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相親相愛
秦玖其實不太喜歡去無憂居這種地方,但不得不去,因為這個地方是顏聿出沒之處,除了這裡,似乎就只有戲園才能找到他。
上次秦玖到無憂居,穿的是男裝,這一次,她懶得裝扮了。在麗京,她也算小有名氣了,雖不說人人認識,但走在街上,偶爾也有人能認出她來,再女扮男裝無疑是掩耳盜鈴。
無憂居守門的龜奴看到她風姿綽約而來,原本要攔著不讓她進去,待看清了秦玖的面容後,忙不迭地躬身請她進去。上次,她在無憂居包養了蘭舍後,也算是無憂居的客人了。
崔媽媽剛看到她,起先也一愣,因為能來青樓閑逛的女子,麗京城還真不多見。崔媽媽笑著迎上來道:“原來是九爺,上次九爺走後,蘭舍就日日在盼著九爺來,這可把九爺您盼來了。”
秦玖上次包養蘭舍時,雖是女扮男裝,但後來因為她名氣太盛,都知曉她的身份了。崔媽媽親自引著秦玖到了無憂居後院,這裡高台芳樹,花林曲池,極是幽靜。臨水有幾座軒舍,是只有貴客才能到的華美軒舍。
風裡送來悠揚的絲竹之聲,還有女子的喧鬧聲。
秦玖笑道:“崔媽媽,這間軒舍中如此熱鬧,不知招待的是哪位貴客?”
“九爺,這位貴客你也認得,是嚴王。”
秦玖挑眉笑道:“這倒是巧了,我今日來,原本也是要找他的。煩請媽媽一會兒讓蘭舍直接來此處找我就好。”
秦玖和枇杷一道朝著軒舍走去,她方踏入大廳,便聽得顏聿邪魅的聲音傳了過來,“嘖嘖,瞧本王這手牌,盼馨,看來本王馬上就知道你今夜穿的是什麽顏色的肚兜了。”
秦玖轉過水墨畫屏風,這才看清眼前情景。顏聿坐在錦墊上,身上隻著白色裡衣裡褲,手中握著一把葉子牌。他對面或坐或立有七八個女子,其中有顏聿的四大美人,中間一人正是盼馨,不過,她身上沒穿裙子,隻著一條白色裡褲,上身是鵝黃色抹胸,幾乎是半裸。
盼馨身後的一個女子捂嘴笑道:“王爺要看馨姐的肚兜,待會兒到床上看就行了,我們現在要看王爺裡褲裡面的褻褲是什麽顏色。”
顏聿勾唇,笑得勾魂攝魄,“那就亮牌吧!”說著,將手中的牌甩在了桌案上。
幾個女子湊到前面一看,頓時笑得喜笑顏開,“王爺,你輸了,快脫快脫。”
顏聿在幾個女子的慫恿下,懶洋洋將白色上衫脫了下來。
燈光輕飄飄散開,籠罩著顏聿挺拔的脊背,不算白皙的肌膚在燈光下呈現出蜜色,讓人有一種想要咬一口的衝動。
秦玖皺了皺眉,在心中唾棄了一聲,無恥。她漫步走近,揚聲道:“好熱鬧啊,嚴王爺,你們這是玩什麽呢?”
顏聿聞聲背脊一僵,慢騰騰地轉身,鳳目微眯,朝著秦玖微笑道:“九爺來得可真是巧,怎麽,也來玩一把吧。本王對九爺肚兜的顏色也很感興趣呢。”
“原來是在玩葉子牌啊?”秦玖笑吟吟說道,“只可惜我對王爺的裡褲顏色,甚至王爺的身子都不感興趣。”上次已經被迫看光光了,都不知道會不會長針眼,這次,她可不想再看一次了。
葉子牌,她以前和昭平也玩過,輸者一般要在頭上簪花,到最後,誰頭上簪的花最多,誰便輸了。像顏聿這樣,誰輸了誰便脫衣,這種花樣,她想都沒想過。
顏聿端起茶盞飲了一杯,臉上浮起一抹笑意,那笑意怎麽看怎麽都欠揍,“說起來,九爺的身子,本王也看過了,實在也沒什麽興趣再看了。”
盼馨早已騰了位子,秦玖徑自坐了過去,眯眼朝著對面的顏聿笑道:“王爺,既然如此,不如我們來一局大的,誰輸了,今夜就任憑另一個人擺布如何?”
顏聿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裸著精壯的上身,伸出手指撥拉著桌面上的葉子牌,鳳眼乜斜著她問道:“你的意思是,在床上擺布?”
秦玖勾唇,目光優雅地從顏聿光裸的前胸掠過,笑吟吟道:“王爺想什麽就是什麽吧!”齷齪的人,就是總會有齷齪的想法,她在心中嗤之以鼻。
顏聿瞥了秦玖一眼,臉上欠揍的笑意慢慢加深,“九爺這麽給面子,那就賭一把吧!盼馨,洗牌。”
兩人也算是玩葉子牌的高手,摸完了牌,便玩了起來。
窗外月色迷離,室內笑聲盈盈。不一會兒,一局結束,秦玖贏了。她拈著葉子牌,笑得優雅而嫵媚。
“王爺,你輸了!”她瞥了一眼盼馨和其他幾個女子道,“你們出去吧,倘若蘭舍來了,就說今夜是王爺陪我,要他不要來了。”
幾個女子朝著顏聿施禮退了出去,枇杷也退到了門外。
顏聿坐在錦墊上,裸著完美寬闊的胸膛,朝著秦玖媚眼如絲笑道:“九爺,莫非你說的擺布真的要在床上。”
秦玖似笑非笑道:“看樣子王爺還挺期待,只可惜,要讓王爺失望了。雖然王爺也有幾分姿色,只是,我說的不是床上,是——”她頓了一下,加重語氣道:“墓地裡。”
顏聿怪叫道:“你要到墓地裡,那種地方我可沒興趣。”
秦玖並不答顏聿的問話,目光一掃,便在大廳一角看到一個梳妝台,她漫步過去,將手中的包裹放在了妝台上。這個包裹是她從府中帶過來的,枇杷方才出去時,遞到了她手中。她從裡面掏出來兩套黑色服飾,一套女子緊身衣,一套是男子衣衫,她將男子衣衫扔到顏聿身上,“嚴王爺,春夜風涼,裸久了會得風寒的。”她一邊說著,轉到屏風後,將那套女子緊身衣換上。
華美的女子衣裙被拋在廳內一角,這身緊身衣將她玲瓏的曲線勾勒了出來,帶著一絲妖嬈,卻又瀟灑敏捷。
顏聿的目光在秦玖身上流轉了幾圈,俊美的面容上有了一絲波動,似笑非笑道:“打扮成這樣,莫非真的要去盜墓?”
秦玖側首,給了他一個嫵媚的笑容,“不是任我擺布嗎?”
顏聿勾唇一笑,掂著衣衫,懶洋洋說道:“連本王的衣衫也備好了,看來是早有準備啊,那好,本王倒是要看看,你要如何擺布我。不過,本王穿衣從來都是四大美人服侍的,你叫她們都出去了,不如你來服侍我。”
秦玖一愣,沒想到此人厚顏無恥到此種境界,不過,今夜有事,實在沒有工夫再和他周旋了。她緩步走到他身側,秦玖的個子比顏聿要低很多,還不及他的肩頭。她在心中暗暗咒了顏聿一句,沒事長這麽高乾嗎,她將黑色的衣衫披在他身上,這件衣衫是黑色的,在肩頭和手肘處,都鑲有皮革。秦玖又繞到他身前,將衣衫的扣子一粒粒給他系上。
顏聿低頭便能看到秦玖低垂的臉龐,那側臉很美,長長的睫毛忽閃著,嫵媚而俏麗,只是,她的目光從他健美的胸膛掃過,漆黑的鳳目中一點波動都沒有,好似幽潭死水般。顏聿心頭升起一種怪怪的感覺,說起來,他這樣的身材,看在她眼裡怎麽像是石頭?
他低低咳了一聲,眯眼笑得戲謔,薄唇勾勒出完美的弧度,“怎麽樣,本王的身材還不錯吧!”
秦玖抬頭,原本靜若幽潭的眸中,漾起顛倒眾生的笑意,她伸出手指在顏聿胸前鎖骨處點了點,“王爺這句話還用問?”
她滑膩的手指在顏聿身上輕輕一點,一陣異樣的感覺在顏聿心頭升起。
秦玖注意到顏聿唇角方才那戲謔的笑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將衣衫的扣子系好後,她伸手將腰帶在顏聿腰間纏了一圈,猛然用力一拉。
“嗷。”顏聿正陷在莫名的思緒裡,如此一下,他忍不住叫了出來。
“怎麽了?”秦玖笑眯眯抬頭,唇角掛著春風般溫柔的笑意,手下卻一點也不溫柔,狠狠地將腰帶勒緊了,手指麻利地再打了一個死結。
秦玖踮起腳尖,拍了拍顏聿的肩頭,慢悠悠道:“王爺,今夜出去,可能有點危險,可不能讓別人認出來你的身份,所以,要穿緊身衣。”
“緊身衣,要勒這麽緊嗎?”顏聿哼道,喘息著伸指便去解腰帶。可惜秦玖打的是死結,他忙活了半天也沒有解開。
秦玖在他身前抱著手臂,嫣然笑道:“王爺這腰可真細啊!如果王爺來無憂居掛個牌,這頭牌一定是王爺的。”
顏聿快步走到桌案一側,將一把匕首拿在手中,一下就將腰帶割斷了。他盯著秦玖,眸色漆黑如夜,把玩著手中的匕首,一字一句道:“九爺啊!你可真狠啊!”
秦玖終於意識到自己方才有點失態,黑眸中一縷幽光掠過,不再去看他,快步走到窗畔,猛然打開了窗戶。
清新而冰涼的空氣流入,她大口地呼吸了幾下,感覺到整個肺腑似乎都被洗滌過了,這才縱身一躍,從窗子裡跳了出去。
顏聿自個兒慢條斯理將腰帶整理好,抬頭一看,嗤一聲笑道:“九爺,門在那裡。”
秦玖在窗外回首,面上神色難得地凝重:“王爺,今夜我來找你,是有要事,我們需要偷著離開,不能讓任何人發現。”
上一次秦玖來無憂居,便知曉了顏聿若在無憂居留宿,夜裡不讓任何人打擾,她就想到,從無憂居遁走,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不會有人懷疑顏聿夜裡出去了。而今夜這裡有她作陪,相信更沒有人敢來打擾了。
顏聿玩味地笑了笑,慢騰騰走過去,也從窗子裡跳了出去。
枇杷早已在窗外接應,看到兩人都出來了,便領著他們繞過院中調情的一些恩客,從無憂居的後門偷偷摸了出去。
無憂居外是一條小巷,一輛黑篷頂的馬車靜靜地停在無憂居後門不遠處。夜風拂來,吹動著從白牆內伸出來的花枝,幾朵夭紅的花瓣紛紛揚揚落在車輪一側,為這夜裡驚險的旅程平添了那麽一抹暖色。
秦玖四望無人,伸手一拽顏聿的衣袖,這廝還踱著王爺步慢悠悠負手在走,她將他拉到馬車前,笑靨如花道:“上車。”
顏聿瞥了一眼拽著他衣袖的細長的手,微微地皺了皺眉,勾唇笑道:“九爺,你這是要擄走我嗎?”嘴裡說著話,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拉車的馬,他一眼便看出,這拉車的黑馬可不是普通的馬,而是軍馬,這麗京城裡,也就驍騎和金吾衛才會有這種馬。他的目光又掃過駕車的車夫,見他穿著一襲帶兜帽的長衣。
驍騎,抑或是金吾衛?
顏聿笑了笑,他對今夜的旅程越來越感興趣了。他掀開車簾,彎腰鑽到了馬車中,秦玖隨後也鑽了進來。枇杷上了前面車轅,和車夫一道。幾人坐穩後,馬車夫一甩鞭子,黑馬揚起四蹄,在夜色中奔了起來。
顏聿坐在秦玖身側,瞥了她一眼,淺笑著低眸靠近,附耳問道:“九爺,你到底要到哪裡擺布我?”
秦玖不動聲色地挪了挪,懶懶靠在車廂上,手中把玩著繡花繃子,唇角含笑道:“不是說了嘛,到墓地裡。”
顏聿唇角微抿,抬眸看來。
車廂內光線暗淡,但秦玖卻能清楚地看到他漆黑的瞳仁內,閃耀的灼灼光芒。
顏聿是何等人,雖然放蕩些,但可不代表他是傻子。秦玖明白,他心中多半已經猜到他們是要去帝陵了。不過,她現在就是不打算告訴他。看著顏聿張口似乎要問什麽,秦玖打了個哈欠。
雖說,自從吃了蔡供奉的藥丸後,她的身子最近好了些,不再弱得時不時犯困,但是今夜事情重大,路上不妨睡一覺,好養精蓄銳。她朝著顏聿眨了眨眼,“長路漫漫,我要小睡一會兒。”閉上眼睛前,她看到了顏聿有些受挫的表情,她心裡頓時覺得極舒爽。
這一覺,秦玖睡得也很舒服,或許是馬車的搖晃有助於小憩吧。不過,當她醒來時,發現自己靠在了顏聿的肩膀上,一隻手還摟著他的胳膊。
秦玖怔了怔,她怎麽能靠在他身上?她強忍著想要推開他的衝動,慢慢抬起頭。雖然是光線暗淡的車廂內,但顏聿的臉還是俊得耀目,看到秦玖醒來,他朝著她淺淺一笑,霎時間豔光四射。
秦玖面無表情地轉過臉,生怕閃瞎了自己的眼。
顏聿壞笑道:“就連睡著了還想勾引本王,不過,你睡著的樣子還真醜,本王沒興趣。”
原本睡了一覺,心情挺好的,被顏聿這麽一說,再好的心情也變壞了。秦玖現在最想做的其實是遠遠離開顏聿,但她卻只能妖嬈一笑,更加湊近顏聿,“我睡著的時候最有魅力,王爺怎能說醜呢?”
顏聿慢慢甩開被秦玖拽住的袖子,狂肆一笑,絲毫不加掩飾地看著她,“說吧,帶我到帝陵做什麽,去見我母妃?”
秦玖讚賞地拍掌,鳳目妖嬈地深深看著他,“早就知道王爺絕世聰明,果然猜到了。”
顏聿下巴朝著窗口處一抬,“我要是再猜不到就太蠢了。”
秦玖掀開馬車窗簾一看,只見一片明淨的光輝在她眼前晃動著。夜光下,光滑明淨的龍吟湖呈現在眼前,湖光和月光交織成一片瀲灩的光影。
原來,她睡了這一覺,已經是到了。
在這大片的龍吟湖盡頭,便是龍吟山後山,帝陵就在龍吟山腳下,依照風水師的說法,這叫依山傍水。
秦玖掀簾張望了一會兒,駕車的馬夫已經跳了下來,他是袁霸驍騎內的親信,他掀開車簾,低聲道:“九爺下車吧,大統領已經在湖畔山石後備好了船隻,你們乘船穿過龍吟湖,到了那裡,自有人來接應。”
顏聿冷聲問道:“帝陵在前山,穿過陡峭的龍吟湖,就是後山高達數丈的峭壁,如何能進帝陵?”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大統領隻吩咐將你們送到這裡!”馬車夫說道。
秦玖率先跳下了馬車,回首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乘船去。”其實到底怎樣進帝陵,秦玖也不清楚,但是她相信袁霸。
顏聿隨著秦玖下了馬車,他望著龍吟湖,面上雖神色淡淡的,但心頭卻好似滾開的水,不斷地冒著沸騰的泡泡。
帝陵一向由袁霸統領的驍騎看守,守衛極是嚴密。自從顏聿回到麗京,這幾年來,他不是沒打過帝陵的主意,有一段時間,他想進帝陵的念頭是那樣強烈,在他腦中反覆糾纏,就像蟲豸吞噬著他。他乞求慶帝,沒能成功。派人偷偷潛入到帝陵附近,但每一次都是無功而返。他也曾試圖收買袁霸,但是袁霸此人對慶帝極是忠誠,而對他,似乎有著極深的成見,從來不屑和他說話。在他以為此事無望時,怎麽也沒想到,今夜,竟然有了進入帝陵的機會。
他側首望著秦玖,湖光山色下,她翩然凝立的身影好似一道剪影。方才在車廂內,當她睡熟後,竟是靠在了他肩頭上,起先他以為她是在故意勾引她,便毫不留情地將她推到了一旁。但過了一會兒,她竟然又靠了回來,他原本要再次推開她的。但是,低頭間,他看到了她的睡顏。
睡著的她沒有了魅惑的笑容,沒有了鳳目中妖嬈的波光,看著竟少了嫵媚的風情,平添了一種柔婉恬靜的味道,就好似收斂了爪子的貓,看著很舒心。而她輕蹙的眉宇間,那若有似無的鬱色又讓他心中一動。
顏聿頗有些意外,他想,或許,她也不是天生放蕩的吧?!所以,雖然心中還是有些排斥,但他還是將他的肩膀借給了她依靠。此時,望著佇立在湖邊的她,有一個瞬間,他竟從她身上看到了傲然浩氣。不過,下一瞬,她便回首媚笑道:“我們走吧!”
馬車夫帶著他們繞到了一片山石後,那裡果然泊著一條兩頭尖尖的蚱蜢船,一個驍騎士兵坐在船上,手中拿著船槳。見到他們,打了個手勢,秦玖和顏聿、枇杷悄然跳到船上,小船在月色下,向湖中心飛速劃去。
撲面的夜風裡,有著淡淡的水汽。
秦玖環視四周,四野一片幽靜,這裡是後山,根本就無法進入帝陵,所以,守衛極松散。況且,袁霸應該也是事先做了準備,所以看不到守衛的驍騎。
秦玖的目光在環視一周後,落在了顏聿身上。他坐在小船的另一頭,淡淡的月光灑落在他肩頭,好似覆了一肩清霜。他臉上難得地沒有那種玩世不恭的表情,唇角也沒有笑意,漆黑的長眸中,隱含著一種不易覺察的期待。
他和他母妃,分開有十幾年了吧。當他還是一個孩子時,母親就離開了他,說起來,也是很可憐的。
秦玖想到這裡,不禁想到了她的母親,她慢慢地埋下了頭,心頭一陣酸澀。
小船上幾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有水流聲和夜鳥的叫聲。這個劃船的驍騎技術不錯,不一會兒便到了龍吟山後面的峭壁,他放下了船槳,將手放在唇邊,學了幾聲鳥叫。
過了片刻,秦玖聽到距離小船不遠處的水面嘩啦一聲,有一個人從水中露出了頭,低聲道:“下水吧!”
秦玖心想:莫非水下有密道?
她游泳的本事不太好,正在猶疑著,只聽撲通一聲,顏聿已經跳了進去。秦玖笑了笑,和枇杷一起跳到了水中。
水下並非漆黑一片,前面不遠處隱隱約約有燈光指引著幾人遊過去。到了近前,才看清是一個氣死風燈,橘黃的燈光從裡面透了出來。方才接應他們的驍騎將風燈摘下來,將一側的岩石推開一條縫隙,幾人忙閃身而入。
誰又能想到,這龍吟湖下,竟有通往帝陵的暗道呢?而這裡,為何又會有這麽一個密道呢?秦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石門裡面是一條狹窄的水道,湖水隨著他們一道湧了進來,石門在身後緩緩閉合。這是一道以機關控制的石門,製作得很精巧,閉合之後,四周和岩石完全吻合,湖水根本無法滲入。
水道下積滿了水,水道又極其狹窄,秦玖摸著岩壁,踩著水窪,慢慢向內挪動。方才下水,她身上的衣衫全都濕了,原本就很緊身的衣衫,此時濕漉漉全部貼在身上,濕冷黏滑得極不舒服,胸口冰冷的涼意能冷到心裡去。她打了個哆嗦,倘若早知道要下水,她應該再帶一件衣服的,原本就怕冷,不知對她的身體有沒有影響。這一次回去,應該到溫泉裡再多修習幾次補天心經了。
幾人擠過狹窄的水道,前面又出現一道石門,領路的那個驍騎啟動機關打開了石門,回首對秦玖和顏聿道:“這道石門,只有在外面才能打開,一會兒等你們出來時我再來開門。你們進去後,沿著甬道直走就行。”說著將手中的風燈遞到了枇杷手中。
枇杷提著燈率先走了進去,秦玖和顏聿也跟了過去。
墓道內沒有風,重重的黑暗包裹著寒意彌漫了過來,似乎是來自於地府中的無數冤魂在四周飄動。他們沿著甬道走了不知多久,前面甬道裡出現了一道身影。他手裡也提著一個氣死風燈,正是袁霸。
幾人快步走了過去,袁霸提著風燈看了看顏聿,面龐上表情冷凝。隔了好久,他方才開口慢慢說道:“今夜助你們幾人到帝陵,是我一生以來最大的一次冒險。可我不得不做,因為我要知道真相。嚴王,你現在在帝陵,你敢對著你父皇的陵墓,對著你顏家的列祖列宗發誓,你父皇他不是你毒死的嗎?”
顏聿並不急著回答,目光如錐,在袁霸臉上緩緩逡巡著,看得能讓人心中發毛,就在秦玖以為他要發怒時,他卻忽然展顏一笑,笑容散漫輕狂,端的是曖昧而玩味,“袁大統領,你覺得一個八歲的孩子會去毒死寵愛他的父皇嗎?”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沉痛和憤怒,反倒輕飄飄的,好似在敘述別人的事情。
袁霸盯著顏聿,冷冷道:“那麽,請你問一問你母妃,是不是她?倘若不是她,問她是否知道些什麽。”
顏聿淺笑著道:“我會的。”
袁霸又道:“你們只有兩炷香的時辰,沒有工夫敘舊,問清楚就請快些出來。當我打信號時,你們若不出來,就會有危險。”
顏聿並沒有問危險是什麽就隨著袁霸走了過去,秦玖卻有些疑惑,但沒有工夫去細問,因為很快就走到一座墓室改造的石室前。
顏聿的母妃,先帝最寵愛的靜妃,就住在這間石室裡。秦玖難以想象,一個活人能在墓室裡生活十幾年卻還活得好好的,沒有被逼瘋,沒有變呆傻,真的是不可思議。
墓室門前沒有人,很顯然,伺候靜妃的宮女都已經被袁霸支走了。
顏聿靜靜站在墓室門前,秦玖看到,他的手在不可遏止地顫抖,而他,還以為她沒有察覺,竟朝著她不在意地笑了笑。可秦玖分明看到,他漆黑的長眸中,那一抹惶恐和期待,竟像是一個孩子的目光。無論他掩飾得多好,他還是一個期待見到母親的孩子。
秦玖伸出手,將他顫抖的手握住了,伸出微帶薄繭的手指捏了捏他的手,嫣然笑道:“嚴王爺,難道你也會怕?”
這略帶譏嘲的語氣讓顏聿的手奇異般地不再抖了,他淡淡掃了秦玖一眼,甩開她的手,眯眼笑道:“笑話,本王我何時怕過?”
他推開門,兩人一道走了進去。
這間墓室地面和牆壁都是由玉石砌就的,反射著燭火的光影,看上去很是明亮。裡面生著火爐,並不冷。但是,秦玖一進去,卻還是感覺到了涼,涼冰冰的涼,荒涼的涼,沒有人氣的涼。
這座墓室,有桌有床有幾,但是,就算改造成了居住的屋子,還是給人一種棺木的感覺。
一個女人坐在地面上,低垂著頭,手中拿著一個籮筐,正在從地面上撿拾著什麽。秦玖定睛看去,才發現地面上撒了一顆顆的豆子,而女子,是在撿豆子。一邊拾,還一邊數著。
這墓中悠長的歲月,一個女子,守著自己的影子。唯一能打發時光的,似乎也只有撿豆子了。
顏聿靜靜地站在門口,望著地面上的女人。
女人似乎感應到了什麽,慢慢抬起了頭,仰望著站在門口的顏聿。
燭火的微光照在她臉上,她那張臉,蒼白而細膩,卻美麗至極,就像綻放在黑夜裡的花,在夜色來臨時悄悄綻放,靜婉而華美。
或許是上蒼的眷顧,墓室的歲月好似凝固了一般,並沒有賦予她蒼老的皺紋。她看著顏聿,靜靜地看著他,神色很平靜。在看到顏聿的那一瞬,秦玖就知道她認出了顏聿,隔了十幾年,仍然能第一眼便認出自己的,也只有自己的生身母親了。她並沒有意外或者驚異,似乎,這麽多年,她一直在等著這一天。
顏聿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張了張嘴,吐出了一個字:“娘。”
她是他的娘。
沒有了令人豔羨的身份,她不再是他的母妃,她只是他的娘。
靜太妃的眼淚淌了下來,她伸出手,說道:“聿兒,你長大了。”
顏聿大踏步走了過去,一把抱住了靜太妃。靜太妃雖然是他的母親,但個子嬌小,瞬間就淹沒在他的懷裡。
兩人都沒有說話,此時此刻,所有的語言都是蒼白的,唯有淚水縱橫,訴說著十五年的牽掛。
秦玖閉了閉眼,轉過了頭。過了一會兒,她聽到靜太妃的聲音,“你都長這麽大了,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麽長大的。”
是啊,她錯過了顏聿從八歲到二十三歲這十五年的時光,錯過了他從一個孩童成長為一個男人的過程,錯過了他的悲傷、歡樂,錯過了他的一切。或許,她日日都在盼著他會來看她,這份漫長的等待,就是她熬過黑暗冰冷的墓室生涯的動力。
母子倆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是啊,十幾年呢,就算是幾日幾夜,怕也是說不完的。
秦玖凝眉傾聽著,她實在不忍心在此時打斷他們,可她想起了袁霸的話,此時不是敘舊的時候。兩炷香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的。袁霸方才提到了危險,雖然,她不知道是什麽,可她明白,袁霸不會胡說的。
秦玖輕輕咳嗽了一聲,意在提醒顏聿。靜太妃聽到響聲,似乎這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她望著秦玖,麗目忽然一亮。
“聿兒,她是……她是誰?”靜太妃抱著顏聿的手一松,她轉身朝著秦玖走了過來,她的目光溫柔地打量著秦玖,從她的眉眼開始,一直往下,來來回回打量,看得秦玖心中發毛。
“這孩子,生得當真是好。聿兒,她是你的王妃嗎?你帶了你的王妃來看我嗎?你都娶了王妃了嗎?你真的長大了。”靜太妃的話語裡有著壓抑不住的濃濃的欣喜。
兒子帶著媳婦來探望她,她自然是歡喜的。雖然是一連串的問話,但語氣卻是肯定的。
秦玖囧了。
她怎麽也沒料到靜太妃會這麽想。難道,她腦門上刻著顏聿之妻?
“靜太妃,你誤會了。我……我……”秦玖正要出口拒絕。
顏聿卻微微一笑,接話道:“是的,娘,不過,她還沒過門,臉皮薄,會害羞的。”他說完,便漫步走到秦玖身側,伸出手臂攬住了秦玖不盈一握的腰肢。
秦玖聽了顏聿這句“臉皮薄,會害羞的”,忍不住有些惡寒,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他經常說她“妖女無恥”的。她默默抬頭,正對上顏聿微眯的俊眸,眸裡隱有祈求。說起來,這一次回京後,秦玖還是第一次看到顏聿對她展露這種祈求的小眼神。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靜太妃已經笑靨如花了。她將手腕上的一隻翡翠玉鐲褪了下來,遞到秦玖面前道:“孩子,你們大婚,我怕是不能去觀禮了,這隻玉鐲,是娘的一份心意。日後,你和聿兒,一定要相親相愛,白頭偕老。”說著,她眼中又有淚滴了下來。
秦玖不想要的,這是靜太妃給兒媳備的見面禮,她這個假冒的自然不能收。而且,這個鐲子翠綠翠綠的,水頭極好,一看就不是凡品。這麽貴重的東西,她可不敢收。但是,靜太妃哪裡容得她拒絕,將她的手拉了過來,將玉鐲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秦玖側首望了一眼顏聿,見他朝著她微微點了點頭。她這才沒有再推辭,想著出去後,直接還給顏聿。
靜太妃觸到秦玖的手腕時,臉色一凝,“孩子,你的手這麽涼,凍壞了吧,這衣服還是濕的,去換件我的衣服吧。”她說著便推著秦玖去換衣。
秦玖忙道:“不用了,一會兒還是會濕的。”反正一會兒離開時,還得從水中過,再說,沒有工夫耽誤了。她說著朝顏聿使了個眼色。
顏聿眯眼,過來拉住靜太妃的手,低聲問道:“娘,十五年前,我沒有下毒,父皇不是我害死的。你也沒有下毒,是不是?你承認了下毒,只是為了替我頂罪,是吧?”
靜太妃臉色瞬間就變了,原本她在墓室中,不見日光,臉色本就蒼白,此時更慘白勝雪。她慢慢轉身,蓮步輕移,一直走到床畔,在床榻上坐了下來,伸手捂住了臉。
顏聿和秦玖緩步跟了過去,站在她身前不遠處,等著她說話。
靜太妃一直捂著臉,他們看不到她的神色,不知她到底在想什麽。過了片刻,她微微抬起頭,靜婉的臉龐上,神色平靜。
“聿兒,我早就知道,這件事,你一定會問我的。”她眼神沉凝如淵,聲音低啞,“聿兒,我知道毒不是你下的,我承認下毒,並不是為了替你頂罪,而是,那就是我做的。”
“不對!”顏聿蹙眉道,“母妃,我知道你不會殺人的。你平日裡連個螞蟻都不會踩死,又怎麽會去殺人?你也知道我不會殺父皇,但是你卻頂了罪,那你一定知道真正的凶手,是不是?你在替他頂罪?他是誰?顏廷嗎?”
靜太妃聞言,霍地抬起頭來,一把捂住了顏聿的嘴。
“你胡說什麽,他如今是皇上,你不能這樣妄言。”靜太妃臉色蒼白地說道。
顏廷正是當今聖上慶帝的名諱。
顏聿慢慢拉開靜太妃的手腕,望著她的眼睛,低低說道:“他對我很好,當初,如若不是他護我,我早就死了,是他免了我的罪,讓我到麟州做了閑散王爺。四年前,他重病,我回京探望他,他便將我留在京裡了。我的要求他從來沒拒絕過,就是當初,我搶了顏夙喜歡的女子,他也答應賜婚給我。娘,他為何對我這麽好?因為你替他頂罪,作為補償,他好好待我,是也不是?”
靜太妃蹙眉道:“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他對你好,只是因為他是你大哥而已,哪裡會有別的原因!”
“娘,那你說,我父皇,究竟是誰害死的?”顏聿皺眉,不依不饒地問道。
“我承認,毒確實不是我下的。當時你被嫁禍,我若不替你頂罪,你就逃脫不了弑父的罪名,我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你背上這樣十惡不赦的罪名呢。”靜太妃淒然說道。
“那娘可覺得,有誰是可疑的?”顏聿問道。
靜太妃慘然一笑道:“我知道,你們懷疑當今聖上,的確,當時他是儲君,你父皇若出事,得益的便是他。但那一段日子,你父皇怕過病氣到我身上,再由我傳到你身上,一直不讓我親自伺候他。但我還是去探望過你父皇幾次,每一次去,都見你大哥守在病榻之側,親身侍奉。這份孝心,不會有假。”
“太妃娘娘,你可知道,那一段日子,先帝的飲食如何?”秦玖忽然開口問道。
靜太妃顰眉道:“飲食很差,尋常食物都不愛吃,偏愛一種水果,叫……似乎叫密蒲果吧,每日必食。這種水果很珍貴,得來很不容易。”
秦玖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她早就知道,靜太妃不是凶手,慶帝才是凶手。今日,讓袁霸和顏聿來,一是為了確定此事與靜太妃無關;二當然就是為了確定與慶帝有關。有些事情不用她說明白,聰明人自會抓住可疑的線索。
“密蒲果?”顏聿一挑眉,“這麽說,我似乎也想起來了,當時我還吃過。”
秦玖笑了笑,顏聿果然是聰明人,如此,他對慶帝的懷疑,怕是很快就會有證據。
門口忽傳來了叩門聲以及袁霸的催促聲,“王爺,九爺,請速速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