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女追男,隔著海角天涯(3)
我僅存的最後一點信心,被阿隆說這麽幾句,開始崩塌。我有點懊惱,自己應該早點過來的,這樣我就不會錯過蘇烈。如果他心血來潮在巴西玩個一年半載,我不是要等到骨頭都脆了嗎?我自認為沒做過什麽缺德事,可運氣為什麽總這麽差?
阿隆把我安排到酒店,交代我在高原地區要保持心情舒暢,做事要“慢”且“短”。“慢”是指行為動作上要慢,不宜運動;“短”是指做事情的時間盡量短。我聽著有點矛盾,總不能叫我吃飯吃得“又慢又短”,剛伸出筷子夾一筷就結束進餐。阿隆笑著說:“差不多是這樣,在這裡你可以一日吃五六餐沒問題,但每餐要吃得少且慢。”他說我很快就能適應,又讓我有任何事可以隨時去找印第安兄弟“雲上飛鷹”。
阿隆說他明天出發去巴西找蘇烈,希望能給我帶來好消息。拉巴斯市區的房子呈階梯狀,有點像古羅馬鬥獸場那種向中間凹下去的形狀,房子密密麻麻,我入住的酒店遠離繁華的商業區,在山坡上,是一棟四層的巴洛克建築,外牆漆著橙色,每一層石欄陽台上爬滿藤蔓植物。
“雲上飛鷹”住在離酒店兩個街區外的貧民區,他每天早上準時來一次,等我的吩咐。
開始幾天我不是特別舒服,高原反應加上時差問題讓我頭疼得厲害,一到晚上就胸悶睡不好覺,加上語言不通,我除了去樓下唯一有網絡的大廳發了幾個郵件給我爸媽和麥莉報平安,剩下的時間只是待在酒店房間裡等蘇烈的消息。
第三天早上,“雲上飛鷹”給我帶來一小袋像茶葉一樣的葉子,讓我每天用熱水泡著喝三次。我將信將疑地喝了兩天,頭不疼了胸也不悶了,真是神奇的葉子。我們交流並不多,他很嚴肅,不愛笑,一雙慧黠的眼睛默默注視著一切。
前幾天旅館的遊客還很多,各色人種出出入入,到了今天旅館突然之間變得特別寂靜。我問“雲上飛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他說明天奧魯羅地區有狂歡節,是玻利維亞規模最盛大的節日之一,每年世界各地都有很多人慕名前來,大家提前出發去參加狂歡節了。
我又問他從拉巴斯去奧魯羅遠不遠,他說不遠,開車3個小時。我實在很想去,便用英文請求“雲上飛鷹”。在酒店等著也是等,不如趁阿隆去巴西找蘇烈的這段時間我去湊湊熱鬧,在酒店裡等消息等得太枯燥了,我後悔沒有讓阿隆帶我一起去巴西。
沒想到“雲上飛鷹”爽快地答應了,當天下午便開著越野車載我去奧魯羅,一路上都可以看到驅車前往的人群,車子裡的陌生人會在你車子從他們身邊開過時大聲打招呼,這個國家的熱情氣氛讓所有人變得面目和善,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快樂。“雲上飛鷹”說如果我在八前來玻利維亞,我會更喜愛這裡。是玻利維亞的豐收節,在阿伊馬拉語中是“請買我東西”的意思。
車子進入奧魯羅市區堵了將近兩個小時,天全黑了我們才進入市中心,路面上張燈結彩,歡快的音樂不知道從哪裡傳來,誇張裝扮的人在路上走來走去,來自世界各地的人三五一群,坐在路邊聊天唱歌跳舞。“雲上飛鷹”把我帶去了他一個印第安人朋友的小旅店裡安頓下來,出了旅店門口便是狂歡節遊行的道路,我興奮地站在門口觀望了好久。
“雲上飛鷹”用旅店的電話打給阿隆,他每天給阿隆打一通電話報告我的情況。一分鍾後他走出來說阿隆讓我接聽電話。由於旅店裡人滿為患,我不得不用手捂著話筒才聽清阿隆的話。他在那頭說:“林小姐,你去奧魯羅怎麽不提前和我說一聲?”
“我也是今天下午才過來的。”我解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給他造成了什麽困擾。
“如果你提前跟我說就好了。蘇公子已經離開巴西回玻利維亞,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抵達酒店,我想你們又錯過了……”
我心一涼,老天這不是整我嘛,我剛到奧魯羅,就聽說蘇烈離開裡約回拉巴斯,如果他恰好回到酒店,那我不是又錯過遇見他。
“我現在回去,我讓‘雲上飛鷹’開車帶我回去。”我急忙在電話這頭說。
阿隆卻說:“林小姐,現在太晚不安全,何況明天是奧魯羅狂歡節,你過完狂歡節再回去吧,我會想辦法確定蘇公子接下來的行蹤再通知你,祝你在奧魯羅玩得愉快。”
我本來還挺愉快的,接了阿隆的電話後沮喪得提不起興致,想馬上回到拉巴斯酒店。
掛了電話,我走到門口,整個城區的熱鬧喧嘩把我隔離開來。
“雲上飛鷹”從後面走上來,靜靜站在我旁邊,說給我講個故他用英語說著,用中文翻譯過來就是:“我小時候住在南邊的部落,山林裡有一頭狼,但只聽見它的狼嚎聲卻沒有人見過它。每隔幾天部落會派一小分隊去山林裡搜尋狼的足跡,一無所獲。十二歲那年,我和我父親去山林裡打獵,那天下了很大的雪,雪把回去的路封了,我們在山林裡緊挨著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去撿柴火煮茶,不慎滑下一道雪坡,我爬起來時就看到了它,它站得不遠也不近,我們四目相對了很長時間,最後它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掉頭走了。它是我這一生看到的最美的生物,三十年後我也無法忘記它的雙眼。我們印第安人有種說法,順從天意的人將獲得更多。你既然被天意送來這裡,應該在這裡和所有人一起敞開胸懷,相信我,你不會失去什麽。”
“雲上飛鷹”哲理般的故事使我心情平靜下來,我對他露出感激的笑容,感謝他告訴我一個這麽精彩的故事。
我開始明白,如果我和蘇烈注定沒有緣分遇到,怎麽做都是徒勞。
狂歡節的早上,街上已經聚集了滿滿當當的人群,喧鬧的音樂響震天。我剛跑出去,一個畫著魔鬼妝的旅客就跳到我面前,我嚇得往邊上跑,卻撞上一群戴著小醜面具穿著彩色披風的人,大家嘻嘻哈哈地把我推來推去。“雲上飛鷹”及時把我從人群中拉出來,他迅速地把一頂火紅色的羽毛冠戴到我頭上,讓我也成了狂歡遊行的一分子。
街上彌漫著彩色的煙霧,遊行表演在街上轟轟烈烈地進行,各種裝扮服飾讓人眼花繚亂,我甚至興奮得有點呼吸困難。遊行表演的隊伍幾十人一組,有打扮成鳥獸的,有集體彈奏一種樂器的,有穿著蛋糕裙跳轉圈舞的,還有集體打扮得很香豔的玻利維亞美女們。
“雲上飛鷹”一直緊緊跟著我,後來有一輛裝扮得很熱帶雨林的遊行車從旁邊開過,“雲上飛鷹”從後面舉了我一下,車子上歡呼的人群紛紛伸出手把我拉上去。我戴著那頂火紅色的羽毛冠,在車上那群穿著藍色表演服的人中特別顯眼,他們熱情地把我推到車頂的最高處,我受寵若驚地站在車頂,大聲歡呼,街道兩邊的人群朝車子這頭使勁地揮著手。
我回過頭,已看不見“雲上飛鷹”的身影。遊行車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在狂歡隊伍裡前進,我喊得喉嚨都快沙啞了,這種時候我想著要是麥莉能在身邊一起瘋狂該多好,她一定也會愛上這裡。我暗暗想著,不管找不找得到蘇烈,明年這個時候我要和麥莉一起來。
我已經瘋了,在車頂胡亂地舞動雙手,搖頭晃腦的,頭都快被我搖暈了,甚至開始出現幻聽,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聲音像從車底傳來,很快就被狂歡人群的熱情淹沒。
林麒!林麒!我沒聽錯,還是在叫我,聲音從前方漸近。
我眯起眼睛往前方看,看到一個人逆著狂歡隊伍,撥開人群朝我而來。終於近到我能夠認出他,確認自己不是出現幻聽也不是出現幻覺,我一下子失去語言能力,眼淚嘩啦落下。
蘇烈!是他,真的是他,好像是天上送來的。我哭著跳下車子,邊哭邊跌跌撞撞地跑向他。在一組假扮天使的遊行人群裡,我被人撞來撞去,終於撲向他的懷抱,我們緊緊地相擁在一起。我再也不想松開他。
人群爆出更熱烈的歡呼聲。
狂歡從白晝一直持續到黎明。
狂歡節過後第二天,我們從奧魯羅開車回到拉巴斯的酒店。
一路上,我和蘇烈的對話如下:
“你膽子也太大了,一個人跑來玻利維亞找我就為了跟我告白?”
“可是很值得不是嗎?”
“萬一找不到我,或是我拒絕你呢?”
“現在不是找到了?而且你也沒拒絕我嘛。”
“算了,你怎麽知道我在奧魯羅,我剛從裡約回來……”
“我不知道,我只是順應天意。”
“你說你從泰國回來後開始喜歡上我的?”
“嗯,可能更早一點。”
“我就知道,要不然你怎麽會強吻我,我這麽有魅力,你不可能不喜歡。”
“喂,別提強吻的事情好嗎?那只是意外,意外。換我問你了,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對我有感覺的?要老實說。”
蘇烈搖搖頭不肯說。我伸手去捧他的臉,威脅他:“你不說我就強吻你哦。”
他的臉上微微泛起兩片緋紅,太少見了,我真想拿手機拍下這一時刻。正當我要掏出手機的時候,蘇烈有點不耐煩地說:“就是在音樂廳裡被你強吻的那次。”
“啊哈哈……”我心理一瞬間平衡了,我捂著肚子在汽車後座上滾來滾去地大笑。
一直開著車一言不發的“雲上飛鷹”,臉上終於露出淡淡的笑容。
幾天后蘇烈開車帶我去玻利維亞靠近智利邊境的紅湖看火烈鳥。
火烈鳥要在傍晚日落前一個小時看最壯觀,傍晚時分火烈鳥回巢,經過一整天的飛行,加上天色原因,降低了警惕性,是觀賞的最佳時期。它們展開巨大的翅膀,從天邊成群成片地飛入紅湖,粉色的羽毛,黃黑色相交的喙,細長的腳,構成一幅壯觀的美景。它們在湖中或優雅地漫步,或集體舞蹈,或相互給戀人梳理羽毛。紅湖變成了粉紅色的湖,與傍晚的天色相呼應,好像夕陽融化,一滴滴溶入湖中,變成了一隻隻從天邊飛到湖中的火烈鳥。
我和蘇烈站在一段不會引起鳥群騷動的崖坡上,被眼前的壯美場面洗滌著心靈,久久不能說話。我終於知道為什麽蘇烈的父親要選擇帶著心愛的女人來這個國家定居。玻利維亞這個熱情似火、處處充滿魅力的國家,來了就不想走了。
“回去嗎?”很久之後,我望著湖面上成雙成對的火烈鳥問蘇烈。
“回,我們回中國去。”他目光堅定地說道。
回國的前一晚,我們坐在拉巴斯酒店外頭的露天餐廳看星星,蘇烈跟我講了很多他父親的故事,他說他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酷的人,而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讓他感到放松的人。
蘇烈說:“我心裡可能還殘留著對芸珠的感情,沒有完全放下,你沒關系嗎?”
我裝作很無所謂的樣子回答他說:“沒關系啊,我也可能對鍾斯宇還有一點點感覺。”
“你敢!”他緊張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惹得我大笑。
“老實說,我以前覺得上帝很不公平,對我太苛刻,總讓我倒霉,但我現在不那麽覺得了,我累積了那麽多年霉運,就是為了在遇見你這件事上得到一個好運氣。蘇烈,你第一次見我時是不是覺得我特傻?”
他沒有馬上回答,仰著臉不知道看哪裡。天上繁星璀燦,像個鑽石礦。
我追問:“認識這些日子,你肯定覺得我特傻吧?”
“是挺傻的。”他回頭看了我一眼,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不過也很快樂,沒有人像你這麽快樂,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天生的。”終於換我得意一回了。
後來我把對鍾斯宇坦白的過程告訴蘇烈,他一如既往地嘲笑我搬出電影裡面的故事來解釋一段逝去的感情,嘲笑過後,他承認我的做法比他的要好很多倍,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太過激進地去爭取一段不屬於自己的感情,最終受傷的是自己和真正愛自己的人。
“關於《天堂電影院》裡士兵的故事,我這裡還有另一種答案。”他說。
“什麽答案?”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仰著臉問他。
“可能士兵只是突然意識到,他將要付出的是百分之百的真心,而真正愛他的人,不會如此折磨他,把他折磨得筋疲力盡,折磨得他連去愛她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身心疲憊,像個被鑿了洞的水桶,他修補的速度趕不上她鑿洞的速度,最後水流光了,成了一個廢桶。”
“不,你不是廢桶。”我說。
“怎麽不是,不能裝水的桶還不是廢桶?”
“笨蛋,不可以裝水,可以用來裝石頭啊。”我拍拍自己的腦袋,恬不知恥地說,“你不總說我是石頭嗎?”
“你是隕石。”蘇烈糾正我,彎著眼睛哈哈大笑,伸手來握住我的手。
他的笑容像劈開黑暗的光,像冬日晴天裡被平靜的大海環抱著的遊船。他的手溫熱有力,緊握著我的手,好像要隨時帶著我奔赴遠方。
遠方的天空漸漸拉開一道漸變的光色,天上堆擠著看熱鬧的星星直到堅持到最後一秒才紛紛隱匿。
天亮了。
(本章完)