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安妮之淚(2)
下車後獨自步入燈火通明的大廳,前堂經理正候著,禮貌過來迎。她一路沉默著上電梯,電梯員是名年輕的男人,他在僅有三個人的空間裡呼吸有些不順,因為時音氣質太好,抱著臂陷在自己情緒中的模樣帶點清冷與不可企及的仙氣,他透過電梯壁上的反光悄悄地打量她。
是哪位大人物的情人,他想。
到了套房,經理退下,時音將手包扔桌上,倒一杯果汁到窗前喝。
她不知道席聞樂什麽時候來,她也不想去知道,這裡地處金融腹地,一晚的房費夠芝愛一年的學費,越是這樣,她越心燥。
視線從落地窗外的一片江景移開,她坐到沙發上開電視,看了許久,他沒來。
但是他訂了晚餐,這份雙人的燭光晚餐送來時天已全黑,江對面夜景璀璨,時音面對著江景獨自用餐。
洗完澡,他還是沒來,偌大奢華的套房只有電視聲響。
時間一個鍾頭一個鍾頭地走,她幾度在臥室內徘徊,手機從未響起,套房門外也一直不來動靜。
最後十二點鍾聲響時,時音將手機關機,上床,關燈。
從松懈到緊張再到松懈,精神累了,她很快睡著。
睡了一個鍾左右,床邊終於有動靜。
那是在接近一點的時候,時音睡得昏沉,身後床面輕微彈動,她的背貼到了他的胸膛,然後頸部也被枕到他的臂上,她漸漸地醒,意識清楚,身子從軟綿到接觸他肌膚時的輕微僵硬,剛要轉身,反被他固定住側睡的躺法。
真的是席聞樂。
“不碰你,”他把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聲音略帶困倦,將縮在被子裡的她的雙手都找出來握住,說,“我就想睡一覺,你睡。”
這一覺睡到清晨四點左右。
天還蒙蒙亮時,雨仍在下,時音在半夢半醒之間感到唇上受力,她困倦地睜眼,才察覺自己的呼吸與他的鼻息貼緊著。
正在被動地與他輕吻,他已經睡足了精神,現在對她的感覺來了,一直從她的嘴吻到她頸部,然後從腰間提起自己背心脫下。
時音在與他額頭相抵時看著他沉穩的眼,扶他脖頸,沙啞問:“今天你有沒有事……”
“七點去學校。”
腰部感覺到他手心的探入,他摸在那塊文身的地方,然後正題就開始了,時音抿著唇,早晨腦袋昏沉,她又突然受到這濃情以待,以至於情難自製地漏出一句:“你愛不愛我……”
席聞樂大概也沒經思考,啞著嗓音近乎條件反射地回:“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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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快的回答往往不帶感情,但他一回答完,這個房間就進入了另一層氛圍,兩年又兩個月恨與愛交纏,時音用肘撐起自己與他深吻,長發亂在枕上,吊帶褪到肩口,嘶一下,指尖又在他頸口劃出三道刮痕。
這三道刮痕留得不客氣,他事後才察覺,站立在鏡前抹下巴,時音則靠在床頭看著他厚實的背,後肩那五道印子已經淺很多。
她喝果汁,他穿襯衣系領帶。襯衣與領帶的款式是學校的製服,她看沒多久,下床到他身側。
“我來。”
他將雙手放進褲兜,面對她。
替席聞樂系領帶時,他一聲不吭地看著她,時音也漸漸抬眼對上他視線,他還是那麽英凌氣十足,不說話卻滿是內容,時音右手緩緩地抽領帶,結子越收越緊,但他不動聲色。
忽地一下放松,她收視線,將領帶系好:“手有點生了。”
然後用掌心撫平他肩身的襯衫,他在她的手離開後動了動脖子。
“不是雙休日嗎,也要去上課?”
“有個學術報告會。”
她點頭。
這會兒門鈴響,是酒店的早餐服務。
席聞樂去開門,時音搖晃著果汁杯倚到臥室門口,侍者還沒推車進門,他先說:“等會兒。”
接著看向單穿一條真絲裙的時音,眼內意思要她進房,等她進房後,他才允許男性侍者將餐車推進來。
只是時音隻將果汁杯放了,而後不添任何外衣直接走進客廳,男侍者還沒走,一眼就看到她,雖然懂得低頭避諱,但該看的都在一秒間看到了。席聞樂沒顯露臉色,隻命令侍者走,時音則到餐車前倒一杯子新的果汁,她邊喝邊對上席聞樂的雙眼,兩個人眼底都壓著沉沉一股氣。
侍者出去後將門關上,她到沙發前坐下,拿一本雜志放膝上翻,開口說:“不好意思弄傷你脖子。”
“沒關系下次注意。”他反應快,後四個字回得故意又理所當然,時音側頭看他。
他在穿外套,不理她,嘴上說:“老李的車在下面,去逛個街,房間全年替你留著,逛累的時候上來休息。我先走了。”
越是這個時候他就表現得越是公式化,時音看回雜志,手慢慢地捏緊雜志一角,聽著他的腳步走到門口。
“還想要什麽就跟栗智說。”門闔到一半,他補充,“下去的時候加件衣服,今天氣溫低。”
砰,關門。
套房內長久的寂靜之後,時音倏地將雜志從膝上扔開,重重地靠上沙發背,一個人看落地窗外嚎啕的大雨。
沙發輕微震動。
那會兒七點整,她往自己包內摸手機,但是手機安靜,再順著震動源掀開沙發枕,看見角落裡的另一部手機。
席聞樂已經走得乾乾淨淨,她看著沙發角落這部被他落下的手機,來電顯示是“湯浩”兩字。
湯浩啊。
沙發枕重新擱回去,時音不打算接,但手機連響三回,她看書也看不進,等響第四回時才擱到耳邊,沒開口,湯浩先問:“你到學校沒有?報告細則有變我發郵件給你。”
“他已經去學校了。”
那邊沉默一會兒,念出來:“慕時音。”
“你還記得我的聲音。”
“你乾掉侯語橋了?”
跟湯浩這個人說話就是有勁,時音叩起額:“找他有什麽事?”
他那三秒的停頓大概是在回想之前與她的恩怨,三秒後,他問:“你這兒有沒有傳真機?”
“有。”
“他沒在線上,你把傳真號碼給我,我傳份報告過來,你給他送過去。”
“他已經走了一刻鍾,我即使追上他也進學校了,你在校門口等著不正好。”
“我不在學校。”
“你不在?”
“我不在。”
時音這一秒的停頓則是看往落地窗外的雨幕,湯浩追問:“送不送?”
“報告會幾點開始?”
“八點。”他有些不耐煩。
時音看了時間,回:“好。”
給過傳真號碼後將電話掛掉,傳真機咕咕咕地吐紙,她依舊坐在沙發,看著愈顯猛烈的雨勢。
老李的車開到總校門口因沒有通行證而不予進入,時音單獨下車。氣溫比之前幾天降了很多,刮來的風雨將長發打濕,她沒加外衣,一條單薄的淺紫細帶長裙很快沾上了濕氣。
周末的明禦大學並沒有多少學生,肅靜的建築顯氣場,保安聽明來意後主動替她撐傘帶路。
這學校內部建築格局非常開闊,每一磚每一木都打理得精致。
到達其中一棟教學樓四樓所舉行的學術報告會議大廳的門口,時音見到湯浩。
他優哉遊哉地倚在門口,看著半身潮濕的她,又低頭瞅了眼手表,說:“晚了。”
時音不接茬,他哼著笑來到她面前,上下打量:“慕時音,兩年了都能追上來,果然不是吃素的。”
保安走後,周遭無人,大門裡面隱隱傳出報告聲。她將打著報告內容的紙張從包內拿出,卻不給他:“不是說,不在學校嗎?”
“我當時不在現在在了。”
報告仍不給他,湯浩就點著頭後退:“那算了,不要也可以,他早就開始了。”
“現在八點還不到。”
“是七點半開始的。”
時音那瞬間壓著氣向別處看一眼,而後再看回湯浩這邊:“整我。”
“還你的。”
他拉開大門,帶著一臉勝意走進去,有那麽一會兒聽見席聞樂講報告的聲音,等到門關,聲音被隔起來。
兩年了,誰都變了就他沒變,能夠不紳士到這個地步也算一種境界,時音到窗口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將情緒緩和好,準備走時,又想起包裡還有席聞樂的手機。
歎氣。
湯浩是不會再出來了,顯然也不會告訴席聞樂關於她來了的事情,手機這東西又不能隨便交付於人,這場報告會三個小時,看時間,離結束還有兩個半小時。
保安走的時候以為她會坐聽完整場報告就沒等她,傘也沒留下,雨這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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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躊躇的時候,身後會議廳門開,一位商務男士出來接電話。
時音就在這個時候從還沒闔上的門間隙看見主講席的席聞樂。這場報告的主題是世界經濟格局的變遷分析,在座人士多是系裡教授與一些強企的商務高層,廳內氣氛嚴謹,他正從容講話,後來大概是這位商務人士的開門聲打擾了會議節奏,他向這邊看過來,恰恰好好與遠在此地的時音對上視線。
看到她了,但神色一點都不改變,目光在她身上停頓的時間也很短,他朝會議廳另一個角落看一眼,不久,栗智的身影就從那個角落走出,朝大廳出口過來。
“慕小姐。”
廳門關上,看不到他了,眼前視界也被栗智隔住,時音遞手機:“他落下的。”
栗智接過,或許是那時候碰觸到了時音冰冷的手指,她提議:“到休息室喝杯熱茶再走?”
到了三樓僻靜的休息室,栗智泡熱茶,開暖氣,拿來一條毯子蓋到她的膝上。
“裡外溫差大,慕小姐帶外衣了嗎?”
“沒帶。”
栗智雖然這麽問,但並不為時音多做什麽,只是在安置妥當後看著她,那眼神內永遠有一股審視的味道,看得時音不舒服,直接對上栗智的視線:“我不冷,你回他那兒,我坐會兒就走。”
既然明說了,栗智也就離開了。
而後時音靠進沙發,等泡著熱茶的杯身將手給捂暖了,小抿一口。包內手機在栗智走五分鍾後響,收到一條席聞樂的短信:等我過來再走。
讓她等就只能等,這一等等了一個小時,倒是把身體給等暖了。時音先從茶幾上翻著一些學校資料打發時間,後來開始看沒有交到席聞樂手裡的那份報告。
報告的字裡行間是他的風格,看了一半,分析得很透很精彩,條理清晰,宏觀與微觀處都拿捏地精準,實戰性挺強,只是後面的內容越來越複雜,不在她理解范圍內,就合起來放到了一邊。
那期間關於人員的進出共有兩次,一次是會議進行到一半時,有兩位商務男士從上面下來,打了場電話又進去;第二次就是現在,兩個穿著馬球衫的女生從樓梯走上來,她們手中還抱著黑色的馬球帽與用來擊球的球槌,腳穿棕色的長筒靴,靴子在地板上留下水跡。
“他今天來學校了……去看看。”
“裡面有好多教授,真的要去嗎?”
“就看一眼。”
她們口中這麽討論著,其中一名女生察覺到休息室內的時音,對另一名女生使眼色,另一個人默契地噤聲,瞧過來。
談話的聲音明顯減小,她們上樓了。
之後,時音睡了一會兒,醒來時已過一個小時,樓上傳來些許響動,報告會有到尾聲的跡象。
她頭有些痛。
休息室外的樓梯口漸漸地嘈雜,人員上上下下走動。過不久,休息室的玻璃門被推開。
席聞樂到了。
時音正抱著臂靠在沙發裡側,用耳機塞著耳朵,他走近後,把她的耳機拉下一個,然後用手背覆在她額頭上。
是從一進來就看出了她頭痛的狀態,並在第一時間作出了反應,他朝栗智說:“拿點預防感冒的藥過來。”
栗智出門,時音則撐坐起身,他邊撥電話邊問:“叫你多穿的衣服呢?”
“我出門的時候就沒帶。”
“套房衣櫃裡有。”
“不是我的。”
“是你的,”他看她一眼,“挑給你的。”
然後把手機擱到了耳旁,他給學校的保衛處去了通電話,讓老李的車直接開進教學樓底下來。
掛電話後,他看見時音膝蓋旁的報告紙,又翻一翻手機的通話記錄,就對她今天來總校的這件事明了個大概。栗智將藥送進來時,他說:“讓湯浩把他的車停在樓下等我。”
栗智看了看時音,保持沉默的態度退了出去。
於是這個休息室就剩下兩人獨處,他站她面前看她吃藥,用手摸著她的前額。
等時音將合著溫水的藥丸咽下去後,他在她前額上親了一下,短促又自然,說不清是突然來的衝動還是早在兩個小時前就開始醞釀,又或者是還留戀清晨時的余溫,時音沒做反應,繼續喝水,而他親完後牽她起來:“送你回去。”
雨大風也大,時音從底樓出來直接上了老李的車,他沒坐進來,讓老李等著,砰一聲關門,往後坐進了從剛剛開始就聽他話等著的湯浩那輛車。
車內暖氣充足,時音感覺好許多,回頭往那輛車看,透過前車玻璃隱隱約約看見談話中的席聞樂與湯浩。他大概直接進了話題,湯浩邊聽邊朝時音的車盯過來,與她隔著兩塊車窗玻璃與風雨對望。
不到五分鍾後談話結束,席聞樂下車,時音那時候正在看膝上的書,她聽見遠遠的關車門的聲音,很快,後座的車門打開。
他坐進,對老李說:“回去。”
四周是他帶進來的冷空氣,肩身與他的相碰觸,時音依舊看著書,問:“談了我嗎?”
車子啟動,從車頭後視鏡看得見湯浩一人獨坐著沉思的模樣。席聞樂問:“記不記得從這裡開到我們別墅門前最後一個岔道口要多久?”
“最後一彎山道那兒的那個岔道口?”
“恩。”
“一小時左右。”
“五十六分鍾,通往別墅的路是右拐。”他將數據細化。
時音朝他看。車子在雨中行駛,緩緩駛出校門,湯浩的車跟在後面。
“我給他五十六分鍾考慮要不要換對你的態度,要換,那麽岔道口他往右拐,到別墅我們一起吃頓晚飯。”
“不要呢?”
“那麽岔道口他往左,”席聞樂回,“以後我的晚飯沒有他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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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後,車子在別墅前停下,時音下車,往後看,湯浩的車也徐徐地停了下來。
阿蘭與阿冰出門迎接,時音上階進門時說:“今天的晚飯我準備。”
這頓晚飯的意思是互給面子,席聞樂說到那份上了,湯浩也配合了,她就不能再居高不下,湯浩是客,她是留客的女主人,晚飯過後最好便握手言和,不好也算井水不犯河水。
他們進客廳,時音在廚房忙,芝愛下樓幫忙,她從一些角度看到客廳的席聞樂:“他回來了?”
“恩。”
“和湯浩。”芝愛認出另一個人。
時音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芝愛聽完,問:“所以,他在幫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