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瓶從我這兒拿的,花自然也該我送
【1】
那面被塗鴉上溫覺非側臉的老圍牆不出意料地在京大走紅。斑斕繁複的抽象色彩和古老的雕刻花紋合二為一,細小的點綴之處推動著整面牆和周遭的景色融合,白簡行的側臉簡筆畫堪稱這面牆的神來之筆。攝影社找來模特以圍牆為背景拍了一組寫真,加之學校官方配合的大力宣傳,成功使得“側臉牆”成為來京大必打卡的特色新景點之一。
至於牆上的畫是誰畫的,或者畫的是誰,沒人深究,也深究不了,一時之間眾說紛紜。朱顏在隔天管理學課上刷到攝影社的寫真,興起想和溫覺非說下課去看看,結果一抬眼看到溫覺非正專注看著講台的側臉,竟能和意識裡圍牆上那幅畫完美地重疊起來。
朱顏震住了,又發覺溫覺非臉上逐漸浮現甜蜜的笑意,不禁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入目是站在講台上西裝革履的白簡行,正在等待上課鈴響的他此刻波瀾不驚地看著電腦,微微皺起的俊眉更顯出一股周正嚴肅的氣質來。
這兩人肯定有貓膩!想罷,她立刻開始盤問溫覺非:“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溫覺非看都沒看她一眼,隨口就來:“沒有啊。”
“你最好老實點兒!”
溫覺非察覺朱顏語氣裡的認真,這才轉過臉去,兩人靜默對視五秒,最後是溫覺非投降:“好吧我承認,你放在寢室抽屜裡的那罐水果軟糖是我吃完的,我餓了去找你,你沒在。”
“誰問你這個啊!”
“那你說的是去年針織衫上的墨水?好吧。好像也是我乾的。”
朱顏發出又生氣又難以理解的一聲:“嗯?”
溫覺非狠狠皺眉:“那你電腦中毒那件事,雖然是因為我操作失誤,但我一個電腦白癡也真的控制不了啊……”
朱顏差一點兒就要失去理智了,深呼吸一口氣穩住心神,決心不給她繼續裝傻的機會,而選擇直接開口:“你知道北校區舊圍牆昨晚被人重新塗鴉了嗎?”
“這本來就是開放塗鴉的區域,很正常吧?”溫覺非的眼神有些閃爍,自知不擅長掩飾,她趕緊找別的話題好把朱顏的注意力轉移開,“對了,你能幫我把我家老房子的信息掛到你家的中介所上去嗎?我打算把房子賣了。”
朱顏家裡是搞房地產的,尤其是中介這一塊特別吃得開,早前在幫好幾位出去實習的師兄師姐都找到了滿意的房子,業務范圍可謂遍布全國。溫覺非要賣掉舊房子的消息果然足夠勁爆,整整把朱顏震在原地十秒,隨後才衝口而出一句:“為什麽?”
溫覺非的口氣倒是淡定,好像那賣的不是她家的房子一般:“還能為什麽,缺錢唄。”
“你缺錢我借你啊!那是你爸爸留給你唯一的遺產了,賣掉之後你再回老家的話,上哪兒住去?寒暑假又怎麽辦?”
“想不了這麽多了,你幫幫我吧。回去我把房子的資料發給你,你比我更了解行情,賣多少你幫我決定,但是錢的話越快到帳越好。”
這麽急?朱顏心裡的不安感越來越重,溫覺非向來不著眼名利,一直都是有多少錢就過多少錢的日子,半點兒賺錢理財的心思都沒有。現在突然這麽著急著用錢,該不會是……
“該不會是阿姨出什麽事兒了吧?”
一語中的,溫覺非沉默半晌,隻得如實相告,道:“也不是出什麽事兒了,就是換了一種藥。進口的,貴點兒,但據說效果好。要是真的有用,能夠抑製病情、讓她身體總體情況好些的話,醫生說過段時間就能安排動手術了。”
朱顏急了:“動手術也是一筆錢啊!到時候上哪兒籌去?”
溫覺非伸手過來握住朱顏的手,安慰地捏捏她說:“現在倒也不是說一分錢沒有了,我就是想著多籌點兒,有備無患。我不想讓當年爸爸生病時那種……我什麽都做不了的無力感再次出現。”
那一直是她記憶裡一段最為悲傷的記憶,年幼的她什麽都還不懂,只能站在ICU病房外面,隔著厚厚的玻璃望著裡面被各種管子纏繞的爸爸,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生命走到盡頭。雖然長大之後也能明白爸爸的離開根本不是因為缺錢醫治,但那種無力感卻一直留在了她心裡,傷口也一直沒有愈合。
每次聽溫覺非提起她爸爸的事,朱顏都會覺得心疼得不得了。和她不一樣,溫覺非是辛苦長大的小孩,習慣孤單、過分獨立、恐懼希望更恐懼失望,能夠自己完成的事情絕對不倚靠別人,因而總是看起來冰冷疏離的。但實際上,不管她多麽遺世獨立,說到底也只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而已。
不知道能怎麽安慰她,朱顏隻得用力回握溫覺非的手:“你放心,這件事我……”
“我一定幫你搞定”還沒說出口,上課鈴聲猛然將兩人的對話打斷,講台上的白簡行拿起麥克風開始講課。朱顏猛地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原本要問的話題早已經被溫覺非帶著跑偏了十萬八千裡遠。
她奸笑一聲,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樣,抱臂笑看眼前的溫覺非:“圍牆上那幅畫哈,雖然抽象了點兒,但絕對是按照真人面部線條畫的,大家都在猜是誰……但我一眼就能看出是你溫覺非喲。”
溫覺非啞口無言,隻得承認:“好吧,確實是我。”
猜中正確答案的朱顏一臉得意,法學生縝密的邏輯思維在高速運轉著,她摸著下巴推理道:“昨天是你生日,難道是誰送你的生日禮物?”
溫覺非哭笑不得地說:“好像就是你告訴他的吧?說給我改造一面專屬名人牆……”
朱顏這才恍然大悟:“是白簡行啊?我的天,他問我的時候我還以為他要抄襲我的生日禮物創意呢,隨便找借口搪塞他的,他真的給你弄了一面專屬名人牆啊?這也太無所不能加羅曼蒂克了吧?”
溫覺非拿起筆假裝在聽課:“你冷靜點兒,他在上課呢。”
朱顏聽後也忙不迭坐正,回想起那個側顏,評價道:“那他畫得還挺可以啊,所幸他讀管理學去了,不然你們這群搞建築的都沒飯吃。”說著說著,本就沒有熄滅勢頭的八卦之魂又開始熊熊燃燒,憋了不到一分鍾就又側過身去問溫覺非,“你倆發展到哪一步了?牽手?擁抱?啵啵?還是已經……”
溫覺非用手肘輕捅她,好阻止她那張沒門把的嘴亂跑火車:“胡說什麽呢,我們……還只是朋友。”
“他還沒跟你表白啊?”朱顏說這句話的時候狠狠咬住一個“還”字,頗有恨鐵不成鋼意味地說,“雖然說放長線釣大魚也是個不錯的計謀,但是他不可能到現在一點表示都沒有啊……難道是因為你表現得特別不喜歡他?”
溫覺非漲紅了臉:“沒有,不是……就是,正常相處。”
按照溫覺非的個性,一般有男生對她表現出好感,但她對對方沒半點意思的話,她肯定會想方設法拒絕並疏遠,絕對不會接受對方一丁點兒的好,讓對方錯覺自己還有機會,然後在她身上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現在看來,她和白簡行還能“正常相處”,說明白簡行還是非常有戲的。
“那……他知道阿姨的事情了嗎?”
溫覺非抬眼看白簡行,清亮的雙眸裡是淺淺的甜蜜和憂鬱,她說:“還沒到要讓他知道的程度。”
朱顏不明所以,正要繼續詢問時忽然對上溫覺非那雙杏眼,亮得猶如小動物一般。溫覺非說:“抱歉啊,像這種沉重的事情,總是要麻煩你和我一起承擔。”
朱顏伸手狠狠揉了一把溫覺非的腦袋:“瞎說什麽呢,我們倆誰跟誰呀。”
兩個姑娘接著笑成一團,從很小的時候她們在幼兒園相遇開始,就要好得如同一罐麥芽糖,黏在一起分都分不開。
【2】
下課之前,溫覺非收到陸子澤的消息,約她下課後在孫中山雕塑前見面,說是有話要說。
溫覺非正腹誹著這都什麽年代了,有什麽事情不能直接微信說呢?朱顏卻突然湊過頭來看她的手機,看見對話框上“陸子澤”三個字時,琥珀色的瞳孔顯然黯了黯,隨即轉開頭去再不肯言語。
溫覺非有些疑惑,又不好直接問,隻得特意繞了個彎子說起下周的棋類國賽複賽:“對了,陸子澤不是你在棋社的指導師兄嗎?複賽準備得怎麽樣了?”
象棋組是棋社的王牌棋種,朱顏更是象棋組的種子選手,從大一入社開始就是重點培養對象。再加上朱顏性格本身就討喜,各位老師和前輩都大有提攜她當陸子澤接班人的意向。實際上,朱顏學下象棋也不是特別久,只是小時候愛和爺爺切磋,長大了也就還記得一點技巧罷了,大概是邏輯思維卓越的人都非常適合這類競技吧。
溫覺非不提這茬兒還好,一提朱顏更加鬱悶了,擺擺手說:“別問,問就是我成他的泡妞情報局了,一天天只知道在我這兒打聽消息,我一顆心被他打聽得稀碎。”
溫覺非訝異道:“他有喜歡的人了?”
朱顏一臉“不是吧”的眼神看著溫覺非:“我估摸著,是個人都知道他喜歡的是誰。”
溫覺非略一思索:“我不知道他喜歡一個人會是什麽樣子……”因為他好像對誰都很溫柔,對誰都特別好。永遠都笑著,光芒奪目但不刺眼,溫暖卻不熾熱。
朱顏白她一眼:“你的眼睛如果不需要的話,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當初她年少輕狂,什麽面子不面子的全都一股腦兒拋在腦後去倒追陸子澤,做的傻事簡直能寫出一本《當代女大學生倒追指南》,絕對比時下暢銷榜上的毒雞湯類書籍更具實用性和可讀性。剛開始的時候每天為了蹲他泡圖書館、偷偷在他位置上放糖和奶茶的事兒就不用多贅述了,對她影響最大的還是棋社宣布新社員可以和前輩雙向選擇成為師徒的那段時間,她為了能夠在一眾虎視眈眈著陸子澤的姑娘當中脫穎而出,不惜把所有時間花費在鑽研棋藝上面,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京大怎麽就沒有開設個象棋專業?世界上有我這麽沒有尊嚴、天天獻身象棋博弈的法學生嗎?這像話嗎?
對此溫覺非的回應是:你直接變成個象棋,也許陸子澤喜歡你的概率會更大一些。
說實話,這個方法朱顏不是沒有認真考慮過,只可惜當今世界整容水平還有些落後,不足以完成她這個夢想。但好在,她如願成為了陸子澤的指導師妹,在後來還能夠擁有和他一起看展覽、吃火鍋、看電影等特權,儼然已經在邁向勝利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了。後來棋社開始高強度的集訓,每天都被課業和訓練榨得乾乾淨淨的朱顏難得沒有精力再去天天關注陸子澤了,卻在某一天收到他頗帶不滿的私信:“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沒有啊。”
“那你為什麽不找我?”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我雖然看起來有點兒桃花運泛濫,但別的女孩兒找我,我都不會回復的,我真的不是壞人。實在要說,就是有一點徇私,你集訓遲到被記名字,我全都偷偷劃掉了。”
很難描述那種感覺,像是站在樹下仰望的星空終於蘇醒,遙遠地落下一顆流星給她,是甜的。只可惜,星河萬頃,他永恆璀璨,屬於她的卻永遠只有那一刻掉落下來的,轉瞬即逝的流星。
“我記得上學期期中的那次聚餐,你們倆看起來關系特別好。”溫覺非開始回憶,那個時候包括陸子澤在內的棋社大四前輩全部都開始為實習做準備,紛紛為找房子的事情苦惱不已,幸而得到朱顏的及時幫助才不至於落到個無家可歸的下場,於是就一起攢了個局,幾個人一起請朱顏吃頓大餐以表謝意,也好為即將到來的棋社換屆大會做個準備。那晚朱顏喝得有點多,原本打算裝醉叫溫覺非來接她回去,結果溫覺非到的時候,她正一臉大義凜然地給已經醉醺醺的陸子澤擋酒。見溫覺非來了,生怕她也會被那群已經喝嗨了的前輩灌醉,連忙找了個借口打發她回去。
飯桌上都是熟人,男女參半,朱顏不會遇到什麽危險,溫覺非就打道回府了。只是那晚之後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就是陸子澤突然開始躲著朱顏,頻繁地關心起溫覺非來。溫覺非是那種需要無端獻殷勤的人嗎?自然也是一直冷淡著拒絕,直到在醫院被陸子澤撞破溫媽媽生病住院的事情。
世事好像一個圓,兜兜轉轉許多事情,到最後居然都能串到一起。溫覺非正想問問那晚她走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朱顏卻氣鼓鼓地轉開了臉,低低地罵了一句:“陸子澤渣男!”
問句全都啞在了喉嚨裡,看來那晚並不愉快。
【3】
“因此說,由科學管理之父泰羅提出的科學管理理論,是美國古典管理理論的代表,其主要內容由制定科學的作業方法、實行有差別的計件工資製、實行職能工長製以及在管理上實行例外原則等六個方面組成,這是本節課我們學習的重點。”白簡行頓了頓,然後輕呼一口氣說,“那我們今天就上到這裡,下課吧。”
學生們聽後立馬鬧哄著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場,溫覺非記掛著陸子澤的約定,想著走之前和白簡行打個招呼就行了,結果他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拿起麥克風說:“課代表在哪兒,來找我一下。”
有好事的學生立馬開始發出起哄的呼聲,白簡行充耳不聞。溫覺非收拾好書包後往講台走過去,朱顏因著閑來沒事想湊熱鬧,就也跟在了後頭。“最帥助教”的熱度在最近顯然有所回落,以秦婉為首的一眾小粉絲也終於失去了糾纏白簡行的勁頭,他的生活可算太平了點兒。走到他身側,猛然瞥見他手裡的一小束木春菊,不知道是從哪兒變出來的、在手邊藏了多久,在這一刻他帶著淡淡的笑意不顧他人側目送到她手上。
溫覺非從沒有像這一刻這樣,覺得送花會是一件如此浪漫的事情。好像是把全世界的明亮和美好都匯成一束,然後捧在手心之中,走過很長的路拿到心愛的人眼前。她從前收到別人的花,總覺得非常徒勞,隻覺得它的形式遠遠大於心意,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做。但眼下她能清楚感受到白簡行的真誠,灼灼地閃著好看的光。
她心裡有跳動著的雀躍和溫暖,但沒有表現得特別明顯。接過花之後,她問:“為什麽突然送花啊?”
“昨晚不是說要用那個瓶子插花嗎?花瓶從我這兒拿的,花自然也該我送。”
真是她的每一句話他都上心。溫覺非嘴角原本淺綴著的笑容逐漸漾開,一旁的朱顏想假裝路過卻無意吃到一顆甜到發膩的糖,不禁捂住胸口默默流淚道:“我這就去求月老賜我一把姻緣鎖把他倆給我鎖得死死的,鑰匙我嚼吧嚼吧和著眼淚就吞了……”
白簡行原本還想約溫覺非去吃飯,但溫覺非有約在身,隻得推托說下次。
剛出教室門就撞上躲在門邊的秦婉,她看見溫覺非,臉色變了好幾變,最終慌慌張張地跑開了。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心思多想,溫覺非拉著朱顏匆匆往學校廣場趕,遠遠地看到陸子澤的身影時,朱顏就賭氣一般甩開溫覺非的手先走開了。溫覺非追不上她,隻得先走到陸子澤那兒去,看到他手裡拿著一個非常精致的黑色禮盒。
“抱歉,來得有點遲了。”
“沒關系,遲來的是我才對。前段時間跟著老師去鄉鎮做志願活動了,昨天沒來得及趕回來,給你發消息你也沒回,隻好親自來賠罪了。”
溫覺非淡淡地解釋一句:“昨天太忙了,根本就沒有空閑看手機。”大概也就這麽錯過了他的消息吧。
陸子澤了然地笑了笑,氣氛有些尷尬,他抬手把禮盒遞給溫覺非:“補給你的生日禮物,祝你生日快樂,萬事順意。”
祝福詞有點俗套,溫覺非道謝後接過禮盒,沉甸甸的手感,不安感瞬間將心裡的縫隙填滿。陸子澤還是笑著,說:“打開看看?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哪種,但是現在好像非常多女孩兒喜歡這款腕表和手鐲的套裝。我花了好大力氣才找人幫我買到,希望你……”
溫覺非依言打開,看到裡面裝著一個印有巨大的奢侈品牌logo的腕表定製禮盒,確實是時下最流行的輕奢網紅款式,一瞬間連繼續看下去的心情都沒有了。
“可能這麽說有點掃興。”她直截了當地打斷,聲音和表情一樣冷淡,“太貴重了,我不能收。但是你的祝福我收到了,非常謝謝你。”
陸子澤愣了,沒想到她會這麽不領情。不是說姑娘們最喜歡的就是這種禮物嗎?當下哄女孩兒三寶:口紅、輕奢品和微信紅包,他還嫌口紅太輕浮、紅包太惡俗,摳破了腦袋才選出這款腕表套裝。怎麽到溫覺非這兒就什麽都失靈了?
但他仍然盡力地維持著風度,溫溫地眯起眼睛笑道:“送出去了,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溫覺非把禮盒蓋好,原封不動地遞給他,隻重複了三個字:“太貴了。”
“不貴。和我對你的……和我們之間的友情相比,它哪裡值什麽錢?除非你就是看不上它,也看不上我。”
又來了,這種陸子澤慣用的手段。溫覺非倍感頭疼,正想著要說些什麽,陸子澤卻突然伸手過來拿過禮盒,拆開把裡面躺著的銀色精致腕表拿出來,邊給拆還邊說:“我剛才路過阿姨的病房,看到阿姨的保溫杯有點掉漆了,我們待會兒去超市給阿姨重新買一個吧。”
話題提及溫媽媽,溫覺非的腦袋“叮”地就死機了。想起自己昨天去看媽媽時她沉睡的側臉和那張字條,頓時五味雜陳。手腕突然冰冰涼涼的,她下意識一躲,卻被陸子澤握住。他手心的溫度很高,有些燙人,語氣也像是在哄不肯乖乖吃飯的小朋友。他說:“先試試好不好看。待會兒見到阿姨,就說是你自己買的。阿姨生怕自己的醫藥費把你拖垮,害得你連飽飯都不敢吃,你總不能讓阿姨一直這麽擔心著吧?”
溫覺非緊緊皺著眉,陸子澤的話像刺進穴位的銀針一般,瞬間讓她沒有力氣反抗。那就先戴著吧,小心護著,等到看完媽媽了再還給他。她一定會還給他。
暗暗下定決心,溫覺非抬起手看剛好貼合在手腕處的銀色腕表和手鐲,日光爬過,金屬的光澤緩緩流動。
並沒有覺得很喜歡,她輕歎一口氣,收好不識趣的情緒和想法,抬頭對著陸子澤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說:“謝謝。”
沒有注意到陸子澤左手那個和她極其相像的腕表,沒有注意到不遠處對著他們快速舉起又放下的手機。
溫覺非低頭把禮盒放進書包,再小心翼翼地拉長袖子把腕表保護好,才和陸子澤一起出發,往校內超市走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京大的BBS上,一張名為“建築系女神一腳踏兩船”的帖子正以實時最高討論度被頂上當日熱帖第一。
帖子由一個名為“倒吃葡萄皮”的帳號發出,裡面放上了剛剛偷拍她和陸子澤在雕像下對視的照片,寫道:“所謂建築系的女神手段果然高超,前腳收完管理學院白博士的花,後腳又去約會浥塵棋社陸子澤,長得好看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在下面的討論區裡,“倒吃葡萄皮”更是事無巨細地羅列出了所有溫覺非和白簡行、陸子澤之間的公開互動,活脫脫一張溫覺非的行程表,敬業程度簡直讓國內最頂級的追私狗仔都自慚形穢。從溫覺非頻繁地和陸子澤一起進出校園、用同款手機殼、收下陸子澤送的名貴情侶腕表等事開始敲定她和陸子澤的情侶關系,再到開學她給白簡行當課代表、白簡行接她回家見奶奶到兩人一起下棋、一起吃飯,一口咬定她出軌……再加之頗有引導意味的話語,看來是鐵了心要造謠抹黑溫覺非一把。帖子的最後洋洋灑灑地寫出了一句結論:溫覺非要是個乾淨姑娘,我手心煎雞蛋給你們吃!
帖子一出,滿城風雨。人們總是傾向於相信更加獵奇、不同尋常的消息,更何況是溫覺非這等美人搭上兩個在京大裡數一數二的風雲級別帥哥,大家早就都鉚足了勁兒想看好戲,沒事兒也恨不得扒出點兒事來,這回可終於如願以償了。
輿論在短短一個小時之內發酵完畢,白簡行剛從管理學院辦公室出來,準備去校內超市買瓶水喝,手機就收到了同是林淵教授學生轉發來的帖子:兄弟,這事兒鬧得有點大了。
白簡行點開帖子瀏覽,在滿屏被添油加醋過的謠言中,最刺眼的莫過於一條:“我是棋社內部人員,雖說同款的手機殼是棋社衍生的周邊,很難根據這來說明他們之間的關系,但我真的很久之前就覺得溫覺非和陸子澤之間非常親密了。據說陸子澤都見過溫覺非媽媽了,溫覺非媽媽對他特別滿意。見媽媽這種操作對溫覺非這類的人來說,應該是非同一般的身份認可了吧?”
心頭的醋意完完全全地被打翻,他太過於明白“媽媽”這個詞在溫覺非生命之中的重量,在很多年前開始就是她遙遠但僅有的依托。他又想起之前在太空咖啡館時,陸子澤說的那一句“覺非現在所承受的事情,遠比你想象的要沉重得多”,心裡的情緒更是糾纏成一團亂麻。
在聯系黑客朋友幫忙刪帖之後,他不死心地點開微信給溫覺非發消息。沒有問她有沒有看到造謠的帖子,沒有問她和媽媽怎麽樣了,只是一句:“陸子澤是不是見過你媽媽?”
正在貨架前挑選保溫杯的溫覺非快速回了一句:“嗯。”心裡又很疑惑他為什麽會知道這些?正要打字詢問,一旁的陸子澤遞過來一個正紅色的款式:“這個牌子保溫效果不錯。”
一時半會兒也問不清楚,等忙完這陣子再回去和他聊聊吧。溫覺非又給白簡行發了一句“在忙”。
收到信息的那一刻,白簡行明明很清楚意思是“等得空了我來和你聊”,卻在抬頭後猛然瞥見溫覺非和陸子澤一起站在貨架前的身影,那種感覺就像,心裡有什麽被一隻手狠狠地捏碎。
此刻陸子澤正越過溫覺非的手,從貨架的高處上幫她拿下一個杯子。溫覺非接過,不知道是因為他們靠得太近還是他太過嫉妒,在他看來溫覺非此時對陸子澤展露的笑容總歸非常有甜蜜的意味,兩個人站在一處,般配得如同神仙眷侶。
對了,他好像真的從來沒有問過溫覺非,她究竟有沒有男朋友。一直以來他都只是引導著她來了解他,但過程之中她卻一直沒有主動地讓他也來認識真正的她。他到現在也不知道她的家庭狀況,不知道她和媽媽的關系在後來變得怎麽樣了,不知道她在他出國之後都遇到過什麽事……一切都像一層透明的隔閡,讓他自以為和她靠得很近,實際上從來沒有走進過她的世界裡。
而這些事情,站在她身邊的陸子澤全部都知道。所以那個時候,陸子澤才敢那樣大言不慚地讓他不要接近溫覺非,因為溫覺非所背負的東西,早已經由身為男朋友的陸子澤親自承擔了。
他恍惚之中覺得自己一直沉迷在某種幻象裡面,好像是因為太過喜歡她,而總是讓自己有所錯覺。其實仔細想想,她從來沒有承認過什麽,對待他也一直規規矩矩,甚至連生日晚宴的帳單都想和他平攤。他覺得自己好像只是天然佔據了身份高地,剛好是她恩師的孫子、公選課的老師、同校的學長,這些身份的疊加讓她難以冷漠無禮地拒絕自己。
但一切,也只能僅此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