沒有任何圖樣。
許星沉默下來,正在思忖是否她想錯了方向,就忽的渾身一涼——背著明晃刺眼的白色燈光,許正南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手術台,蹲下身,正目光不錯地盯著她藏身的地方。
時小今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許星突然急促地呼吸了下睜開眼,側過身子,腳尖也換了方向,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緊張、逃離的姿態。
是了,她後來被發現了。
這時,門倏然被打開。韓琛幾步來到許星面前,觸及她驟縮的眼瞳時,面上閃過一絲晦暗。
“小星。”他屈膝於地,扭過許星的臉對著自己,沉聲道:“你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今年二十七歲,不是那個小女孩……”
“我看到了。”許星突然出聲。
韓琛微怔,就見她沒有焦點的眸子漸漸下移,裡面閃過一絲不明地情緒。
“在書的另半頁,有株黑色的植物圖樣。”
沒了許正南身體的阻擋,她總算瞥見了全部。
“四個花瓣,有點像三角形,很尖,上面有很長的絨毛,莖的顏色不是黑色,大概就是正常植物的根莖,有刺……”
時小今迅速在紙上畫著。
“中間有一個圓狀物,應該是果實。”
韓琛的手還捏著她的下頜,此時緩緩收回。
她的聲音冷靜到了極致,繼續細化著描述,仿佛就真的只是一個旁觀者。
“老大,差不多了。”片刻後,時小今遞過來一紙圖樣。韓琛低頭看了看,與他所得的圖樣有相似之處,卻也不同。
徐教授說的沒錯,這株植物經過了人工變異培育。
他的目光停在紙上半響,移開,落在許星身上。
迎著他的視線,許星緩緩地笑了,眼角夾著細碎的晶瑩,一側酒窩清晰地展現出來。
就像他懂她一樣,她也懂韓琛。
時小今不知是怎的,今天像是突然開竅了一般,不用韓琛吩咐,已經乖覺地出去。回到辦公室,就連徐章問起,都只是搖了搖頭,緘默不言。
傅七瞥了眼,挑起一側眉梢,起身到門外。
韓琛正走出大廳,而許星……與他隔空相望著。
看來是有至關重要的事情,韓琛竟然撇下了她。傅七微微勾唇,頷首示意。
車行中路,等紅燈間隙。
韓琛指間落在唇邊,上面仿佛還殘留著那抹柔軟的觸感。
他極淡地笑了下,手搭在方向盤上,正要驅動車子,視線倏然一頓。
副駕駛座上,有根極細的黑色頭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