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番外四
“為這個也值得發這樣大的脾氣,快消了氣兒,傷身子呢,她既不規矩看管起來便罷了。”說著揮了揮手,年氏已經站不起來了,柳條一樣纖巧的身子簌簌打著顫,她帶進來的丫頭更是怕的死咬了嘴唇不敢動,還是珊瑚叫人把年氏架到外頭去了。
年氏被拖到門邊兒,羞憤欲死,又一聲“四郎”衝口而出,周婷怔了一下。剛才那一聲多是歎惜苦澀,這一聲卻滿是憤懣跟質問。胤禛眯眼瞪著年氏,太監見狀趕緊停下來,胤禛不聽倒罷,聽了她這一聲兒皺起了眉毛:“堵了她的嘴。”
周婷卻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是年氏那句“四郎”?可他們倆單獨在一處的時候她都是知道的,難道不成那短短一柱香時間就叫年氏纏綿的喚起了四郎來?連她都沒這樣叫過呢。
可看胤禛的臉色這樣壞,也知道這許是年氏心裡常叫的這時候脫口而出了。胤禛不提她也不問,隻按著平日裡的行事給添過茶湯,再把奏折分撿好,一疊疊的放在案上,坐到燈下摸出沒做完的針線扎上兩針,再抬眼去看胤禛。
神思不屬捏著針就往肉裡扎,輕“嘶”一聲,胤禛擱下筆踱過去摟了她的肩,看她含著手指頭蹙眉就拍了背哄她:“扎疼了沒有?”心裡也明白年氏的舉動讓人起疑卻不能分說,隻好把周婷摟進懷裡,仔細端詳著她的臉,忽而勾了唇,這一個才是他熟悉的放在心上的人。
周婷心裡那點不安全融化在胤禛的懷抱裡,燭火映著她的臉一片嫣紅,胤禛拍個不住,漸漸把周婷的睡意拍了上來,胤禛怕她走回體順堂著了涼,就讓她歇在東梢間裡頭,自己重回案前批起奏折。
周婷一睡,胤禛又些心不在焉了,他望著周婷的睡顏發怔,東梢間裡暗了燈,胤禛就這麽坐在床沿上,手背撫在她臉上怔怔出神。那句四郎一下子讓他想起了年氏,上一世的年氏,年家的嫡女。
他跟年氏的那些情投意合仿佛冬天禦花園裡綁的假絹花似的,遠看極美豔,近看卻一絲生氣也無。孰真孰假,他終於分辨清楚,探手伸進錦被之中,勾了周婷的手握在掌心。
這個年氏既能如願嫁進府來,便不是個會安份的,所幸不曾臨幸過她,若有寵還不知道要生出什麽樣的心思。東梢間裡隻亮著一盞小燈,那一豆燈火照出外頭剛抽了條的枝芽,風一吹便細細的動,投到窗戶上是暗幽幽的影子。胤禛的輪廓在夜色裡顯得格外柔和,低頭在周婷額上輕吻一下,幫她掖了掖被子,站起來往外走去。
這輩子既是庶姐進了宮,嫡出的那個自然就由著家裡發嫁了,她姐姐在京裡風評不好,妹妹自然也沒個好歸宿。
年家也曾想過給小女兒也攀一門好親的,可京裡人家哪會不知上位者的意思,見康熙沒恩典就曉得這家的姑娘不能要,年家這個小女兒硬生生遠嫁到了外地。年家主母覺得自己的女兒受了庶女牽累,接著了年氏的信也捂著不拿出來,叫年氏吃了暗虧還不知曉。
由著太監把謹嬪從養心殿裡拖回去,這可不是打臉了,這是把她的皮都給扒了下來,簡直要了她的命。年氏原來心裡再存著青雲志,又突然知曉胤禛竟是她的四郎,狂喜之下被打進了泥裡,釵斜鬢歪,整個人灰撲撲的沒了一點生氣,一院子的人都瞧見她是怎麽被帶回來的,根本沒有人敢伸手去扶一把。
年氏臉上一片死灰,蹣跚著站起來往屋子裡去,遊魂似的飄蕩蕩,她的宮女被帶去嬤嬤那兒重新教導規矩。景陽宮裡竊竊之聲不斷,年氏耳邊嗡嗡響著,嘴裡喃喃“四郎,咱們的情份你都忘了嗎?”
先是一字一句的自問,突然就拔尖了聲兒,破空一聲:“四郎!咱們的情份你都忘了嗎?”嚇得宋氏身邊的宮女摔了碗碟,院子裡靜得落針可聞,幾個住在一個屋裡的小常在面面相覷,誰都不敢發問,等了好半天年氏的屋子裡才聽見一絲聲響,就在眾人都緩了口氣,往外頭一探頭,燈火明明暗暗影影綽綽,壓在喉嚨口的疑問不及問出,就聽見年氏屋子裡一聲悶響。
原以為她是在摔打東西,可半天就只聽見那一聲。宋氏覺著不對,差了宮女往年氏屋子裡去,那宮人才一進門就瞧見一又花盆底高高懸在半空中,傍晚出去的時候年氏挑了半日的那件湖藍色袍子的下擺隨著風一飄一蕩的。
輕輕一聲“啊”被抑在喉嚨裡,各屋裡的常在們往廊下去探了頭,一個個都白著臉,還不敢高聲叫“死人了”這樣的話,一院子人都沒了主意。死了年氏,這院裡最大的就是宋貴人了,她指了兩個送水的太監把人先解下來,身子倒還溫熱,卻已經沒了氣兒。
一屋子人都沒了主意,年氏身邊的宮女伏在廊下發抖,這回她也活不了了。幾個小常在嘴上不說心裡也在猜測,從養心殿出來還沒過一個時辰呢,就尋了短見,到底那屋子裡頭髮生了什麽事兒。
一面猜測一面敬畏,在她們眼裡這就是不敬主子娘娘的下場,莫不是萬歲爺讓她自栽的吧,幾個幾個挨在一處,各自青白著臉,誰都不敢說話。
宋氏看著似軟倒在地上的年氏心裡一陣陣的發涼,她咽了口唾沫緩聲開了口:“是她自個兒想不開,與咱們不相乾。”小常在們還懵懂,宋氏卻已經抓住了關鍵,這事兒傳出去總要扯上皇后的名頭,萬歲爺是絕不會允許的。
她們本就活得沒有儀仗,若是被遷怒了去,上頭髮落下來連個幫著說話的人都沒有。宋氏指了自己的宮人上前抬起年氏的屍身擺放到床上去,花了銀錢尋了個年紀大些的嬤嬤收斂屍身。
那兩個嬤嬤到底年紀大些,上去一伸手把下鄂合攏眼簾抹下來,趁著屍首還沒發硬趕緊擺弄起來,給年氏換衣裳的時候趁機抹下隻銀鐲往袖子裡藏。上吊死的人死相並不好看,褲子上滴滴噠噠顯是失了禁的,兩人皺著眉頭把褲子往下剝,鼻子一動,彼此看了一眼。
這位謹嬪娘娘味兒乾淨的很,說不得竟是個處子身。兩人這才輕起手腳來,先拿軟布抹乾淨了,再給她套上綢衣綢褲,攏了頭髮蓋上錦被。
年氏用來踩腳的凳子跟磚地上鋪的毯子全濕了,兩個嬤嬤掂著銀子厚又把凳子地毯全拿布抹過,這才回報上去讓宋氏通報。
胤禛轉著手裡的扳指,他眼睛盯著奏折心裡卻在打算年家的事兒,這一個是怎麽變成那一個的呢?原來或許還留她一命,如今這一命也留不得了。
至於年家,不論她事先可曾透露過,他都不打算再重用了。年羹堯才華可堪人品卻差,胤禛再信不過他,一面用一面打壓,叫他不敢恃才傲物,夾著尾巴做人辦事,比前世不知乖覺多少,再不敢打不該不有的心思。
蘇培盛聽了小太監的回報眉毛一跳,忖著胤禛的臉色上前還沒張口,胤禛卻先問起來:“東西可叫人備下了?”他手一伸,蘇培盛趕緊遞了茶過去,垂著腦袋應:“才吩咐了下去,叫織造送新圖樣上來。”胤禛心裡還惦記著周婷身上那件舊衣。
胤禛這才松了嘴角露出點笑意來,才咽進一口茶,蘇培盛垂了頭回上去:“景陽宮的謹嬪娘娘沒了。”
胤禛怔一怔才想起謹嬪就是年氏如今的封號,把茶盞往案上一擱,拿玉管筆沾了朱砂,待寫了兩個字才沉聲道:“知道了。”說完就再沒別的吩咐。
蘇培盛拿腳尖磨著地毯想了半天,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這事回給周婷,又想著皇后怎麽也該知道,才矮著身要退出去,胤禛清了清喉嚨,蘇培盛趕緊站定了,“你著人去收裹了,天晚了,別拿這事擾了主子娘娘的覺。”
周婷怎麽也想不通年氏怎麽就會上了吊,她第二日從胤禛床上暖烘烘睡醒了用過早飯,拿了竹節瓷壺給胤禛添過了兩回水才聽他說起這個,一面說的時候一面筷子上還夾了塊玉蘭片送到她碗裡。
周婷差點兒打翻了面前的杯子,張了嘴半天沒說出話來,似昨天那般對待確是把一個女人的體面全都撕乾淨了,可一個新婚進門就敢捏著喜果的妾,一個在莊子裡呆了三年依舊憋著勁想往上爬的女人真這麽容易死?她攢著眉頭沉默,還是胤禛開口哄她:“這事兒你不需沾手,我叫人打理就是。”說完還加了一句:“這粥好,且多用一碗。”
周婷拿了杓兒有一口沒一口的舀著,等胤禛上朝才放下碗指了珊瑚去打聽消息,宮裡死了人的事是瞞不住的,就算後事胤禛料理了,皇太后問起來她總該有個說法。
年氏最後叫的那句話是藏不住的,一宮的人都聽見了,就算宮人們嘴緊不敢說,珊瑚也還是問了出來,她侍候周婷的時候也長了,這裡頭的門道很清楚,放在心裡一琢磨也覺得奇怪,這個年氏根本就沒進過爺的身呀,都沒挨上過,又有什麽情份不情份的?一面想一面臉紅,緊了緊身上的褐色棉袍路體順堂去。
如今還沒到換春裳的時候,一路都是穿著褐袍子的宮人,珊瑚跟蜜蠟兩個是結伴兒來的,卻不敢議論這事兒,都覺得這年氏莫不是瘋了,先是攔了格格的路,後又敢闖到養心殿去,哪一個好人會說這樣的話。
周婷知道了,皇太后那裡自然也知道了,她比周婷想得更快些,立時就吩咐下去:“這事兒不許在格格們面前提,裹了發送出去也就罷了。”年氏晚上闖了養心殿的事兒她也有聽了一耳朵,原想留給周婷收拾的,誰知道她會自己上了吊。
不獨皇太后,周婷也怕自己兩個女兒聽了這事受不了,年氏才衝撞了她們,當天夜裡就死了,萬一她們想左了嚇著了自己可怎麽辦?下了禁令不許拿這事嚼舌頭,一點風聲都不許透,年氏的屍首悄沒聲兒的送出了宮,她的死在宮裡比那石落湖面泛起的漣漪都少。
就是年家接著了信兒也就擱下了,心裡歎息還沒攀上去呢,這一個倒沒福死了,對外自然說年氏是病故的,年家也按著規矩上表表示哀傷,周婷也要賜下東西以示安撫。
死了人總不是一件好事,年氏再不規矩,也沒到要她去死的地步,周婷因為這事心裡總有些過不去,總覺有些事是她不知道的,每每想要試探,又趕緊在心裡警告自己不要去深究,自年氏進門她也算是滴水不漏,這兩人還能扯出什麽情份來呢?
宋氏很知趣的病著,原本就規矩的常在們更規矩了,周婷隱隱覺得年氏的死是有內情的,想了幾回也沒想出頭緒來。
倒是怡寧跟惠容兩個悄悄跟周婷咬了回耳朵,外頭如今都不再說周婷賢良,反而有些皇后太厲害的傳言流傳著。
周婷笑著揭了過去,這是免不了的,后宮裡她一個獨大,唯一一個嬪還死了,哪可能太平無事,自然有舌頭好嚼。周婷不在意這些,卻瞞不過胤禛那些眼睛耳朵們。
還沒到述職的時候,年羹堯就應改土歸流不利被連降三級,那股子不知從何而起的歪風還沒吹到仲春,就又悄沒聲息的散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