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番外之四:院子裡開了不認識的花兒(1)
“藤架上開了不知名的花兒,鮮紅色的,小小的,像藤蘿瀑布一樣傾瀉下來。我從山上回來才看見。出門時天還蒙蒙亮,我只是聞到一陣淒迷的香氣,像是它們才醒來,卻哀傷地發覺,夏天已經過去了。”
洛枳在日記本上把這一段寫下來時,背後的盛淮南瞥到了,一聲歎息。
她聽到了,忍不住笑出聲來。
盛淮南總說洛枳的日記讓他看了頭疼,如果要他來寫,可能只有一句話:
“院子裡開了不認識的花兒。”
他像洛枳的媽媽一樣喊洛枳“洛洛”卻不明白洛枳為什麽到現在還是連名帶姓地喊他“盛淮南”,甚至日記裡也要把這三個字寫全。
洛枳自己也說不清,也許因為她曾經一度沒辦法光明正大地喊出他的名字,也許因為她高中的日記,第一篇的末尾就用藍色水筆寫了半頁他的名字:盛淮南、盛淮南、盛淮南。
盛淮南……
鄰居老奶奶告訴他倆,可以趁天亮前去爬後山,看日出,順便接一桶山泉水回來做酒釀圓子。現在正是賞桂花的最好季節,金燦燦的,後山遍野都是,隨便摘幾枝最新鮮的,灑進圓子裡,比酒釀還醉人。
可盛淮南錯過了,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八點半,窗子對著東邊,陽光剛好照進來,一室明亮。
“怎麽不叫我?”他坐在床上賭氣,後腦杓兒的頭髮支棱著,像隻氣急敗壞的喜鵲。
洛枳眯著眼睛笑,好聲好氣地哄著他起來吃早飯。
其實她是故意不叫他的,並不僅僅是因為心疼,想讓他多睡一會兒。當時她借著床頭燈幽暗的光線看他,看他整個人蜷在被子裡熟睡,眉頭舒展,安心恬靜的樣子,特別好看。然後她就悄悄溜下床,輕手輕腳地穿衣,走出了門。
走在上山的土路上時,她腦海中還回憶著他睡得酣熟的樣子,有種特別的感覺。
她在路上,愛的人在家裡;她很快會回到他身邊,但是現在,只有現在,她獨自一人在路上。
這種感覺說不清,像是魚和熊掌盡在掌握之中。
早晨霧大,山又不高,她沒看到美麗的日出,只是打了一桶甘洌的清泉,采了一大捧金桂。回去時用清泉水煮了兩碗清甜的酒釀圓子,將金桂細細地篩好,灑在湯碗裡。盛淮南還沒醒,於是洛枳就自己坐在小院裡吃,抬頭是無名花的哀婉氣息,低頭是碗裡小小的清甜。
她一個人吃掉了兩碗。
頭頂的薄霧漸漸散去,天空愈見清澈,整個世界明亮起來。
那一刻,她突然覺得特別幸福。
這種感覺,盛淮南才不會明白呢。
本來說好今天一起去海邊看看的,可上午一個電話把盛淮南叫去了杭州。
他的生意越來越好,他開發的手機遊戲很受歡迎,洛枳周圍的很多同事都在玩,他卻一直生氣自己的老婆從來不裝他們的app。
洛枳手機裡一直都只有“寶石迷陣”這一款遊戲。她的確嫌盛淮南他們做的遊戲太山寨、太弱智,可出奇地受歡迎,讓盛淮南大賺了一筆。
洛枳真是越來越不懂這個世界了。
幾個月前,她還被拉去幫他們開發團隊做遊戲配音。產品經理一本正經地要求洛枳用歐巴桑的音色和語氣說“賺翻啦”“漂亮的後空翻”“天哪,我撿到錢了”……
她錄音的時候,盛淮南一直在旁邊狂笑,她知道他就是在故意整自己。
所以洛枳不裝那款遊戲,只是因為不想聽到自己那麽十三點的聲音。
但是盛淮南堅持認為,這是因為洛枳薄情,得手之後就不珍惜他了。
得手你個大頭鬼,她哭笑不得。
洛枳的確不再會像高中時一樣做犯傻的事情了,她不再學習三根筷子吃飯,卻會扔下他一個人去爬山。
但她每一天都變得更喜歡他,也更像真正的她自己。
盛淮南中午就走了,隻帶了一個電腦包。他自己叫了出租車,不讓洛枳送他去高鐵站,而是把租的車留在了村裡。洛枳午睡了一會兒,醒過來看到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新短信。
“聽說你在寧波,要不要出來吃個飯?”
洛枳硬著頭皮問對方是誰,他說:“你好,我是你高中的同學,我叫秦束寧。”
洛枳記得他,高中的時候,他是盛淮南的同桌。
除此之外,她對這個人就幾乎沒什麽了解了。盛淮南高中時的班主任是個教數學的男老師,娶了振華另一位教語文的女老師。夫婦倆有一個共同的帶班方式——分座位的時候,永遠是男生和男生一桌、女生和女生一桌。據說是女老師首先提議的,得到了男老師的讚賞,因為這樣的方式可以杜絕學生產生不恰當的心思,以免影響學業。
所以時常會有同學調侃,在這對夫婦的班級裡,大家隻可以搞同性戀。
然而,究竟什麽叫作“不恰當的心思”呢?洛枳高中時還是個模范生呢,也許比動不動就氣語文老師、耍無賴逃避掃除的盛淮南還要模范。但是她這樣恰當的學生,照樣對盛淮南生出了不恰當的心思。
盛淮南的男同桌便是這個秦束寧。洛枳曾經和盛淮南晚上睡不著時閑聊天,說起高中時形形色色的同學,盛淮南就提到過這個同桌。秦束寧身高不到一米七,高一排座位時,卻主動要求坐在靠後排的位置上。這種要求是最容易被滿足的,許多家長都提出想要給孩子往前面調動座位,這才是麻煩事。秦束寧的請求正合班主任的心意,所以也沒有問過他這樣做的理由。
洛枳猜,也許是因為男生的自尊心。
他不想再繼續做“前排的小個子男生”。
洛枳一邊聽著盛淮南描述這個“同桌整三年都沒什麽交情”的平淡同桌,一邊在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了對方的樣子。
秦束寧是個看上去很安靜的男生,略瘦,白淨清秀,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
洛枳被自己震驚到了。
盛淮南還在講著,她的頭枕在他的胸口上,聽著胸腔嗡嗡的共鳴聲,因為這個念頭而走了神兒。
應該是以前在偷瞟盛淮南的時候見過的吧——洛枳當年再怎麽掩飾自己那不恰當的心思,也絕不是路過三班門口時也貞潔烈女般目不斜視的女生。她會狀似無意地轉過頭去瞟一眼,再平靜地將目光移往別處,舉止正常,特別正常。
盛淮南坐在倒數第三排,從前門是望不到的,後門才有希望,前提是他沒有搬到靠牆壁的那一組。
應該就是這時候順便瞟到過秦束寧的吧,她想。
他約洛枳在市中心的一家日本料理店裡約會,聽說她住在郊外,還說要來接她,被她婉拒了。
如果是大學時,對於這種遠距離陌生人的邀約,她肯定不會去。工作磨煉心性,何況身邊的盛淮南和丁水婧他們也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她,不知不覺中,她竟然也改變了不少。
從郊外開入市中心的一路上,導航害得她繞了不知道有多少個圈子。終於找到目的地了,可又找不到停車位,等停好車時已經遲到了十分鍾。洛枳小跑幾步過去,就在大門口遇上了秦束寧。
雖然是個沒什麽交集的人,他卻很好認,像是那個記憶中的形象從洛枳的意念中跳了出來。小平頭,無框眼鏡,白襯衫外面罩著深藍色薄羽絨背心,個子的確不高,因為身材很瘦,看上去並不矮。她和高中相比自然成熟了不少,棱角突出,但也不可避免地老了。
洛枳走進門時下意識地透過門玻璃看了看自己。
二十七八歲的人了,應該也變老了吧?
這種變化,自己和身邊人是很難看得出來的,但是忽然見到秦束寧,十年的時光以最直接、最猛烈的方式顯示了威力,她心裡竟然有點兒慌。
笑,寒暄,點菜,謙讓。
這種無聊的社交環節一直讓洛枳頭痛。這次沒頭沒腦的見面開始讓她後悔了。
“你喝酒嗎?我們要不要來一壺清酒?”
洛枳還沒開口拒絕,他就自己笑著說:“不好意思,我忘了,你開車。”
在他低頭研究酒水單時,她實在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現在才十一,你穿羽絨馬甲,不熱嗎?”
秦束寧抬起頭,竟然笑得很靦腆,搖搖頭,不說話。
這反襯得洛枳倒好像是個怪怪的老阿姨,在為難一個高中生。
實際上,洛枳之所以答應來見秦束寧,到底還是有點兒私心的。
她所認識的盛淮南的朋友幾乎全是他創業之後的夥伴,老同學們天各一方,高中、大學的哥們兒畢業後大多去國外讀博士了,不可能在身邊。盛淮南現在的許多好友都比洛枳認識他還要晚,所以她從未有過那種“被男朋友帶入他的發小兒圈子”的感受,更沒機會跟任何一個人探聽些他過去的故事。
哪怕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故事也好,哪怕笑著說一句“他這小子啊……”也好啊!
她心裡一直有點兒遺憾。
無聊地等菜時,洛枳開始主動和他聊天,其實就是盤問。
原來秦束寧是通過一個朋友得知洛枳在寧波玩,而那位朋友則是看了洛枳的微信朋友圈。
她本來想問,他到底是從哪個朋友那裡知道的,他們又為什麽聊起了自己——卻眼見他越發不自在。
她直到這時候才覺得不對勁。秦束寧既然知道洛枳和盛淮南一同在寧波,為什麽今天發短信過來時,壓根兒沒提起過邀請盛淮南?
更何況,按理說他想見老同學,也應該直接聯絡盛淮南才對。
她懊悔於自己的遲鈍,開始嚴陣以待,不敢再冒失地深問下去。
“我外婆家就在寧波。我都兩年沒回國了,這次回家待的時間長,不管怎麽說也要到這邊來看看老人家。”
兩年沒回國?那你去哪兒了?洛枳沒有追問,笑著點點頭。
秦束寧喝了口水,繼續說:“下周一我就要回美國繼續讀書了。”
服務生端上來一小碟芥末章魚和一小碟海藻。
“你來寧波出發嗎?那一路平安。”
“去北京轉機。”
“哦。”
秦束寧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鄭重地開口道:“聽說你也在寧波,我特別開心,鼓起勇氣碰碰運氣,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洛枳傻眼了,這話讓她怎麽接?
盛淮南的這群老同學,真是天生適合待在實驗室裡,可千萬別出來了,她腹誹道。
她心思一轉,抬頭沒心沒肺地咧咧嘴。
“真可惜盛淮南臨時有事,要不然他一定很高興見到你,出國在外,老同學見面一次不容易。”
秦束寧笑容舒朗,並未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失落或意外。
“是不容易。而且我覺得我以後也都很難見到你和他了,本來就沒什麽理由見面。我和他關系一般,而你,不認識我。”
洛枳靜靜地咀嚼著這句話的含義,一時沒有回應。
秦束寧給自己斟了一杯清酒,舉起來向洛枳致意:“我知道自己冒昧,自罰一杯。”
他仰起脖子灌下去,將酒杯底朝向洛枳,以示自己喝光了。這個動作讓洛枳有些意外——盛淮南在創業初期常年跑業務,酒量不濟,還曾經拉著洛枳陪他練,後來遊刃有余了,聊天時就會獻寶一樣給她講解各個地方的“酒桌文化”。但是,洛枳的許多同學都甚少有機會接觸到喝酒的場合,像秦束寧這樣習慣性地做出這樣動作的,很罕見。
“你常常喝酒嗎?”她問。
秦束寧搖搖頭,又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